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扶着摇摇欲倒的钟采苹,殷振阳灵机一动,突然将她拦腰一抱,往小比深处掠去。
姜无咎何等老于世故,只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笑,知道收拾残局之后,他们就该闪人了!至于少爷和钟姑娘,他们得花点时间独处。
“你做什么?”
钟采苹羞红了脸。众目睽睽,他就这样对她又搂又抱,不知情的人只怕要当她是不正经的女子了!
殷振阳抱着她直跃上一棵大树,这才松开她的腰⾝,笑道:“师妹,还记不记得这里?”
她脚下踩的不是树枝,而是木板,她当然记得这个地方。这是爹亲手为她搭建的树屋。
她眷恋地游目四顾。相隔十年,这棵树的枝叶更茂密了,尽管许久无人清扫,但或许是风霜雨露的自然洗涤,屋中的木板倒还不算太脏。
树屋一角,有着一个小竹篮,她不由得走上前去,知道里头是殷振阳少时做给她的玩具。
殷振阳看着她的反应,笑了笑,跳下树,一转眼便不见踪影。
“师兄!”
他的举动让钟采苹蓦然回⾝,脫口叫他,却没有跟着下树去,似乎她心中笃定他会马上就回转来。
丙不其然,不一会儿殷振阳便又跃上树屋,只是左手背在⾝后,故作神秘地问道:“猜我手上是什么?”
钟采苹让他勾出几分好奇心,却又不甘心追问,只是转过⾝道:“要嘛你就自己拿出来,不嘛就算了!”
真是别扭的师妹!
虽然她又使小性子,但殷振阳倒不觉得头痛,她现在可比平常寡言罕笑的样子可爱多了!
殷振阳把她的⾝子扳转回来,伸出左手,只见掌心上托着一只草编蚱蜢,显然这就是他刚才离开的目的。
“刚做好的!”
钟采苹伸手拿过蚱蜢,翻来翻去地端详,殷振阳不由得失笑道:“许久不做这个,没有以前的好看。”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坐下。虽然小竹篮伸手可及,但钟采苹手里还拿着那只草编蚱蜢,舍不得放下。
“你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
这话暗示得太明显,钟采苹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殷振阳伸臂揽住她的肩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竟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
钟采苹没接腔,只是静静地靠进他怀里去。
殷振阳満足地用下巴挲摩着她的头顶。“有件事,我知道我若不说清楚,你心里一定有个结。”
钟采苹知道他想说什么。没错,尽管她绝口不提从前的事,但她始终记得,她在石家的十年之间,殷振阳对她不闻不问。
“把你留在石家,是我故意的。”
殷振阳说完便沉默下来,等着她的反应;钟采苹还不想开口,无声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一定知道原因,因为当时你武功尽失…”
钟采苹叹了口气,她早猜到是因为这样。
只是她怎么也不明白,会不会武功真有那么重要吗?她⺟亲也不懂武功,但她爹娘的恩爱有目共睹。
“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放弃你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钟采苹⾝子一僵。也难怪她,那时他才十六岁,就有如此功利的想法,她怎能不心惊?
“因为准备要放弃你,所以我刻意不接触关于你的讯息,毕竟我们朝夕共处多年,我怕会放不下你。”
这对她已经不是问题了!她迫切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要割舍多年的情份,只为了找一个有武功的妻子?
殷振阳沉默许久,才慢慢地道:“你小的时候,我不常提家中的事,除了我的爹娘和妹妹,你对我的家族其实所知无几,所以你不知道,我家已经五代单传,而且都在三十来岁病笔。”
不用他多说,钟采苹已经明白他为什么要找一个懂武功的妻。或许十来年后,他的妻子就必须独力撑起一个家。
三十来岁,儿女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也得辛苦几年才能把担子交给下一代,如果当家主⺟不够強悍,如何保护她羽翼之下的孩子?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难以苛责。
只是现在,她开始担忧别的事:“那你…”他会不会也在三十几岁的时候病死?她不敢想,更问不出口。虽然每个人都会死,但是…一时间她竟心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殷振阳喃喃道。
他也一直回避这个问题,所以他才一直不愿向师妹说明白。
他选择谷冰盈做他的妻子,完全出自理性的计算,他甚至不曾想过,如果他英年早逝,谷冰盈要怎么度过余生。
但是对师妹不然。他对师妹早已情根深种,连她小小皱眉他都要担心半天,这种有感情的负担,让他怎么忍心她孤独终老?
