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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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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娴付了计程车资后,站在牟家的大门前有三分钟了。她右手竖起的那食指也伸缩了不下五回,却迟迟没胆去按牟允中他家的门铃。最后,她咬着下,鼓起勇气地闭上眼睛,双手俱出,紧紧地将那个小红钮庒到最底处。

  等了好久,对讲机那端传出了低沉的声音,没睡的口气听来并不怎么和蔼“哪一位?”

  “是我…”邹娴以为应话的人是牟定中,情急之下连连口吃“邹…娴…”

  对方不给她继续咬⾆结巴的机会,很快地说:“等等,我马上来!”

  不到两分钟的光景,邹娴眼前的那堵门墙霍然被人拉开,来者半裸着膛,只着一件运动短,正不疾不徐地将套在头上的棉衫往下拉。

  邹娴急忙调转眼光,不待看清对方的脸,脫口冒出预先拟好的说辞“对不起,打搅了。我有事必须找你哥谈,不知道他在不在?”一说完话,她就垂下目光,等着对方自动报出答案。

  困在棉衫里的人顿了⾜⾜三秒,才泰然自若地将⾐服拉正,接着以一种颇带玩味的语气问:“我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兄弟来着了?”

  邹娴一听,猛地抬头,接触到他笑意盎然的眼眸后,以手半掩住讶然而张的嘴,难为情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是你弟弟。”

  牟允中眼一翻,故意板了一张怪模怪样的嘴脸,不客气的质问:“姑娘,你到底要找谁?是哥哥,还是弟弟?”

  邹娴没跟男生拌过嘴,给他这么一逗,嘴一抿,噙着泪,掉头就要离去。

  牟允中傻眼了,庒儿没想到邹娴会把这句玩笑话当真。“等等啊,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别又跑了!”

  他手一伸,敏捷地扣住邹娴的手臂,将她拉⼊大铁门,一路越过草⽪,直进到屋內才将邹娴的手松开。

  “你想喝什么饮料?可别又跟我说随便了。”牟允中打开冰箱四处翻着,有什么便念什么地“唱”给呆坐在客厅的邹娴听“矿泉⽔?可乐?果汁?还是茶?”

  “果汁好了。”邹娴应了一句后,环顾四周一番,问:“你妈妈人呢?”

  “买菜去了。”牟允中将倒好的果汁递给邹娴后,优闲地往沙发上一坐,跷起了二郞腿。

  他以十指爬梳那头发,两眼湛然地盯着邹娴姣好的面容瞧了片刻,攒眉往她的制服溜了一圈,疑惑地问:“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当然要。只是我没心情上课,所以跷了课。”

  他眉微微一掀,吹了一小声口哨“真不乖啊,这和我印象中的你可不太一样。”

  “哦!你所谓的不太一样,是好还是坏?”

  牟允中耸了一下肩。“无所谓好与坏,只不过倒让我舒服一点,敢放胆主动去接近你一些。”

  邹娴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诧异。“我看起来这么难相处吗?”

  “不,当然不是。你只是个较静,怕羞,才容易让陌生人误会罢了。”牟允中低头轻笑了几声,便一语不发地坐在原处,端详眼前的女孩。

  他若有所思地瞅着邹娴,那一心专注的眼神里夹杂着几许的温柔和认真,教一脸腼腆的邹娴无处可躲,只能怯怯然地握着饮料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果汁,承受这种要命的注视。

  彷佛意识到邹娴的不安,牟允中大梦初醒般地回了神,稍微挪了一下坐姿,乾涩地问道:“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邹娴被他问倒了,庒下心里那份不请自来的尴尬,才说:“我以为是‘你’有事要跟我说?”

  牟允中蹙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喔,对,我昨晚说要打电话给你的,但等到事情谈完时已两点了,因为怕吵到你家人,所以就没挂电话给你了。真对不起,我有让你等到很晚吗?”

  邹娴努了一下嘴,考虑该不该据实以告,但见他露出一副没啥稀奇的表情时,马上改变主意“不,不很晚。我昨天忙了一天,很累很累,所以大慨十一点一过就睡着了。

  你呢,事情谈得顺利吗?”

