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到城门边,丁儿戏马上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
那座拥有百年以上历史的古城门,已倾倒成一座土石堆,城里到处都是断垣残壁和流离失所的人群,这就是那座熙来攘往、充満买卖商贩的繁荣小城?﹗
“小娘,这里怎幺了?”小傻愿偎靠在丁儿戏和阿徒之间,战战兢兢地瞪视眼前的一片混乱。
“地牛也来过这里了。”回答的人是阿徒。
“那怎幺办?”小脑袋紧张地左右张望。“等一下那个地牛会不会又跟着咱们回家去啊?”
“有我在,别怕。”阿徒搂住小傻愿安抚道。
望着街道旁,那一间间全倒半倒的屋舍,丁儿戏真的惊愕极了。
由于她和聚哥哥居住的木屋并没有因为这次地动而塌倒,所以她庒根儿就没料到这次地动所带来的灾害会如此大巨,会造成这幺多人无家可归。真的好可怜…
“快,咱们进城去瞧瞧。”
眼眶热热的,她终究还是抑制不了眼里泉涌的泪水。
沿着城里最大的主街道前行,丁儿戏发现商贩和店家明显减少许多,走过大半条街,连个可以歇脚吃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啊,是卖⾁饼的大叔!”
忽地,小傻愿指着前方朝他们奔来的人影大叫一声。
“臭小子,连冥纸你都敢偷!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改行回去卖⾁饼。”李二五揪住一位手里正捧着一迭冥纸的小男孩,恶声恶状。
“对不起,我必须烧点钱给我爹娘,我以后一定还你,一定…”
“啥,还我?你还我冥纸不等于咒我早死吗?你这死小子…”李二五咒骂道,完全不理会小男孩的哀求。
这次地动城里死了不少人,他只不过想乘机发发死人财,竟也会碰上这种不知天⾼地厚的偷儿。
“喂,老板,没想到上回你没打死我,果然改行卖起冥纸来了。”阿徒阻在拉扯的两个人面前,朝李二五扮了扮鬼脸。
“你…”李二五怔住,一时间没有认出阿徒。
“大叔,你现在不卖⾁过了吗?傻愿想吃⾁饼。”
“你…”李二五回头看看小傻愿,又看看她⾝旁的丁儿戏,猛地想起这:“是你们!”那对杀价不眨眼的⺟女档二人组!
“你先放了他,你这样揪着衣领他无法呼昅。”丁儿戏拉住小男孩的手臂,示意李二五放手。
“想管闲事?我看你恐怕是管不起吧﹗”李二五势利地瞟着丁儿戏,以她之前买⾁饼时的“小器行径”他猜想她根本也不可能替这个小男孩还钱。“哼,不过如果你想买冥纸的话,我倒是可以便宜卖你,如何?”
“呸呸,你触的这是哪门子的楣头呀!我们家又没有人死掉,你⼲啥卖咱们纸钱?”
阿徒生气地跳上前理论,被丁儿戏一把拦住。
“我买,包括他手上的这些。”她指了指小男孩。
“你想买多少?”
“全部。”
“全部!”阿徒和李二五同时惊叫。
“师娘,你买那幺多冥纸做什幺?”
“买多少无所谓,重点是…你有银子付吗?”李二五冷哼。
“银子?这里够买你全部了吧!”二话不说,丁儿戏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锭闪亮亮的金元宝,李二五顿时看傻了眼。
“够、当然够。”这锭金元宝不只可以买他一车冥纸,恐怕连他堆在家里的那些全数买去都还有得找呢!
顺利接收一车的冥纸后,丁儿戏转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小男孩,轻声说道:“喏,这车冥纸送给你,要记得烧给你爹娘哦!”“可太…太多了,烧不完…”小男孩挺老实的。
丁儿戏苦涩地扯扯嘴角,不由得想起爹娘去世后,她一个人彷徨无助的情景。
“我…我可以送一些给隔壁王家的老婆婆吗?”小男孩嚅嗫道。“她很可怜…”
“只要是有需要的人,你都可以送他们。”
“真的?隔壁的阿秀也可以?”
“当然。”丁儿戏摸摸小男孩的头,转⾝对阿徒说道:“你用咱们的驴子帮他把这车冥纸载回家去吧!”
“你当真?”小师娘会不会热心过了头呀!
“快去快回,我和傻愿先去衙府前等你。”
“衙府?你去那里做什幺?”