或许,在发现师妹没死之后,他其实不该执着于挽回师妹的心,可是,光想到分离,他都觉得心好痛。
钟采苹抱紧他。直到现在,她才愿意正视她的感情,她才知道原来她那么不愿意失去他。
“也许我是不一样的。在我之前,我的父祖是没有兄弟姐妹的,至少,我还有一个妹妹。”
他想安抚她的情绪,也想说服自己不要多想,只是他清楚知道她的⾝子颤抖得好似秋风中的⻩叶,而他自己也一样。
许久之后,钟采苹才低声道:“我在想,你会不会因为不想耽误我,又想把我抛在一边不要我了?”
她怎能这样了解他?殷振阳只脑凄笑。
“娘死后,我总是想,为什么爹死了娘也活不下去?后来我懂了,因为娘和爹在一起的十年时光,胜过寻常夫妻相守一辈子。”
她抬头看他,目光晶莹透亮,只是她的脸蛋红通通的,连颈项、耳朵都烧红一片。
“如果你不娶我,我会非常生气。”
说完,她不敢看他的反应,逃避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她最多也只能说到这里,再露骨的话她可说不出口。
殷振阳先是一怔,随即听懂了她的话,不顾一切地收紧双臂。他何德何脑粕以得到她倾心相许啊!
只可惜他的右肩不太合作,一阵突然窜出的剧痛让他闷哼了声,右臂也不得不松开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的伤还没好…”不过她未竟的话语全数消失在他口中。虽然听她的数落也颇有小夫妻的趣情,但是看着她的樱唇呶呶不休,他实在很难克制吻她的冲动。
彼不得那么多了!
他只知道他必须真真切切地拥有她,即使是十年…不,是一年、一个月、甚至一天都好!
…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彼德音背着手在房里踱来踱去,几乎没把地板踩出一道沟来。姜无咎和绿竹的话,让她几乎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她怎么也想不到,表面上温柔体贴、宽容大度的谷冰盈,背地里却主使大批杀手意图加害钟采苹。她是听错了吧?
“唉…无咎,你没看错吧?”
不是她不信任姜无咎,只是她总希望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够推翻眼前铁的事实。
可惜姜无咎的话打破了她的妄想。“我可以确定他们使的确实是栖霞山庄的剑法,我虽不精于剑术,但这点眼力我还有。”
无咎的话一定是错不了的!彼德音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实在不敢相信,她心目中的理想儿媳妇,却有着如此丑陋的真面目。
殷雪苓凉凉地揷口道:“栖霞山庄的人没事去杀大嫂…呃,钟姑娘做什么?当然是谷冰盈派去的!”
“你别瞎搅和,我够烦的了!”
可她偏偏就要瞎搅和:“娘,你就面对现实吧!比冰盈的的确确就是心机深险、手段毒辣,哥哥可是一点也没冤枉她。”
彼德音大手一挥,道:“行了行了,都别说了!”
冰儿心如蛇蝎,可是苹儿又行为不检,怎么和她儿子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规规炬矩的好女孩?
可是殷雪苓还没讲完:“还有呀!娘你可别想说钟姑娘声名藉狼什么的,我派人查过了,那肯定是有人造谣中伤她的名誉,存心逼她去死。我猜这件事和谷冰盈也脫不了关系。”
绿竹也附和道:“以钟姑娘的个性,绝不是不安于室的女子。”
她是不至于像姐小那样,把一切都推在谷姑娘头上,但她所观察到的钟采苹,绝对和婉儿所说大有出入。
“我叫你们都别再说了!”顾德音烦躁地道。“苓儿,你哥哥呢?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他人了?”
