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恶可恶!明夜恨恨地用树枝拨著火堆。
两天前他好不容易磨著南书清来到京郊踏青,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没停。他们两人哪也去不成。傍晚后雨还越来越大,只好躲进一间废弃的荒庙避雨。
你就别气了,先吃点⼲粮。
明夜一抬眼:你⾝上怎么湿淋淋的?
我想光吃烤⾁也不成,就去马车上拿了点⼲粮。
真是,我也没想着多带两件衣裳来,你把衫子脫了到火上烤烤,免得著凉。明夜将一块还算⼲净的幔布扯下撕成布条,连结起来横在火堆旁。
南书清犹豫一下,将外袍与中衫脫下晾在布绳上。
来来来,坐这里。明夜将他拉到⾝边坐下,你很冷?他的⾝子在微微打颤。
还好。南书清笑笑。
明夜转过⾝,靠在他背上,南书清微微一僵。
前有火堆后有我,有没有好一点?
嗯。
你怎么还在颤?啊,你等一下。明夜站起来,走到挂著的衣衫后。
南书清顿觉背后凉嗖嗖地,赶紧转过⾝子背向火堆。
不一会儿,明夜从衣衫后转出来,手里拿了件白⾊丝衣。
你把这个穿上。
这是…你的丝甲!南书清颇觉面熟。这正是遇歹人那晚,明夜以臂挡刀,骇得他半死后又给他看的那件丝衣。
你记性真好。明夜将丝甲披在他⾝上,这丝甲是以一种罕见的蚕吐的丝制的,不仅可抵御刀剑,还可驱暑御寒。
竟有如此奇妙之物?南书清好生惊奇。
我几年前从一个怪人那儿得来的,你快穿上。
那你…
没事,没事,我有內功护体,一点寒气算不得什么。明夜的脸被火光映得闪闪亮,你要是习了內功,我就可以助你运气驱寒。
南书清垂著脸,将丝甲穿好。丝衣尚有余温,是明夜⾝上的热度,一点一滴地渗入他微凉的肌肤。
柴火劈劈啪啪地响,像与外面瓢泼的雨声相应和。火光熊熊,映在他的脸上摇曳不定。他闭上眼,任凭心火起起伏伏,明明灭灭。
啊呀呀,好大的雨!一道声音传来,明夜与南书清同时抬头。
庙外奔进一个人来,背上还背著一个女娃娃。来人二十二三岁,修眉俊目,⾝材颀长。
他放下怀中女娃,抹抹脸上雨水,朗声道:打搅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借我们烤烤火?
明夜跳起来,笑咪咪地:方便方便,这边来坐。他最爱热闹,自是百般欢迎。
南书清起⾝,将自己的衣衫取下道:正好我的衣衫⼲了,你们来晾吧,小姑娘著了凉可不好。
来人拱手称谢,牵著小女孩走近火堆。
南书清刚要解下丝衣,明夜马上出声:别脫别脫,穿在里面嘛。
不,还是你…
不准,你给我好生穿著!明夜板起脸。
南书清怔了怔,只好将衣衫套在丝甲外。他看看正在晾衣的年轻人,攀谈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年轻人赤著上⾝,将小女孩的外衣脫下,用手撑开靠著火堆烘烤,微笑道:在下尚轻风。敢问二位从何处来?
我们从城中来踏青,可惜天公不作美,坏了好兴致。我叫明夜,这是我义兄。明夜转转火上的烤⾁,看着娇小的女娃娃,笑得亲切不已,小妹子,你七岁还是八岁?
小女娃梳著两个棱角,胖乎乎粉嫰嫰的小脸,圆溜溜的大眼晶亮有神。
我快十一啦。她的声音温温软软,煞是好听。
奥?可真看不出来!
明夜递过烤⾁道:来,吃点热东西驱驱寒气。
谢谢。她露出娇憨的笑,接到手中。
好…好可爱!明夜向南书清⾝边挨了挨。
⼲爹,你吃。小女娃将烤⾁送到尚轻风唇边。
叫大哥,你老也记不住。尚轻风无奈地叹口气,看着她只穿著一件湖绿的小衣往自己怀里钻,曳儿,你是大姑娘啦,不能老让我抱!
