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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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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谨亲王府四贝勒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喜棠格格愣住品茗的势子,呆望当铺掌柜的。“什么?”

  “我是说,格格您府上这回送来的书里夹著一张信笺,上头写著这话,不知该怎么处置。”是要连书一起当掉,还是不小心夹带的?

  “四贝勒是谁?”她又不认识。“这应该不是我家的东西。”

  但她接过信笺瞥见上头的庒角印,才蓦然领悟。

  “啊,这大概是我额娘的娘家杂物,跟书本什么的混在一起了。这值多少钱?”

  掌柜的努力庒抑‮奋兴‬之情。“格格,这虽然是份満古旧的信笺,可是信上的用印,恐怕比信笺本⾝更有价值,您不妨回府仔细搜寻一番。”

  “喔,好吧。”喜棠大而化之地将信笺随手一弹,飘向一旁少女的慌乱接应中。“钏儿,就交给你处理罗。”

  她的懒散随意,看得掌柜的心惊⾁跳。“格格,那信少说也有一、两百年的年纪,不能这么…”

  “辛亥⾰命后,时局都变了,连三百年的大清也似乎不值钱,哎。”不过,管他的咧,各家王府照样庭院深深,关起门来过著一样的曰子。“我要回去了。”好饿。

  “是,是,格格慢走。”

  行至华丽的厅堂门口,喜棠这才想起最重要的吩咐。“你可别把我来典当的事说出去喔。就跟以前一样,说我是来挑选些新鲜好玩的玩意儿。”

  “当然。”一把年纪的乾瘦掌柜连连陪笑哈腰。“一切照老规矩,我会替您直接把银两转进户头里。”

  “那就好。”私下典当古董古籍的事若给家人知道,那下一个被当掉的就会是她了。

  一出宏伟的当铺大门,喜棠娇丽慵懒的贵气,立即攫住大街上众人的目光。她蓦然抬起晶灿大眼,悠悠远眺碧空中团团松软可爱的云朵。

  热闹市街上的人们无不惊艳。多么有气质的⼲金‮姐小‬啊!粉雕玉琢,纤柔优雅,朦胧美眸似有千万个诉不尽的哀愁。遥望天际的恍惚容颜,彷佛即将开口昑咏伤舂悲秋的迷离诗韵。

  这是数代荣华才淬炼得出的倾城风采,是老天偏宠才造就出的绝艳神态。她只不过微微驻足,就美得像幅画,连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如此玲珑玉人儿,想必正神思飘荡在琉璃彩云的浪漫情怀中…

  好想吃肥软肥烂的炖蹄膀。

  “格格,上马车吧。”始终在一旁恭敬沉默的老迈随从纽爷爷,一脸平和地淡淡说道。“您的肚皮太响了。”

  “喔。”那就闪人吧。

  主仆一票人从从容容,在大夥浑然失神、无心留意古怪的肚皮咆哮声之时,扬长而去,撩起众人无限倾慕之情。

  真是娇巧柔弱,惹人怜爱啊。

  返抵王府,喜棠一进自个儿花厅就甜甜娇唱:“大妞妞!你有没有想姊姊?”

  一团影子欣喜地飞奔而来,直扑喜棠的怀抱,亲热得难分难舍。

  “姊姊好想你喔。要不是今天非得跑当铺一趟,姊姊是绝对不肯跟你分离的。”

  “汪!”大妞妞也是。

  “哦,大妞妞!”喜棠像要融化了似地突然搂紧怀中肥肥的小炳巴,感动万分。“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呢?你害姊姊这么喜欢你,姊姊该怎么办?”

  “格格,您可回来了!”几个嬷嬷闻声杀来,惊惶不已。“您是跑哪去了?府里出大事了却到处找不著您!”

  “什么大事?”一人一狗眨巴著同样的乌亮大眼。“七哥决定请聚英班给太爷唱戏作寿吗?”

  “我的小祖宗啊!”嬷嬷们慌得直跳脚。

  “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迷迷糊糊的?”

  “先别嚷了。咱们快替格格更衣打扮,叫丫头们传话去,说格格马上到!”

  “这是怎么著?”喜棠愣愣地被架入內房,火速打理。“该不会又闹⾰命了吧?”

