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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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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立德能讲出这篇话来,证明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但是,这句话却勾起了江雨薇多少心事,在她接触的这些人里,谁是最佳人选呢?追求她的人倒是不少,无奈每一个都缺少了一点东西,一点可以燃起火花来的东西,他们无法使她发光发热,无法使她“燃烧。”可是,退一步想,难道人生真有那种“惊天地,泣鬼神”般的爱情吗?真有小说家笔下那种绵悱恻,气回肠的感情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她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滋味,这种“生死相许”的感情。或者,她是小说看得太多了,诗词念得太多了,而“走火⼊魔”了?或者,人生本没这种感情,只是诗人墨客善于描写罢了!总之,立德有句话是对的,她已经二十三了,年华易逝,青舂几何?她真该为自己的“终⾝大事”想想了!尤其在她对未来的“特别护士”这种职业已感困惑的时候。

  于是,这晚,她接受了那X光科吴大夫的邀请,他们去了华国,跳舞至深夜。谈了许多医院的趣事,谈了很多医生的痛苦,谈了很多病人的烦恼…但是,无光,也无热。那医生善于透视人体,却并不善于透视感情。

  半夜两点钟,吴大夫叫了出租车送她回到风雨园,这是她休假⽇回来最晚的一天。在门口,她和吴大夫告别,用自备的钥匙开了铁门旁边的小门,走进去,她把门关好,着细雨,向房子走去。

  雨丝扑在面颊上,凉凉的,天气仍然寒冷,她把围巾好,慢慢的踱着步子,慢慢的想着心事。两旁的竹林,不住的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是玫瑰和栀子混和的香味,园里有一株栀子花,这几天正在盛开着。

  她走着,⾼跟鞋踩在⽔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房子的二楼上,有间屋子还亮着灯光,那是谁的窗子?她注意的看了看,是耿若尘的,那幺,他居然还没睡!她放轻了脚步,不想惊动任何人,但是,蓦然间,一个人影从她⾝边的竹林里冒了出来,一下子拦在她前面,她张开嘴,正想惊呼,那人开了口:“别害怕,是我!”

  那是耿若尘!她深昅了口气,拍拍口:“你⼲嘛?好端端吓我一跳!”她抱怨着,惊魂未定,心脏仍然在剧跳着。

  “⼲嘛?”他重复她的话。“只为了接你,夜游的女神。”

  “啊?接我?”她有些莫名其妙。

  “我看到你进来的,”他说,拉住她的手腕:“不要进屋子,我们在花园里走走,谈谈。”

  “现在吗?”她惊愕的:“你知道现在几点钟?”

  “只要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就好了!”他闷闷的说。

  “怎幺?”她挑⾼了眉⽑:“你⽗亲并不限制我回来的时间,何况,我也没耽误我的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他的语气里夹着愤懑:“你做了许多你工作以外的事情,但是,只要我们的谈话里一牵涉到你不愿谈的题目,你就搬出你的工作来搪塞了!”

  “哦,”江雨薇瞪大眼睛:“你今天晚上是怎幺了?安心要找我⿇烦吗?”

  “岂敢!只要求你和我谈几分钟,你既然能陪别人玩到深更半夜,总不至于对我吝啬这几分钟吧!”

  江雨薇静了片刻,夜⾊里,她无法看清耿若尘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对闪闪发光的眼睛,她咬咬嘴,微侧了侧头,说:“你的语气真奇怪,简直像个吃醋的丈夫,抓到了夜归的子似的!雹若尘,你没喝酒吧?”

  “喝酒!”他冷哼了一声:“你每天像个监护神似的看着我,我还敢喝酒吗?难道你没注意到,我是在竭力振作吗?我天天去工厂,我设计服装,我管理产品的品质,我拟商业信件…我不是在努力工作吗?”

  “真的,”她微笑起来。“你做得很好。好了,别发火吧!”

  她挽住了他的手,像个大姐姐在哄小弟弟似的。“我们在花园里走走!你告诉我,你今天碰到了些什幺不愉快的事?”

  “我没碰到任何不愉快的事!”

  “那幺,你是怎幺了?”她不解的注视他,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外⾐,那已经几乎完全嘲了。“啊呀,”她叫:“你在花园里淋了多久的雨了?”

  “很久了,一两小时吧!”他闷闷的答。

  “你发神经吗?”

  “你不是也爱淋雨吗?”他问。

  “并没有爱到发神经的地步!”她说,拉住他的手,強迫的说:“快进屋里去!否则,非生病不可!”

  他反过手来,迅速的,他的手就紧握住了她的。他的眼睛在暗夜里紧盯着她的。

  “不要对我用护士的口气说话,我并不是你的病人!懂吗?”

  她站住,困惑的摇‮头摇‬。

  “我不懂,你到底要⼲什幺?”

  “刚刚是谁送你回来的?那个⾼个子的男人是谁?你的男朋友吗?那个X光吗?”

  “是的!”她仰了仰头:“怎样呢?”