刚刚他带着钟采苹礼貌性地拜见她之后,好像人就不见了,当时她急着想听姜无咎和绿竹的意见,一时竟没有注意到。
“大概带钟姑娘去休息了吧。”
绿竹看顾德音脸⾊不对,连忙道:“钟姑娘受了很大的惊吓,少爷会担心也无可厚非。”
连绿竹都向着她了,苹儿还真会做人!这一刻,顾德音只觉得她含辛茹苦拉拔大的儿子被人抢走了。
知⺟莫若女,殷雪苓噗哧笑道:“娘欸,你现在这表情好像有人抢了你心爱的玩具似的,别想太多啦!就算娶了媳妇,你儿子还是你儿子。”
彼德音被看穿了心事,不免有些困窘,只是说话的是她的宝贝女儿,也只能意思意思斥责一下。
“呿!就会胡说!”
殷雪苓全没放在心上,笑嘻嘻地道:“喏!扮这不就来了!娘,你找哥⼲嘛?要他送谷冰盈走人啊?”
最好是这样啦!殷雪苓这会儿心情极好,她会很乐意用最快的速度准备好车马,让谷冰盈滚回家。
彼德音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对刚进门的殷振阳道:“事情变成这样,你打算怎么解决?”
“也只能请她打道回府不是吗?”
提到谷冰盈,殷振阳就一肚子火。
虽然他知道谷冰盈很可能会对师妹不利,却没料到她居然派了二十来人要取师妹的性命。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若不是有姜叔和孟叔叔在明在暗极力保护,师妹能否平安无事犹未可知。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不考虑后果。若不是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复杂,依他的意思,谷冰盈休想平安走出殷家大门。
“就算冰儿做错了,你竟连一点情份也不顾吗?”
不是她要替谷冰盈讲话,他们终究也要好了一段时曰,如今儿子说变就变,谷冰盈情何以堪?她会想杀钟采苹还不是儿子逼出来的!
殷振阳冷声道:“她不是第一次要杀师妹!师妹会被流言逼得跳崖自尽,全是她⼲的好事!”
既然事已至此,殷振阳⼲脆把之前退婚前后的风波全抖出来,顾德音只听得瞠目咋舌,着实无法想像谷冰盈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谷冰盈毁谤钟采苹的名节,跟亲手拿刀砍死她有什么分别?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却要使钟采苹连死了都遭人议论!她实在无法把这样的谷冰盈和她面前乖巧婉约的谷冰盈联想在一起。
殷振阳下结论:“娘,我知道谷冰盈陪你不少时曰,你也很喜欢她,但娶妻娶贤,我怎能迎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彼德音无言以对,只能连连叹气。
“再者,她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得很,让她平安离开已是最好的待遇,再多就是苛求了!”
听了这些,顾德音心知多言无益,两手一摊,道:“算了!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
她不相信竟是这样的结果!
比冰盈坐在椅上,原本娇美的脸蛋因情绪激动而扭曲,双手更绞扭得骨节哔剥作响。
婉儿也愁得没了主意。谁知道事态竟会这样的?出派去的死士全军覆没,殷家的人不过三死十余伤,而最糟的是,钟采苹和姜无咎都没死。
想必他们已经知道姐小就是这群刺客的幕后主使者,可她们还踩在殷家的地头上,他们会怎么对付姐小?光想就令人头皮发⿇。
“她可真耐命!”
“姐小…”
这样的姐小令她心惊,她从没看过姐小这模样,整个人阴森森得像只鬼,明明她就是很生气,脸上却全无表情。
“婉儿,如果你是我,你现在要怎么做?”
婉儿一怔。她最担心的正是这个问题,她们已经完全丧失主控权,只能被动地由别人来决定她们的命运。
“我不知道。”婉儿老实地道。
这不是她要的答案,等待也不是她会做的选择!比冰盈突然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向门外走去。
“姐小,你去哪儿?”
“找钟采苹!”她阴恻恻地道。“我得不到的,她也别想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