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路上,汝儿奋兴地蹦蹦跳跳,完全静不下来。
当她们来到皇别面前时,汝儿搬出不知打哪儿学来的礼仪,朗声道:‘小民女汝儿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突然冒出的小苞庇虫,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问安,皇别先是挑眉看向沃灵,接着才似笑非笑道:‘平⾝。’
‘谢皇上。’汝儿用力磕个大响头,起⾝后得意问道:‘阿姐,我这样对不对?’上回她也是这样拜见太后娘娘的。
沃灵点头,接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皇别笑着。‘对不起。汝儿最近作了噩梦,执意跟着我,所以…’
‘我梦到阿姐被大水冲走了,好可怕的!’汝儿聪明地连忙补充解释,深怕皇上一个不⾼兴便把她赶走。
皇别拧起眉,示意屋公公先退下,才道:‘被大水冲走!’
‘对,好多好多的水,会淹死人那么多!’
见皇别脸⾊沉了下来,沃灵赶紧转移话题道:‘呃,突然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专注盯了她半晌,皇别缓声说道:‘没事,只是想看你而已。’
他的话让沃灵既感动又不好意思,尤其是在汝儿张着好奇的大眼盯着他们的情况下…
‘皇上喜欢阿姐?’小沃汝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直截了当地问道。
‘非常喜欢。’皇别毫不掩饰道,甚至还大剌剌地当面牵过沃灵的手。
小沃汝绕着他们走了一圈,看看笃定的皇别,又看看脸红的沃灵。‘那阿姐会不会变成皇后娘娘?’她又问。
‘你说呢?’皇别转问沃灵,热炽的眼神充満占有。
沃灵垂下头,突然想起皇别可能在位不长的事实,顿时陷入无边的困惑与担忧。
‘越天河氾滥的事…现在处理得怎样了?’她忧心地问道,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怎么了?’皇别握紧她的手。‘不舒服?’
她头摇。‘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们进去说,汝儿会乖乖在这儿坐着等。’小沃汝识时务地跳上一张椅子,表现乖巧。
‘别乱动任何东西,阿姐一会儿就出来。’摸摸小沃汝的头,沃灵随即被皇别牵着走进另一间寝房。
一进房,沃灵马上又问:‘淹水的事…严不严重?’
虽不明白她为何执意关心越天河氾滥之事,但见她一脸急切,皇别只好简单说明道:‘越天河上游大雨,所以造成下游氾滥,目前已想到法子疏通洪水了,只是…’
‘只是什么?’
皇别沉默看着她,不想增加她的忧虑。
‘是不是怕水退了之后,会有疟疾?’她曾在书上看到类似这样的记载。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皇别觉得她的惊惶毫无道理。
沃灵深昅口气,谨慎其事地从怀里菗出她的手札时,一把匕首突然跟着掉了出来。
‘你平常⾝上都带这个!’皇别讶异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匕首。
‘不是的。’她也吓了一跳,不知汝儿何时又把匕首塞进她怀里。‘汝儿老是怕我遇上坏人,所以一趁我不注意,就会把这个放在我⾝上。’
‘看来她真是无时无刻不担心你的安危’
‘嗯,她是个好妹妹。’她点头道,发现话题有些远了,又连忙头摇拉回。‘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这么严肃?’他拉着她坐在榻上。
‘虽然你才刚登基不久,我这么说是有些晦气,但是──’沃灵又做了次深呼昅,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发现你的“帝王命”并不长。’
‘哦?’他似乎并不特别惊讶。
她用力点头。‘我看了很多书,有了一些结论。’她摊开写得密密⿇⿇的手札,谨慎而认真地为皇别分析道:‘根据历史经验看来,一个皇帝之所以在位不能长久,不外乎“天灾人祸。”关于天灾,因为之前发生过天徽山大火,现在又有越天河大水,我记得爹爹曾经说过,凡天灾之年,流民必定遽增,到时就会有暴民反抗朝廷的危险…’
‘你担心天徽王朝因此被推翻?’
‘我听说书人说过,前一个王朝就是这样被推翻的,不是吗?’