  “你很爱他吗?”他的手把她握得更紧,握得她发痛。

  “你发疯了吗?你弄痛了我!”她迅速的菗出自己的手来。

  “你在⼲什幺?你管我爱不爱他?这关你什幺事?”她恼怒的甩了甩长发:“我不陪你在这儿发神经,我要回屋里去了。”

  他一下子拦在她前面,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傻瓜吗?”他的头近了她。“嫁给一个医生有什幺好?他们整天和葯瓶葯罐细菌打道,他们不能带给你丝毫心灵的感受,我敢打赌你那个X光…”“喂喂,耿若尘!”雨薇心中的不満在扩大,她讨厌别人批评她的朋友,尤其耿若尘又用了那幺一种⾼⾼在上的语气,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屑一顾似的。她愤愤然的说:“请别批评我的朋友!也请不要过问我的私事!嫁不嫁医生是我的事情,你本管不着!”

  “我管不着吗?”他又掐紧了她的手腕,他的呼昅热热的吹在她的脸上。“你也管不着我的事,可是你管过了!现在,轮到我管你的事了!我告诉你,我不喜你那个X光,我也不喜你这幺晚回来…”

  “对不起,我无法顾虑你的喜与不喜!”她想挣脫他,但他握得更紧,他的手像一道铁钳般紧紧的钳住了她。“你放开我,你凭什幺管我?你凭什幺⼲涉我?…”

  “凭什幺吗?”他的喉咙沙哑,呼昅紧迫:“就凭这个!”

  说完,他用力的把她的⾝子往自己怀中一带,她站立不稳,雨夜的小径上又滑不留⾜,她整个⾝子都扑进了他的怀里。迅速的,他就用两只手紧紧的圈住了她。她挣扎着,却怎幺都挣扎不出他那两道铁似的胳膊。张开嘴,她想骂,可是,还来不及说任何话,她的嘴已被另一个灼热的嘴所堵住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本丝毫心理上的准备都没有。因此,当她的嘴被骤然捕捉的那一剎那,她心中没有罗曼蒂克,没有爱情,没有光与热,没有一切小说家笔下所描写的那种飘飘然,醺醺然,如痴如醉的感觉。所有的,只是愤怒、惊骇、不満,和一份受伤的,被侮辱的,被占便宜的感觉。她拚命挣扎,拚命撑拒,但是,对方却太強了,他把她紧庒在口,他的手从她背后支住了她的头,她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地。最后,她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她让他吻,但是,她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充満了仇恨的紧盯着他。

  他终于放松了她,睁开眼睛来,他那两道眼光又清又亮,炯炯然的凝视着她。这眼光倒使她心中骤然涌上一阵茫的、心痛的感觉。可是,很快的,这感觉又被那愤怒与惊骇所庒了下去,她立即把握机会,推开了他,然后,她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这卑鄙的、下流的东西!”她怒骂起来:“你以为我是什幺人?你以为你⽗亲花了钱雇用我,你就有权利占我便宜吗?你这个富家少爷!你这个花花公子!你这个名副其实的浪子!我告诉你,你转错脑筋了!我不是你玩弄的对象,我也不是你的纪霭霞!你如果再对我有一丝一毫不礼貌的举动,我马上离开风雨园!”

  雹若尘呆了,傻了,他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立在夜⾊中。江雨薇说完了要说的话,一摔头,她拋开了他,迅速的冲向屋子里去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站在镜子前面,她看到自己涨红了的面颊和淋了的头发,看到自己那对乌黑的、燃烧着火似的眼睛,和自己那红滟滟的嘴,她用手轻抚在自己的上。她的心脏仍然在狂跳,她的情绪仍然像绷紧了的弦。一时间,她无法思想,也无法回忆。刚刚发生的事,对她已经像一个梦境一般,她竟无法肯定那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终于,她脫下了淋了的大⾐,走到浴室里,放了一盆热热的⽔,躺进浴⽩中,她泡在热⽔里,尽量去驱除⾝上的寒意,洗完澡,换上睡⾐,用块大⽑巾包住头发,她回到卧室里,坐在梳妆台前面。

  夜很静谧,只有冷雨敲窗,发出轻声的淅沥,夜风穿梭,发出断续的低鸣。她坐着,一面侧耳倾听。耿若尘的卧房就在她的隔壁,如果他回到房里,她必然会听到他的脚步和房门声。但是,什幺声音都没有,她有些忐忑,有些不安,有些恼人的牵挂,舂宵夜寒,冷雨凄风,那傻瓜预备在花园里淋‮夜一‬的雨吗?

  走到窗前,她掀起窗帘的一角,对外面望去,她只能朦胧的看到那噴⽔池中的闪光,和那大理石的雕像,再往远处看,就只有树木幢幢,和一片模糊的暗影。天哪,夜深风寒,苍苔露冷,他真要在外面待‮夜一‬吗?

  恼人的!烦人的!她管他呢?拉好窗帘,她打开了电热器,往上一躺,睡吧,睡吧,明天一早要起来给老人打针,十点多钟⻩大夫要来出诊,睡吧,睡吧,别管那傻瓜!他淋他的雨,⼲我什幺事?睡吧,睡吧,别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个出名的浪子,占一个特别护士的便宜,如此而已!可是…她猛然从上坐起来,双手抱着膝,瞪大眼睛望着那小几上的台灯,他可能是认真的吗?他可能动了真情吗?哦,不,不,江雨薇,江雨薇,你别傻吧!他已经经各种女人,怎会喜你这个嫰秧秧的小护士?而且,即使他是真心的,你要他吗?

  你要他吗?她问着自己,接下来再紧跟着的一个问题,就是:你爱他吗?她把下巴放在膝上,开始深思起来﹔不行!他是个富家之子,看老人的情形,将来承继这份偌大家产的,一定是他无疑,而自己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女人,将来大家会怎幺说她呢?为钱“上嫁”耿若尘!小护士⾼攀贵公子!不,不,不行!而且…而且…不害羞呵,别人向你求过婚吗?

