第八章
右肩伤口再度灼烧着,而从背脊骨传来的那股疼痛几乎入侵到她全⾝,让她整个人因为⾝上的两种伤而痛苦不堪。月灵挣扎着想清醒,却清醒不过来,一句句呓语随着她的呻昑不断传出。
她的意识昏沉,似乎听见呼唤。
她想听清楚,却提不起精神,只能无力地任意识持续昏沉。
痛…
胸口像被火烧,她无力的挣扎着,胸口却持续疼痛。
“狂剑、狂剑…”
她无意识地低唤,却没有听见任何响应。
好痛…
“月灵,撑住,你不可以死,我不许你离开我!”
啊,就是这个声音,狂剑又在吼她了。
⾝体很痛,她却笑了出来。
她不会离开他的。
她想回答,但张不开嘴巴,狂剑的低语持续传来…“月灵,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
咦?哽咽声!
狂剑!她有没有听错?
她不会有事的。
她想安慰他,可是开不了口。
肩上的痛渐渐减小,背上的疼似乎被一股热化散至四肢百骸。她的手感觉得到从他⾝上传来的温度;她的额上有两片暖暖唇瓣印下的感觉;她低低地呼昅,闻得到他的气息。
她心安了,她想,她可以等一下再告诉他:她不会有事的。等一下再说…月灵放任自己住黑暗中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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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的京城大街,今年的中秋夜特别热闹。
义父和大哥都进宮了,今天晚上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常府里。月灵痹篇府中的护卫,偷偷溜出府。今晚,她想到外面热热闹闹地过节,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房里。
义父说,只要她读完了书、做完练功的课程,她就可以自由活动。她没有不乖,没有违背义父的话,在完成义父的交代后才出府。
天上有明月⾼照,街上有行人来来往往,大家都是一对对、一家团圆的,她却只是一个人。她逛着街道两旁摆设的摊贩,看着父⺟带着自己的小孩一同出门赏月逛街,突然羡慕起那些无忧无虑的小孩。
义父必须进宮陪皇上、大哥去当护卫,而她一来年纪太小,二来⾝份也不适合进宮,所以义父要她留在府里,乖乖等他们回来。其实她很不喜欢一个人独处,可是义父和大哥总是留下她一个人。
月灵欣羡地望着四周的人,忘了一个姑娘家单独在人群里是很危险的。“姑娘,我家少爷想见你。”
月灵回过神,看着眼前一名仆役打扮的男人。
“我没空。”她转⾝就走。
“姑娘,我家少爷不喜欢等太久,你还是跟我去见少爷。待会儿如果我家少爷⾼兴,不会少给你赏钱的。”来人不但拦住她,还一脸轻蔑地看着她。
为了方便溜出府,也为了不引人注目,月灵特地换上一套普通的服衣,看来这人是把她当成平常人家的姑娘了。“不管你家少爷是谁,我都不想见他,还有,我也不缺钱用。让开!”月灵冷冷地喝道。
“姑娘,我不想用強迫的方法,除非我让你喝敬酒,你却想喝罚酒。”那人皱起眉头,生气的脸看起来有点凶狠。
月灵瞪他一眼。“我什么酒都不喝,留给你家少爷吧!”
“哼!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随即想以武力逼她就范。
月灵轻而易举地闪避,一脚踢开他。
“就在京城大街你也敢胡来,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月灵怒瞪着他。
“可恶…”那人老羞成怒。“来人,抓她回去,少爷重重有赏。”
“是。”听到命令,七八个家仆马上围上来。
月灵一看这么多人,心念一动,转⾝就跑。
虽然她有武功,但是对方都是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一次要应付这么多人她肯定讨不了好。只要能回到常府门口,她就会没事。
但是月灵没机会跑太远.她才来到街尾,前面已经有人挡住她的路,而后头的追兵也来了。
“少爷。”后来那些人一看到前面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马上恭敬地喊道。
“废物!这么多人还抓不到一个姑娘。连这种事都要本少爷亲自出马,我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骂人,真是没气质!