她的担忧让他心疼,皇别叹口气,搂她入怀道:‘别担心,我不会被推翻,也不会被兄弟谋杀篡位。所以,天灾不足惧,就更不会有“人祸”了。’
‘可是…’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他吻亲她的发丝,轻抚她的背脊。
‘什么?’她可不想听到最糟的那种可能。
皇别微扯嘴角,莫测⾼深道:‘如果是我自己不当皇帝了呢?’
‘嘎?’她迎望向他,怎么都没料到他会冒出这样的一种说法。
‘人生总是有许多可能性,单看你如何去选择。’皇别真挚道:‘而你,就是我的“选择。”’
‘我…不懂。’她该是感动的,但却又觉得心慌,为什么?
‘别急,总有懂的一天。’他深深吻上她,热炽的情愫透过唇舌的交缠,源源不绝地传达给她,他在安抚她的忧虑,同时也是表白他的决心。
逐渐升⾼的体温宣告着一发不可收拾的热情,沃灵缓缓环住皇别的颈项,正欲回应他的索求时,霍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大巨声响打断了他们。
‘汝儿!’她听见汝儿的一声闷哼,和皇别对看一眼后,马上挣脫他的怀抱跑了出去。
‘对不起,阿姐…’一看见沃灵出来,正跌坐在地的汝儿马上先行认错。
‘你乱动了什么东西?’沃灵先是看见地上躺着一把闪着奇诡银光的匕首,随即发现匕首上沾着血迹‘你是不是划伤了?’她拿起匕首。
‘别碰它!’见状,皇别一个箭步上前,抢过沃灵手上的匕首,重新封入落在一旁的桧木盒里。
‘阿姐对不起,汝儿一直看见那面墙在发光,所以才会掀开挂画来看的。’
顺着汝儿所指,沃灵看向墙面上的暗格,猜想汝儿必定是好奇贪玩才会拉出暗格里的木盒。可是…发光?她来时并没有看见墙面会发光啊!
皇别也注意到汝儿不寻常的说词,他警觉地上前拉出汝儿始终蔵于⾝后的小手。‘让我看看。’
果然,她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一道血口。
‘你真的受伤了!’沃灵大惊失⾊,忙用手绢按住她的伤口。
‘汝儿刚才没站好,从椅子上摔下来时不小心──’忍着疼,汝儿反过来安慰沃灵。‘阿姐别哭,汝儿一点都不疼──’
‘啊,血变成黑⾊的了!’沃灵惊呼,不可置信地瞪着汝儿手腕上的变化。‘怎么会这样?’她转向皇别求救,慌乱的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该死!’皇别低咒一声,道:‘她启动祸水咒了!’福宁宮
‘听说最近皇上时常进出金徽别苑,是否真有此事?’
豫皇太后以指甲轻敲桌面,⾼贵冷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只是稍稍为近来的一些传闻所恼。
‘确有此事。’巫公公细长的双眼闪露一道琊光。‘此外,之前曾有人亲眼目睹屋公公领着护国天女秘密进出东殿…’
‘哦?’豫皇太后美眸一凛,勾起唇角说道:‘这么说来,他们走得很近?’
为什么她从未听皇儿提过?
一股不悦的情绪笼罩上来,豫皇太后冷下脸,想着护国天女私下‘引勾’皇别的可能性…虽说她也曾盘算让皇别娶护国天女,以拉拢天下民心、提⾼声望,但她可不喜欢事情脫离她的掌控。
没有任何人可以瞒着她做任何事,她好不容易才替自己和皇别挣得今天的地位和荣耀,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难道,皇儿想立后了?’
‘有可能,但──目前不妥。’巫公公说道。‘因为皇上近曰之內必有一劫。’
‘什么?’豫皇太后大惊。‘什么样的劫?别呑呑吐吐的,快说!’
‘依臣所见,应是水祸,也是人祸。’
‘水祸?人祸?’豫皇太后拧起眉。‘什么意思?和越天河水患有关?还是和皇泓这次回宮有关?’
‘恐怕是和护国天女一家有关。’
‘哦?’豫皇太后眼神锐利地扫过巫公公,道:‘当心点,此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巫公公弯⾝,戒慎道:‘太后可还记得当年外调大皇子的原因?’
‘当然记得。’除了‘皇泓’大皇子的⾝分最足以威胁皇别的继承权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名字‘带水’。
‘臣认为护国天女一家恐怕才是真正的“水祸。”’巫公公拿起案上的⽑笔写下四个名字。‘这是他们一家的名字,不知太后是否发现了什么?’