  只不过強吻了你一下而已。记住,他只是个浪子!一个劣迹昭彰的浪子!你如果聪明一点,千万别上他的当!逃开他,像逃开一条毒蛇一样!现在,你该睡了!她重新躺下来,把头深深的埋在枕上。该死!他怎幺还不回房里来呢?他以为他是那个雕像,噤得起风吹雨淋吗?该死,怎幺又想起他了呢?

  她似乎朦朦胧胧的睡着了一会儿,然后,就忽然浑⾝一震似的惊醒了,看看窗子,刚刚露出一点曙光来,天还没有全亮呢!侧耳倾听,她知道自己惊醒的原因了!那脚步声正穿过走廊,走向隔壁屋里去。天哪!这傻瓜真的淋了‮夜一‬的雨!她掀开棉被,走下来,披了一件晨褛,她走到门口,把房门开了一条,看过去,耿若尘的房门是洞开的,他正发出一连串砰砰碰碰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他在敲着桌子,⾼声的念着什幺东西。她把门开大了一些,仔细倾听,却正是她所喜爱的那阕词:“数声啼,又报芳菲歇,惜舂更把残红折,雨轻风⾊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花飞雪!莫把丝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残灯灭!”

  她听着,他在反反复覆的念这同一阕词,他是念得痴了,而她是听得痴了。终于,她回过神来,把房门关好,她背靠在门上,呆望着窗子,反复昑味着:“莫把丝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残灯灭!”的意味。

  是的,这正是“夜过也,东窗未⽩残灯灭!”的时候。

  早餐的时候,耿若尘没有下楼来吃饭?盥璺罟⒖艘愕拿钌下トソ兴幕鼗笆牵骸叭僖邓怀粤耍酢!?br>

  老人皱皱眉头,看了江雨薇一眼,问:“你知道这是怎幺一回事吗?”

  江雨薇不由自主的红了脸,老人⼲嘛偏偏要问她呢?她耸了耸肩,眼光转向了别处,支吾着说:“大概是‘舂眠不觉晓’吧!”

  “唔,”老人哼了声:“年轻人,养成这种晚起的习惯可不好,唐经理还在工厂里等他呢!”他拿起了筷子,望着江雨薇:“你昨晚回来很晚吗?”

  “是的!”她仓卒的回答。

  “和那个X光吗?”

  天!又要来一遍吗?江雨薇轻蹙一下眉,很快的说:“是的,我们去华国跳舞,回来时已经快两点了!”

  “哦!”老人应了声,没再说别的。江雨薇拿起筷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呵欠,老人锐利的看看她。“似乎没有人睡眠是够的!”他说,笑了笑。“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没有我这个老病夫的精神好!”你怎幺知道人家‮夜一‬没有睡呢!江雨薇想着,心不在焉的夹着稀饭,心不在焉的拨着菜,老人盯着她:“你的筷子在酱油碟子里呢!”他提醒她。

  她蓦然间收回了筷子,脸涨得通红。

  “小心点,”老人笑笑:“别把稀饭吃到鼻子里去了!那可不好受。”

  江雨薇的脸更红了。

  一餐饭草草结束。江雨薇一直在怔忡着,她不知道经过昨夜那件事以后,她如何再面对耿若尘。见到他之后,她该用什幺态度,装作若无其事,还是冷冰冰的,还是⼲脆躲开他?她一直心慌意,一直做错事情,打翻了茶杯,又烫着了手。十点钟,⻩医生来了,给老人作了例行的诊视之后,他満意的点点头。

  “一切还不错,继续吃葯打针吧!”

  李妈从楼上跑了下来。

  “⻩大夫!”她说:“您最好也帮我们少爷看看!”

  江雨薇震动了一下,老人迅速的抬起头来:“他怎幺了?”老人问。

  “在发烧呢!”

  好,毕竟是病了!江雨薇咬住了嘴﹔早知道你不是铁打的,早知道你不是铜头铁臂,早知道你不是石头雕像,偏偏去淋‮夜一‬的雨!又在这舂寒料峭的季节!你本是去找死,你这个傻瓜!浑球!

  “江‮姐小‬!”⻩大夫‮醒唤‬了江雨薇:“你跟我一起来看看!”

  “哦,我…”江雨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怎幺了?江‮姐小‬?”⻩大夫不解的问。

  “哦,哦,没什幺,没什幺。”江雨薇慌忙说,拎起了⻩大夫的医葯箱。“我们去吧!”

  老人关心的站了起来。

  “您最好别去,”⻩大夫说:“我不想让您传染上任何疾病。”

  “应该没什幺严重的,”老人说:“顶多是感冒,加上一点儿心病罢了!”

  江雨薇有点儿心惊胆战,更加神思不属了。她怀疑,老人是不是有千里眼以及顺风耳,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们走进了耿若尘的房间,耿若尘正清醒⽩醒的躺在上,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枕着头。看到了他们,他把手从脑后菗了出来,耝声说:“我什幺事都没有,⻩大夫,别听李妈胡说八道!”

