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从他的华服美饰中可以看出他是贵族或富商。他傲慢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等房里所有的人向他鞠躬行礼。他望向敏丽时的神情是洋洋得意的。
但罢大杀他的威风,以毫不掩饰的厌恶语气说:“华特男爵,你为什么总是找得到我们?”
“那句话暗示你们一直在躲我?”
“没错。”
华特气红了脸。敏丽听见有人那样对他说话时流露出的讶异之⾊使他的脸更红了。“这样东躲西蔵的,你们期望如何拿到酬劳?”他咬牙切齿道。
罢哼地一声说:“我们不会去找你要吗?但你怎么会在我们刚刚抓到她时就找到这里来?”
“也许是因为你们一直等待她的出现,我一直在等待你们的成功…迟来的成功。”
敏丽听不出华特的话有侮辱之意,但罢想必听出来了,因为他的脸红了起来。她突然想到…
“抓我是有期限的?”她问,但不真的指望得到回答。“你们至少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华特打算对她置之不理。她注定要死,不需要浪费口舌解释给她听。
但罢说:“对,应该让她知道为什么。我也想知道答案。回答她,华特男爵。”
她知道没有一位勋爵会听命于一个佣兵,这个男爵也不会。但他跟她一样听出罢言外之意的恐吓。
华特仍然企图置之不理。“她为什么还活着?”他问。
罢拿出他的匕首。敏丽感到背脊发凉。但匕首不是用来杀她的,至少现在还不是。他从容不迫地用刀尖挑掉指甲缝里的污垢,然后抬头望向华特,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他。
僵持了几分钟后,华特转头对她怒目而视说:“你应该在婚礼举行前死掉的。柯家和宋家的结合根本不该发生。”
“因为约翰国王反对?那么这是他的主意?你只不过是他的走狗?”
她不该试图侮辱他的。她的话使罢放声大笑,华特因而更加愤怒地瞪罢一眼。他们显然互相憎恨。但一个却替另一个工作?
愤怒归愤怒,华特还是回答她的问题。“不,这是我的主意,但我得到了约翰的默许。到时他会把我的女儿推荐给雪佛伯爵当儿媳妇。”
“但是婚礼已经完成,”她指出。“你来不及了。”
“不,仍有可为,只是不如原先理想。等你死后,宋沃夫还是会需要另一个妻子。推荐我的女儿仍然能使约翰得到足够的好处,因为你的死会使联盟不再稳固。”
“你在欺骗自己。你会发现约翰已经收回他的许可。他已经与伯爵和家父再次确认彼此的联盟,所以他不再反对我的婚事。他已经派信使去找试图伤害我的那些人叫他们停止。他的信使要找却还没有找到的人就是你吗?”
“你说谎。”华特厉声道,但她在他眼中看到怀疑而乘胜追击。
“是吗?约翰得知你违抗他的命令时会有什么反应?你以为你可以比我多活多久?还有为了什么你非杀我不可?只是为了让你的女儿能够嫁给沃夫?替她找个丈夫有那么困难吗?困难到你非杀人不可?”
那个侮辱令他恼羞成怒。“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小泼妇。安妮原本应该属于我。我
花了好几个月追求她,她的财富原本应该属于我。要不是宋盖义半路杀出来,我也不会落选。”
“啊,原来如此。这只是另一次的企图谋财,因为你没能耐凭自己的本事发财。”
这个侮辱使他忍无可忍地上前掴她一耳光。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这是她故意激他的。沃夫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说来可悲又可笑。罗华特甚至不知道他雇来杀她的人也杀了他心目中的女婿。
她要告诉他,他费尽心机的一切都被一根耝树枝给毁了。想到沃夫的死就使她哽咽,等她的情绪稍微平静些,她就要告诉他。
但她没有机会告诉他。不知何故,看到华特打她令罢怒不可遏。艾勒把华特转过去面对他,反手打了他一巴掌,然后把匕首桶进他的肚子里。她猜的果然没错。罢杀死一个贵族时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的两个同伙可没有那么无动于衷,事实上正好相反。他们两个都跳了起来,一个不敢置信,另一个惊骇欲绝。
“你疯了吗?”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没有。”罢満不在乎地说,弯腰在死人的服衣上擦⼲净他的匕首,然后把它揷回靴子里。
“你刚刚杀了雇用我们的人。”
“而且是一位男爵!”
“现在谁要付钱给我们?”
“对,你至少可以等到他付完钱再杀他。”
“一位男爵?”玲玲说。“罢,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望向玲玲,然后轻声低笑。“谁会知道这个傲慢的混蛋出了什么事?你认为这里有谁会说出去?”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敏丽的手心开始冒冷汗。那意味着老夫妇必死无疑,那意味着她必死无疑。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的朋友一定会守口如瓶。他们八成跟敏丽一样怕他。
“但我们的酬劳怎么办?”其中一人再度发牢騒。“我们做这工作一个多月了,结果是白忙一场吗?”
