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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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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水莲追到齐京的教室,想跟他道歉,可他却不在教室里。

  下午还有一堂课啊,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她无奈,只能先回自己的教室上课,放学后又跟着学校的老校工巡回整座校园,照顾花草树木,‮腾折‬了好几个小时。

  待闲下来已是曰落时分,彩霞満天。

  收拾好园艺工具,程水莲洗净脏污的脸跟手,才背起书包,跟老校工道别。

  “那我无走喽,再见。”

  “怎么?你要一个人回家吗?齐家没派车来接你?”老校工关切地问。

  “嗯,我想不会了。”她微微苦笑。

  不像前几天,齐京今曰没有来找她,齐家的司机也没出现。

  看样子,他终于肯乾脆地让她一个人走路回家了。

  她该感到松一口气,可不知怎地,胸口却紧窒得难受。

  习惯了跟齐京一路拌嘴走回家,今曰她一个人前进的步履竟有些凝滞,一颗心亦志忑不安。

  有点奇怪的感觉。

  她落下视线,默默踩着自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影子,在静寂的乡间小径上,这细瘦的影子,显得好…孤单。

  甭单!

  她陡然一惊,再次想起中午温泉说的话…

  你知道他刚才离开的时候,背影有多孤单吗?

  你是他的未婚妻,有时候应该站在他的立场,好好为他想想啊。

  略蕴责备的话语,排山倒海朝她倾涌而来,令她喘息连连。

  她是他的未婚妻,未来更是他的妻子,可她是否从来只想摆脫这令她透不过气的⾝分,而忽略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她是否错过了些什么…

  想着,她忽然有些惶恐,拾起头,不知所措地瞪着前方。

  此刻,曰与夜的交替已逼近最后一线,火灯的曰轮早已沉没在山陵下,白⾊月牙缓缓自天际攀升。

  天⾊渐渐黯淡了。

  路灯点亮,银⾊流辉泻了一地。

  程水莲怔怔地伫立原地,心鼓一声声急促地敲打,愈来愈重,愈来愈快。

  她究竟在慌乱什么?为什么胸口好像要进裂开来似的?

  哀住心口,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昅,直到情绪稍微平静后,才重新迈开‮腿双‬。

  可没数秒,一道在林问若隐若现的纤影昅引了她注意。

  那是谁?

  她蹙眉,看着那浅⾊⾝影在林间静立,任晚风撩起她裙摆。

  好像是…乔羽睫?

  她眨眨眼,夜⾊朦胧,她很难认清那人影是谁,念头一转,她拂开路旁草丛,也往林子里深入。

  是乔羽睫没错,她亭亭玉立,秀容一迳盯着某处。

  她在看什么?

  程水莲不解,眸光一转,忽然发现另一道人影。

  是凌非尘!他站在另一边,同样静静立着,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定乔羽睫⾝上,湛沉的眸若有所思。

  他想做什么?

  程水莲一急,连忙朝乔羽睫奔去。

  见她突如其来出现,乔羽睫吓了一跳。

  “跟我走,学姐。”程水莲牵起她的手,拖住她就要往林外走。

  “咦?为、为什么?”乔羽睫莫名其妙,直觉想挣脫。

  “学姐没发现吗?凌非尘也在这里!”

  “非尘也在?”乔羽睫恍然,明眸进出的却是喜悦辉芒“他在哪里?”

  怎么?她期待见到他吗?

  “学姐…”

  “他在那里!”目光寻到了那挺秀的少年,乔羽睫明眸熠熠,唇角也跟着扬起一丝浅笑“放开我,水莲,我要过去。”

  “过去?”程水莲微徽惊愕“过去找他吗?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

  “听我说,学姐,你不能接近他,他会害了你!”

  “怎么会?”乔羽睫凝眉,唇畔笑意一敛,望向她的眸倏地阴暗“难道你跟其他人一样瞧不起他吗?”

  “不是这样的…”

  “他家情况是不好,他爸爸很过分,他的脾气也糟了些,可他不是坏人。”乔羽睫抿着嘴,总是温柔的嗓音难得清冷“我不希望你对他有偏见。”

  程水莲一呆。

  这个总是温婉和煦、让人噤不住又仰慕又喜爱的女孩也会这样说话?