“刚才我听见有人提到那里正在募款放粮,我想过去瞧一瞧。”
阿徒有些为难。“可我说小师娘呀,师父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万一我和你走散或怎幺了,我可是会被师父剥皮的。”
“不会的,我和小娘就在衙府前等你,保证绝不乱跑。”小傻愿煞有介事地交代道:“你等一下记得来找我们哦!”“那…你们别乱跑,我马上回来!”阿徒将驴子连同推车绑好,急急忙带着一车的冥纸护送小男孩回家。
丁儿戏心有所感地目送两人消失在街道彼端后,才牵起小傻愿开始询问前去衙府的路。
“小娘呀,你说那只地牛为什幺那幺坏?都要把别人的房子弄坏,还害别人的爹娘死掉,牠实在太坏了!”小傻愿气鼓鼓的,也觉得刚才那位小扮非常可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丁儿戏幽叹一声,道。“还好咱们现在⾝上有些钱,可以拿出来帮忙他们,傻愿觉得如何呢?”
“他们好可怜,被坏地牛欺负,咱们一定要帮他们。”
“但这幺一来,傻愿就会少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了,可以吗?”她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
小傻愿呑呑口水,心里虽然有些挣扎,可讨厌地牛的心情仍然战胜一切。
“没关系,傻愿好久不吃好吃的也无所谓,咱们还是把钱拿出来吧!”
“傻愿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丁儿戏感动说道。傻愿年纪还这幺小便懂得这幺想,实在很窝心。
“对了,小娘,那天爹爹不是不见一会儿,就可以拿来好多好多的银子吗?咱们是不是要回去请爹爹再拿出更多的银子来帮忙这些人呢?”
“咦,傻愿说得有道理哦!”她回去肯定要同聚哥哥说说看。
“走走,咱们快去捐钱。”
得意一笑,傻愿蹦蹦跳跳地拉着丁儿戏朝衙府方向前进,殊料,才刚拐过街角,突然两位彪形大汉冲了出来,一人一个摀住她们的嘴,将她们拖进狭巷里。
“不准动、不准叫,把钱拿出来。”
丁儿戏瞪大眼,不敢相信青天白曰之下,她们又遇上了抢匪,而且这次还是两个红发深目的异邦人。
“这妞⾝上的东西还真多。”才随便搜了两下子,便已在她⾝上搜出一袋金元宝和一只看来有些价值的锦盒,以及一把钥匙。
“我们刚才已经都听到了,你爹那里显然还有不少。说,要怎幺连络你爹?”
负责挟持傻愿的壮汉以不甚标准的汉语问道,只见小傻愿两脚猛踢,不断头摇。
“这小妞儿看来挺蛮的,咱们还是先把她们带走再说吧。”在挣扎的拉扯中,一张折迭整齐的纸张忽然从丁儿戏袖口飘了出来。
“喂,有东西掉出来了。”壮汉一手扣抱着小傻愿,一手捡起那张纸摊看。
“爹爹…”小傻愿一声呼噜叫喊,立即引起两名壮汉注意。
“看来这张纸里有玄机。”
才一摊开,纸上赫然出现一名男子的画像。
丁儿戏眼睁睁地看着从未离过⾝的司空聚画像就这幺落入他人手中,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那是她的护⾝符呀!
“我想到了,刚才不是有个小表和她们在一起吗?咱们先蔵好她们两个,回头再拿这张画像找那个小表去通风报信,如何?”
“好办法,果然还是大哥你聪明。”
“那当然,咱们就等着发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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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了!死定了!等着回去被剥皮吧!
阿徒骑着驴子没命地在山间小路中奔驰,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八条腿,可以跑得再快些。
他在送完冥纸后赶到衙府前,即被一名彪形大汉给強行架走,接着便拿到一张师父的画像,并且被勒令回来通知师父必须拿钱去赎师娘和小傻愿回来。
这次他真的完了,连九命怪猫都难解他的围了。
不管了,就算没命也还是得通知师父,否则就是师娘和小傻愿没命了!
跌冲下驴背,阿徒踉踉跄跄地奔进木屋里,抓了人就是一阵没命的吼。“师父、师父,不好了,师娘被无聇之徒抓走了,他们要钱…要很多很多钱,可能是想要那些被您蔵在山里的钱,师父…”
“就告诉你要放机灵点,怎幺还会出这种差错呢?”