  他轻叹了一声。“该说顺利吧。我跟她提了,她的反应比我预料的稳定,只不过我似乎每次都挑错时间跟她谈这种事;上次是⾼中联考,这次是大学联考。你知道现在距离联考没几天了,如果她因这件事影响‮试考‬成绩的话,未免太冤枉,所以我答应她还是先保持原状,等她大考完后再一并解决清楚…”

  邹娴边听边点头,但心里更加疑惑。

  牟允中的说法完全不同于范姜云的!

  以范姜云倔強好強的个,有可能任事情这么拖着吗?而且范姜云早决定要出国了,照理而推,牟允中不可能没风闻过,现在他却找了“联考”的藉口来搪塞她。

  到底谁的话才是可估的?

  “…这段时间…我们就…你说这样好不好?”

  牟允中仍是滔滔不绝地说着,最后才瞄到发呆的邹娴两眼无神地瞪着自己,不太确定地唤了她一声“邹娴?你有在听吗?”

  “什么?”邹娴恍然回神,含糊地应了句。“喔,好啊!”但她本不知道牟允中说了什么,想来应该不太重要才是。

  不过她的答案对牟允中来说却深蔵如释重负的效果。“太好了,我正担心自己这样要求你太自私了,不过你能谅解我的难处,⾜以显示你満懂得替人想的。”

  邹娴完全不懂他为何会冒出这些话,只觉得现在追问他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似乎略嫌晚了点,只得附和:“互相嘛!”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瞄了一下表,语带遗憾的说:“我想多留你下来聊一聊,但是我十一点有堂主修裸,跷了是会被教授杀头的…”

  “喔!”邹娴闻言,遽然从沙发上弹⾝而起,急急地背起书包“那么我还是先离开好了。”

  牟允中眼尖地看着邹娴委屈的表情,思索片刻后,建议道:“这样好了,你跟我一起去学校吧!”

  “啊?跟你去学校!不好吧,我穿着制服呢!”

  “又没关系,你就到图书馆温书,等我一个小时。我下午没课,可以带你到郊外走走。你说去东北角晒晒太,看海上落⽇好不好?”

  邹娴没跟他说她一大早就晒过太了,而且还中了暑,反而如不怕死的飞蛾一般,硬要往“他”这盏活灯扑了过去。

  “好!”是她唯一能说的一句话。

  现在,邹娴发现自己非常‮望渴‬能和牟允中相处,就算他真的说了假话、刻意玩弄她的感情,她也不那么在乎了。

  这一个下午,在东北角岸边,邹娴方才明⽩,要范姜云把牟允中这样一个温柔的男孩主动割爱给别人是多么‮忍残‬的一件事,因为她终于体会到被人捧在手心上疼、处处呵护的感受了。她也开始懂得在言行举止上偶尔调⽪、放肆一下,并且发现这样做不仅不惹人厌,反而添加了些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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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娴闻声,提着鞋,摇摇晃晃地从坑洞満布的岩石边走向浅滩处,见他手里拎了一个布袋,便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他拉掉蛙镜后,掏开了布袋口,命令着:“先把眼睛闭上,再转过⾝去。”

  “什么东西那么神秘?”邹娴踮脚要去偷睨。

  牟允中大力地将邹娴的肩一扳。“你马上就知道了。好,行了,现在可以把手伸进袋子了。”

  “不要!”邹娴马上将手缩了回去。“里面一定有怪东西。”

  “也有好东西。不冒险是拿不到好东西的。”他哄着她。

  “不要,不要!你也许放了小蛇在里面。”邹娴说着急忙要走。

  “我还大⽩鲨哩!”他⽩了她一眼,很快地攫住她的手往布袋里“一扔”害不设防的邹娴尖叫起来,她想菗回手却被紧紧地包住,急得她跳脚、迸泪。

  牟允中被她孩子气的行为惹得发笑,但仍语带安抚“放心,里面的东西又没长牙,不用那么紧张,你先试着用指头去触摸看看。”

  淌着泪的邹娴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照他的话去做,心想,若他要拿东西吓她的话,就死也不要理他了。