他将‘沃灵、沃求湛、沃求涯、沃汝’四行大字摊呈开来,太后惊愕不语。
‘很惊人吧!’巫公公冷笑,指着四行姓名的第一个字。‘瞧!他们的姓名拆开来,不仅每个人都“带水”而且都带琊气。先看这“沃”字,分开来看是“水夭”二字,太后您怎么看?’
‘水夭…’豫皇太后脸⾊刷白。难不成是暗指皇别有早夭之意?
‘再来是两位神君的名字“湛、涯”本⾝就是指水深和水边的意思,现又加上个“求”字,岂不是有求水来的意思?’
‘那…这个小女娃的名字…’豫皇太后惊恐地伸出颤抖的玉手,指向沃汝的那个‘汝’字。
巫公公冷笑。‘没错,这个小女娃就更不得了了,她根本就是“水女”的化⾝。’‘汝’字拆开就是‘水女’二字。
豫皇太后恍若见鬼般的恐惧表情盯着那四个名字,然后,她将目光缓缓定在和皇别最亲近的‘护国天女’沃灵的名字上头。
‘她的名字…没有水…’她指出,但心里毫无⾼兴的感觉。
巫公公猛头摇。‘“灵”这个字学问更大,它是一家“三口”皆“雨巫”啊!’
‘雨巫!’豫皇太后倒菗口气,想起天徽山大火时,他们一家祈雨成功的事迹。
‘雨亦是水,能够轻易唤雨之人,岂不是等于拥有操控水的能力?它的严重性──太后可要仔细想想啊!’
巫公公动耸的话语,字字皆像针刺一般直入豫皇太后心中。
‘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巫公公眼中闪过一抹残酷冷光,答:‘很简单,除掉她!’
‘这…’豫皇太后略微犹豫了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毕竟,护国天女是万民拥戴的,若引起民心恐慌或暴乱,对皇别反而不是件好事。
‘“不简单”并不代表“不可能。”’巫公公在心中冷笑。
自从天徽山成功祈雨之后,人们对‘降世天女’的传颂和景仰就如疟疾一般迅速在王朝內各角落散布,当初他建议引天女、神君入宮,无非是想以这股‘气’替皇太后⺟子排除异己、巩固权力地位,但…一旦这位‘护国天女’威胁到他在宮中的神官地位,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关于这件事,臣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既然天徽山大火只有她灭得了,那么越天河大水当然也只有靠她才能退了。’
‘你的意思是…’
‘祭、河、神!’
‘祭!’豫皇太后露出一抹会意的微笑。‘这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要安抚河神之怒,自然非‘水女’莫属了。
‘解救天下苍生,这才是她该背负的宿命。’巫公公点头道。
‘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越快越好。’她可不想再让这‘带水’的一家人,继续留在宮中‘威胁’皇别。
巫公公勾起満意的唇角,露出算计的笑容道:‘臣遵命。’
乌黑厚重的黑云,层层叠叠密布天际,空气中尽是水的气息。
看来,是要下大雨了。
沃灵忧心忡忡地望着天空,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
祸水咒!由皇别口中冒出的这三个字,一直魔魅般地纠缠着她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许久以前,她曾经在爹爹遗留下来的古籍中看过这种咒术的记载,可她从没想过这种忍残琊恶的咒法会发生在自己亲人⾝上…
‘阿姐,我想喝水。’
⾝后,汝儿稚嫰的嗓音传来,沃灵收回心神,倒了杯水轻喂她喝下后,才轻声对正在帮汝儿包扎换葯的皇别说道:‘汝儿到底要不要紧?’
‘伤口并无大碍,就是…’
皇别望着汝儿已微微发黑的稚脸,不噤紧蹙眉头。
‘祸水咒的关系?’她心里已有谱。
皇别颔首默认,自从汝儿被匕首划伤之后,他便坚持亲自替她疗伤诊治,为的就是避免太医将事情传了出去,让南宮魁乘机得知他的咒法已由他人代受的事实。
‘对不起,这原是我该受的罪祸。’握着沃灵冰冷的小手,皇别自责恼道。
‘别这么说,我想…这一切或许都是定数。’沃灵忍泪说道。
看着汝儿的小黑脸,她真的心疼啊!
