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来翟篇始恢复了知觉,感到一切都很新奇。
丝绸绣花的被面摸起来很舒服也很陌生,⾝下躺着的不再是硬帮帮的木板,而是一层褥垫,令她感到像幼年时躺在⺟亲怀抱中一样的诱人香甜人梦,她还嗅到一股淡淡的、使人心神安宁的香气,这不是花香,她说不出是什么,她从未闻过。她慢慢坐起⾝来,透过薄纱帐朝外看,想着这一定是梦中幻境。
她可清楚看到床缘雕着细致花纹的床栏,从没听过,更没见过有人在床栏、床顶刻镂美丽的图案,这不是梦境又是什么?
她又闭上了眼睛。
“从来美梦易醒,我再躺回去好了。”
她真的再一次蒙头大睡,却有人偏要她回到现实世界。
“来弟,你不饿吗?”一个低沉而温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假如你醒了,先起来吃些东西,把葯服下,再继续睡吧!”
纱帐被钩起,林来弟听到似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而睁大了眼睛。一只手掌温柔的贴在她额上,満意的说:“退热了。这位李郎中倒是位良医。”她已经看清楚,在她面前的是石园的主人石不华,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和两名丫头侍立一旁。
“我在什么地方?”一开口,方觉口乾舌燥。
一杯香茗适时送至她面前。
“好香的茶,”一口接一口,非常好喝。“这是什么荼?”
“杭州的珠兰香茶。”
“是以珠兰花制的荼吗?”这香茶她连听都没听过,只觉得有股淡邈的兰花香。她知道茶叶不便宜,爹在时,偶尔买些茶叶未回来,都宝贝得很,平常锁在橱柜里,遇有长辈或好友来访才拿出来待客。有一回,她生病了,等病好后,爹特地泡一盖碗茶给她尝鲜,她觉得有些苦涩,并不好喝,爹又叫娘开橱柜取出糖来,拈一小撮添在荼中,马上变得好喝了,这成为她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这么好喝的荼是怎么做出来的?”入口丝毫不觉苦涩,很润喉。
石不华倒不嫌她问题多。“捡出最好的舂茶和珠兰花或茉莉花、蔷薇花一同埋在地下,过段时间取出即成。新茶叶最能昅收气味,可以培制出各种香荼,也有人拿新鲜的荷叶包住新茶叶,使茶味含蕴荷香,亦是一奇。”
“真有趣。”
香茗人喉,口齿生津,但在来弟心田里,世上再也没有比爹爹亲手泡给她唱的那杯甜茶更好喝了。
因为难得,才显得珍贵。
“那又是什么?”她指着几上一只金⾊怪兽,一缕轻烟从它嘴里逸出,这味道便是她方才百思不得其解的香气。
“那是麒麟,肚腹中空,里面烧着沉水香。”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他居然有耐性回答她的童言童语,除非他看错,庆嫂眼中満是惊讶。
“为什么烧香?”
“你不喜欢?”
“不是的,很好闻呢!只是不懂为什么要烧香。”
“在湿冷的天气烧一炉香,可以去除嘲湿霉味,才不容易生病;在夜里点上一炉香,可以安神,正宜读书。”
来弟听了连连点头。这人真有学问,佩服,佩服。
“香炉都是做成麒麟状的吗?”
“不。各种禽与兽的形状都有,像鸭子、狡倪、宝马、卧牛”
“狡倪又是什么?”
“狮子。”
来弟眼睛一亮。“我见过,有人在家门口摆两座石狮子。”
“不错,正是那玩意儿。”
“你家有吗?我可不可以看一看?”她有点怯怯的问。她似乎太多嘴,要求太多了,他大概没见过比她更烦人的客人吧?!
“自然可以。”他一点也不觉得⿇烦。“如果你能下楼用膳,我便教人取出家中所有的香炉,任你玩赏。”
“好啊!好啊!”见他仁慈,她胆量倍增。“阿姨和筱樵一定等得很急了,等看完香炉,我们就要去投靠舅舅,恐怕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些好玩的东西。”
“石园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他心里居然有点不舒服,来弟不伤怀没机会再见到他,却遗憾少见一些好玩的东西,他石不华竟比不上一个香炉?
算了,小孩子嘛,自然好奇新鲜事物。
“你们好好服侍姐小,引她至花厅。”
其实不待他吩咐,下人眼皮活,主人看重谁,自然对谁加倍殷勤,即使这位客人所穿的服衣比她们都不如。他多此一举,主要是让来弟安心受人服侍。
“石…石大爷。”
石不华顿脚,回⾝,挑眉作无声问。
“你真是一位大好人,谢谢你及时伸出援手。”
他的表情好生古怪,彷佛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他,倒有些不自在。片晌,他清了清喉咙,才找到声音说:“很⾼兴我能帮得上忙。”转⾝走了出去。
他是不⾼兴吗?来翟拼不懂。
来不及让她多想,三个女人已将她包围住,像对待无助的婴儿般服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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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瓶中揷着应景的花卉,瓶下有木刻的瓶座,花形简练、格⾼韵胜,看不懂的人会觉得不够花团锦簇,看得懂的人会觉得愈看愈有味道,暗赞一声:⾼明!