你给她抱抱有什么关系。明夜瞧得心庠庠的,又向南书清挨了挨。
曳儿搂著尚轻风的脖子,同意地点点头。
尚轻风将手中衣衫换到另一面继续烘烤,道:她若几岁还好,我抱抱亲亲也没什么打紧,可惜她长得太快,很快就不再是小娃娃了!他的语气有著些许遗憾,像在慨叹时光易逝。
曳儿神⾊黯了黯,接著用力搂住尚轻风,小脸埋在他微湿的黑发中。
明夜盯著曳儿搂住尚轻风的小小手臂,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抱住南书清的腰,嘴里咕哝:谁说只有小娃娃才能抱,大了就不能!
南书清有些尴尬地望过去一眼,尚轻风却似乎不以为意地笑笑:尊兄弟感情好得很哪。
呵呵,那当然。明夜放开南书清,兴致勃勃地邀请,你们要去哪里?要是不急著赶路,明曰同我们一起去林子游玩,怎么样!
尚轻风沉默一阵,温柔地看着曳儿小小的⾝躯,点点头道:那就叨扰了。
好极,来来来,大家快些吃,吃饱了好歇著,明天一定要狠狠玩上一天。
四人吃了东西,明夜将两道门板卸下,放到火堆旁,又从马车上拿了坐垫铺在上头,尚轻风与曳儿睡在一边,他与南书清挤在另一边。
明夜贴着南书清背后侧卧:嘿嘿嘿,门板太窄了,你将就些吧…还冷不冷?
不冷。⾝后的明夜似乎比火堆还热。
好,我睡了,你要冷,就叫我起来添柴…他的声音渐渐隐去。
南书清睁著眼,怔怔地盯著火堆。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柴枝燃烧时劈劈啪啪的响声和明夜绵长均匀的气息。还有一种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那是他极力稳住的心跳。
夜,静谧而沉寂。但他却无法安然入眠。冉冉跃动的火光,挑动他心底深处时而忆起,时而刻意遗忘的某种情绪。
他动了动,⾝后的人也跟著动了动。
他知道,他之所以难眠,是因为,就算在梦里,也有了一个人的痕迹。
马车在林中穿梭,轻快的蹄声的的作响。
阴雨过后,天清曰晏。林间杨柳飞花,草木清葱。清新的气味沁人肺腑,说不出的畅快适意。
明夜清越调皮的歌声辗转飞扬,偶尔夹杂著曳儿娇娇软软的笑声。
尚轻风手执白子,与南书清对视一笑。
车廉被刷地掀开,探进一大一小两张笑脸。
你们也不嫌闷,下棋下了快一上午。幸亏棋子棋盘都是磁石的,不然马车一颠,就只顾捡棋子吧。明夜跳下车,将马拴在树上道,快出来,我去打点野味,你们两个找个地方坐,小曳子饿啦!
南书清温声道:你快些回来。
知道了,你们也别走太远。说话间,人影已经消失。
尚轻风举袖擦擦额上的汗:想不到下了两天的雨,也未褪去暑气…曳儿,你跑哪儿去啦?
⼲爹。不远处传来曳儿软软的唤声。
两人觅声寻去,没走多远,眼前豁然开阔,竟是碧绿的湖水。
⼲爹,好清的水,我们洗个澡好不好?曳儿牵著尚轻风的大手,満眼央求。
和你说多少次了,要叫大哥!尚轻风看看汗流満面的南书清,想了想,拍拍她的头道,这样,我和你书清哥哥先洗,我们洗完再换你。等你洗好,说不定饭也熟了。
曳儿抱著他的腿大:我自己到那边去洗,你们洗自己的,不用管我。
你休想!尚轻风哼了一声,俊逸的脸上満是了然,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打什么鬼主意,你给我安分些。
他拉著南书清走向湖边一片极⾼的草丛,突然一回头。
你不准偷偷跟著。
曳儿做了个鬼脸,跑到另一端拾了些可烧的树枝杂草聚成一堆,又搬了几块大石权充座位布在柴堆旁。布置好,她歪歪头,瞄瞄那片几乎有一人⾼的草丛,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曳儿,你又偷看!尚轻风咬牙的声音响起。
哎哟!曳儿小小叫了一声,迅速从草丛中爬起来跑回柴堆旁。
你们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明夜提著两只山鸡走近,啊,小曳子你好乖,还拾了柴火!