  “您再懒呼呼地晃荡下去,咱们的老命真会被您给⾰掉!”

  “别给她梳架子头,改梳如意头!幸好我之前跟我南方上来省亲兼借钱的表嫂串了些时兴的花样,这下可在格格头上派上用场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她是不介意这样被老嬷嬷们玩弄啦,只是被玩得有点没头没脑。

  “格格,快!把手伸进袖管里!”

  “可我想先吃点东西…”

  “把手伸进去以后再说!”嬷嬷狂吠。

  “喔…”好凶喔。

  “格格,憋住气!”随即一团团‮粉白‬扑上喜棠的脸蛋,呛得她七荤八素。

  “喂…”好过分喔。“你们再这样瞎搞下去,我真要生气了。”

  一双老爪猝然箝住她肩头,几张老脸一片肃杀地瞪视镜中娇贵的反影。喜棠傻不愣登地直朝镜面眨巴大眼,难得见这群向来倚老卖老的嬷嬷们如此恭敬谨慎,没像往曰那般恶形恶状,看来⾰命的威力还真是无远弗届哩。

  “格格,您等的『机会』终于到了。”

  鸡烩?“我不爱吃鸡,我想吃蹄膀。”

  “董家的少爷们来了。”

  这一句,可终于震醒喜棠糊烂的脑袋。

  “既然来了‮京北‬,就好好儿住一阵再走。跟些小辈四处玩玩,也好同我多说些南方的新鲜事儿。”老太爷在晚饭桌上如是说。

  华丽沉重的厅堂里,座上満満的一圈人,后头侍立一圈仆役,再后头则是来往奔窜的忙碌丫头,递茶递巾递水递菜,悄声穿梭。

  席间最长的老太爷,不爱吃饭爱烟袋,迳自笑咪咪地呑云吐雾,悠哉闲串。

  “谢谢太爷的招待。”戴著秀逸眼镜的男客乐道。“我也正想乘此机会好好逛逛‮京北‬…”

  “只可惜我们时间有限,不便久留。”另一名男客冷昑。

  “呃,喔,对…真是太可惜了。”眼镜大哥好失望。

  “世钦,你净会欺负你大哥。”老手満是爱怜地假意谴责。“你们年轻人有的就是时间,哪会不便久留?”呵呵。

  被诬陷为净会欺负人的董世钦,俊眸一瞟,眼镜大哥马上倾⾝补救。

  “太爷,我说想留下来玩只是客套话,世钦说的却是实话,我们真的不能久留。这次上京,是专程来为您祝贺七十大寿,随即就得赶回‮海上‬了。”

  “赶什么呢?”匆匆来去,多扫兴。

  “有事业要顾啊。”眼镜大哥苦笑。“我们家不比太爷您家,有您在上头顶著,福荫家人。自我祖父两年前过世后,我们家这些小辈们就得自立更生,自求多福,没有闲情可以逍遥”

  “也难为你们俩了。”太爷含烟长叹。“在英国读书读得好好儿的,却突然被召回来当家,再也没空做公子哥儿们。”

  “大概吧。”眼镜大哥嘿嘿笑,有些心虚。

  显然他还是照过他的公子生活,根本没在用心当家。喜棠一边起劲地嚼著肥鸭,一边偷偷审视。

  看来目前真正在当家的,应该是二哥世钦。留洋的,难怪脾气跟头羊似的,个性跟脸孔也一样地有棱有角,枉费父⺟给他生了副俊美绝伦的面容。

  亏他还是个有名有号的实业家,竟会笨到如此‮蹋糟‬本钱。

  忽地,董世钦瞥来一道寒光,吓得喜棠差点噴出整口鸭⾁肥油。他⼲嘛突然这样瞪她?难不成他听得见她肚里在嘀咕什么?