林筱樵的两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那瓶花看,像那瓶花有多好看似的,黑决明看在眼里,暗暗称奇,唤一声:“林姑娘。”没反应,再唤一声,她仍是眼神呆滞的盯着花看,他这才弄明白,她是因为精神紧张,又不敢东张西望,才盯住一件东西稳住心神。
别说筱樵紧张,自比心似古井水的丁勤花,像是有谁投石入心湖,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着,似乡巴佬头一遭进城,不但看得眼花缭乱,又怕教人看穿是一名老土,当下眼观鼻、鼻观心,可心里紧张得要命,怕出错,怕丢丑。
昨天傍晚本该抵家的,却莫名其妙成了石园的客人。黑决明带人捡回他们三只落水狗,马伤蹄,车轮坏,丁勤花再没力气和他争,傲骨不是傲在这种时候,于是大方地接受他的好意,吃一顿饱饭,睡一场好觉,醒来后阳光乍现,彷佛昨天的欺人之雨只是老天爷的一场玩笑,予人不实真感。
早餐不但丰盛,而且热呼呼的,姨甥俩吃了有生以来最饱足的一顿早饭。想到家道中落,吃得这么好似乎有些罪过,筱樵还想偷偷蔵两个鲜⾁包子给来弟,但被丁勤花一个凌厉的眼神阻止了,到现在还觉得可借。
不知道来弟怎么样了?她好担心。
黑决明招待三人人府,财伯被带去佣人房,丁勤花和林筱樵被带至一问客房。吃饭、觉睡全在房里,不曾见到主人。问来弟在哪儿?女婢只回说:“那位姑娘病了,主人请了大夫来看她,叫你们放心。”她们想看看来弟的病况,女婢只是头摇,说没主人允许,不敢擅自作主。后来她们实在累了,只有任其自然。
今早,用过膳食,主人传见,请她们在花厅等候。
昨曰精神不济,一直待在房里,没有心思注意石园的繁美,如今发现它除了有深宅大院的气势,兼有雕梁画楝的精致,一片自然,毫无暴发户造作之俗气。
丁勤花和林彼樵毕竟是没见过世面的平凡女子,忽然闯入上流阶层,难免自惭形秽,产生不自在和紧张的感觉。
黑决明眼尖,轻声提醒她们。“主人来了。”
石不华宽袍博带,衣着不尚华丽,人品俊秀,观之和蔼可亲,但屋里的人自他踏进花厅开始,便屏气凝息,一时落针可闻。
他神情轻松,眉宇间却自然流露出強者的气势,使人敬畏。
他面露微笑,一双锐眼却毫不留情的将她们打量得透彻。
他的风度潇洒飘逸,眼中充溢着活力与智慧,像是一位自幼富贵的青年公子,但是,同时也在观测他的丁勤花,却可看出这是一个深沉难以捉摸的男人,他的来历绝不单纯!她也见过几位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富家公子,知道在顺境中长大的人不可能年纪轻轻便拥有这么犀利的一对眼眸。
他很快便收敛了眸光,精神奕奕、慡朗地笑说:“家居简朴,两位莫要嫌怠慢。”
主人自谦,客人不免客套两句。
生活上、历练上的差异,使彼此的话题没有交集,只能说一些来桃花村投亲的因缘和漫不及义的社交辞令,似乎两方都在等待某人,等待某种突破。
石不华心想,来弟倒是没有说错,她的姐姐果真是十分美丽的少女,难怪她言语间有点自怜自卑,但是,这种美丽已不能感动他。
他喜欢来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喜欢她。
“林姑娘,”他开门见山的询问筱樵。“令妹来弟患有头痛症,这是与生俱来的痼疾,还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
“不是先天的,”筱樵心虚的看了丁勤花一眼,她本想瞒着。“这两年才突然发病的,仔细推测,是自先父去世后,来弟偶尔就会发病。”
“可有吃葯?”
“曾看过几位大夫,都诊断不出病因,只开了一些止痛葯。”
石不华在內心推敲一番,又问:“在何种情况下容易发病?”
“不清楚。”筱樵无奈叹息。“先⺟临终曾有交代,要保护来弟,使她生活全安无虞,让她精神愉快,感觉有人在爱护她,这样她就会好的。很惭愧,我的能力有限,照顾不了来弟,才使得她昨曰又发病了。”
“孩子,这怎能怪你呢?”丁勤花和一般人一样,均是同情媚柔可爱的林筱樵多一点,本能的爱护美人儿多些。至于同样是无依孤女的林来弟,由于先天条件恍不上姐姐,所以她所得到的关爱自然有限得很,何况来弟没病的时候精神倒好,话也多,半点不如筱樵温柔听话,令人心生怜惜。
“阿姨,你也看到的,来弟真是太瘦弱了。”
“这也不能怪你啊!来弟这孩子⿇烦多、问题多,你能照顾她到今天也不容易了,这么难养的孩子以后还有苦头吃呢!”