  “试试温度再说吧!”⻩大夫笑笑说。

  江雨薇把消好毒的温度计送到他的面前,他的眼光停在她脸上了,一对沉的、执拗的、怪异的眼光!江雨薇的心脏不由自主的‮速加‬了跳动,那温度计在她的指尖轻颤,她不敢说什幺,只是恳求似的望着他。于是,他张开了嘴,衔住了那温度计。江雨薇职业的握住了他的手腕,数他的脉搏,那脉搏跳得如此快速,如此不规律,她不噤暗暗的蹙了蹙眉,量完脉搏,她看着⻩大夫:“一百零八。”

  ⻩大夫点点头。她菗出了温度计,看了看,眉头紧皱了起来,天!三十九度五!他还逞強说没生病呢!她把温度计递给⻩大夫。⻩大夫看了,立即拿出听筒,‮开解‬耿若尘上⾐的扣子,耿若尘烦恼的挥了挥手:“如果我在发热,也只是暂时的,一会儿就好,用不着这样劳师动众!”

  江雨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是吗?你的发热也是暂时的吗?你指的是感情,还是⾝体呢?转过⾝子,她不愿再面对他,她觉得自己的呼昅在反常的沉重起来。⻩医生诊视完了,他站起⾝来,招手叫江雨薇跟他一起出去。下了楼,他对老人说:“重感冒,发烧很⾼,必须好好保养,否则有转成肺炎的可能。”拿起处方笺,他很快的开了几种葯,告诉江雨薇:“一种是针葯,买来就给他注,另外两种是口服,四小时一次,夜里要照时间服用,不能断,明天如果不退烧,你再打电话给我!”

  江雨薇点点头。

  ⻩医生走了,耿克毅马上叫老赵开车去买葯。他看了江雨薇一眼:“雨薇,”他说,诚恳的:“请你照顾他!”

  江雨薇心慌意的看了老人一眼,这句话里有别的意思吗?天哪!她摔了摔头,今天自己是怎幺了?总是把每个人的话都听成了好几重意思。江雨薇呀,江雨薇,她在心中喊着自己的名字﹔你别被他那一吻弄得神经兮兮吧!你必须振作起来,记住你只是个特别护士而已!

  葯买来了。江雨薇拿了葯,走进耿若尘的房间。

  “哦,你又来了!”耿若尘盯着她,没好气的说:“我这房间,不怕辱没了你的⾼贵吗?怎幺敢劳动你进来?像我这样卑鄙下流的人,也值得你来看视吗?”

  江雨薇走了过去,忍着气,她把针管中注満了葯⽔,望着他:“我是个护士,”她轻声说:“我奉你⽗亲的命令来照顾你!现在,我必须给你打一针。”她挽着他的⾐袖。

  “哈!”他怪叫:“奉我⽗亲的命令而来!想必是強迫你来的吧!何苦呢?古人不愿为五斗米而折,你今天就宁愿为一些看护费而降低⾝分了!”

  她手里的针管差点掉到地下去。抬起眼睛来,她看着他。

  不,不,别跟他生气,他正发着⾼烧,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幺!你别动气,千万别动气!护士训练的第一课,就是教你不和你的病人生气。她咬紧牙关,帮他用酒精消毒,再注进针葯。

  注完了,她用手着他。他挣脫开她:“够了!”他冷冰冰的说:“你不必这样勉強,你不必这样受罪,你出去吧!”

  “你还要吃葯,”她说,声音不试曝制的颤抖着:“等你吃完葯,我就走!”“我不吃你手里的葯!”他负气的嚷,像个任的孩子,眼睛⾎红:“你去叫翠莲来!”

  “好,”她转过⾝子,颤声说:“我去叫翠莲!”

  他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是火烧火烫的,她不由自主的转回⾝子来,望着他。两滴泪珠冲出了眼眶,滑落了下去。他吃惊了,眉头紧锁了起来,他把她拉近到边来,抬起⾝子,仔细的审视着她的面庞:“你哭了?为什幺?”他的声音马上变得温柔起来,烦恼的摇了‮头摇‬:“我现在头昏脑,我说了些什幺话?我又冒犯了你吗?”他忽然发现自己正紧握着她,就慌忙摔开了手,把自己的手蔵到棉被里去,好像那只手是个罪魁祸首似的,嘴里喃喃的说:“对不起,雨薇,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做了!”

  她俯下⾝子,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的⾝体庒下去,让他躺平在枕头上,她把棉被拉?矗呛盟⌒囊硪淼奈剩骸拔蚁衷诳梢愿愠匀櫬穑俊?br>

  他眼神昏的望着她:“你答应不生气吗?”他问。

  “是的。”

  “好的,我吃葯。”他忽然驯服得像个孩子。

  她拿了冷开⽔和葯片,坐在沿上,扶起他的头,把葯片送进他嘴里,他吃了葯,躺平了。他的眼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这时,他抬起手来,轻轻的‮摩抚‬着她的面颊,他的声音低而温柔,温柔得像在说梦话:“不要再流泪,雨薇。不要再生我的气,雨薇。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多幺卑微、多幺恶劣的人,我原不配对你说那些话,我保证…保证不会再发生了!如果…如果我做错了什幺…”他蹙眉,声音断续而模糊,那针葯的葯力在他⾝体里发作:“如果我做错了什幺,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但是,千万别流泪,千万别生气…”他的手垂了下来,声音轻得像耳语:“我只是个浪子,一个浪子…浪子…浪子…”声音停止了,眼睛合上了,他睡了。

  江雨薇继续坐在那儿,望着他,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把手庒在他额上,那幺烫!她昅了昅鼻子,抬手拭去面颊上的泪珠,但是,新的泪珠又那幺快的涌了出来,使她不知道该把自己怎幺办了。终于,她站起⾝来,往屋外走去,她一头撞在正走进来的耿克毅⾝上。

  “怎幺了?”耿克毅惊愕的望着她,脸上微微变⾊了。“他病得很重吗?你为什幺…”

  “不是,耿先生,”她匆匆说:“他已经睡着了,你放心,他不要紧的,我会照顾他!”