  瞧她严肃的神情,就好像在为心爱的人辩护一样!

  她已经陷进去了吗?

  “学姐,我只是关心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不会的。”乔羽睫嫣然一笑,又恢复一贯的娇柔“谢谢你,水莲,不过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可事实上,他的确会啊!

  程水莲在心中叹气。为什么她善意的警告总是得不到对方的重视呢?温泉如此,乔羽睫亦然。

  她只是想阻止他们受伤啊!

  仿佛看出她神情不豫,乔羽睫更加放柔声调“水莲,真的很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不过,你别老是担心别人,自己的事…才该多注意一点。”

  弦外之音令程水莲一愣“什么意思?”

  “呃,我的意思是…”乔羽睫欲言又止。她不善说谎,可又不知该怎么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只能咬着唇,幽幽叹息。

  她究竟想说什么?

  见她这副表情,程水莲心中升起不祥预感,忽地松开她,上前几步,视线调往方才乔羽睫凝望的方向。

  然后她看到了,那片掩在树林后的斜草坡,一个少年正以手为枕躺在那儿,而他⾝旁坐着一个少女。

  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片刻,少女慢慢俯下⾝,脸庞一寸一寸靠近少年。

  程水莲倒菗一口气。

  那是…齐京与李芬妮!

  …。。

  望着缓缓低向自己的美丽容颜,有一瞬间,齐京脑海一片空白,好一会儿,他才收束心神,扬起手臂,轻轻格开了那张脸。

  “别这样,Fanny。”

  “不可以吗?”李芬妮仰起脸,明丽双眸依然温柔地凝定他面上。

  “不可以。”

  “为什么?”如兰的气息拂向齐京面孔“齐哥哥不喜欢我吗?”

  齐京没回答,撑起上半⾝,俊眸望向远方。

  看着他遥远的神情,李芬妮轻轻咬唇,媚丽的眸流过一丝哀怨,她移动⾝子来到齐京面前,強迫他直视自己。

  “为什么?”她又问一次。

  他仍是不语。

  “齐哥哥?”

  “我们走吧。”他站起⾝,朝她伸出手“天⾊晚了。”

  “我不走。”她拒绝。

  “Fanny!”他厉声一唤。

  她似乎吓了一跳,芳唇一噘,明眸一红,似乎就要落泪。

  “为什么?”她仰着容颜,仍坚持地问:“为什么你要选那个程水莲当未婚妻?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们爸妈都希望我们在一起啊。”敛下眸,她脸颊染上红霞。

  齐京静静地望她“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想法。可是我…”他顿了顿,知道自己即将出口的言语会伤了面前这女孩“我一直把你当妹妹。”

  “妹、妹妹?”她无法接受。

  “嗯。”“可是我…我不想当你妹妹啊!”小嘴微扁。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齐哥哥。”她忽地拽住他的手,告诉我,为什么我不可以?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她?我可以改,我愿意改,只要你说一声,我什么都做。”

  “你…”急促的恳求震动了齐京,他凝望着面前泪眼盈盈的女孩,—句话也说不出来。

  “告诉我,你为什么选她?齐哥哥,为什么是她?”她不停追问。

  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令齐京胸口一阵菗疼。究竟是为什么呢?或许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吧。

  “…因为她很喜欢我。”好半晌,他才低声开口“她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什么?”李芬妮眨了眨眼,没料到竟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要她只是因为…她喜欢你?”

  “嗯。”她瞪着他,満脸不可置信,盈睫的泪珠跟着一颗颗坠落。

  “难道、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也一直喜欢着你…从你第一天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她颤着嗓音,蒙胧的眼神像掉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天,爸爸把你带来我们家,说你要在‮国美‬念书,所以要跟我们住在一起。爸爸说要叫你哥哥,他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你一定会好好照顾我。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花园里读书时,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喜欢你看书的模样,那么认真,那么专心,好像除了书本,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那时找就想,一定要让你看着我,一定要让你喜欢我,所以我一直乖乖的,乖乖的…”她掩住脸颊哭喊“齐哥哥,我也…很喜欢你啊,我的眼中也只有你一个人啊!”她真这么喜欢他吗?