罢厌恶地哼了一声。“你嘀咕够了没有,克瑞?我会付钱给你们。事实上,这里不再需要你们,你们给我回伦敦去。带玲玲一起走,顺便把尸体带到路上丢弃。”
那番话好像使那两人吃了定心丸。玲玲已经往门口走了。其中一人抓住华特的脚踝把他拖了出去。
另一人凝视敏丽片刻后问罢:“可不可以让我咬她一口,报复她使我受伤?”
“不行,在我使她流血前我不要她⾝上有血。你走吧!我会把剩下的事做完,到伦敦跟你们会合。放心,她会付出代价的。”
他的话似乎颇令那人満意,不久后茅屋的门再度关上,罢转⾝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敏丽⾝上∠人蜷缩在他妻子⾝旁,把脸埋在她的⾝上,不停地颤抖着,认定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罢显然认为他无足轻重,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敏丽。
敏丽感到浑⾝冰凉,无法呼昅。如果她自认能够对他说之以理就好了。但对一个丧尽天良、杀人不眨眼、冷酷无情的人,你要怎么跟他讲道理?
冗长的沉默令人紧张。罢继续站在门边凝视她。敏丽知道他一动,她就会尖叫。如果他再不赶紧动,她也会尖叫。她紧张得要命,无论如何都会尖叫…
“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他终于准备动手几乎令她感到如释重负。几乎。
“你就这么以杀人为乐?”敏丽问。
“杀人?”他看来有点讶异。“不,我有许多机会可以杀你,但我却让你活着。”
“为什么?”
“还会为什么?因为我想要先尝尝你的滋味,这是你至今仍然活着的唯一原因。”
她快要吐了。那个“先”字表示他仍然要杀她,先奷后杀。但他杀她的理由刚刚被拖出茅屋,死了。他难道没有想到吗?
“我原本要亲手杀了那个傲慢的混蛋,我很⾼兴你杀了他,所以我不会把他的死告诉任何人。那么我为什么还是非死不可?”
“这我得好好想一想。我向来以有始有终自豪,而我是受雇来杀你的。当然啦,罗华特现在没办法付钱给我…对,我得好好想一想。但等一下有得是时间可以想。我想要占有你想了太久。我有预感一次可能不够。”
她宁愿他直接杀了她。他长得或许很英俊,但她无法忍受让沃夫以外的男人碰她,尤其是这个冷血杀手。
他朝她迈出一步。她没有叫。她想要使他继续讲话,不是为了拖延不可避免的事,而是为了找出可能使他改变心意的关键。她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一个字,一句话,她不知道。但她必须试一试。
“你的手下说我使他受伤,怎么会?”
他揉揉肩膀,露出微笑。面带笑容的他令人难以把他和杀手联想在一起。
“你用箭射伤了我们所有的人。你怎么会不记得?”
“哦,那个。”
他轻声低笑。“你的箭法不是太好就是太烂。我倾向于相信是前者,所以你为什么只想伤人,而非杀人?你那样做很愚蠢。”
“我以为你们可能是雪佛堡的巡逻兵。”
“啊,那么我必须感到庆幸,因为我们没有料到你会攻击,所以毫无心理准备。受点伤也是应该。”
“你想要报复我射伤了你们吗?”
“不,伤口会痊愈,尸体却不会。我很感激你的愚蠢。”
那会是她要找的关键吗?“感激我就报答我。放我走。”
他的轻声低笑扼杀了那一丝希望。“我已经报答过了。你还活着,不是吗?”
她満怀怨恨地说:“我倒希望我死了。你杀了我的丈夫!我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赶紧动手吧!”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指轻抚过她冰冷的脸颊。他露出微笑,丝毫不受她激动言词的影响。
“我想要感觉到的是温暖的肌肤。为我脫掉你的服衣。”
她拍掉他的手。“你休想得到我的合作。”
他耸耸肩,再度菗出匕首。“也罢。只要能占有你,什么方式并不重要。”
她应该趁还有机会时退后。现在他靠得太近,动作太快。眨眼间匕首的尖端已经抵住她的喉咙,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叫喊。她企图靠向刀刃,但匕首不是要伤害她,而是要割开她的服衣。
利刃十分轻易地就划开了布料。裂帛声在她听来有如丧钟。她几乎没有听到紧接而来的刮擦声。
他听到了。他放开她,凝视着门。接着她清楚地听到刮擦木头的声音,像是动物在用爪子扒门…
门被猛力撞开,门板撞到墙上时震撼了整间茅屋∏比站在门口的人先一步跳进来。牠闻到屋里的恐惧,本能反应地直逼恐惧的来源。牠露出尖牙嚎叫着,摆好势姿准备扑上去。
“叫牠退下,敏丽。”沃夫在门口喊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狺狺!”
狼走向她,但半是哀叫半是咆哮。他的杀戮本能已被激起,很难马上放弃。沃夫的杀戮本能也被激起,而且不打算放弃。
他没有穿盔甲。他只带了剑和狺狺来追踪她。他甚至没有停下来包扎头部的伤口。沿着脖子流到衣襟的鲜血有些凝固了,有些还没有。但是天啊,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兴见到任何人。他没有死!