月灵不以为然地皱了皱小脸。
“是,少爷骂得是。”百分之百走狗会有的表现。
“还不把人给我抓起来!”少爷一声令下,所有家仆马上动作。
月灵纵然会武功,但一次面对这么多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体形娇小的她显得更加吃亏,抵抗不了多久就被人抓住手臂。只要能近得了她的⾝,要抓住她就不困难。
月灵一下子就被人制住,双手遭人反剪在⾝后。“放开!”她怒斥。
那个少爷走过来,用扇子挑起她的下颌。
“等陪本少爷度过这个无聊的中秋夜,本少爷自然会放你回去。”少爷态度⾼傲地说。
“马上放开我!”月灵命令。
少爷眉一凛,一巴掌马上甩出。
月灵漂亮的脸颊上清晰的浮现指印,辣火辣的刺痛瞬间烧疼了她的眼,她被打得头晕,却勉強怒瞪着他,咬着唇不哭出来,不愿意示弱。
“没有人可以命令本少爷,你不过是本少爷今晚的物玩,竟然敢用这种态度对本少爷!”说着,他还想打肿她另一边的脸。他的手才举起来,⾝后一股明显的冷风吹来,他寒⽑马上竖起。
“再敢打她,就用你一只手臂来赔她所受的疼痛。”一道人影缓缓自暗处走出,浑⾝散发出的冷冽气息足以冻死人。
“你是谁?敢对本少爷不敬!”少爷转⾝怒吼,但一见到来人,凶狠的气势硬是少了一半。
“放开她。”
“就凭你一句话就要…本少爷放人?休想!”
少爷气怒地叫嚣,哼,不让他打,他就偏要打她。
他的手才举起,一柄银剑马上窜出,在众人眼花、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银剑已削断他一臂。连他本人都呆在当场,然后是震天的哀号。
“少爷、少爷…”家仆连忙扶住自家少爷,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一边随着对方的前进而步步后退。看见刚才的飞剑伤人,家仆们虽然人数多,也不敢乱动。
“放开她。”他的眼冷冷地转向那两个仍然抓着月灵的男人。
“好…好,放开…”两人马上松手,退离月灵⾝边。
“滚!”不必凶吼,一群家仆马上扶着自家少爷离开,不一会儿,街尾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突来的幸运让月灵差点软了⾝子,陌生男人皱着眉飞掠至她⾝前,拉住她一只手臂。
“谢谢。”月灵低语,抬起眼,望进一双漆黑的锐利眼眸。
“自己小心些。”他淡淡说道,在她站稳后.放开她的手欲离去。
“等…等一下。”她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向肿胀的脸颊。
“嗯?”他没有开口,只是回过头。
“别…走…”她昏倒了。
陌生男人及时伸出手。他先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盯着她肿红的脸颊,想起她逞強不屈的神情。没多细想,他抱起她便向城外飞掠而去。
当月灵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到原本疼痛的面颊被一股冰凉所覆盖,而她的⾝体则枕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睁开眼,看见他的手正抚着她受伤的脸颊。
“别动。”他低声阻止,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敷在她的脸上。
“这是哪里?”
“君子湖。”他回答,确定她脸上的肿红消退了,才将手移开。
意识到自己赖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月灵马上坐起⾝,发觉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湖央中的立独亭榭。四周毫无人迹,亭榭中的桌子上点了一盏烛火,照耀他们两人的⾝影。
“京城虽然是天子脚下,但是王法在这里不一定有用,如果不是必要,不要让自己落单。”他淡淡说道。
“我…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她望向湖面。在人群里的寂寥感又升上来,可是他的存在让她觉得温暖。她只是不想一个人而已。
如果可以有父⺟、有真正的亲人,她宁愿不要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只求有一个温暖的家。可是她是个儿孤,这些都是奢求。
一个人笑没人管、难过也没人理,平常在府里有义父、有大哥,还有许多护卫,但他们有他们该做的事,没有人有空注意到谁。在府里,她虽然吃穿不愁,却也总是一个人。
其实当她独自在人群里闲逛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了。
因为她的神情与众不同,在欢乐的气氛中没有笑容,只有孤单与脆弱。
“一个人不见得不好,就看你怎么过。”他伸出手,将她的上⾝再度安置到自己怀里。“睡吧,等你明天醒来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
“包括我的脸吗?”她的手碰到自己的脸颊,还会痛。
他拉开她的手。“包括你的脸。”取来⾝边的葯膏,他再度涂抹上去,一边以手掌盖住她睁大的眼睛。“闭上眼。”她乖乖照做。
他体內的冷漠传达到她⾝上,却成为一种定安的气息。他的体温不⾼不低,让她自然而然觉得安心,完全没想到男女之防。
“如果想要一个人出来,你就必须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京城里充満奢侈糜烂、仗势欺人的权贵,像你这种对世事不了解、又具有诱人姿⾊的女子最不适合待在这里。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要急着逃走,而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即使以寡敌众,也不要忽略自己可以致胜的机会…”在他轻柔的慰抚中,她第一次不觉得孤单,安稳地入眠。
冷静,是他教会她的第一件事,那年她即将及笄。
而后他们愈来愈常相见,月灵若溜出府,一定会到君子湖。他会教她武功,也开始视她为自己的女人。直到月灵发现他们的⾝份原来是对立的那一天。
“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天绶门的人?”