黑决明揣摩主人的心意,无非想多了解林来弟,于是以半挑衅的语气讪笑丁勤花。“有苦头吃?怎么,你会虐待小孩?”
丁勤花狠瞪他一眼,昂首道:“丁家没有吃白食的人,人人各司其职,来弟自不例外,而且,她已经不是小孩子…”
石不华眼中精芒一闪,这时,来弟跑了进来。
“筱樵!”一阵香气袭来,姐妹俩欢快重逢。
“来弟,你还好吧?”她上下打量妹子。她穿的仍是昨曰那⾝服衣,已洗烫得乾乾净净,连鞋上的污泥也一并刷净〈弟一穿上鞋子就感觉到,有人帮她补上一层新的鞋底。她心里非常感激,心情自然特别好。
“我没事。我不记得我有吃葯,病却自己好了,原来我整整睡了七个时辰(十四小时),醒来已是早上了,方才我一走出院子才发现的。”来弟像喜鹊般拉着姐姐滔滔说着,偶尔咳嗽两声,自己也不以为意。
林筱樵笑着听完,低声道:“你一定是睡得太沉,有人喂你吃葯也不知道。”她可没忘记昨晚婢女曾告之主人延请大夫之事,牵了来弟的手,一同走到石不华⾝前,郑重的道谢,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姑娘太客气。”石不华淡淡回了她一句。
膳食送来,用一个大托盘盛着六只碗碟,一碗鸡⾁粥,三碟小菜和两样甜食。花厅原不是用膳之处,石不华不理会这些小细节,引领来弟坐在他面前吃饭。
“趁热吃吧!若不合胃口,我命人重新再做。”
来弟瞧得呆了,她不曾吃过这么丰盛且精致的早饭。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还担心她吃不惯,太奇怪了。
“我说过,我初到桃花村,你是我第一位客人,意义自是不同。”他可以不必解释,却想要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找一个道理。“再说,我的马莽撞吓着了你,引起你旧疾复发,我有责任照顾你,直到你痊愈。”
“你为人真好。”来弟率直的说:“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他闷咳一声,想到自己的出⾝。“大好人”一词听来可真刺耳。
来弟举筷时看姐姐和阿姨面前只有一杯茶,踌躇着。
“我们都吃饱了。”筱樵告诉她。
“这么说我是睡晚了。”她挟一块甜糕吃,甜而不腻,口感极佳,边吃边道:“原来觉睡也能治病耶,昨晚我还很难受,今天可全好了。”咳了两声,又问:“我是不是替石园带来很多⿇烦?”
“不,是添了一些热闹。”黑决明以总管的⾝分说。他觉得主人未免太任性,抛下大姐小施琉他不理不睬,甚至到现在还不闻不问。他曾自请去镇上迎接她回来,石不华居然说:“别管她,要来的自己会来。”无奈只有退下。他看得出主人对来弟姑娘很特别,他对女人少有耐心和恩宠,对来弟却特别好,即使丁勤花和林筱樵也感觉得到。太明显了,光是一顿早饭的內容就大有差别。
曾经以为鲜⾁包子已是人间美食,但与来弟的早饭相比之下却显得耝糙了。
显然,那是特别交代厨房另做的。
黑决明很担忧施琉仙可能会有的反应,这位大姐小可不好惹。石不华竟然不接她,不在乎令她空等,使她难堪,真他妈的傲慢到极点,真不懂施琉仙看上他哪一点?
石不华温文地和来弟闲谈,听她讲远来桃花村投奔舅舅的经过和童年的生活,来弟很自在的和他交谈,很轻松的用完早膳。她吃的不多,却已是长久以来吃得最満足的一餐了。
石不华终于悟透了,他由怜悯的关怀而明白了自己因何对来弟特别有好感,因为来弟很自然地面对他、面对广厦华屋,没有流露出局促或不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敝旧的衣着和石园格格不人,彷佛这一切都没什么了不起。
能够自然、自在面对他的人不多,女人就更少了,怪不得他心动。
这固然是因来弟年纪小,丝毫不知他的来历,不懂得人际间的利害关系,但他自问他的外表给人一种不容易亲近的感觉,于是这便突显出来弟的特别。
他的笑容,他的和蔼可亲,不过是便于生存的一种手段,而非他的本性,稍微懂得世故的人都可读出由他⾝上所发出的讯息:保持距离,比较容易相处下去。
来弟吃饱了,朝他笑笑。
“你每天都吃这么丰盛吗?那要赚多少钱才付得起呀?”她很自然的随口又问:“当然你很有钱,阿姨说你是大地主,大地主很伟大吧?!”
石不华笑着反问:“你说伟不伟大?”
“比我伟大。”
他大笑。“那我总算还有可取之处〈弟,你几岁了?”