他坐在柴堆旁,动手清理山鸡羽⽑。
咦,你额上怎么有块黑,谁拿泥巴丢你?
曳儿举起小手抹了抹,有点委屈:我⼲爹。
对了,你叫他⼲爹,他却一直要你叫大哥,⼲吗啊?
我从小就叫他⼲爹啊,他以前陪我玩时也常说:你要给我捉到,就让我亲一亲抱一抱。可是我満十岁后,他就说我大了,再也不肯亲我抱我了。小小的曳儿低头玩著鲜艳的山鸡翎,声音有些闷闷的,而且,前几天,他突然要我改口叫大哥,我不习惯,一时还改不过来。
哦,这样啊,也是,我看他大你不过十来岁,叫什么都没差。明夜手停了一下,对了,他们两个人呢?
在那边湖里澡洗…明夜哥哥,一会儿你去不去?曳儿仰起红粉的小圆脸,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明夜呆了呆,忍住想亲亲她的念头,道:我不去。这么可爱的娃娃,亏尚轻风竟能忍住不抱不亲。
为什么?她的小脸布満失望。
明夜呑了口口水,缩缩肩道:因为我很怕水,凡是多过浴桶里澡洗水的地方,我都是能避就避,免得淹死!
啊,我⼲爹说,这是一种病,叫'恐水',要么是天生,要么是受到刺激,很难治哦。
咦,这么清楚,他是大夫啊?
对呀对呀,我⼲爹好厉害哟,他还能从人的外形骨架上看出是男是女。他说,男人和女人的骨架形状是不一样的。曳儿一脸崇拜。
;这么厉害!明夜惊疑不已,从没出差过?
嗯,不知道。不过他也说,有极少数人骨架偏向中性,不大容易看。
噢。他顿了顿,看见南书清与尚轻风从草丛那边走出来。两人湿著发,一个温文秀逸,一个儒雅清俊。他靠到曳儿⾝旁,贼兮兮地笑:你看我义兄,像不像个姑娘家?
他是男的。
嘎,你说什么?明夜眨眨眼。
他刚才换衣时我有看到,他是男的。她一脸严肃,重重強调。
什么,你、你…明夜沾著鸡⽑的手指指著她,激烈颤抖,你居然偷看他换衣,我都没看过…不,我是说,你为什么跑去偷看男人换服衣?
我去看我⼲爹,不小心瞄到书清哥哥。小曳儿満脸正⾊,我在研究人体。
明夜紧张万分:你千万别说你看到他换衣,他很怕羞,要是知道后愤而投湖,我就没人养了…啊,你在说什么研究人体?
我正在跟我⼲爹学医术,图形和铜人都不够实真,听以我要看真正的人体…
是啊,我是第一个倒霉鬼,每次澡洗换衣必被她偷看。尚轻风走到柴堆旁坐下,一指躲到明夜背后的小⾝影,小丫头,你过来,我看你是欠打庇股!
好。曳儿小小的⾝子扎进他怀里,你要肯抱我,我就给你多打两下。
尚轻风抚抚额,搂住她软软的⾝子,叹息声含在嘴里:好吧,反正也没什么机会了。
明夜羡慕地看着,将山鸡架起来。
义兄,你从来都不肯抱抱我。
南书清脸有点红:你又不像曳儿那么小。
哼,等我生病你就惨了。他取出火折子,将火生起,对了,还有谁受到小曳子眼睛荼毒?
上次她偷看一个老太太澡洗,被人以为是登徒子,头上给砸了一个包。尚轻风忍俊不噤地揉揉曳儿的头发。
小曳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太太澡洗有什么好看的。明夜一脸正经。
南书清瞥过去一眼,这小表又想说什么了?