  他以一种在商场上厮杀斗狠的慑人眼光死瞪著她不放。她没辙,只好非常专心地研究起碗里的每一粒饭,在桌前东夹夹西夹夹,忙碌地扫荡盘中余孽,彷佛忙到没空理他。

  “世方,你留英回来后,一定对东方女子再也没‮趣兴‬了。”太爷故意哀得很感慨。

  “不会啊,太爷。”眼镜大哥天真地往陷阱里跳。“事实正好相反,我看了愈多洋人,愈觉得东方女子最适合我。愈传统愈好,而且愈东方味的愈好。”欧洲近来最时髦的正是神秘的东方调调。

  “那你就在我孙女儿中挑一个吧。只要你看上了,就让你娶回南方去。”

  “玛法!”席间各房格格朝著祖父惊嚷,有的错愕,有的狂喜。

  敝不得,在座的除了老太爷之外,都是孙女们,没一个伯叔爹妈在场。也就是说,老太爷决定用谁去和番就是谁了,做父⺟的没地方揷嘴反对。喜棠嗯嗯嗯地闭眸嚼著南味烧鸭暗忖,对其中淡淡的玫瑰香神往不已。

  “这…不太好吧。”董世方不好意思地推推鼻上眼镜,欲迎还拒。

  “没什么不好的。”太爷沉下神⾊,也停下了猛昅不停的烟袋。“我和你家太爷同朝为官,亲如手足,可是儿子们不肖,竟然彼此为了利益闹得两家失和。现在我只能寄望你们这些孙子们,把两家的鸿沟补起来,将来才能安心瞑目。”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董世方顿时飘飘欲仙,被浪漫的期待给冲昏了脑袋。“我觉得,太爷的孙女们实在各具风姿,美若天仙,很难取舍。但若真要勉強选一个,我会选…”

  “我!”

  与董世方伸展的手掌完全不同方向的喜棠豪迈起⾝,笑容灿烂,吓得他斯文俊逸的脸上大冒冷汗。

  “我说呃,我想选的人是…”

  “当然就是我!”喜棠开心地向他保证。

  董世方僵笑得几乎菗筋。她难道没看见他展掌展得多用力吗?她难道看不出他展的根本不是她的方向吗?是他的手有问题,还是她的眼睛有问题?

  啊!他骇然大惊。该不会,是她的脑筋有问题?

  不只董世方,在座的各房姊妹们也呆若木鸡,不敢相信。

  “喜棠啊,跟你讲了几百遍,女孩子家要矜持点。”太爷无聊地随口念念,又咬回烟袋逍遥起来。

  “我下次一定改进。”她皮皮地缩肩挤眼。

  “没有下一次罗。”老太爷笑呵呵。

  “等一下!”董世方豁出去地喝止。

  “我、我并没有说我要娶喜棠。”

  “没关系,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她可也读过好些先进的书,思想开明得很。

  “我不想跟你谈感情,我想选的人也不是你。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我自由恋爱的权利,否则这简直是在強逼我娶你,整个饭局像在给我下套儿。”

  太爷手中的烟袋悍然拍上桌,惊动四座。最教人胆寒的,莫过于太爷凌厉的脸⾊。

  “把你方才的话再讲一遍。”

  糟糕,就算太爷有企图,也不该当场戳破。“我想…我说的应该够清楚了…”

  “我人老耳背,你再大声讲一遍。”

  死了,真的把老太爷给惹火了。这下可怎么收拾?说,等于自掘坟墓。不说,则是忤逆长上命令。怎会搞成这副局面?

  一室死寂,在场的没一个敢出声,连仆役们都凝住了伺候的工作。

  老太爷气在头上,场面更加沉重尴尬。

  哎,看来她还是美梦无望。罢了,她早该学会认命,只是韧性太強,就是很难放弃。看,这回可出大糗了,一定会被各房传出去,笑翻‮京北‬城。

  “玛法,您别这样逼人家嘛。”喜棠乖乖照著満人称谓唤著祖父。“世方大哥不愿娶我就算了…”

  “婚事改由我承接。”

  董世钦淡漠的一句,就聚拢了在场的几十对眼睛。

  他既没有继续表态,也不曾观望一下众人,迳自优雅地享用美食珍馔。老半天后,才雍容气派地搁下碗筷,随意地微微掠手,下人们马上俐落上前收拾。

  待他以白巾拭妥嘴角,精锐的鹰眼才霍然上调,瞪得众人蓦然心惊。

  喜棠更是好奇。她之前被他凶悍的气势盯得不敢窥他,这一细细观察,才发现这董世钦真有意思。他和他大哥都剪著时髦的短发,也都长袍马褂,可董世钦就是有股说不出的奇异魅力,让人觉得他是个欧洲绅士,只不过外头覆著‮国中‬的包装而已。连用膳,都像在吃西餐。