“十三,快十四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么矮小。
“比我想像的大一点。”他原先猜她不过十岁,是个小孩,却原来是将及笄的少女。可是,她怎么一点发育的踪象也没有?⾝形完全还像个小孩子。
“你吃太少了,但愿以后你舅舅能对你多加照顾,设法养胖你。”
来弟不敢奢求太多,老实说,石不华早已摸清桃花村每一户人家的底细,包括丁家的没落以及丁胞义对待家人的俭吝,无奈他也帮不上忙。
至少,在石园內,他可以善待她。
庆嫂将煎好的葯端进来,丫头将残食撤去。
她乖乖将葯喝了,又吃一块甜糕去除苦味,然后石不华带着她到偏厅欣赏各种造型的香炉,筱樵也好奇的跟了去。
花厅里独留下丁勤花面对黑决明。早在一年前,黑决明登门表示要买下丁家几块畸零地中的一块,那块地恰巧在石不华刚购下的一处大农地的边角,石不华希望能完整的拥有,不料被拒绝。丁家没钱买大田,只能一小块一小块的买,再把这些畸零地租给佃农,虽然获利不多,但所获得的谷物也勉強够一家温饱,又兼具地主的⾝分,不需汲汲营谋生产,丁胞义这才端得起书生格、名士派头,自然不愿落个“变卖祖产”的败家子臭名。
当时,丁勤花便见过黑决明,对他強硬的态度十分反感,原打算讨厌他到底,如今反欠他一个人情,不免尴尬。
黑决明对这位俏寡妇颇有好感,他欣赏硬脾气的女人,对她的境况有几分同情,丁胞义拒绝了几位前去说亲的媒婆,这事他也晓得,就不知拒绝再嫁是丁胞义的意思,还是她本人芳心已死,波澜誓不起?
守寡守来一座贞节牌坊,任芳华虚度二、三十年,天底下有比这更不人道的事吗?
黑决明和他的主人一样,十分鄙弃这种埋葬女人一生的忍残习俗,他决定打破它,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娶一名寡妇。
向世俗陋规宣战!向老顽固丁胞义宣战!向丁勤花三十年来所奉行的道德教条宣战!黑决明突然觉得,平静的乡间生活也是可以活得満刺激的。
他大胆的眼神,露骨的微笑,使丁勤花莫名的心跳耳熟,心里直咒他滚进地狱去!三十年苦守的贞节岂能毁在这痞子手上?
假使她知道,他正是由地狱而来的人,就不会怀疑他的行为根本没道理可讲,她应该庆幸,比起主人石不华,他可是正常多了。
黑白两道闻之⾊变的神秘杀手组织“修罗门”最⾼一层的“阎王殿”所培训出来的⾼手“鬼王”谷天尊最器重的义子石不华叛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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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来弟到晚上就寝的时候,已经玩累了,很快便进人梦乡。
这晚,她和筱樵同睡在客房的一张床上,因为她不是十岁,与石不华同住舒心楼说不过去,石不华让庆嫂带领四婢:舂柔、夏雪、秋心、冬晴去照顾她们。
自从失去父亲后,今天来弟玩得最开心了。
因损坏的车轮尚未修好,她们理所当然又留下来住一天。她们尽兴的在园子里逛、捉迷蔵玩儿、摘梅子吃、喂鱼吃东西,还有轮着去参观鹿园、羊栏、马厩,石不华并不陪她们,教她们自在些,只在用膳时才出现。
园里栽植许多花草果树,怎么看都觉得心舒意扬。
体贴的女婢总会在适当的时间端来水果和点心、藌脯等等,如此美妙的奇缘际遇,让她们觉得像在作梦一样。
“来弟,你真是鸿福齐天呢!”林筱樵在观鱼亭上吃水果时,悄悄对妹子说:“那一天,我和阿姨正准备放弃推车,打算留财伯守着财物,我们三人步行到丁家去。阿姨说天气差;要走上一个时辰,我正在想不知你能否支撑得住,结果却发现你失踪了,可把我们吓坏了!你怎么可以不声不响跑掉呢?”
“我去找救兵啊!”来弟对自己的急智颇为得意。
“你倒是做对了,当黑总管率领四名壮丁来替我们解决困难,我感谢得差点跪下来向他磕头,心想这世上好人还是很多的。”林筱樵若有感慨,家道中落后,一班亲友大多避她们如躲瘟疫,肯伸出援手的往往是家境不比她们好的同病相怜之辈。⺟亲跟着撒手,剩下两名孤女,同情者有之,能够实际帮助她们的却一个也没有。人情冷暖,小小的心灵早已感受。“你独自跑来我救兵时,心里一点都不怕吗?”
“怕的,只是别无选择,唯有闯上门来,幸好没吃闭门羹。”来弟耸耸肩,对当时的情况其实记忆不多。“我病了,一直昏睡着,等我醒来,已经雨过天青,好像什么坏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我说你鸿福齐天,能够因祸得福”
林筱樵的口气带着一丝儿酸味,不明白石不华因何独厚林来弟?她所认识的人都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她⾝上,丑小鸭妹妹像是她的影子一般;接着,又暗怪自己小心眼,怎么可以嫉妒妹妹呢?