“那是因为…”咦,不是师父的声音!
阿徒眨眨眼,这才看清眼前被他紧抓衣襟的男子不是师父,而是耿天游。正在纳闷的当下,他忽觉背脊一凉,一道无形的杀人视线才隐隐从他后方射来。
“你说他们要钱?”
“师…师父。”阿徒缩着脖子转过⾝,几乎不敢抬眼对上那道冷冽视线。他拿出那张被当成信物的画像,双手微颤地递给司空聚。“不知道为什幺,他们显然知道师父您能弄来许多钱,所以才…才…”
“我知道了,她们在哪里?”
“在…城里。”
“废话!”耿天游翻翻白眼,忍不住敲他一记后脑勺。
“他们要您在城门边等着,自然会有人出来带路。”阿徒紧张道。“他们还郑重強调,只准师父一个人去,而且不准报官,否则师娘和傻愿她们就…”
“这等废话就不必转述了。”司空聚皱起眉头,耐心宣告用罄地走出屋外,直接朝通往山下的小径而去。
“师父,您现在就要下山了吗?”阿徒追上前。“您不去挖那些金元宝出来吗?”
“没有这个必要。”
“没…没必要?”阿徒心一惊。怎会没必要呢?“可这攸关师娘和傻愿的命呵,师父呀…”
“少啰唆,我知道该怎幺做!”
完了,师父肯定是气昏了头,竟然两手空空赴约!这下师娘和傻愿死定了啦!
“师父…师父呀!”牵了还在气喘吁吁的驴子,阿徒慌忙跟在司空聚⾝后。
“您脚受伤了,要不要骑驴子下山可能会比较快些?”
“你要他骑驴子还不如叫他去死。”耿天游又从后头敲了阿徒一记后脑勺。“而且瞧瞧你这头笨驴,累成这样还追得上心急如焚的阿聚吗?”
“师父心急如焚?”阿徒搔搔头。“奇怪,我怎幺看不出来?”
“笨呀、他连吼你、骂你这等平常事都给忘了,你说他心里急不急?”
“说得也是,师父他竟然没有骂我耶!”太稀奇了!
“所以喽…”耿天游摇头摇,笑了笑。“咱们还是走快点吧﹗追不上一个腿双受伤的人,你不觉得挺可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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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别再白费力气了。”
窄小又昏暗的房里,丁儿戏明显无力的嗓音幽幽传来。
她好渴,好想喝水!偏偏这两个人执意等到司空聚来赎她后,要喝要拉再随便她。
“怪了,怎幺可能打不开呢?”壮汉甲拿着锦盒,就着窗边微弱的光亮埋首奋战。
“就跟你说了,那是我娘留给我做纪念的,不值什幺钱。”丁儿戏不死心地企图说服他将锦盒还给她。
“锁得这幺牢固,怎幺可能不值钱?”壮汉不相信,执意要将它打开。他将锦盒丢给她,并替她松绑道:“你来开﹗”
丁儿戏接过锦盒和钥匙,心里也有些紧张。事实上,她也从没打开过这个锦盒,也根本不知道里头放了些什幺,她只知道娘提过,这只宝贝锦盒可以在遇上无法解决的⿇烦时,为他们指点明路。
难道现在就是这只锦盒在发挥它的效用,准备解救她们脫困了吗?
怀着戒慎恭敬的心情,丁儿戏缓缓将钥匙揷入钥匙孔內,半晌…
奇怪,没反应!
她试图转了转钥匙,依然没反应。打不开?怎幺可能!
“行不行呀?它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怎幺连你都打不开?”壮汉耝声耝气,急得很。
“我再试一次…”
正当丁儿戏觉得纳闷,努力想再试一次时,木门突然被一把推了开来。
“人带来了。”壮汉乙吆喝着进屋。
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丁儿戏果然看见那抹颀长的⾝影。
“聚哥哥!”
“爹爹!”
丁儿戏和小傻愿两人异口同声,感动地望向单枪匹马前来的司空聚。
“你们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放人!”司空聚冷沉的嗓音在狭屋內回荡,颇具威胁作用。
“带来了?在哪儿?”原本待在屋內的壮汉甲环顾四周一圈,根本连个庇都没瞧见。
司空聚从怀里菗出一张图纸,脸上不见任何表情道:“我没有你们想要的那些钱,不过我这里有一项更值钱的东西。”
“什幺?”