“这很重要吗?”
“你明明知道义父与你们对立,而我们…”
“你是月灵,我的女人。”他拥住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她低语。如果他们两边的人得争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他还能对她这么好?
“你是谁并不重要,你是你、属于我的女人,这才重要。”不论她是谁,他要对一个人好毋须理由,也不管任何理由。
“可是义父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毋须他同意。”
“如果有一天,你们两个人对立…”
“我不会让你伤心。”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想见你一个人孤单。”在他们第一次初见、他违背惯例管闲事开始,他就放不开她了。
“狂剑…”
我不想见你一个人孤单。
从以前到现在,狂剑始终没有变。他不是个很会说话的男人,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她、保护她。月灵完全想起来了。
那天他潜入东厂看她,却被义父发现,而后为了阻止他们相残,她被银剑所伤,几天后,义父让她喝了参汤,她陷入昏迷…她动了动沉重的⾝子,努力想睁开眼。
“月灵?”
她微弱地张眼。
“你醒了!”狂剑的声音低得像是怕吓到她。
“狂剑”她低唤。
他握住她的手。“你终于醒了。”他眼神颤动,像是极度慌乱不安,在见到她没事后,又完全定安下来。
月灵伸出另一只手抚向他的脸,扯出了一抹笑。“你好推悴,我睡很久了吗?”
“整整四天。”他回答,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还病吗?”他的手覆住她受伤的胸口。
“还好。”她想坐起来,却扯疼了胸口,也浑⾝无力。
狂剑小心地扶她半躺着,⾝后垫上两个软枕。
月灵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上⾝居然一丝挂不,除了包扎胸口的缠布之外,毫无遮掩的衣物。她苍白的脸蓦然红透,双手紧抱着被不敢放。
他看出她的困窘。
“你的伤很重、又发烧,我只求你能活下来,其他都不重要。”狂剑坐上床沿低语。“你很介意吗?”
“不,”她摇头摇,抬起脸,看见他溢満温柔的眼神。“我只是…不好意思…”在她未失忆前,他们之间…还更亲呢过。
“你真的醒了、脫离危险了!”他痴痴望着她,怕她又会忽然睡着。
他从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畏惧过,然而现在,他怕!怕这个小女人就此离他而去。
“狂剑,我没事,我不会离开你的。”她拉他向前倾,让自己可以偎入他的怀抱里。“让你为我担心了。”
狂剑的反应是在不弄疼她的情形下,紧紧搂住她,安抚自己四天四夜以来极度担忧与不安的心。月灵明白他的不安,她让他抱着,等待他平静。
好一会儿之后,狂剑才稍微松开她。
“想不想吃点东西?”
“嗯。”她点点头。
“我去煮。”他扶她重新躺好,然后去煮粥、熬葯,再端到床边喂自己心爱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态度仿佛她是只易碎的瓷娃娃。月灵顺从地吃完粥,然后将苦入心脾的葯汤喝下去。
“狂剑”她唤着正在准备葯材替她换葯的狂剑。
“嗯?”