罢可就不⾼兴了,但太过自信的他似乎只把沃夫的出现视为小小的不便。他先射出手中的匕首,被沃夫闪躲开时并没有流露出惊讶之⾊。他接着子套他的剑。沃夫的剑已经握在手里了。
“我们又见面了,爵爷。”罢的语气像是在酒馆与朋友聊天。
“对,不过是最后一次。”
罢轻声低笑。“正有同感。但我习惯在密闭的房间里搏斗,你习惯在开阔的场战上作战,所以这次我比较占便宜。”
“尽管占吧!”沃夫回答。“但我可以保证,你能占到的便宜只有我到达你面前所需要的时间。”
话声一落,沃夫就往前冲,罢根本没有便宜可占,因为他们的剑几秒钟后就碰撞在一起。铿锵声令沃夫皱眉。敏丽由此看出他的头可能痛得厉害,那是罢唯一能占到
的便宜。
除此之外,他们的⾝材和力气都差不多,所以敏丽认为这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打斗。但她忘了沃夫的剑法有多⾼超。他正在发挥它。她知道罢也明白了那一点。
他毕竟也会恐惧,像她感觉到的恐惧,像沃夫在树林里醒来发现她不见了时的恐惧。罢现在显然感觉到了,当他的每一击都落空时,当他⾝上有五、六个地方开始流血时,当他自己的血使他握不住剑时。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一个不留神时看到剑逼向他,知道它这次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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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离村子并不是很远,但周围的灌木十分茂密,所以还算适合罢来去不被发现的目的。沃夫把老妇人抱到村子交给她的女儿照顾。但回城堡花了比较长的时间,因为沃夫的头痛得没办法骑马,所以他们用步行的,手牵着手,不时停下来拥抱…至少敏丽是如此。
对于他和她自己都活着,她仍然感到难以置信,所以非与他分享生命的喜悦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但他似乎不介意。
一回到城堡,她马上派人叫乔安妮带针线来,派人去拿水和绷带,派一个魁梧的卫兵守在楼梯口不让医生和他的水蛭入进他们的卧室。她小心翼翼地脫掉他的上衣,使他坐
在壁炉附近的凳子上,灌他喝了几口酒,在乔安妮抵达前洗掉他⾝上大部分的血污。
沃夫接受治疗时,他们的卧室成了聚会所。他的父⺟来关怀他。他的哥哥和另外几个人进进出出地来确定他没事。怕看到血的安妮没有逗留很久。盖义一直守在附近听沃夫叙述发生了什么事。
敏丽不停地绞着双手,因为乔安妮每次下针都使他痛得皱眉蹙额。她不停地告诫她更加小心,不停地要她保证他会好起来。
乔安妮终于被烦得暂停缝合伤口,伸出食指指向房门,对姐姐说:“出去!”
敏丽气鼓鼓地离开,但不到一分钟又回来了。他每次皱眉蹙额都逼得她快发疯。最后她跪在他面前,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用双臂环住他的腰。此时此刻她只能用这个方法给他安慰。
奈杰抵达时看到敏丽跪在地上抱着沃夫,沃夫把脸颊靠在敏丽的头顶上。奈杰探询地朝乔安妮耸起一道眉⽑,乔安妮翻个白眼作为回答。敏丽没有听到他进来,没有发现他走过去和盖义窃窃私语,直到“早就知道了”、“固执”和“迟早的问题”这类字眼零零星星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乔安妮终于把伤口缝合和包扎完毕。沃夫拒绝只因缝了几针就在大白天觉睡,但答应坐在床上休息,只要敏丽愿意在床上陪他。敏丽马上把所有的人都请出去,拴上房门,爬上床倚偎在他⾝边。
她不想再谈今天发生的事,即使他并不知道罗华特在这整件事情里扮演的角⾊。以后有得是时间可以告诉他。她相信他会同意她的看法,没有必要告诉安妮她以前的追求者差点毁了他们所有人的人生。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她在片刻后问。
“我想你在回雪佛堡的路上已经跟我说了大约一百遍。”他调侃道。
“你得多包涵。”她微笑着说。“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是第一次。”
“我也是,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胡乱应付过去。”
她轻吻他的胸膛,紧挨在他⾝边,然后突然说:“我想生个孩子。”
他放声大笑,然后头痛得呻昑。片刻后他说:“我相信你可以等这种事自然发生所需要的时间吧?”
她叹口气。“如果逼不得已。”
他低头端详她。“你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想要生孩子?”
“真的。”
“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开始什么?”
“努力做人。”
她坐直⾝子,微笑着头摇。“哦,不行,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在拆线之前,费力的事你一件也别想做。”
“我觉得做人一点也不费力。”
他愤慨的语气逗得她差点格格傻笑。她靠回他⾝上。“那么等你不再疼痛的时候吧。”她让步道。
“什么疼痛?”他一本正经地问。
这次她真的格格直笑了。她给他一个轻柔的吻亲后迅速下床离开。她得照料他的健康。但也许到了晚上他会觉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