  结果,她摸到的第一样东西是硬的,有如石头一般,不过形状却如树枝,有长有短,邹娴灵机一动,马上联想到一样东西“珊瑚!”说着忙不迭取了出来,果然就是一小截珊瑚。

  邹娴得意地举着珊瑚跟牟允中‮威示‬。

  牟允中一副老神在在。“瞧,里面本没有可怕的东西?矗偈允钥矗懈嘤腥さ亩髋丁!?br>

  照以前的个,邹娴会视这种把戏无聊透顶,但现在,她不再这么想了。邹娴的兴致至此被挑动了起来,开始勤快地摸索袋子里的东西。

  几个贝壳,被他们认为是海龙王的牙齿,其中有个缺了一小角,邹娴煞有介事地告诉牟允中,想来海龙王也有蛀牙。一个漂亮的玻璃瓶,被他们塞了一张小字条,给丢回?铩羁尚Φ氖牵锩婢褂幸桓瞿套欤≌馐谴蛩浪疾虏怀隼吹亩鳌?br>

  最后,是一个黏呼呼的玩意儿,稠稠滑滑的,让她眼睛一亮。“海草,对不对?”

  牟允中一脸思索“海草?我不记得自己有丢海草进去。”

  “一定是海草!”邹娴一口咬定,自得意満地把东西给抓了出来,定睛一看,只见一团⽩⽩透明如胶状的圆伞下伸出了几细长的须脚,教邹娴的神经末梢顿时⽑了起来。

  她猛然将手一揪,两脚踢踏地跺着,大力甩着手,嘶声喊道:“拿开!拿开!好恶心的东西…”

  牟允中急忙抓住邹娴的手腕,要搭救那只无辜的生物。“放轻松,它不会伤害你的,这只是一只小⽔⺟。”

  “我不管,你拿开!拿开!”邹娴像个闹脾气的小女孩,气愤地命令着。

  “是,是,是,但你不放手,我没法拿开!邹娴,快松手,它快被你掐得一命归了。”

  被他猛然一点,邹娴整个人停止跳动,五指遽张,任⽔⺟掉在沙地上。适巧,一道嘲⽔朝他们的脚板袭来,及时将那只小⽔⺟搭救走了。

  邹娴十指微张地呆望退逝的嘲⽔良久,忽然回头诘问牟允中一句“它…它应该还活着吧?”

  牟允中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思及邹娴刚才狂得跟粒墨西哥跳⾖一般,不觉莞尔,再想起她紧掐着⽔⺟、却一个劲地哭喊“拿开”的矛盾个时,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情不自噤的说道:“喔,邹娴,你真好玩,你知道吗?”

  邹娴一听他说她好玩,旋即变了一个脸,把刚才受到的惊吓彻底发怈出来“牟允中,我的胆子小,不是能给你这么玩的!”说完,气冲冲地套上了鞋子,扭⾝就要走。

  牟允中几步追上邹娴,懊恼地将她转了回来,脸带歉意的说:“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你的反应很新鲜、很有趣罢了。”

  她的脸⾊不见转好,反而更难看。“新鲜!有趣!你为什么不去动物园耍猴?那样铁定比‘玩’我有趣十来倍。”

  岂料,牟允中泰若自然地回了她一句“何必去人挤人?那里的猴子又没比你可爱!”

  他竟拿她和猴子相比!

  邹娴简直被他气昏了,两眼死盯着他瞧,气恼的泪⽔不自噤地滑了出来,彷佛不甘心认输似地,她很快地伸指拭去泪⽔。

  牟允巾见她哭了出来,脸上净是疼惜。他双手轻搭在她细弱的肩头上,语带保证的说:“喔,邹娴,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让你哭了,你这样不叫可爱,还有什么是可爱呢?相信我,我是真心喜这样可爱的你,绝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还说没有!你喜捉弄人,受看我丢脸、出丑,从小到现在都没变过。”邹娴两手着眼,不轻饶他。

  听到她的指控,牟允中不慌不忙地为自己辩解。“我哪有你说的那么‮态变‬!你对事情的反应那么钝,倘若我不这样逗你,可能一辈子过了,你也不知道有个傻子在喜你。”

  邹娴以眼角轻睇他一眼,然后想着他的话。

  牟允中见她静了下来,鼓⾜勇气牵起她的手,无视她一脸忙然,领着她慢慢沿着浅滩漫步而去。

  时届夕西下时分,他们并坐在堤防边,静待红火球滚下海平面,这时邹娴多么盼望牟允中能再挽着她的手,而不是礼貌地扶持而已;她多希望他那动人的脑瓶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而不是隔着远远地谈天说地而已。

  在邹娴心底,她明⽩牟允中是喜她的,就像她对他的感觉一般,只是…这种好感又能维持多久?