“我会嫁的人只有你,如果我不能嫁给你,也绝不会再嫁给别人。”她轻轻的一句话竟让狂剑修长的⾝躯明显一僵。他缓缓转过⾝,脸上闪过的狂喜表情让月灵心痛得落泪。
“你说什么?”他轻问,他有没有听错?
“我想起来了。”她哽住声音,沙哑地说:“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在京城、在君子湖,还有我们的约定。”狂剑瞬间大步来到她面前,眼里満是激动。
“真的!”他仍不敢相信。
“真的。”她点头,伸出手臂,示意他弯⾝后,搂住他颈项,主动地献上微颤的唇瓣。“对不起、我让你很伤心。”
狂剑捧住她的脸,浓浓的情感再也掩不住地倾泻而出。“没关系。只要以后…你不会再忘了我。”
“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迭声喊道“我再也不会忘了你。”
狂剑的举动已经够让她明白,他有多重视她。不管在人前他有多狂妄、冷漠、⾼做,可是只要有关于她,他总是什么苦都甘愿承受。而她已经有两次护着义父,让他因为她的选择而痛苦,狂剑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了解她,所以他替她分担那些苦。不溢于言辞,只表于心,他的寸寸深情可以连绵成痴。重逢该是喜悦的,不应该有泪水,她没有在他怀里哭,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他低问。
“在我替义父挡下那一剑的时候,我觉得那幕情景好熟悉,突然想起在东厂,你和义父起冲突的那夜一。然后,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五年前,我在京城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情况。”
她深昅口气,抬起头给他一抹笑容。“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那么保护我?”
“我不想见你一个人孤单。”他还是同样的答案,不过又加了一句“我舍不得。”
月灵笑出泪来。“讨厌,我不想哭的。”
“没关系。”只要她不是因为不快乐而哭就好。
狂剑擦⼲她的泪水,扶她躺下,没忘记该做的工作,开始动手拆她胸前的缠布。月灵这次没有议抗,也没说什么,但是赤裸着⾝体还是让她微红了脸。每当她因为疼痛而皱眉时,狂剑擦葯的动作就会变得更加轻柔、更加小心翼翼,这世上只怕没有人会比他更懂得疼惜她。
在外人看来,狂剑为她付出许多,他对她的爱应该比她爱他来得多,但其实不然;是她需要狂剑,需要他来支持她的定安,她的不安与惶恐他全都能容纳,让她能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狂剑才是那个有力量支持她的人。
在他们的感情之中,她总是接受的比付出的多,然而直到此刻,月灵才真正明白,她对他有多依恋。原来依恋可以成爱,而她也早已爱他成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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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想起月灵替他挡下银剑的那一幕,常喜对狂剑的愤恨就多一分。如果不是狂剑硬是带走月灵,他的女儿不会受伤。狂剑武功卓绝,同时也是一个聪明又细心的男人,他派人在山西境內到处寻找,找了两天仍然没有找到他们。但是他相信狂剑不会带着灵儿走太远,灵儿受的伤不轻,长途跋涉只会加剧她的伤。
以狂剑重视灵儿的程度,他一定会找个隐秘又不远的地方,尽快为灵儿疗伤。在此同时,他也吩咐手下到各大夫的葯铺打听,只要狂剑带着灵儿求医,就再也蔵不住行踪。
“属下参见公公。”
“找到人了吗?”常喜直接问。
“找到了,狂剑带着姐小隐⾝在镇外一处偏僻的小屋里。姐小伤得很重,根本不能下床,狂剑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姐小。”
“狂剑有求医吗?”
“没有。”
“姐小…还好吗?”
“姐小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否则狂剑不会那么平静地待在那里吧?护卫想到狂剑因为月灵受伤而震怒的那一招。
“你们继续盯着,但是绝不要让狂剑发现你们。有任何情况,或者灵儿能够下床走出屋外,马上回报。”常喜下令。
“属下明白。”护卫赶紧告退。
两次见到狂剑的结果,让常喜明白要杀狂剑绝对不能选在灵儿看得见的地方,否则最后受伤的必定是灵儿。要对付狂剑,他必须另想法子,现在,就让灵儿暂时留在狂剑⾝边,等灵儿能够自由行走,他一定要将她带回⾝边,等她离开山西后,再来对付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