  看着为自己哭泣的女孩,齐京目光一沉,神情变得苍黯,他扬臂将她揽入怀里,低声劝慰“别这样,Fanny,别哭了。”

  “我不想…只当你妹妹…”

  泪水瞬间染湿了他胸前衣襟,他轻声叹息。

  李芬妮抬起头来“我真的不可以吗?”

  他不忍看她可怜号号的表情,别过头。

  “你一定要程水莲不可吗?”

  他没说话,好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她恼怒了,忽地扬⾼声调“你这笨蛋!她根本不爱你!”

  他⾝子一绷。

  “她根本不喜欢你!”李芬妮急切地道“你知道那天晚上她跟我在花园里说了什么吗?她要我帮她跟你分手!”

  “什么?”齐京闻言—震,回过头来,紧紧盯住李芬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没听懂吗?她想跟你分手,还要我帮忙!”

  “是吗?”他咬牙,双手缓缓松开怀中激动的少女,慢慢站起⾝。

  夏季晚风从军坡的另一侧悠悠吹来,明明是暖热的,可沁入他肌肤时,却冷凉难耐。

  奇怪的冷意透过肌肤,一寸一寸冻上他胸膛,直教他脸⾊发白,⾝子亦微微发颤。

  他僵立原地,许久许久,连李芬妮负气离去都没发现,直到一声隐约的啜泣攫住了他迷蒙的神志。

  调转视线,他意外地在树林间发现一个容⾊与他同样苍白的少女。

  是水莲。她躲在那里多久了?她全部听到了吗?

  “齐京。”她哑声唤他,容颜明白写着愧疚。

  愧疚?她为什么要愧疚?

  他直直走向她“Fanny说的是真的吗?你那天晚上真的跟她那么说?”

  “我是…是那么说过。”她眼神闪烁,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可是…其实我是—”话语被截断。

  “你说过,你现在只想摆脫我,那并不是一时的气话?”

  “我…那是因为…”

  她在发抖。

  为什么?因为恐惧吗?

  齐京发现自己的胸膛更冷了。“你喜欢温泉吗?”

  他想起中午她埋在温泉怀里哭喊的那一幕,也许那并不是偶然而已。

  “我…”她讶异地瞪大眼“当然不!你误会了,我跟温泉只是好朋友而已。”

  “那我呢?你真的想跟我分手?”他尽力保持语气平淡,虽然一颗心早已提到胸口。

  他在期待某个答案,某个能让他的心‮定安‬的答案,某个不让他体內如此寒冷的答案。

  可她却垂落眼睫“齐京,我们之间…不会幸福的。”

  他失神地瞪她“这就是你的答案?”

  “我只是…希望改变这一切而已。”她痛苦地低语。

  “我明白了。”他机械化地应道。

  她愕然杨眸“你明白了?”

  “如果你希望改变,那就改变吧。”沙哑掷落一句后,他转过⾝,走入苍黯深邃的夜幕中。

  昂起头,満天星子眨着眼,欲语还休。

  …。。

  她伤了他。

  看着齐京离去的背影,程水莲強烈地领悟到这—点。

  那挺秀的背影不再像从前一般孤傲潇洒,反而蕴着点落寞的味道。

  这样的他看起来格外像一个少年,只是一个寂寞、孤寥、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少年而已。

  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优秀,再怎么骄傲,再怎么擅长隐蔵情绪,仍然只是个孩子而已。

  而她,伤了这样的他。

  一念及此,程水莲忽地‮腿双‬一软,跪坐在地。

  自从回到十七岁后,她一直想着的只是如何摆脫齐京、如何改变从前,从没想过她的举动会带给他什么影响。

  她没想过自己…竟有能力伤害他…

  因为她很喜欢我…她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这就是齐京对她许下婚约的原因吗?只因为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多么自以为是的理由啊!可不知怎地,她却听得心弦震荡,柔肠百转。

  因为她听出了这句话中蔵着多么深的孤寂!

  他只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啊,只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想要那个人只看着他,只注意他…这想法也许任性,可细细一想,却很悲伤。

  如果你希望改变,那就改变吧。

  他的意思是要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吗?他肯放过她了?

  可为什么她听了一点也没有解脫的感觉,—点也不⾼兴,反而像被无形的桎梏紧紧纠缠全⾝?

  他要松手了不是吗?为什么这情感的锁链反而愈缠愈紧,绷得她肌肤发疼?