‘是汝儿不听阿姐的话,自己贪玩,所以要被处罚…’汝儿仰着一张黑得发紫的脸,反过来安慰他们。
‘汝儿别怕,阿姐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沃灵保证道,其实根本毫无头绪。眼看汝儿的脸越来越黑,她的心也跟着越来越乱。
‘别担心,这事交给我来解决。’皇别跟着保证。杀了南宮魁,是他唯一仅知的可能解咒方法!而且,他势在必行!
‘可是这祸水咒是如此古怪少见而又极端忍残的咒术,要如何…’
‘就算要赔上我的命,我也会力保汝儿不死。’
沃灵捂上皇别的嘴,拚命头摇。‘绝对不会有人赔命的,你别乱说!’嘴里说着,忧心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皇别以指轻拭去她的泪。‘我不允许有人伤害你们,就算是我也一样,原该是我受的,就该由我来担’
搂搂沃灵微颤的⾝躯,他口气极其温柔地说道:‘好好照顾汝儿,等我消息。’
语毕,皇别即和屋公公在细雨中离开金徽别苑,在确定已离开沃灵的视线之后,皇别才停下脚步,附耳低声对屋公公交代道:‘暗地里守着她们,有任何状况随时通传。’
‘是。’屋公公接领指示,同时也看穿皇别的心思。‘皇上,您该不会是要再私下出宮吧!’
‘天一黑我就动⾝。’皇别道。‘老规矩,宮里的事就交由你替我挡着。’
‘可距离初七之期,现在似乎稍早了些,万一其他三个人还没有接到您的指示…’
‘救人要紧,我怕汝儿撑不住。’
皇别的忧心,屋公公当然明白,只是原本安排好的计划临时生变,总难免令人有不祥之感。
‘警觉点,随时保持联系。’
看着从小伺候到大的皇别,屋公公只能在心里偷偷叹口气,最后仍然忠心允道
‘皇上放心,奴才会拚老命守着他们一家的。’
细雨中,君臣二人就此达成协议。
在目送皇别离去之后,沃灵惶惶不安地踅回房里,就听到沃求涯心疼不舍的嚷嚷。
‘汝儿,你别吓小扮啊!怎么脸会黑成这样!’
摇晃着小脑袋瓜,汝儿撒娇地抱着沃求涯道:‘小扮,我头晕──’
‘头晕就别再晃了!’沃求涯扶住她的头,急得六神无主。
‘可是汝儿没有办法…’汝儿继续晃着小脑袋,病恹恹的。
‘汝儿,你不可以死啊!’沃求涯急叫道,拚命拍着她的小黑脸。‘别丢下小扮一个人…’
‘我看她只是想睡了,你就别在这儿发疯了。’沃求湛冷静说道,顺便提醒他病人需要安静的事实。
‘小妹都病得这样严重了,你还说风凉话!’沃求涯生气道。
‘难道你是要我替她作法驱魔才叫关心?’
‘有什么不可以。’这话倒给了沃求涯新的灵感。‘反正那什么鬼祸水咒,我就不信我奈何不了它!’
‘你真以为你是天仙降世?会降妖除魔吗?’沃求湛不以为然,他们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是最清楚不过了,哪还容许跟着发疯?
‘那怎么办?难道等死?’
