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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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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如雪发觉自己站在一片黑⽔之中。

  ⽔中波涛汹涌,黑⾊的⽔不停的卷起又落下,四处弥漫着雾,她举起双手挥舞着,却只能见到自己的手指。

  她慌张的在⽔中捞动,想划到岸边去,她不懂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但总觉得有什么遗忘的物事正等着她,所以,她等在这,要去捞回…

  终于,她瞧见一个婴儿在⽔里载浮载沉,章如雪用力摆动四肢,朝他划过去,她要把他救回来,紧紧的搂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怎知一抱⼊怀里,却发现孩子的脸上都是⾎,瞧不清面目。章如雪慌张的伸手替他抹,担心⾎迹盖在孩子脸上,他要怎么呼昅?可是那些⾎却牢牢的附着其上,任凭她怎么抹、怎么用⽔洗,都去不掉,如此腥红刺目。

  突然一个大浪卷来,将她带⼊深深的⽔里,暗无天⽇,等再浮出⽔面,怀抱中的孩子已不知去向。

  去哪儿了?不行呀!她要找回她的孩子,她要把他好好的养大,不然她以后这一生,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力量?没有人爱她、没有人需要她…

  章如雪用尽力气在⽔里抓着、捞着,心想至少抓到一点边也好,她不能就这样空手回去…

  章如雪死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脚有如千斤重,再也动弹不得。

  什么黑⽔、浮沉的孩子、擦不去的⾎,皆尽消失。她躺在柔软舒适的褥上,盯着那木制雕花顶,一片茫然。

  “夫人醒来了!老爷,您快过来呀!”

  敖近有人在尖叫,可是章如雪无心去听。

  为什么腹中空的?不、不止,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空的,彷佛那些⾎⾁、內脏,全已离她而去,只剩一个空壳子苟延残在这世间。

  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回廊,接着门被用力的推开,一脸着急的邵扬走了进来,看到已睁开眼的章如雪,连忙走到旁坐下。

  “如雪?你还好吗?”

  他温柔的探问,伸出手轻抚章如雪的额头,手下的温度,冰冷的令他心疼。

  邵扬转头吩咐婢女:“再去生盆炭火,别冷着夫人了。”

  婢女颔首,连忙走出房门去准备。

  章如雪对他的触摸毫无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顶。

  邵扬不死心,继续说道:“⾝体痛不痛?你摔伤了,为了让骨头长好,手脚已被固定,至少有一个月不能动弹,我多派了几个丫环过来服侍,你还需要些什么?我再叫人送过来。”

  婢女走进,将火炉放在地下,便伫立一旁侍候。

  “想不想吃点东西?”

  邵扬的语气充満开心,但章如雪却觉得,他的话语彷佛从遥远的地方发出,怎么听也听不真切。

  她只想问一件事。

  “孩子呢?”

  章如雪的声音虚软无力,邵扬听不清楚,只好反问:“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章如雪用尽力气发出声音。“…孩子呢?”

  房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对这问题做出回答。但沉默,已让章如雪明了一切。为什么她还活着?她本想带着孩子一起走,但她留下来了,只剩孩子在那孤寂黑暗的⽔中,瓢浮沉,来不及出生,便又离开了这世界。

  为什么她没死?为什么?

  章如雪睁着双空洞的眼,应该要哭的,可是却没有泪⽔流出。

  “如雪,看着我,跟我说话!”

  邵扬发现不对劲,开始试图唤回章如雪的注意力。

  “如雪!”

  为什么她不再用点力,紧紧抓住黑⽔中的孩子,为什么松了手?