果然他接著道:你明夜哥哥我就不爱看。
尚轻风一怔,朗声大笑:书清,你的兄弟有见地啊!
南书清也忍不住失笑,一敲明夜:你胡说什么,教坏小孩子!
我哪有讲错,当然是年轻人比较好看…啊啊,我说错,我去洗手。他被南书清一瞪,马上跳起来溜之大吉。
南书清苦笑:见笑了,是我教弟无方。
哪里,明夜率真无伪,实是难得。尚轻风拍拍窝在他怀里的曳儿,你还要不要洗?
你都洗完了1她哼了一声,搂住他脖子。
乖,你去洗,看你一头大汗。尚轻风怜爱地撩撩她汗湿的刘海,你洗得香噴噴的,就不会起痱子。
好。她小小声地应,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曳儿!尚轻风板起脸。
我知道,我是大姑娘了,不能再亲你啦。她红了眼,蹬蹬地跑向湖边。
小曳子怎么了,好像要哭的样子。明夜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与自己擦⾝而过的小小⾝形,不会是我义兄,一定是你凶她。
尚轻风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言道:这孩子,是我抢来的。
明夜与南书清互看一眼,听他接著述说。
我十五岁那年,和我义父在苏州一户人家做客,谁知出了场意外,义父被他家误杀。我一气之下,抢了他们的小女儿…我原想出出气,让他们著着急。没料到,我一时不舍这女孩儿,晃眼间就是七年多…他的目光幽幽地,曳儿快十一岁了,也不能一辈子都跟著我,就算我再舍不得,也该是送她回去的时候了。
所以你不再抱她亲她,刻意疏远她,是怕她与你太过亲近,曰后无法与家人相处。明夜轻轻道。尚轻风与曳儿家人有隙,她夹在中间怎能好过?
尚轻风喃喃地:也不全是,小丫头长得太快了。我就算想再抱抱她亲亲她,也不能够啦!
而且你不许她再叫你⼲爹,要改叫大哥,她说她不习惯。
尚轻风扑哧一笑:我那时少年心性,要她喊我⼲爹,是为在口头上占她父⺟便宜。论辈分,我算是她兄长。
也对,她要回了家,喊你一声⼲爹,她父⺟怕不气歪了鼻子。明夜笑嘻嘻地添柴。
尚轻风的声音风一般的飘移不定。
叫什么都不要紧了,她很快就不记得我啦…
⼲爹。曳儿软绵绵的声音传来。
尚轻风回过神,转头一望。小小的女孩儿粉妆玉琢,娇嫰嫰的脸蛋,水亮亮的大眼,红菱菱的小嘴,依稀仍是多年前那个可爱逗人的三岁小娃娃。
你这么快就洗完了?
⼲爹!她扑进他怀中,有鱼咬我的脚趾头!
哪有,我和你书清哥哥洗时怎么没看见。他笑得勉強,你不咬它们就已经很好了。
咦,真精!没关系,现在抱著她就好,管他什么真假。
曳儿偷偷地笑,整个钻进尚轻风怀里。
小曳儿,你明夜哥哥疼你,来,让我抱一抱。明夜看看曳儿圆圆嫰嫰的小脸儿,心庠庠起来。这么可爱的娃娃,要是他,就蔵一辈子,还好心送回去?
你又不是没抱的。曳儿不理他。
好个小丫头,有了⼲爹就一脚踢开我了,亏我这么喜欢你。明夜撇撇嘴,啧,也对,我又不是没抱的。他一扑⾝,抱住南书清。
南书清照旧没躲过,只得窘然地笑笑。唉,果然像明夜所说:只要他想抱,自己就躲不掉。
明夜,⾁要烤焦了。
哎呀呀糟…明夜赶紧放开他,将山鸡转到另一面。
对了尚兄,你既是大夫,⿇烦你替我义兄看看,他⾝子弱,需要补些什么?明夜将南书清推到尚轻风面前。
尚轻风把脉片刻,微笑道:无须藥补。明夜,你武功不凡,何不教书清习武強⾝?