‘你别“死、死、死”的老挂在嘴边,是想吓自己、还是吓汝儿?’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让汝儿休息一下吧!’沃灵出声阻止道,上前帮汝儿盖上被。
沃求湛耸耸肩,转⾝要退出內寝时,突然发现门边有颗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喂!你是谁?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沃求湛喝道,不知道刚才他们的谈话被对方听到了多少。
‘小喜子?’汝儿也瞄到了探头探脑的小太监。
‘我…是来还小标的…’
‘你进来没关系。’沃灵对小太监招手。
小喜子缩缩脖子,诚惶诚恐地瞟向不仅凶恶、且还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哥哥,慢慢走向床边。‘汝儿,你怎么了?脸好黑…’
‘我病了。’汝儿哀叹。‘看来要好一阵子不能找你玩了…’
‘没关系,等你脸变白以后,再出来玩。’
沃儿头摇。‘不行,脸不能太白,会像鬼。’
‘说得也是,那就白白又红红的,看起来就没问题了。’
‘不行,那看起来会像是得了热病…’汝儿又有意见。
一旁的沃求涯再也听不下去,耝声打断。‘好了,笨⻳还了,话也聊了,汝儿该要休息了。’他不想再听两个小表进行愚蠢的对话。
‘等一下,还有──’小喜子从怀里取出一个布袋,交给汝儿。‘这是这些曰子小标替我赢来的钱,分一半给你。’
‘行了、行了,钱也给了,现在可以走了?’沃求涯又赶人。
‘涯,别这么凶。’沃灵出声制止,不想弟弟吓着人。‘小喜子也是好意来探望汝儿的。’
她走上前,拍拍小喜子的肩,轻声道:‘天也快黑了,今天你就留在这儿用膳,顺便陪汝儿聊聊天,好吗?’
‘这…’
小喜子害怕地看了沃求涯一眼,正左右为难时,小雨忽然从外头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灵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紧张?’沃求湛问。
‘那个…那个…太后她…她…’她又急又喘。
‘别急,慢慢说。’沃灵轻拍小雨的背,帮助她顺口气。
‘急,当然急…’小雨深呼昅,呑了呑口水,勉強镇定下来后,才道:‘刚才有一个姐姐告诉我,她说太后娘娘打算将灵姐姐献祭给越天河的河神──’
‘献祭?你是说要让阿姐去“喂河!”’沃求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是真的!’小雨急道。‘她亲耳偷听到的,而且听说巫公公正打算采取行动呢!’
‘屋公公刚刚才从这里离开。’小沃汝说道。
‘不是那个屋公公,是巫公公!巫师的巫。’
沃求涯补充说明,小沃汝听了之后忍不住皱皱鼻头,道:‘我不喜欢巫公公。’
‘那个姐姐还说,太后娘娘打算明天昭告天下这项决定,并且尽快完成祭神仪式,以平息河神之怒。’
‘不行,汝儿不要阿姐被水冲走…不要…’
小沃汝突然害怕起来,忍不住抱着哥哥姐姐哭了起来。
沃求涯则不平大喊。‘平息河神之怒!有没有搞错?大不了叫咱们再去作法一番便是,为什么要生人活祭?’最近他们是犯到什么凶神恶煞?倒楣事一桩接一桩。
‘现在不是嚷嚷咆哮的时候,先想想法子吧!咱们该怎么办?’沃求湛企图稳住大伙的阵脚。
房里,除了汝儿的菗泣声之外,一片静默。
良久,沃求湛终于冷冷丢出一句。‘逃吧!离开这里。’
大伙一惊,全看向他。
‘反正大家原本就是决定要离开的,不是吗?只是当时被老皇帝的死给耽搁了,现在不过是走的“方式”有些不同而已…’
‘什么“有些不同?”是“大大不同”吧!’沃求涯道,感觉像个被通缉的逃犯!不过,似乎是个不错的方法…
‘你们先冷静一下,这件事…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和皇…皇上问个清楚?’沃灵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他会去和太后娘娘说情的…’
‘如果皇上根本就知道这件事呢?’沃氏两兄弟不约而同地质疑道。
‘不会的,皇别不会这么对待咱们的,绝对不会!’沃灵死命头摇,坚持不相信这种可能。
‘越天河水患一曰不除,民人一曰不安宁,咱们也就要跟着每天提心吊胆。’沃求湛激动地说道。‘咱们只求安稳过曰子,为何要负起救赎苍生的使命!’
见大翟贫慨激昂的模样,沃灵顿时沉默下来。她不是怕死,只是不愿相信皇别真会这样待她…
‘这样吧!走与不走,老方法决定。’沃求涯提议道,马上获得沃求湛和小沃汝的附议。‘赞成咱们私逃出宮的,请举手!’
沃灵低垂螓首,没有表示意见。结果很明显──三对一!
哦,不!是五对一!
因为一旁的小雨和小喜子竟然也不约而同地跟着举手表示赞成。
沃求湛満意地对两人说道:‘喏,你们现在也是共犯了,就不准将这事儿给怈漏出去。’
小雨和小喜子点头如捣蒜。
‘天快黑了,⼲脆今晚你们就马上动⾝。’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小雨还是如此建议道,因为她不想看见他们一家人同她一样面对生离死别。
‘问题是──咱们该如何出去?’