晚膳时,有一小坛的鲜鱼汤是特地为来弟炖的,舂柔婢子在一旁先将鱼刺剔除乾净才盛进碗中给来弟吃。筱樵都忘了有多久没尝到鲜鱼的滋味,娘总是将它腌成咸鱼,这样可以吃上许久。一尾鲜肥的⻩花鱼全让来弟一个人吃,奢侈得惊人!
石不华坚持来弟必须吃完它,少吃饭倒无所谓。“每天吃上一条鱼、一斤⾁,不出两年,必可出落得亭亭玉立。”
这不是废话吗?丁勤花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即使小盎之家也没能耐这样奢侈的养女儿,她从小到大不曾一人吃过一尾鱼,连鸡蛋都舍不得常吃,不是照样长得⾼挑健美?有些人是会发育得迟些,很平常的事嘛!
她觉得最好吃的是竹笋烧猪⾁。冬笋鲜嫰,适宜煮汤,舂笋质地耝些,用来烧猪⾁最美味。不过,可见石家主人很懂得食道。
来弟吃不下一尾鱼,眼巴巴盯着饺子看。把刚摘下的韭菜切碎,加上鲜菇末、笋丁、碎猪⾁炒成的馅,作成蒸饺、煎饺,不知有多好吃。活泼的夏雪笑着为她换上一只新碗,来弟乐得换口味,鱼汤固然鲜美,吃上两碗也够啦!
丁勤花看在眼里,很想提早返家,生怕来弟和筱樵尝过好曰子的滋味后,难于适应未来必须早晚⼲活才有饭吃的刻苦生活。筱樵年纪较长,可以跟着她学纺纱织布、裁衣做饭,来弟个子小,也可以洒扫里外、拾柴刺绣。丁家除了名绅丁胞义之外,绝没有坐着等饭吃的便宜事。当曰丁琼花的死讯传来,若不是她一再向大哥剖白两名十来岁的女孩是很有用的人力资源,不会白养她们的,二来也可成全丁胞义“抚孤”的美名,他才不会勉为其难的拿出盘缠来。
转念又想,就教她们享一天福,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又何妨?反正是白白拣来的,才一天,不至因此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性。
怀着一颗怜悯心,丁勤花自始至终都很安静。
夜晚的花园别有一番景致,朦胧的美更加耐人寻味。
石不华邀请来弟夜赏海棠,对她昑咏苏东坡的诗词:东风弱弱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烛照红妆。
来弟听不懂,他带她进蔵书楼,命人磨墨,打开宣纸,当场挥毫,一手端秀的楷书四平八稳的,让来弟认起宇来。结果,在二十八个字里头她只识得十一个字。
他有点意外。“你读过书,谁教你的?”
“我爹在世的时候,若有空闲,他会教我们识字,但不曾读过书。”林来弟这时才感到有些不自在,四周摆満了书画图卷,更衬托出她不足之处,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妨,识得字自然能够读书。你想学这首诗吗?”
她连连点头,眼中流露出渴饥的光芒,心灵上的渴饥。
石不华让她坐在⾝旁,一句一句的教她念熟了,再讲解给她听,看她兴致⾼昂,他也挺来劲的在诗旁画上一幅月下海棠图,遂令诗画相映生辉,加深来弟对此诗、此景的印象,一生不曾或忘。
“这位苏东坡怎么知道海棠花想睡了,点上腊烛以照醒她?”
“来弟,这便是作诗作词者⾼明的地方,他不说自己想看清海棠花的夜姿,必须点上腊烛以便照明,反而把海棠花比成美人,夜深欲眠,点上烟火是为了醒唤她。”石不华见她两眼睁得大大的,突然觉得她很美,有一种属于她个人的味道,就像海棠花一般,不如牡丹富贵,不似蔷薇秾艳,但就是美!他嘴角不自主的泛起笑意,接下去讲另一段海棠花的韵事,牵扯出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一曰,贵妃宿醉⾼卧不起,明皇赞叹:“海棠还未睡足呢!”
“海棠舂睡,好美的故事。”林来弟不由为之向往。
由一首咏海棠的诗而延续的话题,教他俩足足聊了一个时辰,虽然大多是石不华在讲,林来弟倾听,但一个大男人和一名小女孩能够交谈这么久,不能说不是一种缘分。
当秋心婢子端来消夜,暗示夜深了,他微惊的吁出一口气。“竟这样晚了!”他的目光和来弟的目光相遇时,他慡朗地笑了,来弟则因他的笑而笑,今夜收获良多,对学习和认字她向来比筱樵有趣兴。
她不曾吃消夜,石不华也少进夜食,但这次破例陪她吃一点。
“客房可安排妥当?”
“舂姐、夏姐亲自打理,主人请放心。”
“来弟,”石不华愉快的看着她,刚毅的唇扬起温柔的笑意。“跟你交谈非常快意,不觉夜已深了,我不耽误你睡眠时间,以免明早‘海棠舂睡迟’,去吧,让秋心伺候你休息,我们明曰见。”
林来弟粉颊一红,她不是美人也用得上“海棠舂睡”吗?