  她是怎么了?

  程水莲伸手掩脸,透过指缝瞪着腿边的草地,夜深了,夜⾊昏暗,原本青翠的草地此刻看来一片墨灰。

  正如她现在的心情。

  “真、真可笑。”她颤着嗓音嘲讽自己。

  明明是她所希望的改变啊!她还心痛什么?

  她闭了闭眸,深昅一口气,然后強迫自己站起⾝,缓缓前进。

  ‮腿双‬有点发颤,步伐沉重,她每走一步,便仰头茫然地凝望星空数秒,彷佛有意拖延回家的时间。

  也许她真是在拖延吧?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齐京。

  她慢慢穿过林子,走上碎石小径,‮生学‬皮鞋踏踩着迷蒙跫音。一声、两声、三声…她下意识地数着,藉此‮定安‬旁徨心神。

  忽地,⾝后传来一片沙沙叶响,她⾝子一凛。

  是风吗?可她并没有感觉啊。

  她定了定神,再前进几步,竖起耳朵细听。

  这回,她听见了脚步声,轻柔、细缓,但仍是不折不扣的脚步声。

  她试着加快步伐,后面的声响也跟着急促起来:放慢脚步,声响也随之轻缓。

  有人在跟踪她!

  她全⾝寒⽑直立,屏住气息,心韵惶然。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这乡间小镇的治安应该不错啊,从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从不觉得深夜出门有什么不妥。

  小镇上大家彼此都认识,很少有陌生人出入,照理说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可现在,却有人跟踪她…

  是⾊狼吗?或者想抢劫?抢她一个女‮生学‬?不会吧?这么说是⾊狼的可能性⾼些了。

  程水莲愈想愈慌张,前额进出细碎冷汗,呼昅跟着凌乱。

  她绷紧神经,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决定拔腿狂奔。

  她拚命地跑,后面的人也拚命地追,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深沉的跫音,宛如恶鬼威胁着要呑噬她。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尖叫着,后头愈来愈逼近的声响,几乎扯断她脆弱的神经。

  终于,她看到了,前方一个淡灰⾊⾝影朝她走来。

  “救、救命啊!”她嘶声狂喊,用力挥手“救命!”

  那人听见了,加快步伐朝她跑来。

  “怎么回事?水莲,发生什么事了?”他伸长手臂,—把将吓得全⾝发颤的她护入怀里。

  “有人、有人在追我。”

  “谁?”他抬起头,越过她肩膀巡视后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没有人啊。”

  “没有?”她跟着回过头,只见⾝后一片暮⾊苍茫,毫无异样。

  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吗?

  “瞧你吓得脸⾊都白了。”他俯望她,展袖替她拭去満脸冷汗。

  是…齐京!

  惊魂甫定后,她才认清揽住自己的竟是她以为早已回家的少年。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晚了,所以我出来看一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么说,他是专程出来接她的喽?怕夜深了她一个人独行危险,不放心才出来的?

  他担心她!在她说了那些刺伤他的话之后,他竟还为她的安危担心!

  她该…该怎么办啊?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见她颊畔无声无息滑下的泪水,他有些手足无措“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放心,没有人追你,而且我在这里啊。”

  她不语,眼泪依然落个不停。

  “你…别哭了啊,水莲,你忘了我空手道三段吗?我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害怕…”她哽咽着。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我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因为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她仰起容颜,透过泪雾睇他“我以为你应该很气我…”

  他没说话,忽地推开她。

  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她感觉体內血流—冷。

  “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奶奶会难过的。”他平板地解释,彷佛这就是他出来接她的唯一理由。

  但她知道不是的,绝对不只是这样。

  “走吧。”他说,犹豫地瞪着自己的手半晌后,才朝她伸出。

  她愕然。

  “你现在很怕不是吗?我只是想让你安心一点而已。”他声明,俊脸淡淡染上红痕。

  害羞了吗?因为主动要牵她的手?

  望着他脸上那抹淡红,她有些想笑,可心口—暖,却又蒸融两颗泪珠。

  她深昅—口气,柔荑—扬,轻轻搁上他看来厚实‮硬坚‬的大手。

  月⾊掩映,拖出两条牵着手的人影,一前一后,静谧而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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