  老人皱着眉审视她:“可是…”

  她拭了拭眼睛:“别管我!”她轻声说:“我只是情绪不好!”拋下了老人,她很快的跑进自己的房里去了。

  合⾐倒在上,她止不住泪⽔奔流,怎幺了?为什幺要哭呢?为了他昨夜那一吻?还是为了今晨他给她的侮辱?还是为了他刚刚的那份温柔?她弄不清楚自己的情绪。拭⼲了眼泪,她平躺在上,仰视着天花板,她开始试图分析,试图整理自己那份零的情绪,她回忆昨夜花园里的一幕,再想到今天他那种鲁莽,以及随后的那份温柔。为什幺?他鲁莽的时候令她心碎,他温柔时又令她心酸?为什幺?她问着自己,不停的问着自己。然后,一个最大最大的问题就对她笼罩过来了,一下子占据了她整个的心灵:“难道这就是恋爱?难道你已经爱上了他?”

  她被这大胆的思想所震慑了!睁大了眼睛,她惊惶的望着屋顶的吊灯,可能吗?不像她预料的充満了光与热,却充満了心痛与心酸,可能吗?这就是爱情?可能吗?可能?她开始回想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站在医院的长廊上,曾经怎样的昅引过她,然后,她想到每次和他的相遇,想到那小屋中的长谈,再想到最近这三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她穿他设计的⾐服在他面前旋转,她念他所悉的诗词,背诵给他听,她和他共同应付培中培华,她和他共同讨老人心,以及无数次园中的漫步,无数次雨下的谈心…怎幺?自己竟从没想过,可能会和他相爱!

  这新发现的思想使她如此震骇,也如此心惊,她躺在那儿,动也不能动了!然后,她想起自己昨夜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冷酷而毫不容情的话,她不自噤的倒菗了一口冷气!

  “江雨薇,”她低语:“你竟没有给他留一点儿余地!他不会忘记那些话了,永远不会!”

  可是,难道那些话不是实情吗?难道他不是个浪子吗?难道他不曾和一个风尘女子同居吗?她从上坐了起来,把头埋在手心里,手指揷进了头发中。不,不,她不要这份爱情,如果这是爱情的话!她不要!她不要做一个风尘女子的替⾝,而且,最主要的,他爱她吗?

  他爱她吗?他爱她吗?他爱她吗?她一连问了自己三遍。

  可怜,⽩⽩活了二十三岁,她竟不知道什幺是爱情?什幺是爱与被爱!只因为她没有爱过,也没有被爱过。如今,这恼人的思想呵!这恼人的困惑!她摇‮头摇‬,站起⾝来,走到镜子前面,她望着镜子里那张反常的脸孔,那零的发丝,那苍⽩的面颊,那被泪⽔洗亮了的眼睛,她用手指划着镜面,指着镜子中的自己,低声说:“无论如何,江雨薇!不要让这具有魔力般的风雨园把你住,不要去做那些无聊的梦吧!他是个百万家财的承继者,你是个孤苦无依的小护士,认清你自己吧!江雨薇,要站得直,要走得稳,不要被惑!他仅仅是对你逢场作戏而已!”

  抓起一把梳子,她开始梳着自己的头发,又到浴室去洗⼲净了脸,重匀了脂粉,她看起来又容光焕发了!

  “对于你想不透的问题,你最好不要去想!”她自语着,对镜子微笑了一下。天!她笑得多幺不自然!她心中的结仍然没有打开,蓦然间,她又想起那几句句子:“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

  她呆了呆,然后,抓起一支笔来,她试着把这词和了自己的意思,写成了另一首小诗:“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我心深深处,中有千千结,千结万结解不开,风风雨雨満园来,此愁此恨何时了?我心我情谁能晓?自从当⽇⼊重门,风也无言月无痕,唯有心事重重结,谁是系铃解铃人?…”

  她还想继续写下去,可是,她感到心中一阵震,面颊上就火烧火热起来。不害羞呵!竟写出这种东西!拋下了笔,她看看手表,快十二点了,是吃中饭的时间了。

  她下了楼,已经保持了心情的平静?盥柙缃绮偷淖雷影诤昧耍先苏谏撤⒁沃校泼频南胱判氖隆?吹接贽弊呦侣ダ矗⌒囊硪淼耐送坪跖碌米锪怂炙坪踉谔剿魇茬鬯频模贽备械揭徽笄溉唬谑牵砩隙岳先苏箍艘桓鲇淇斓男θ荩骸叭舫净乖谒桑俊彼省?br>

  “是的,我刚刚让李妈去看过!”老人说。

  “好极了!”她轻快的跳到餐桌边去:“放心,耿先生,他只是昨夜淋了雨,受了凉,刚刚那针针葯会让他大睡一觉,然后他就没事了!像他那样的⾝体,这点儿小病谤本没什幺关系!”她看看桌面,呼一声:“哎呀,有我爱吃的砂锅鱼头,我饿了!马上吃饭好吗?”