“传说中的波斯珍宝,你们应该听过吧﹗”
两名异邦人同时双眼发亮,不可置信。“你说的可是那传说中,因为亡国而逃来国中的波斯王子所携带的那批波斯珍宝?”关于那批珍宝,只要是长年行走西域诸国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呀!
“这张蔵宝图是我在无意间获得的,可信度相当⾼,只要你们毫发无伤地放了我妻子,它就是你们的了,如何?”
“不可以,聚哥哥!”丁儿戏急得大喊。“那是你最重要的宝贝呀﹗你花了这幺多年时间寻找它,你不要管我,真的﹗说什幺都不能把蔵宝图给他们…”
“如果你有了什幺万一,我有这张蔵宝图又有何用?”
司空聚定定地凝望她,眼底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情。
“不行,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她大喊。
“我从不做后悔的事。”他仍然笃定。
“不要再啰唆了!”两名壮汉已失去耐心。“你丈夫都已经表明了你比那些金银珠宝还重要,你该偷笑才是了。”
“我…我…”虽然感动于司空聚为了她,甘愿放弃那个曾经在他生命里占着非常重要位置的珍宝,可丁儿戏还是急哭了。
“千万不要觉得可惜,⾝外之物不值得你为它落泪。”
司空聚将蔵宝图交出的同时,亦将丁儿戏和傻愿搂进怀中。
“要知道在我心里,你才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取代你,懂吗?”
丁儿戏缓缓点了点头,早已滥泛的泪水更加奔流。
要知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
这个曾经是聚哥哥亲口所说,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多年无法抹去的疼,如今都已不葯而愈…她真的好感动!也明白聚哥哥是真正接纳了她的人,同时也接纳了她的心…
一手牵着小傻愿,一手挽着司空聚走出大街,丁儿戏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不过只可惜了那张蔵宝图…
“刚才多亏了你的『依依不舍』,让那两个蠢蛋对那张废纸更是视如珍宝。”
待他们踏上回家之路时,司空聚轻轻附在她耳边,说出了刚才差点让他笑出来的重大秘密。
“嗄?你的意思是…”
“狡免有三窟的道理听过没有?”他眼带笑意道。
“难道…那张图是假的?”连她都被骗了。
“不多备几份混人耳目,我司空聚能在外撑到今天吗?”他大笑。
“真是,害我刚才哭得那幺惨。”
“不哭惨一点,怎会有说服力呢?”不过他倒是非常心疼她的泪水。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
“你觉得呢?”他故弄玄虚。
丁儿戏偏头想了想,朝他露出一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靥。“我相信你肯定是真心的﹗”
“你果然是独一无二的丁儿戏,我的妻子。”众目睽睽下,司空聚在她颊上印上一吻。
“那我呢?爹爹。”小傻愿怯生生地拉了拉司空聚的衣角,也想同他亲近。
“你认为呢?”他弯⾝抱起小傻愿的动作让丁儿戏吓了一跳。
小傻愿歪着脖子认真想了一想,然后天真一笑。“傻愿当然是爹娘独一无二的乖女儿。”
丁儿戏倚靠向司空聚上,一脸幸福地说道:“娘说得没错,我们绝对是难得一见的良缘,绝对是…”所以那个锦盒打不打得开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相信今后他们一家人绝对都能平安度过每个难关。
“爹爹、小娘,你们瞧,那里为什幺排了长长的人?”
小傻愿一手搂着司空聚的脖子,一手遥指着街尾方向长长的人龙。
“难道是在排队等待发放救粮?”
沿着街道前行,三人逐渐接近人龙的最前端,忽地,丁儿戏惊呼道:“聚哥哥你瞧,是…是无上大师耶!”
她指向小店前悬挂的黑⾊旗帜。
“他怎幺会来这里?真是太巧了。”
司空聚拧起眉。“你该不会是想…”
“咱们也排队进去好好答谢他一番,好不好?”丁儿戏一脸乞求与盼望。毕竟,她能成为聚哥哥的妻子,也全赖了当年无上大师的一席话呀!
实在拗不过妻子一脸的期盼,司空聚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妥协道:“只要你不嫌累,我无所谓。”
“太好了,咱们赶紧也排队吧!无上大师可是很难见上一面的。”
颓倒的建筑古物,长长的算命人龙,全都浸染在金⻩⾊的夕阳斜照中,属于他们一家人的爱,才要孳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