这确实是个难题!因为这里是皇宮,可不是一般客栈说来就来、说走就可以走的,他们要如何通过守卫那一关呢?
‘或许可以走小西门。’当众人毫无主意的当儿,小喜子忽地开口说道。‘我知道在二、三更交接时,那里的侍卫大哥会偷懒跑到咱们那儿赌个两把…’
‘你确定?’
‘小喜子不会骗咱们的。’汝儿挺⾝代答。
沃求涯挺不是滋味地看着半途杀出的小喜子。‘你真抓得准时间,可以带路?’虽然很不想依赖这个小⽑头,但毕竟皇宮的规矩和习惯他是比较熟悉的。
‘没问题,包在我⾝上。’小喜子人小,口气倒不小。‘我现在先去准备马车。’
‘那就⿇烦你了。’沃求湛拍着小喜子的肩说道。
沃求涯头摇,抱持怀疑。‘他到底靠不靠得住呀?’
‘没问题,小喜子很聪明。’汝儿对好朋友充満信任。
沃求湛望了眼飘雨的天空,拉回正题。‘快!简单收拾一下,天要黑了。’
‘我帮你们。’
小雨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沃求湛,跟着加入帮忙逃命的行列。
有风有雨的夜晚,六条⾼矮不一的⾝影在花园小径中摸黑前进。
他们在逃命!而且是很吵的在逃命!
‘你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路啊?绕这么久!’
‘小雨,你走好,别跟丢了。’
‘阿姐,我的小标好像没绑好…’
‘嘘──有人!’
六条嘈杂的⾝影同时蹲下,见两名侍卫从假山前经过走远,才又有所行动。
‘快,马车就在前面了。’小喜子率先来到小西门,确定无人守门,才低声催促众人行动。
‘大家快上车。’
沃灵背着小沃汝第一个上马车,沃求湛和沃求涯提着大包小包家当垫后。
‘你们小心点…’小雨嚅声道,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忍不住心里一阵难过,应声哭了出来。
‘小雨姐姐…’见小雨落泪,汝儿也跟着哭了。
‘你们两个,别哭了!’坐上驾驶座,沃求湛耝声耝气道,他可不想看见小雨泪眼汪汪的。
‘门已经开了,快走吧!’小喜子开好边门跑回来。
‘湛哥哥──’小雨踮起脚尖,鼓起勇气将一条手绢塞给沃求湛,哽咽道。‘你…别忘了小雨…’
黑暗中,虽看不清小雨仰望的小脸,沃求湛心里仍是一阵绞痛。‘你…快回去吧!’他甩甩头,哑声说道:‘别被人发现了…’
‘什么人!’
倏地,一声耝喝传来,惊吓了离情依依的众人。
‘快走!’沃求涯朝沃求湛催促喊道。
情急之下,沃求湛一个咬牙,在策马逃命的刹那竟然反射性将小雨给一把拉上了马车。而几乎同时,小喜子亦跟着马车后头边跑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布袋,丢上马车。
‘汝儿,这半袋钱给你们路上用。’他挺有义气道。
‘小喜子──’汝儿大喊,瞥见多名侍卫出现在小喜子⾝后,正欲追阻他们。
混乱之中,沃求涯咕哝一声,突然倾下⾝把小喜子也给拉上了马车──就这样──该走的、不该走的,全上了车!
在飘雨的夜晚,策马狂奔。
‘怎会变成这样?’小雨按着胸口,惊魂未定,怎么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展。她竟然──也跟着私逃出宮了!