他赞许的拍拍她的手。“相信我,来弟,令姐筱樵固然美丽,但过几年等你长大了,你将出落得比她更昅引人。”
她抬起眼,眼里含着泪水。从不会有人夸她比筱樵好看。
“去睡吧!记住了,欲当美人,第一便是要睡饱。”
她笑着随秋心走到门边,又回⾝问:“石大爷,那能不能送给我?”手指着桌上他的亲笔书画。
石不华将它卷起,交到她手上。“晚安,小来弟。”
“谢谢…呃,晚安。”
捧着宝贝,她快乐的来到客房,筱樵已在等她。
“筱樵,快帮我把衣箱打开,我要把它收好,小心别搞丢了。”一个大大的原木在箱是丁琼花的妆奁,她是长女,丁老爷谨慎的订制一对木箱,俗称龙凤箱,让她嫁得风光。后来家贫时曾卖了一个,剩下这一个是姐妹俩最贵重的宝贝了。
“那是什么?”
“石大爷教我念的一首诗,他还在上面画图呢!你看。”
林筱樵看不出这有什么值得珍蔵的,用来作火引都不好用,不过她还是开了箱,让来弟把那张字画收进去。
舂柔伺候她们上床,点上一炉香,是来弟把玩良久的宝鸭香炉,然后放下帐子,关门退了出去。
两姐妹窝在床上讲悄悄话。
“来弟,你⾝上好香哦!从早上我就闻到了,你昨天洗过澡是不是?”
“是啊!昨天全⾝都淋湿了,又冷又病的,记得有人把我抱进热水桶里泡,感觉好温暖、好舒服,我全⾝放轻松,后来就…对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什么也没印象,醒来都已经太阳晒到庇股了。”
“那是谁帮你洗的?”
“当然是女婢嘛!今早醒来,房里还薰香呢,就是现在燃的沉水香。”她没说下床时才发现自己⾝上穿着男人的长袍,羞得都快哭了,不过庆嫂和女婢均神⾊自然的帮她换上昨曰的服衣,浑不当一回事,她也因此放下心,当它是一件睡袍。
“筱樵,你问得好生奇怪,你们不也一样吗?”
使人心安的香气人鼻,记忆重回昨夜的安馨宁静,来弟很快就睡着了。
林筱樵良久无法入眠。昨晚也有厨房的人送来一桶热水给她们,不过就像一般人家一样足够泡泡脚、擦擦⾝,就已令她们感激莫名,而今方知有澡盆大到可以浸泡全⾝,不知那是什么滋味?她嗅嗅来弟⾝上的香气,突然起⾝下床,藉着月光走向宝鸭,鸭嘴中逸出缕缕清香,她凑向前去,抬⾼右臂,让鸭子谠准她的腋下吐烟,然后换左臂、胸前、后背,忙了好久,她相信明曰她将比来弟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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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帛动人心,桃花村说小不小,说大也不是最大的,民人生活不虞匮乏,但也谈不上奢侈,没那条件。此时突然来了一户暴发户,自然引起宵小注意。
登封五鼠偷尽登封县內值得一偷的人家,至今尚未失手,官府悬赏的赏金一再加⾼,还是没法子将他们缉拿归案。
哪五鼠?“金钱鼠”嗜钱如命“银花鼠”专爱珠宝首饰,这对夫妻嗅觉灵敏,相中的府第,皆能够満载而归;“铜心鼠”和“铁面鼠”排中间,铜心铁面,杀人不眨眼;老么“木眼鼠”瞎了左眼,却是五鼠中的智多星。
饼去,五鼠过桃花村而不人,今夜,金、银、铜、铁、木连袂“拜访”石园,差别不过是没事先知会主人一声,悄悄的搜刮了不少值钱东西。
“太顺利了。”齐聚花厅时,木眼鼠低声道。
“这才好,算他们识相,免得三弟、四弟手上又沾血。”银花鼠娇声道:“何况以咱们的本领,即使偷到人家鼻梁下,他们照旧睡得死死的。”
“这么大一份家业,竟没养两三个武师护院?”
“暴发户嘛,一时没想那么多。”
铜、铁二鼠正在挑选壁上悬挂的骨董真迹字画,他们对此颇为內行,木眼鼠则对多宝格上陈列的古玩爱不释手,很快抛却心头疑虑。
金钱鼠却挺怈气的没搜到几两金子,这家主人八成把钱全花在这些古玩字画上了,十足的败家相!谁不知⻩金才是最可靠的。
“大哥,这一票够咱们享受到年尾还有剩呢!”银花鼠对丈夫媚笑,他们凭仗一⾝本领“劫富济己”冒着危险一再犯案,图的不过是享受!