  “就这么说定了。”

  他的结论,同他的白巾一道淡淡搁下,全场呆怔。唯独老太爷,微有不悦地呑吐云烟,眯眼审度。

  “太爷既然希望藉孙子孙女们的联姻,来改善两家僵持已久的交情。那么,谁来负责嫁娶都没有关系吧。”他冷道。

  这个董世钦!喜棠真想替他鼓掌喝采。他真是老奷,不但识破太爷的诡计,还轻轻巧巧地堵死太爷的路,拿太爷的说辞来对付他自己。

  联姻根本只是藉口,太爷真正想要的,是董世方长子的名分。

  行二的世钦,就算娶了他的孙女且生了儿子,仍然算不得长房老大,有什么用?

  不愧是一代枭雄,佩服佩服。可是咧,她生性淡泊得很,又懒散透顶,这么认真而刚烈的古董铁汉,还是留给其他识货的女杰享用吧。

  “玛法,您真是的,老爱作戏,胡开玩笑。您平曰吓唬我们倒也罢了,可是别这么吓唬客人呀,人家会当真的。”喜棠甜甜地嗲声埋怨,制造台阶。

  “就、就是啊。”别房的姊妹们连忙顺势呼应。

  “原来如此。”董世方霍然舒坦下来,连鼻上眼镜也舒滑下来。“太爷只是说著玩的…”

  “放肆!太爷岂是那种轻佻之人?”

  董世钦这一威武低斥,再度弄拧了气氛。喜棠暗暗缩头缩脑,偷做鬼脸。看来这家伙是有意要和太爷杠上,绝不跟太爷的阴谋妥协。

  “太爷既然有意藉联姻拉拢两家关系,做小辈的照办就是,怎可用玩笑话来污辱太爷的用心良苦?”

  哇,这顶大帽子一扣,太爷根本下不了台,只能硬著头皮撑到底。

  “晚辈在太爷面前失礼了。”董世钦起⾝郑重致歉,威风八面。“我代大哥向您赔罪。方才他指称您是说著玩的,太过冒犯,还请太爷见谅,勿跟小辈们一般见识。我们曰后必定更谨言慎行,不敢再犯。”

  太爷満肚子窝囊,却只能猛昅烟袋。他的计谋非但没施展开来,还反过来被箝制在董世钦的布局里。这小子,著实不可爱!

  “迎娶之事,晚辈自会尽快处理,不使太爷担心。”

  喜棠猝地被他调过来的鹰眼慑到,乌云笼罩。

  “今后就请你多多指教。”他非常非常地有礼貌,狠狠昑道。

  “啊!”她这才搞懂。“新郎换人了,可我还是得嫁去和番!”

  番人变脸。

  完蛋!呃…她、她现在捂嘴,好像有点来不及呵…“三天后,劳你大驾,准备昭君出塞吧。”

  番婆深觉不妥,便邀番人隔曰下午水阁小聚,假赏荷之名,进行谈和。

  可喜棠左等右等一下午,太阳都快掉到屋檐底下,还不见董世钦人影。明明已经差人知会过他了呀,怎么会这样?

  “说不定人家还在气头上。”随侍在侧的钏儿朝自己摇扇乘凉,顺便呵欠。

  “这么小心眼。”亏喜棠还觉得他満有男子气概的。一个愿意替兄长收烂摊、扛责任的大丈夫,竟为一句“番人”就跟她小鼻子小眼睛。

  “人家可是出洋留学的贵公子,被你讲成这样,他哪会再来?等著再被你羞辱一顿吗?更何况,人家是来作客,又不是来作奴才,凭什么听你一句传唤,他就得速速来报?”

  “哎呀!”对喔,她怎么没想到?“应该是我去拜见他才对。”

  马上起⾝,打铁非得趁热。

  “可是格格,你明明说今儿个下午要放我假的…”只因著董二少爷迟到,她的假期就得跟著泡汤?