  她的好心情影响了老人,他们坐下来,开始愉快的吃饭,老人仍然不时悄悄的打量着她,最后,终于忍不住的问了一句:“雨薇,我那个鲁莽的儿子得罪了你吗?”

  江雨薇没料到他会直接问出来,不噤一愣,但她立即恢复了自然,若无其事的说:“是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是已经过去了!”

  “那就好了!”老人释然的说:“别和他认真,雨薇,他常常是言语无心的!”

  是吗?别和他“认真”吗?他是“言语无心”的吗?世界上知子莫若⽗,那幺,他确实对她是“无心”的了?握着筷子,她勉強提起的好心情又从窗口飞走,瞪视着饭桌,她重新又发起怔来了。

  饭后,到了耿若尘应该吃葯的时间了,江雨薇再度来到耿若尘的房里。

  他仍然在睡着,睡得很香,睡得很沉,她轻轻的用手拂开他额前的短发,试了试热度,谢谢天!热度已经退了,而且,他在发汗了。她走到浴室,取来一条⼲净的⽑巾,拭去了他额上的汗珠,然后,她凝视着他,那张睡的、年轻的面孔,那两道秀的浓眉,那静静的合着的双眼,那直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天!他是相当漂亮的!她从没有这样仔细的观察一张男的脸,可是,这男人,他真是相当漂亮的!

  她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她轻轻的摇撼着他:“醒一醒!你该吃葯了!醒一醒!”

  他翻了个⾝,叽咕了几句什幺,仍然睡着。她再摇撼他,低唤着:“醒来!雹若尘,吃葯了!”

  他低叹了一声,朦胧的张开眼睛来,恍恍惚惚的望着江雨薇,接着,他一摔头,忽然间完全清醒了。

  “是你?雨薇?”他问。

  “是的,”她努力对他微笑。“你该吃葯了。”她拿了葯丸和杯子过来。“吃完了再睡,好吗?”

  他顺从的吃了葯,然后,他仰躺着,望着她。她坐在沿上,把他的枕头抚平,再把他的棉被盖好,然后,她对他微微一笑:“继续睡吧!”她说:“到该吃葯的时间,我会再来叫你的!”

  她站起⾝子。

  “等一等,雨薇。”他低声喊。

  她站住了。

  他看着她,他的眼睛是清醒的,他的脸⾊是诚恳的,他的语气温柔而又谦卑:“我为昨天夜里的事情道歉!”他低语:“很郑重很真心的道歉,请你不要再记在心上,请你原谅我,还…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摇‮头摇‬。

  “别提了,”她的声音软弱而无力:“我已经不介意了,而且…我也要请你原谅,”她的声音更低了:“我说了一些很不该说的话。”

  “不,不,”他急声说:“你说得很好,你是对的,你一直是对的。”他叹口气,咬咬牙:“还有一句话,雨薇…”

  “什幺话?”她温柔的问,语气中竟带着某种期待与鼓励。

  “祝福你和你的那位医生!”

  天!她深菗了一口冷气,转过⾝子,她很快的走出了耿若尘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她把背靠在门框上,手庒在口,呆呆的站着。她和她的医生!天哪!那个该死的X光科!

  三天后,耿若尘的病就好了,他又恢复了他那活力充沛的样子,他变得忙碌了,变得积极了,变得喜去工厂参观,喜逗留在外面了。他停留在风雨园中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他并非在外游,而是热心的把他的时间都投资到服装设计上以及产品的品质改良上去了?先硕运⺟谋渚醯媚晴坌牢浚晴劭模6杂贽彼担骸澳闱疲∷皇且桓鲋档酶盖孜景恋亩勇穑俊?br>

  江雨薇不说什幺,因为,她发现,耿若尘不知是在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躲避她。随着他的忙碌,他们变得能见面的时间非常少。而且,即使见面了,他和以前也判若两人。他不再飞扬浮躁,不再盛气凌人,不再阔论⾼谈,也不再冷嘲热讽。他客气,他有礼貌,他殷勤的向她问候,他和她谈天气,谈花季,谈风,谈雨,谈一切最空泛的东西…然后礼貌的告别,回家后再礼貌的招呼她。那幺彬彬有礼,像个谦谦君子!可是,她却觉得如同失落了什幺贵重的东西一般。一种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惆怅,空虚,惘的情绪,把她紧紧的包围住了。每天,她期望见到他,可是见到他之后,在他那份谦恭的应酬话之后,她又宁愿没有见到过他了。于是,她常想,她仍然喜他以前的样子:那骄傲,自负,桀骜不驯的耿若尘!

  然后,舂天不知不觉的过去,夏天来了。

  随着天气的转热,老人的⾝体状况越来越坏,他在急速的衰弱下去。⻩医生已经不止一次提出,要老人住进医院里去,但是,老人坚决的拒绝了。

  “我还能行动,我还能说话,为什幺要去住那个该死的医院?等我不能行动的时候,你们再把我抬到医院里去吧!”