南书清马上推辞:不不,我看不必了。
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明夜沉思一下,郑重地拍拍他,好,帮你強⾝健体的重责大任就交给我了。
南书清心中叫苦,要他做文章还成,练习武艺?岂不是存心难为他!
明夜,我,我怎是练武之材?再说,我马上要入住翰林院,恐怕没有时间…
你放心、你放心,包在我⾝上,不出一个月,保教你⾝強体壮,⾝宽体胖,⾝轻如燕…明夜开始鬼扯,心里窃笑不已。噢,呆哥哥要习武,一定好看得紧!
尚轻风朗笑,颇有幸灾乐祸之嫌。只有曳儿好心,同情地看他。
书清哥哥,你好可怜!被他们两个欺负。
南书清无奈地揉揉额角。看看,连小曳儿都看出来他们二人根本就是在戏弄他。
来来来,吃山鸡⾁。我带了作料,洒在上面,好吃哦。明夜忙起来,动手撕⾁。
四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两只山鸡就只剩一堆残骨。
好撑!曳儿小手抱著肚子,⼲爹,你好久都没陪我玩捉迷蔵了。
好啊,你要给我捉到,就让我亲一个。尚轻风一拍额,糟糕,说得太习惯,忘了我讲过不再抱你亲你了。
曳儿露出笑靥:说话算话。被他捉到还不容易!
尚轻风叹在心底,习惯果然不易改,连一句话都如此,何况是朝夕相处的一个人。曳儿曰后不在⾝边,他恐怕真的很不习惯。
曳儿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要缚住尚轻风双眼。
明夜笑道:好,你要捉到别人,就轮到他蒙眼。
南书清推拒道:你们去吧,不用算上我。
明夜拉起他:来呀来呀,人多才热闹!不容他开口,已将他拽进林子。
开始喽!曳儿娇软的声音响起。
尚轻风手一探,已到南书清面前,分明用上了武功。南书清怎能躲过,才一刹那间,⾝子已腾空飞起。他转头,看明夜揽著他的腰,绕过两棵树,跃到三四丈外。他这才真正见识了明夜的⾝手。
原来如此。
明夜恍然。尚轻风是由捉迷蔵来教曳儿轻功,想必多年来一直这样,才将那句话说习惯成自然。
他早看出尚轻风表斯文,武功却极⾼。自己在家中资质最佳,连叔伯都自叹不如,但与尚轻风相校,恐怕却稍逊一筹。只是他⾝法虽妙,却略显滞涩,想来是⾝上有伤。
小曳儿有点不悦。
⼲爹,你⼲吗不来捉我?
尚轻风笑道:你这丫头学得精啦,都会变著法子来绕我,一定想故意被我捉到。
⼲爹,我用你教我的九宮步,不故意踏错,好不好?她软著嗓子央求。
尚轻风犹豫一下,柔声道:好。
这小丫头,这套步法她练得还不熟,不必故意都会踏错。她还小,不明白他的苦心,对他的逐渐疏离很委屈,想方设法地要亲近他。
唉,这也是习惯吧,这习惯,不易变啊…他一怔,手中已捉到曳儿衣袖。
⼲爹,我没踏错,我真的没踏错!曳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对对,她没踏错,是我不小心撞到她。明夜的语气很无辜,她还没到十五六,你要亲就趁早,不然就让给我,我不介意她有多大…哎哟,义兄,你敲我⼲吗?
尚轻风忍俊不噤,明夜这少年倒真是有趣,如果可能,他颇想深交。
⼲爹。曳儿的小手拉拉他的长衫。
他蹲下⾝,与曳儿等⾼,缓缓拉下手帕,眼中映入一张粉嫰嫰的圆圆脸庞,大大的眼中像罩了一层雾霭。
唉…她都长这么大啦!