‘刚才那情况你也看见了,你一定会被逮到砍头的。’沃求湛驾着马车,強捺住激动的情锗,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那股冲动和蛮劲究竟从何而来.他只是照着心里的直觉行动而已。
‘湛哥哥,你对小雨真好…’沃求湛的关心,小雨感受到了。
‘行了,这有什么好哭的?’不用看也猜得到小雨又是泪眼汪汪。‘坐稳点,别摔下去了。’
暗夜中,小雨紧挨住沃求湛,也挨住她唯一的倚靠…
而同时,在马车里的另外四人,也是既惶恐又惊愕;尤其是沃求涯,怎么样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把他觉得最碍眼的人给拉上了马车。
‘刚才若不是汝儿怈漏了你的名字,我怕你被活逮,说什么我都不会理你的。’沃求涯努力为自己的蠢行辩白,不想承认对这小⽑头确有一瞬间的担心。
‘谢谢小扮,救小喜子一命。’小沃汝抱住沃求涯,小黑脸已经完全隐蔵在暗夜之中。
再多不満也全在这甜甜亲近中化为乌有,沃求涯耸耸肩,决定不再执着小喜子的存在,反正多收留个‘小帮凶’车里也不会嫌太挤。
‘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黑暗中,沃灵开口问。对于自己不告而别,她感觉难受至极,想着皇别可能的反应,更是让她心痛难耐。
‘走一步,算一步。’沃求涯答道。他们没有目标,只要先远离皇城。
‘糟,他们追来了。’指着马车后方出现的点点光亮,小喜子大喊。
全车人一阵惊慌,但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光点,他们除了继续策马狂奔外,别无他法。
‘汝儿,你抓好阿姐,别摔着了。’将汝儿交给沃灵保管,沃求涯开始在带上车的家当中找寻可以防⾝的武器。只可惜,除了钱财之外,他们几乎什么都没带。
‘小扮,这个给你。’汝儿从怀里拿出她从不离⾝的匕首,交给沃求涯。
‘他们追上来了!’
疾风呼啸中,眼见皇宮侍卫兵分两路;一方从两面包抄向前狙击沃求湛,想拦下马车,另一方则从后侧企图登上马车抓人。
雨不断下着,一路泥泞不堪,在剧烈反抗当中,马车一度危险倾斜。沃求湛一边稳住马车,一边紧紧护住⾝旁的小雨。
一剑刀光划过两人眼前,在对方蛮横的追捕中,狂奔的马儿竟成为最大的牺牲者。伴随一阵凄惨嘶鸣,红鬃雌马应声倒下,而沃求湛和小雨亦同时摔出马车,滚向一旁的草丛。
‘啊──’
马车里的四人,在车篷倾倒时,彼此碰撞堆叠,伤痕累累。
‘痛啊…’汝儿抱着沃灵,嚎哭出声。
此时,沃求涯终于忍无可忍,发狂似地跳起来,冲向那群追兵。‘敢伤我的汝儿,我跟你们拚了!’
他手持匕首划砍胆敢靠近之人。沃灵则乘机抱着汝儿,爬出破败的车篷。
在一片混乱的抓人与反抗中,有人瞧见了沃灵意图躲蔵的⾝影,纷纷暗号集中,转向围捕。
‘阿姐,小心!’沃求涯大吼一声,瞧见多名侍卫突然攻向沃灵,自己却始终脫不了⾝。
‘抓活的!’有人下令,声音听来十分熟悉。
沃灵无暇多想,在反⾝护住汝儿的同时,瞥见一名⾝材圆胖的黑影,霍地加入战局,攻向那群侍卫。
‘屋公公!’在兵刃交接的尖锐声响中,汝儿稚嫰的嗓音显得格外刺耳。
而之前下令之人,在听到小沃汝的喊叫之后,马上像是要‘杀人灭口’似地挥剑攻击汝儿。
‘汝儿──’
沃灵惊喊,在剑落向汝儿的同时,反射性探向自己怀中,果然摸到那把汝儿老是往她怀里偷放的匕首。危急之间,她菗出匕首,直接往攻击汝儿的人⾝上用力刺了下去──
在对方倒下的刹那,沃灵清楚看见那双细长的眼睛。
是巫公公!
所有惊慌瞬间冻结,沃灵只能怔愣原地──太后果然派人追杀他们!
这项终于得到证明的事实深深震撼着她,也令她伤心至极。
无情的围捕持续进行,沃灵只能不断闪躲逃退,黑暗中,她早已失去方向、失去汝儿的踪迹。
‘汝儿?汝儿?’她焦急的唤喊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行踪。
所有侍卫全体集结围困她。挣扎、攻击!再挣扎、再攻击!
在沃灵终于被击中后脑,失去意识的刹那,她隐约听到了汝儿的泣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