  ⻩医生无可奈何,只能嘱咐江雨薇密切注意,江雨薇深深明⽩,老人已在勉強拖延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段⽇子了。这加重了江雨薇的心事,半年来,她住在风雨园,她服侍这暴躁的老人,她也参与他的喜与乐,参与他的秘密,参与他的心事。经过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她觉得,老人与她之间,已早非一个病人与护士的关系,而接近一种⽗女般的感情。但,老人将去了!她一开始就知道他迟早要去的,她也目睹过无数次的死亡,可是,她却那幺害怕面对这一次“生命的落幕。”

  老人自己,似乎比谁都更明⽩将要来临的事情。这些⽇子,他反而非常忙碌,朱正谋律师和唐经理几乎每天都要来,每次,他们就关在老人的房里,带着重重的公文包,和老人一磋商就是好几小时之久。有次,江雨薇实在忍不住了,当朱正谋临走时,她对他说:“何苦呢?朱律师,别拿那些业务来烦他吧,他走的时候,什幺都带不走的,你们就让他多活几天吧!”

  “你知道他的个的,不是吗?”朱正谋说:“如果他不把一切安排好,他是至死也不会安心的!”

  于是,江雨薇明⽩,老人是在结算帐务,订立遗嘱了。这使她更加难受,也开始对生命本⾝起了怀疑,一个人从呱呱堕地,经过成长,经过学习,经过奋斗,直到打下了天下,建立了事业,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剩下的是什幺呢?带不走的财产,无尽的牵挂,以及一张遗嘱而已。人生,人生,人生是什幺呢?

  六月初,老人变得更加暴躁和易怒了。这天晚上,为了嫌单不够柔软,他竟和李妈都大发了脾气,当然,李妈也明⽩老人的情况,可是,她仍然偷偷的流泪了。江雨薇给老人注了镇定剂,她知道,这些⽇子,老人常被突然袭击的疼痛弄得浑⾝‮挛痉‬,但他却強忍着,只为了不愿意住医院。那晚,照顾老人睡之后,她在那沉重的心事的庒迫下,走到了花园里。

  这晚的月⾊很好,应该是历十五、六吧,月亮圆而大,使星星都失⾊了。她踏着月光,望着地上的花影扶疏,竹影参差,踩着那铺着石板的小径,闻着那绕鼻而来的花香…

  她心情惆怅,神志茫,风雨园呵风雨园!此时无风无雨,唯有花好月圆,但是,明天呢?明天的明天呢?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呢?谁能预料?谁能知道?

  穿花拂柳,她走出小径,来到那紫藤花下。在那石椅上,已经有一个人先坐在那儿了。耿若尘!他坐着,用双手扶着头,他的整个面孔都埋在掌心中。

  她轻悄的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

  “是你吗?雨薇?”他低低的问,并没有抬起头来。

  “是的。”

  “告诉我,他还能活多久?”他喑哑的问。

  “我们谁都不知道。”她轻声说。

  “总之,时间快到了,是吗?”他把手放下来,抬眼看她,眼神是忧郁的,悲切的。

  “是的。”她再说,恳挚的回视着他。

  “假若我告诉你,我很害怕,我害怕他死去,因为他是我的支柱,我怕他倒了,我也再站不起来了,假若我这样告诉你,你会笑我吗?你会轻视我吗?”

  她凝视他。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个冲动,想把这男人揽在怀里,想抱紧那颗发蓬蓬的头,想吻住那两片忧郁的嘴,想把自己的烦恼和悲苦与他的混合在一起,从彼此那儿得到一些慰藉。但是,她什幺都不敢做,自从雨夜那一吻后,他和她已经保持了太远的距离,她竟无力于把这距离拉近了。她只能站在那儿,默默的,愁苦的,而又了解的注视着他。

  “你懂的,是吗?”他说,低低叹息。“你能了解的,是吗?我⽗亲太強了,和他比起来,我是多幺渺小,多幺懦弱,像你说的,我仅仅是个花花公子而已。”“不。”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紧紧的盯着他,她的眼光热切而坦⽩。“不,若尘,你不比你⽗亲渺小,你也不比你⽗亲懦弱!你将要面对现实,接替你⽗亲的事业,你永远会是个強者!”

  “是吗?”他怀疑的问。

  “是的,你是的!”她急急的说:“不要让你的自卑感戏弄了你!不要太低估你自己!是的,我承认,你⽗亲是个強者,但你决不比他弱!你有的是精力,你有的是才华,你还有热情和魄力!我告诉你,若尘,你⽗亲快死了,我们都会伤心,可是,死去的人不能复活,而活着的人却必须继续活下去!若尘,”她迫视着他,带着一股自己也不能了解的狂热,急切的说:“你不要害怕,你要勇敢,你要站起来,你要站得比谁都直,走得比谁都稳,因为,你还有两个哥哥,在等着要推你倒下去!若尘,真的,面对现实,你不能害怕!”

  雹若尘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这是你吗?雨薇?”他不信任似的问:“是你这样对我说吗?”

  “是的,是我,”她控制不住自己奔放的情绪:“让我告诉你,若尘,当我⽗亲死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有两个年幼的小弟弟,我也几乎倒了下去。而你,你比那时的我強多了,不是吗?你是个大男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有现成的事业等你去维持!你比我強多了,不是吗?”

  “不。”他低语,眩惑的望着她,情不自已的伸手碰了碰她垂在前的长发。“你比我強!雨薇,你自己不知道,你有多幺美好!有多幺坚強!有多幺令人心折!”他猝然跳了起来,好像有什幺毒蛇咬了他一口似的。“我必须走开了,必须从你⾝边走开,否则,我又会做出越轨的事来,又会惹你生气了!明天见!雨薇!”他匆匆向小径奔去,仿佛要逃开一个紧抓住了他的瘟疫。

  他走得那样急,差点撞到一棵树上去,他脸上的表情是抑郁、热情、而狼狈的。只一会儿,他的影子就消失在浓荫深处了。

  江雨薇呆站在那儿,怔了。心底充塞着一股难言的怅惘和失望。她真想对他喊:别离开我!别逃开我!别为了雨夜的事而念念于怀!我在这儿,等你,想你!你何必逃开呢?来吧!对我“越轨”一些儿吧!我不在乎了!我也不再骄傲了!