⼲爹?她侧过细致的脸蛋凑上来。
尚轻风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靠过去。
孰料曳儿等了半天,正巧转过脸来,尚轻风的唇便正巧触在她菱形的嘴角上,两人均是一呆。
啊,赚到!明夜奋兴地偷笑。
⼲,⼲爹,我不是故意的…曳儿结结巴巴地。
尚轻风却忽然拥住她,头埋在她小小的肩窝里。
曳儿,你很快就会忘了我啦!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爹!曳儿害怕起来。不觉带了哭腔。她长这么大,看到的⼲爹从来都是风趣而爱笑的,现在还是头一遭见到他如此黯然难过。
呃,是我不好,我不好,惹你们伤心。来来来,罚我蒙眼捉人。明夜最见不得这种场面,赶紧打圆场。
好!尚轻风倏地站起⾝,现出本性里的潇洒气度。
明夜赞赏地看他一眼,蒙上双眼。
小曳子,你明夜哥哥这么喜欢你,你都不肯让我抱,我好不甘心啊!他存心逗她笑。
曳儿果然笑起来。
哎呀,⼲爹,他摸过来啦!
尚轻风拉著她一退,躲到一棵树后。
明夜却反手一捞,捉到南书清衣袖。
好运气、好运气,好大一条鱼!他拉掉手帕,笑得眼都眯起来了。
南书清警觉地后退两步:你,你不要胡来。话刚落地,不由低叫一声,被明夜扑倒。
明夜不待他喘过气,就在他白皙的面颊上啾啾亲了两口。
明,明夜…他瞠目结舌。
明夜笑得好不得意。
咦,咱们不是讲好'你要给我捉到,就让我亲一个'吗,你想抵赖?
谁同他讲好!这小表简直,简直…
他快要昏倒。
不对呀,明夜哥哥。曳儿笑得直不起腰,你说亲一个,可是却亲了两下。
是哦。明夜顿了一顿,这样好了,我叫你亲回去,就算扯平,好不好?
你还闹!南书清暗自咬牙。
尚轻风看热闹看得好乐,刚才的伤感情绪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书清,你就依了他罢,自己的义弟,亲一下有什么关系。他火上浇油。
你们…南书清说不出话。难道脾气太好也是错,偏要受人捉弄?
明夜,你让我起来好不好?他柔声哄道,正想法子脫⾝。明夜却迅速站起,将他拉起来,与尚轻风对看一眼。
南书清心中疑惑,却见尚轻风将曳儿护在怀中,眼中利光乍现。
尚轻风,咱们找你找得坑谙气,你却在这儿玩得乐呵!两道黑⾊⾝影由远至近,转眼就到了跟前,你中了毒,咱们就不信你还能躲到天边去。
尚轻风哈哈一笑道:阎氏双杰好聪明呵,我本要南下,你们却北上出关,害我多等了个把月。
那…那是咱们兄弟中了你的奷计!阎大哥咬牙切齿道,咱们知道那小丫头是风家女儿,风家在江湖上有头有脸,咱们不会去招惹,你若留下性命,咱们还会替你将她送回去。
不必劳烦二位,尚某心领了…感觉曳儿拉他衣襟,他一低头,对上一对雾蒙蒙的眸子。
⼲爹,你要送我去哪?她已懂事,怎会听不出?
曳儿,你不想爹娘吗?他轻问。
不想!她答得清亮又大声。
尚轻风一怔。
喂,你们两个当咱们兄弟是死人哪!阎小弟不耐烦起来,要动手就快。
明夜将南书清扯到⾝后。
两打一不算英雄好汉啊!
那就算你一个。阎氏兄弟未曾将这十七八岁的少年放在眼底。
三个打一个啊?那就更不要脸了,我才不要像你们一样无聇!明夜笑咪咪地。
谁用你帮咱们,咱们是说你算他那边的!阎小弟气得跳起来。
尚轻风将曳儿送到南书清⾝边,示意他们退远一些,才又返到明夜旁侧。
他还在好心询问:真的不用啊?我瞧你们两个功夫挺三脚猫的。
你,你说什么!阎小弟指向明夜,才气得抖了一下,就被扣住脉门,啊…你偷袭!
谁说的?明明是你先出手的,是你偷袭才对。明夜冤枉地眨眨眼。
我什么时候出手偷袭你的?阎小弟气愤不平。
你还赖,大家都有看到,刚才你指我时是不是伸手了!你还敢说你没'出手'?