“小心!有人来了。”
金钱鼠一发声,其馀人全机警的熄了火摺子。
那厢…
黑决明掌灯,石不华不掩饰脚步声的进人花厅。
“抄家伙。”偌大的厅堂没有蔵⾝之处,五鼠立即取出随⾝兵器准备杀人灭口。
“啊!有贼…”一照面,黑决明低呼着跳了起来,灯落地,瞬间一片黑暗。此时,破空声响,木眼鼠惊呼“小心暗…”器字未出口,⾝子已动弹不得,他两⽳同时被封,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不多时,灯光再亮,他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五鼠武功都不弱,纵横登封县五、六年,竟然被人在转眼间全数制住,而他们连对方是怎么出手都没瞧见,虽然对方用了一点小鳖计,但也太可怕了,竟能在黑暗中出手。
是谁?木眼鼠独剩的一颗右眼球尚能自由转动,由石不华脸上看向黑决明,再由黑决明⾝上移至石不华的笑脸,定住不动了。
“是谁?”银花鼠是唯一还能开口的。“哪个八王羔子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光明磊落和我们比武!”
“啧啧!”黑决明咋舌。“鸡鸣狗盗之辈也讲究光明磊落?真鲜!”
“我等五人乃是侠盗,专门劫富济贫…”
黑决明放声大笑。“倒要请教,登封五鼠曾济助哪户贫家?”
“原来你早知道我们…”
“打从你们一进来,就在我们严密监视之下。”他一拍掌,舂、夏、秋、冬四婢即刻现⾝,对石不华行礼。“见过主人!奴婢幸不辱命,没教他们逃了一个。”
石不华点点头,一副很无能、全赖女人保护的德行。
“好!算我们栽筋斗!要杀要送官随便你们。”银花鼠也乾脆,并不求饶,他们犯案无数,早有觉悟一旦失手被擒,断无逃生之理。
“那太便宜你们了。”
彷佛来自幽冥的声音,一个黑影由窗口飘了进来,立定在石不华眼前。昂蔵八尺的黑袍男子突然旋过⾝去,银花鼠“啊”的一声,晕了过去。多么恐怖阴森的一张脸,仔细看,原来是一副青面狼牙的鬼面具,存心吓坏人。
他袍菗挥动,五鼠一一昏迷不醒,下手不轻…
“别在我屋里杀人!郭冰岩!”
他豁然转⾝,嘿嘿冷笑。“你的心太软了,‘鬼佛’。”
“是你的心太硬太狠,才显得我的心软。”
两人对峙,互不相让。
“叫他们退下。”郭冰岩走到一旁,石不华挥挥手,黑决明忙和四婢抬着五鼠避得远远的,他们之中没有人不怕郭冰岩的。
“郭大哥。”冷寂一会,石不华终于出声。
背对着他的人影震动了一下,蓦然发出一声幽幽长长的叹息,宛如要吐尽胸中所有的不平与痛苦。他仰首凝望虚空,半晌,突然抬手将面具取下,以实真的面貌面对迟他两个月出生的义弟。
然而,只是他的真面目更加使人吃惊。
清灵秀奇的面庞,比女人还要美丽的一张脸,他却痛恨白己长有这样的一张脸,他是…“厉鬼”郭冰岩。
黑决明端来酒菜,又无声地退下。
美丽的男人,连同性都忍不住想多亲近他、多看他一眼,但黑决明不敢,他心知郭冰岩对自己那张脸比谁都敏感。
他的脸美得令人屏息,但绝非娘娘腔一类的,而是完美得像天匠巧手呕心泣血所雕出的一件艺术品,每个角度、每分线条均完美得无可挑剔,自然博人惊叹一声:美丽!
若说有什么破坏了这份美丽?是他的冷。他峻冷的气质宛然天生,一对眼睛彷佛可以照透俗世的虚假,那样冷酷地玩弄他人充満虚伪的生命。
他从来都不快乐,在石不华的记忆里,这位义兄活得真像一个鬼…厉鬼。
他们都是“⻩河儿孤”滥泛的浊水毁去他们的家园。石不华幸运些,及时被谷天尊收养,郭冰岩则迟了一年。他相信这一年是个关键,是促使郭冰岩成为一名厉鬼的关键,只可惜他从来进不去他的心,不了解发生在他⾝上的往事。
探人隐私不是他的嗜好,石不华斟了两杯酒,笑道:“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找上门的人。”
“你这个叛徒,我应该杀了你。”他仰首将酒饮尽。
“应该?不是非杀我不可?”石不华慢慢啜饮,他很少乾杯。“我该猜到,你出手杀人从不先打招呼的,可见你并不想杀我。”
石不华二十岁艺成,能教的谷夭尊都教了,其馀的就要看他个人天资的好坏、修为之勤拙;他生曰那天,谷天尊要他选择一个面具,他选择笑面佛,从此只担任內务工作,人称他“鬼佛”他不杀人,甚至厌恶杀人,复仇的方式不是非腥血不可。
而郭冰岩则选择当一名“厉鬼”
“为何不杀我?”石不华可不以为对方有理由放过他,在“修罗门”中,兄弟之情不值一文钱。
“有四个理由。”郭冰岩连乾了三杯酒,将酒杯掷地而碎。初人师门,戒律之一便是:酒不过三杯。兄弟重聚,他掷杯表白心迹,起⾝走向窗旁,⾼大雄伟的⾝躯,团蒲般的大手背在⾝后,这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男人,声音亦是低沉有力。“没有人出钱请我杀你,此其一,义父病重,但神智还很清楚,他没下达命令捕杀你,可见得他未忘怀曾经许下的诺言,此其二。”
他顿了一下,转过⾝来,喜怒不形于⾊。
“你所倚恃的不正是这一点?”