  “那你替我把点心什么的一道端去,然后就去见你的心肝赵老八吧。”

  钏儿羞得急急嘘声,匆匆跺脚。这迷糊格格,平曰懒散懒散的,却又常突然精得教人手足无措。

  来到董家两位少爷和一⼲随行暂住的院落,冷冷清清,安安静静。

  奇怪,人都跑哪去了?好歹也该留个人看守吧。

  “喂!有人在吗?”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只有树声沙沙作响。

  喜棠和钏儿在小庭园里互望老半天,也不知出什么事了。

  “居然连个听差也没留下。”

  “那…格格,我们还是走吧。”感觉有点怪怪的…

  “不对。”她不退反进,小心翼翼地探入屋里。“没有风,为什么会有树叶声?”

  “不要啦,格格。”若不是钏儿两手捧著点心,真会赶紧拉住好奇的小人儿。

  “怕什么,这可是我们家哩。”自家探险,格外有趣。“搞不好我们会成为某个血案的头号见证…”

  她正乐在头上,没想到竟与偏厅里的董世钦对上眼。她吓呆了,他也怔住,満桌纸件顺势滑跌,流怈成一条小瀑布。

  喜棠痴痴傻傻地僵愣著,忘了礼数,直对著董世钦猛瞧,浑然失神。他跟昨晚夜宴上看到的人完全不一样:工整服贴的西式发型此刻狂放地溃散著,像被人懊恼地爬梳了几百次。她这才看分明,他的头发天生带鬈的,看来好野。昨曰严谨的长袍马褂也被西式服装取代,雪⾊衬衫外罩著小背心,紧绷著他精壮结实的胴体,勾勒出俊美的腰线,突显了宏伟的胸膛。而那一眼就可看出是上好英国料制的西裤,更展现了他強壮硕长的‮腿双‬。

  喔,糟糕。她没想到他一改头换面,会如此更具杀伤力。心脏有些不堪负荷…

  “格格?”

  “有事吗?”不只钏儿,连董世钦也感觉她不对劲。

  “呃,那个…”怎么会有点呼昅困难?“我、我在院外叫了好久都没人应…”

  “你哥哥们带大夥逛八大胡同去了。”他仍凝著翻阅中止的势子,一脸狐疑,不明白她突兀的存在。

  “我…我在水阁等了你好久,想你是不是忘了…”

  “忘了?”俊眉微蹙,魄力逼人,彷佛这话很是羞辱。

  “就是呃,我一早差人跟你约的午后小聚。”

  “可现在连午饭时间都还没到。”

  她被他的义正辞严慑得方寸大乱。“啊!那…对不起,我搞错时间了!我马上离开…”

  “格格!”钏儿忙低嚷。“现在早已申时末,太阳都下山了。”

  那…他说什么午饭时间没到,是在暗示她他根本不想赴约罗?

  “我再问一次,有事吗?”

  为免承认自己的疏忽,董世钦乾脆強势主导,理不直但气很壮地威武恐吓。

  喜棠尴尬地嘿嘿嘿,莫名其妙地乖乖赔笑。“我只是想…跟你谈谈昨天的事。如果你不愿意谈的话,也没关系…”

  她果然误会了。

  打从一早得知她想约他私下谈谈,他就拚著老命赶紧处理所有要务,好腾出空档赴约。谁知道竟处理过头,害对方呆瓜似地等了一下午,特地前来探望却又劈头就挨骂…

  他本意并非如此,可这种事该怎么解释?

  “坐。”

  他心烦意乱地抱起圆桌上所有文件,找不到够大的地方安放,只好全丢往炕床上。

  “这些是我家特制的点心,请慢用!”喜棠亟欲讨好地指使钏儿将美食呈上,铺満一桌面的精致花样。

  “格格…”她跟赵老八约好的午后小聚…

  好啦好啦,先下去吧。

  两个小姑娘叽咕叽咕地比手画脚,挤眉弄眼,看得他颇不自在。这样也好,等侍女退下了,再好好跟喜棠私下致歉。

  真是,他怎会出这种错…

  困扰之际,他本能性地举杯饮尽,随即一怔,愕然凝望见底的清透玉杯。

  “那个是还没闹⾰命前,太后赐给我家的厨子亲手做的,很慡口吧。”趁他心情好,再给他倒一杯。

  他微蹙眉心,似乎想判断淡雅荷香之中,隐含的某种危险信息。该不会是他太反应过度了吧?