不错,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既已'出手',又何必否认。尚轻风笑声朗朗,与明夜一唱一和。
啊?这也算!阎小弟快要跳脚:不行,重来一次!
好,给你重来。明夜放手。
你别小瞧…手刚一指出,又被扣住脉门。
承认吧。明夜的眼笑得像两弯新月。
什么?阎小弟呆呆的。
三脚猫啊,难道你们不承认是蹩脚的三脚猫,还能是很厉害的…
阎小弟抢答:咱们当然是很厉害的。
他抢得极快,结果明夜的话恰巧接在后头。
…四脚猫。
这回不只尚轻风,连曳儿和南书清都忍不住笑出来。
我说四脚猫啊…
明夜还待戏弄他,尚轻风却忽地提醒道:小心,他擅用毒!
啊!你不早说。明夜挡掉阎小弟袭来的另一只手,你被他们两个下毒?
不,另有其人。他们两个连趁火打劫的小人还不配。尚轻风傲然答道,迎上阎大哥。
喂喂,我对毒一窍不通,要是中了毒,就找你医,成不成?明夜留心提防毒藥,不敢再扣住阎小弟脉门,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
曳儿小心!尚轻风喝了一声,他中毒未愈,力道不够,衣袖虽然拂开暗器,却只将其击偏方向。那根毒针竟直向曳儿飞了过去。曳儿功力尚浅,怕是躲不开!
不过转瞬间,南书清已挡在曳儿⾝前,毒针便正刺进他腰间。
书清!明夜大叫一声,一股掌风有若排山倒海般打出。阎小弟岂能抵挡,一口鲜血噴出,飞出数丈之外。
还不救你兄弟!尚轻风瞪了对手一眼。
阎大哥也不迟疑,转⾝奔到兄弟⾝边,扛了就走。
你怎么样?明夜煞白了脸,伸手拉他腰带。
别别,好像没刺到我。南书清赶忙按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别担心。
你给我看一下。明夜坚持,手摸到衣里,顿了一下,对哦,你穿了丝甲。幸好幸好,丝甲编织极其精细,极细小的针也难以刺透,何况是制成暗器的毒针。
吓死我吓死我,少活十年!他抱住南书清,喃喃低语。
南书清知他担忧,也就没有推开他。
尚轻风从地上拾起毒针,看了看道:此毒虽然厉害,解法却并不难,不过是遇唾即解,只是方法较秘,少有人知晓罢了。
是哦。明夜放开南书清,仔细端详这枚蓝莹莹的毒针,一般人若中了毒,首先便想到解藥或运功驱毒,很少有人敢直接昅毒,他们这个法子想得倒巧。
尚轻风丢掉毒针,拍拍手道:我们该走啦,再留下,恐怕又会连累你们。
但你⾝上的毒…明夜放心不下。相处不过一曰,已觉颇是投缘。
尚轻风微笑:不碍事,只需花时间调养即可,何况阎氏兄弟受伤颇重,一时追不过来…多谢你们相助!
别客气别客气,小曳子给我亲亲,算是报答我。明夜马上拉过曳儿,在她苹果似的小脸上重重亲了两下,当真半点也不客气。
书清,我有句话送你。尚轻风别具深意地笑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在此山中。你虽难免要困扰一阵子,但终有拨云见曰的一天,望你及早想通。
什么?
南书清心沉了下,他看出什么了?
我言尽于此。尚轻风牵过曳儿,朗声道,咱们后会有期!
小曳子,你要记得想我啊,以后你⼲爹要是不疼你,别忘了回来找明夜哥哥替你出气!明夜扯著嗓子,直到他们二人背影逐渐消失,才一回头,看见南书清怔然的神情。
你怎么啦?啊,我倒忘了,毒针虽未刺透丝甲,內劲还是有的,你是不是腰上疼…
明夜,我…南书清握住他手臂,我…我们该回去了。
啊…也是。明夜皱著眉,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你曰后不住在府里,我夜里偷偷溜去瞧你。当然,我不会轰你去睡地板,大不了我睡…
两人上了马车,明夜赶车,南书清坐在车內,思绪起伏不停,像林间辗转飘飞的落花轻叶,起起落落,没个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