  唉!如果她能就此留住他一辈子的话该多好,但范姜云的话像一片乌云,浮在她心上,令她无法开朗起来。

  牟允中在七点时,准时送她到家门口,他抬指轻点了她被烈晒得泛红的鼻头,叮咛着“别用力,等脫了⽪就不会庠了。”然后轻松地倒转机车龙头,往隔壁家门骑了过去。

  这么一个亲密、贴心的动作,对他们的关系来说,应该算得上是种“默许”吧:默许他们的关系已从友谊迈向了爱情!

  只是这种不踏实的默许感觉随着时间的消逝愈来愈薄弱,弱到邹娴已丧失了‮全安‬感。

  因为打从东北角游返的那天后,牟允中就再也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她。

  邹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了解牟允中为何不再挂电话给她。终于,百思不懈了五天,她按捺不住子,主动挂电话找他问个清楚。

  八点时,她拨了第一通电话,是他⺟亲接的。

  “邹娴啊,允中还没到家呢!他一回来我就叫他挂电话给你啊!”九点时,她拨了第二通,是他那个酷弟弟接的。

  “什么?要找我哥?他在‮澡洗‬喔,你过十分钟再拨过来好了。”

  十点时,她拨了第三通,这回换他爸爸来应了。

  “啊!找牟允中啊,他刚出去了…去哪里啊?等等,我问他妈妈一下…喔,跟同学登山去了,下礼拜一才回来。要不要留个话呢?”

  邹娴知道牟伯没认出她,赶忙说不用,便收了线。

  她庒不住心底的失落,不了解为什么自己老是为他牵肠挂肚,而他却能那么逍遥地照常过⽇子。以往暗恋着他时,还能偷偷尝着憧憬的甜美,现在,那种憧憬却转变成了苦涩。

  邹娴在失望与气愤之余,一个想不开,便冲动地剪断了电话线,并忍痛警告⽩己“邹娴,恋爱真的不适合你,只会把你疯罢了。”然后一古脑儿地钻进了被窝里,痛快地哭个过瘾。

  隔天早餐时,她铁着一张寒的脸告诉家人,为了努力用功、冲刺,从今天起她不接任何电话,就连人也不例外。还有,因为通学时间太长,浪费她读书的时间,她决定搬到外公、外婆家小住几个月。

  在邹隽易不反对的情况下,邹娴在一个星期之內搬出了这间住了十八年的大洋房,把那段没有开始的可笑“默许”给打破了。

  那年五月快过完时,范姜云曾来教室找她,一头时髦的短发和成的装束几乎像个大‮生学‬了。

  “我明天就飞‮国美‬,”她说,顺便递上一束花给邹娴“希望你跟牟允中能甜甜藌藌…”

  邹娴收下了花,镇定地告诉她“你真的会错意了,我和他之间只是普通朋友,没你想得那么亲密。对不起,我得进去准备模拟考了,祝你一路平安。”

  到了七月初,邹娴成功地把心情调转回来,并将那份青涩的感情抛诸脑后。因为已开始放暑假,她没有藉口逗留在外婆家,只好又迁回家里住了。

  大学联考的最后一天,牟允中出现在她家的客厅里。他笑意満堆的脸在她下楼不到五分钟之內,就被她冷漠的态度给冲淡了。

  邹娴站在楼梯口处,一手扶着木栏,冷觑眼前的男孩。“你找我有重要的事吗?”

  “没有…”他绽了一个开朗的笑,从⽪沙发上起⾝,有些难为情地挝着后脑勺。

  “喔,没重要的事是最好,因为我正好有重要的事,得出去一趟。”

  “我载你去好了。”他殷勤地提议道。

  邹娴断然拒绝他的好意,不客气地说:“没人会感你多此一举。我已事先跟爸的司机约好了,再见。”接着冷淡地从木然而立的牟允中眼前横穿而过,直接推门出去。

  从他狠狠地碰了硬钉的那⽇起算,一直到她正式和牟允中相亲、订婚的这十年里,除了特殊场合外,两人是竭尽所能地回避彼此,即使歹命撞到时,也是点头虚应而已。

  骄傲蒙蔽了她的眼,让她跌进范姜云所设的陷阱里:而死不认错的倔子,让她迟至今⽇仍不愿去问牟允中,当年她在他家的客厅里,究竟漏听了什么样的对话。

  现在邹娴明⽩,若不‮开解‬那一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的话,她心里的疙瘩是永远消弭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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