  “如雪,你不要吓我,你开口,说些什么都好…”邵扬摇着她,但章如雪的双眼,就是不移到他的脸上,只是恍惚游移着,找不到终点。

  以后的人生还这么长,她就要这样过下去了吗?背负着邵扬的仇恨、背负着被⽗亲出卖的痛、背负着丧失亲儿的苦…

  章如雪缓缓闭上双眼,她不想听、不想看。没有知觉,就不会痛苦。

  秋去冬来,树的枝头叶已尽落,取而代之初冬降下的细雪,覆盖在树梢上,薄薄的像纸片似的,总是没几天就融了。

  这⽇,居安拿着待处理的帐本和文件想找邵扬,但找遍书房大厅皆找不到他,只能往后院走去。

  最近邵扬是越来越难找了,以前那个将全副心力放在事业上的爷,近来有如换了一个人,放着自己的产业不管,成天只顾着章如雪,若爷再这样下去,生意还能做吗?

  居安微微叹气,穿过转角,来到后院旁的回廊,果然看到章如雪站在院子里,神情木然的发愣,任由雪花降在她的脸上、肩上,再融化渗⼊⾐里。

  自从一个月前,她醒来问了爷孩子的事,之后就再没说过话。

  还在养伤时,她整天痴痴望着房顶,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等伤好了,就満宅子的跑,邵扬只好整间屋子追,深怕她出事。

  居安凝视着章如雪,只见她及黑发披散,越来越消瘦的⾝子,让单薄的⽩⾊长袍看起来太过宽大,一双⽩皙的脚,就这样⾚⾜踏在雪地里。

  居安心酸的不噤掉下泪来。

  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汤汤,说邵府里的夫人早就疯了;但在他看来,夫人只像这深宅大院中幽幽的一缕孤魂,没有归处,到处寻找着她失去的一切。

  章如雪又往庭院‮央中‬走了几步,伸出手想接住那些雪,但雪花一触到掌心便融化了,她抓了几次徒劳无功,疑惑的歪着头。

  居安看着,怕她着凉,回头去寻纸伞,等他拿来时,正好看到邵扬拿着⽩狐裘走到章如雪⾝旁,将她全⾝裹住。

  “如雪,别站在这,会得风寒的。”

  章如雪蹩眉将他推开,把⽩狐裘扔到地上,离邵扬远了点,但注意力随即又被雪昅引住,伸手去摸。

  邵扬叹息,捡起狐裘拍了拍,再度过去将她整个人搂住、包住,章如雪用力挣扎,但邵扬硬是抱着她坐在庭院里的石椅上,嘴里哄着。

  “好,我知道你要看雪,我们一起坐在这看,好不好?”

  章如雪挣脫不开,过了一会儿,力气用尽,便安静下来,似乎觉得狐裘带来的温暖也舒适的。

  邵扬看着章如雪的小脸。她还是那么美,只是变得空洞无神了。对外界的任何事都没有反应,也不想理会,把自己包在一层紧密的保护中,这就是她对抗仇恨与痛苦的方法吗?

  见雪飘落在她的脸上,邵扬怕她沾,伸手替她拔掉,她却厌烦的转开脸,不肯让他触碰。

  突然,头顶被影笼罩,邵扬抬起头,见是居安,他替他俩打了把纸伞,低声说:“爷,您自己也被雪打了。”

  “是吗?我倒没注意到。”邵扬苦笑。

  居安心里不忍,但不愿表现在脸上,爷的心里已经够苦了。

  邵扬出的看着章如雪,说:“你瞧,她似乎很喜雪景。可是因为她名字中带雪的关系?我第一次见到如雪时,她也是像这样站在雪里,整个人像个娃娃般,⽩皙小巧…”

  “爷,别想了…”

  邵扬顿了下,喃喃说道。“是啊!想这些做什么?”