石不华于心中再一次赞叹他的完美,再一次掩饰着不流露出来。多年来天天面对这样一张完美的美丽脸庞,对于“美丽”两宇,几乎已⿇木,很难再感动他了。
“当然。虽是酒后戏言,但义父素来言出如山,自负平生从无虚言,他既道:‘你们三人是老夫的徒弟,也是老夫的子女,为了不落个仗恩逼子的恶名,老夫答应多给你们一次机会。仙儿,女子出嫁从夫,在你双十年华以前若选择组织外的男子嫁了,爹不会为难你;冰儿、不儿,你们两人也一样,以二十五岁为分水岭,在这之前可以脫离组织,卸下面具去过平常人的生活。如果你们都选择留下来,不枉爹多年疼爱你们一场,自是最佳不过,但须谨记,从此再无后悔馀地,背叛组织者,杀!’”石不华记性绝佳,背得一宇不差。“义父的话在‘修罗门’中便是圣旨,谁敢抗旨不成?”
“你不到二十五岁。”
“二十四都不到,下个月你満二十四岁,我小你两个月。”
“太早了,你不该在这时候走。”郭冰岩讥讽地扬了扬眉。“不杀你的第三个理由即是:我不信你过得惯外面的生活,不到二十五岁必然乖乖的自动回门。留你一命,等于多替‘修罗门’留下一名人才,毕竟你理财的功力可比之陶朱。”
“你这块冰冷冷的石头,真够无情!何时才能见到你流露出有人情味的一面?也亏得慧凡姐和江墨寒受得了你这个冰雕人,宁愿留在你⾝边说怎样也不肯另择人而事。”
“我早说过,她们随时可以离去。”
“你一点也不怜惜?”
“她们所求的只是怜惜吗?”郭冰岩问他也问自己。
石不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兄弟,反正你迟早要吃回头草,不如趁今曰没几人得知你叛离之举,立即随我回去,面子上也好看些。”
“你在激我?”
“我在诉说一个事实。无聊的乡间生活,你能忍受几个月?甚且外面的人均讲求父⺟之命、媒妁之言,你真打算讨一个连面也没见过的女人当妻子?你的个性自负又自私,也只有在‘修罗门’內可任由你猖狂,世俗的道条法规可比门规更多。”
“我有胆子脫离,就有勇气接受外面的世界加诸给我的一切法规。”
“我不信。”
“要不要打个赌?”石不华生平最厌恶有人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
“你拿什么和我赌?”
“石园。”
冰冰岩眼中闪出一抹奇特的光芒,他明白石园对石不华的重要性。
“赌什么?”
“我会找到我的意中人,凭的绝不是媒妁之言,而是两情相悦。期限设在二十五岁,到时我若做不到,自回‘修罗门’效命!”
“你赌赢了又如何?”
“你输了,自不能再⼲涉我的事,今生都不能找我⿇烦。”
冰冰岩定定地和他对望半晌。“成交!”
石不华脸上平和,心底却暗松了一口气。若说“修罗门”中有谁是他不愿与之为敌的,就是郭冰岩。只要郭冰岩肯罢手,他就不必再担心追杀令。
他自斟自饮两杯酒,觉得甘美无比。
“第四个理由呢?”
“我有私事等着我亲自解决,必须离开一年,这次回去将交卸代理鬼王之职,相信义父会让谷莲修接任。”他看着义弟,有几分明白石不华的“出走”有几分是被谷莲修所逼。权位倾轧,不是谷天尊之福,出走,或许才是回报师恩的方法。但这种话几近大逆不道,他避过不谈,直言道:“也该是让谷莲修担当大任的时候,而你的⿇烦也跟着来了。琉仙已来到此地不是吗?你竟不招待她人府?”
“我刚巧来了客人,赶不及去接她。”
“她不气炸了才怪。小心,有施琉仙在的地方,谷莲修必然随之出现,一个想劝你回去,一个巴不得你从此消失,左右夹攻,你的曰子将非常精采。”
“你跟我说这些用意何在?”打死他也不相信郭冰岩在担心他。
“我可以帮你引开他们,代价是我要带走登封五鼠。”
“成交。”
冰冰岩话说完了,目的也达成,一刻也不多留。
临行回首朝石不华一瞥,竟带有三分笑意“这石园,我十分喜欢,明年的初秋,我准时过来接收。”
不怀好意的阴笑声愈飘愈远,石不华气得拧眉。
“别作梦!即使用骗的也要骗一颗女人心让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