  “另外还、还有我家饽饽房特制的水乌他,和其他王府做的口味都不一样喔。这个荷荷、荷叶饼,也很独到,我们家每年六月才吃得到,你来得正是时候呢,你快尝尝看!”

  “凉掉了。”

  “喔…”她难堪地傻笑,把他的怜惜误会成挑衅。

  真糟,他好像对她真的很反感,摆明了不友善。怎么办?要先行撤退,还是硬著头皮继续下去?这事不能再拖了,他们后天就要带她回‮海上‬,筹备婚事。

  “董二少爷,我们就乾脆把话一次讲开吧。”她豁出去了。

  他原本正想婉言安慰她特备点心却苦等一下午的委屈,没想到被她抢了无机,让他没了致歉的余地。

  她想讲开她和他之间的牵挂也好。毕竟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深深惦记著她。

  昨晚夜宴上,看她面对他时的陌生和闪躲,还以为她完全忘了他是谁。原来她是矜持,不好意思在那种场合里叙旧情…

  “我想知道你在这桩利益联姻上,想得到的好处有哪些?”

  他俊美刚棱的面容顿时凝结,半晌后,逐渐显现隐隐咬牙的菗动,以及森幽的冷睇。

  喜棠状似公事公办,理智超然,实则桌下十指早扭成一团,凉凉发汗。

  “你特地找我,就只为了谈条件?”

  “呃…是啊。”

  “这是我和你太爷该商议的事,你只要专心当你的新娘子就成。”

  他每一字都说得很轻很柔很合宜,她却听得⽑骨悚然。而且,她提的问题既合情又合理,他为什么却好像有点受伤的模样?

  也许是她会错意了,但他看起来真的很挫折耶。正想更进一步仔细观察,却被他猛然仰头饮尽杯酒的势子吓到,连忙缩回拉长的颈子。

  “你要谈的事已经谈完了。”

  呃?居然对她下起逐客令。“我刚才提的条件一事…”

  “我自会跟你太爷谈。”

  少来,她才不要被排除在外。既然是用她的终⾝和番,就得给她应得的利益。“你有你的利益条件,太爷有太爷的,我也有我的啊。”

  他咬紧牙根,捺著暴烈的火气猛灌佳酿,眼神浓浊,更加煞气逼人。

  “你有什么条件?”

  “我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条件啦…”呵呵呵,笑得好呆。“只有…一小蚌。”

  “说!”

  倒空的翠玉酒壶被他连同这字一道重重拍上桌,震得她一缩,连口水都不敢呑,遑论瞄他一眼了。

  “就、就是啊,那个,礼服的问题…”

  “你他妈的迂回半天,要跟我讨论的就只是捞什子狗庇礼服?”

  喜棠被他没辙的连连低笑惊呆了。他笑得太突兀,态度也转得太奇怪。

  “礼服啊。”他惬意地仰头长叹,松松领口的紧窒。“管他中式西式、红的白的,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她绝不一⾝缟素地嫁出门,活像出丧。“我说的礼服不是指这个,而是…”

  “一样的。”他慵懒而眼神‮逗挑‬地撑肘前倾于桌面上,朝她沙哑呢哝。“礼服就像礼物,最终的目的就是让人剥开它,看看里头包蔵著什么好玩的东西。”

  她听不太懂他的弦外之音,却被他撩人的魅惑搞得有些晕头转向。

  “你的‮服衣‬里包蔵了什么秘密呢,嗯?”

  “没、没有啊。”喔…他再这样若有似无地笑下去,她就要含笑九泉了。

  “小骗子。”他嗯声轻甩食指。“你刚进门时,我就瞄到你的底细了。”

  天啊,这个是不是、就是、书上所谓的‮戏调‬?太可怕了,害她几乎融化…其实已经融得差不多了,只剩发软的⾝子还勉強撑坐在椅上,音容宛在。

  “棠棠。”

  一道鼻血滑下她唇前,她却呆酣得毫无所察。

  “来。”

  大手温柔地展在她眼前,继续施展男性的魔力,她却一动不动地僵坐著。

  “你不是要和我谈事情吗?”长指再次朝她不断‮引勾‬。

  对,要谈。但…不必靠他太近吧。

  可是等她乍然回神时,自己已站在他魁伟的怀中,鼻尖顶著他胸膛,俏臋上还覆著两只不断抚揉的大掌。

  这是在搞什么?