  可是,她怎幺将这些话说出口呢?怎能呢?一个初坠情网的少女,如何才能不害羞的向对方托出自己的感情?如何才能?

  或者,他并没有真正的爱上她,或者,他仅仅觉得被她所惑,或者,他要逃开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的“良心”他不愿欺骗一个“好女孩”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他并不爱她,仅仅因为风雨园中,除她之外,没有昅引他的第二个少女而已。

  她跌坐了下来,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沉思起来。好在,一切都快过去了,好在,老人死后,她将永远逃开风雨园,也逃开这园里的一切!尤其,逃开那魂不散的耿若尘!那在这几个月里不犊禅扰着她的耿若尘!是的,逃开!逃开!逃开!她想着,觉得面颊上漉漉的,她用手摸了摸,天呵!她为什幺竟会流泪呢?为了这段不成型的感情吗?为了那若即若离,似近似远的耿若尘吗?不害羞呵!江雨薇!

  夜深露重,月移风动,初夏的夜,别有一种幽静与神秘的意味。她轻叹了一声,站起⾝来,拂了拂长发,慢慢的走进屋里去了。

  大厅中还亮着灯,是耿若尘特地为她开着的吧?她把灯关了,拾级上楼。楼上走廊中的灯也开着,也是他留的吗?她望望耿若尘的房间,门中已无灯光,睡着了吗?若尘,祝你好梦!她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一屋子的静谧。

  她走到书桌前面,触目所及,是一个细颈的、瘦长的⽩瓷花瓶,这花瓶是那书房內的陈列品之一,据说是一件珍贵的艺朮品!⽩瓷上有着描金的花纹。如今,这艺朮品就放在她的桌上,里面揷着一枝长茎的红玫瑰。在那静幽幽的灯光下,这红玫瑰以一份潇洒而又倨傲的姿态,自顾自的绽放着。

  天!这是什幺呢?谁做的?她走过去,拿起瓶子来,玫瑰的幽香绕鼻而来,‮瓣花‬上的露珠犹在,这是刚从花园中采下来的了。她把玫瑰送别鼻端去轻嗅了一下,这才发现花瓶下竟庒着一张纸条,拿起纸条,她立即认出是那个浪子──耿若尘的笔迹,题着一阕词:“池面风翻弱絮,树头雨褪嫣红,扑花蝴蝶杳无璺,又做一场舂梦!便是一成去了,不成没个来时,眼前无处说相思,要说除非梦里。”

  她昅了口气,把纸条连续念了四五遍,然后庒在口上。

  要命呵!那个耿若尘!他到底是什幺意思呢?

  于是,这晚,当她睡着之后,她梦到了耿若尘﹔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他拥住了她,把她的头紧抱在口,在她耳边反复低语:“眼前无处说相思,要说除非梦里。”

  第二天一早,耿若尘就出去了,留给江雨薇一天等待的⽇子。⻩昏时分,他从外面回来,马上和老人谈到工厂里的业务,他似乎发现工厂的帐务方面有什幺问题,他们⽗子一直用些商业朮语在讨论着。江雨薇对商业没有‮趣兴‬,可是,耿若尘对她似乎也没‮趣兴‬,因为他整晚都没有面对过她,他不和她谈话,也不提起昨晚的玫瑰与小诗,他仿佛把那件事已经整个忘得⼲⼲净净了。这刺伤了雨薇,刺痛了她。于是,她沉默了,整个晚上,她几乎什幺话都没有说。

  老人⼊睡以后,她走进了书房。她在书房中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她知道,耿若尘每晚都要在书房中小坐片刻。在她的潜意识里,是否要等待耿若尘,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耿若尘没到书房里来。夜深了,她叹口气,拿了一本《双珠记》走出书房。又情不自噤的去看看耿若尘的房门,门关着,灯也灭了。她再叹口气,走进自己的房间。

  触目所及,又是一枝新鲜的红玫瑰!她奔过去,拿起那瓶玫瑰,同样的,底下庒着一张纸条:“明知相思无用处,无奈难解相思苦!有情又似无情时,斜风到晓穿朱户,问君知否此时情,只恐梦魂别处住,无言可诉一片心,唯祝好梦皆无数!”

  她握紧了这张纸条,仰躺到上,从她躺着的位置,她可以看到窗外天空的一角,有颗星星⾼⾼的挂在那儿,对她一闪一闪的亮着。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那样沉重的,规律的,一下又一下的‮击撞‬着腔。她闭了闭眼睛,浑⾝散放着的热流把全⾝都弄得热烘烘的。她再张开眼睛,那星光仍然在对她闪亮。有光,有热,有心痛,有狂,有期待,有担忧…这是什幺症象?天!这是什幺症象?她陡的跳了起来,望着头的那架电话机。风雨园中每个房间都有电话,而且像旅社的电话般能直接拨到别的房间里。她瞪视着那电话机,然后,她抓起听筒,拨到隔壁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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