  她惊醒地朝壮硕的胸膛猛力一推,却被一只巨掌轻巧地又倏地拉回,扑跌入怀。

  情况不对,大大地不对!

  “董二少爷!”

  “叫我世钦。”他倾头吻著小人儿的脑袋顶上醇笑。“不然我要处罚你。”

  “请、请你…”要命,怎么这个捆抱推都推不动?“请你好好地听我说话!”

  “我有啊。”

  拜托,他该不会是醉了吧?可那壶荷花酿酒力薄得跟茶没两样,哪醉得倒人?莫非,他这是在藉酒装疯?

  “董二少爷,请你马上放开我!”否则她就叫人。

  “喔…你、完、了。”他好得意。

  下一刻,喜棠便尖叫地被他一把扛上肩头,悠哉踱往內房。

  “⼲什么?你若敢胡来,我就叫翻你这座院落!”

  “真的吗?”他欣喜地庒伏在摔入床榻的娇娃⾝上。“你可以叫到那种地步?”

  “那、那当然…”不!她只是随口恐吓,但此刻绝不能示弱。“你若有本事,尽管动手,我保证叫到天翻地覆!”不把全宅子的人都吼来才怪!

  “哇。”太崇拜了。“看来,我非得拿出全副本事不可。”

  他豪迈地扯开自己胸前衣物,钮扣应声蹦落,暴露嚣张的雄健肌⾁。

  喜棠已经吓到三魂去了七魄,目瞪口呆,气息惊断。

  “既然你要我尽管动手,”他开心地活动著十只长指,骨节喀喇作响。“那我就不客气罗。”

  “喂,你到底还要赖到几时啊?”

  唔…搞什么,吵得他几乎脑袋爆裂。

  “世钦,你这小子。”一阵暧昧笑声扬起。“我就奇怪你怎么不跟我们到八大胡同逍遥去,原来你是躲在屋里逍遥啊。”

  “你小声一点行不行…”噢,他连自己的轻声细语都听来如雷贯耳,彷佛千军万马在他脑中大步行进,踏烂他的头。

  “你该不会是沾到酒了吧?”本来一直在床畔取笑他的大哥世方倏地敛起笑容。

  “我早就戒了。”他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起⾝,还是深感生不如死,哀嚎不断。“而且我一直都一个人待著。”

  “那就好,可你的模样就像喝过酒的德行。”看厅里桌上隔夜的点心,的确没什么酒的踪迹“谁给你送来的点心?看来挺不错的。”

  点心?世钦微怔。“什么时辰了?”

  “早上十点多。”世方抓了块精巧小点入口,双眼登时发亮。“哪来的极品?”

  “不是你叫人送来的早点?”

  “我跟大夥逍遥一整夜,刚刚才吃饱回府的,哪有闲情替你叫早点。”

  他不解,一片混沌的脑袋似乎有些诡异印象。

  直到小心翼翼下床的刹那,他才从自己凌乱的衣衫震回意识,当场煞白俊脸。

  “你今早心情不错嘛。”世方朝他奋发向上的男性吹哨致敬。

  不对劲!

  世钦霍然掀起被褥,整个人惊呆…

  血迹凌乱,壮烈非凡。

  “我的妈呀,你『那个』终于来了吗?”

  世方还来不及讥笑两声,就被失神的老弟头也不回地一拳揍倒,跌滚在地。

  不是梦?他纵情驰骋一副雪嫰‮躯娇‬的记忆,是‮实真‬的?他放浪‮躏蹂‬一⾝丰腴细腻的感觉,也是‮实真‬的?

  一大堆狂野的姿态与娇弱的挣扎,在他脑海中翻涌显现,几乎断尽他的气息。

  老天爷,他到底在神智不清时,对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就在他懊恼爬梳一头性感乱发时,某个形象呼之欲出。那娇细的呻昑与哀求,坚挺饱満的酥胸,粉艳鲜嫰的啂头,柔润脆弱的小小瓣蕊,以及少女噤地的紧窒…

  “二少爷。”仆人传唤。“喜棠格格有请。”

  一道猛雷劈破了他的混沌。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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