  感觉怀中的章如雪动了下,邵扬连忙低头探问:“怎么了?不舒服?”他转向居安。“我带夫人回房,你吩咐厨娘熬碗姜汤过来。”

  见邵扬抱着章如雪就要离去,居安慌张的跟上去。

  “等等,爷,有些事需要您处理。”

  邵扬看了眼他手上的那些东西,随口说道:“你放在书房吧,我有空就看。”

  “书房堆的文件,已经像山一样⾼了…”

  见居安的表情非常坚持,邵扬看了看怀中的章如雪,叹了口气。

  “好吧!你随我过来,我一边看着她,一边处理。”

  将章如雪安置到上,替她盖了被子,她便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邵扬看着帐簿,不时转头看看上的人,就是放不下心。

  “爷。”一旁的居安,出声呼唤。

  “嗯?”邵扬应道。

  “或许…该请大夫抓几帖葯。夫人这是心病,放着不管是不成的。”

  邵扬默然,良久才说:“她这不是病…是因为恨。”

  他太了解这种状况了,章如雪恨,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将仇恨深埋心底,甚至连其他的情感一起陪葬。

  “如雪恨我,打从心底深深的恨我,所以她不肯面对这世界。”

  “爷…”

  “如果放如雪离开她府,离开我的⾝边,或许她就会恢复,但我做不到。”邵扬痛苦掩面。“我不想放开她,难道我就得在这种状况下结束?”

  再度抬起头,邵扬眼中有着坚定。

  “居安,她会好的,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好。”

  他不会放开她,因他再也不想体会失去所爱的痛!

  居安看向躺在上的章如雪,不知她可会听进老爷的这番话?

  “爷,我知道您的心,但是,您自己也要振作…”

  邵扬聪明,一听就知居安指的是生意的事。他最近的确太荒废了,过去任何大小事都逃不过他的眼,如今,他甚至连这个月的营业状况都不清楚。

  居安整着眉说:“爷,您可知道,翠楼最近不太对?尤其是当家的离红,最近鬼鬼祟祟,您上次派去跟踪⽩清书的人回报,他们私下见了不少次面。”

  离红?邵扬泛起疑心,离红是个见钱眼开的女子,所以只要给她⾜够的金钱,她就会一心一意的帮助他。再加上当初是自己,把她从上一家吃人不吐骨头的青楼救出,她应不至于背叛自己才对。

  难道,⽩清书能比自己出更⾼的价格?或是,另有别的原因?

  “您有空的话,一定要菗时间去翠楼瞧瞧。”

  “我知道了。”

  邵扬点头,他最近鲜少出门,总是陪着章如雪,也该出去一趟,免得底下人胡作非为。

  除了要去翠楼之外,他还有另一个想去的地方。

  邵扬低头看着自己间的半月⽩⽟,紧紧的握在掌心里。

  过了几⽇,当邵扬带着居安走进梅阁时,瞬间掠过离红脸上的,邵扬很确定,那是一种慌张跟心虚。

  但她随即又展现一贯的媚态,依偎在邵扬⾝旁。

  “爷,您好久没来了,在忙什么呢?”

  邵扬闻到一股甜腻香昧,这和章如雪⾝上若有似无的淡香完全不同,他皱眉,推开了离红。

  “爷在陪夫人。”居安多事的在旁边揷上一句。

  “夫人?”离红有些惊讶。“夫人她不是…”城里所有人都知道,邵扬夫人疯了,不是吗?

  她看见居安偷偷朝自己‮头摇‬,意思是别提这件事,她也就乖乖闭嘴。

  只是世事难料,之前爷来这里时,还对夫人如此厌恶,怎知过了几个月,夫人已成了爷心中的一块⾁。

  “离红,告诉我,你最近做些什么?”

  离红一怔,掩嘴笑道:“我还能做什么?不就做一样的事儿,成天为了翠楼的事忙里忙外的,一刻不得闲。”

  “那你告诉我,⽩家的那三个女儿是怎么回事?我上你这之前去问过了,三个都已被分派到厨房去帮忙,是不是?”

  离红也没否认,笑语盈盈的说:“反正叫她们接客,她们就成天寻死觅活,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怕⿇烦,她们既然不爱当姑娘给人服侍,天生爱当下人,我就给她们当去。这可有什么不对?”

  邵扬深深的凝视她,平淡的说:“那⽩清书呢?”

  离红的脸⾊,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终于微⽩了下。“什么?”

  “你不是跟⽩清书私底下见了好几次面?”

  “您派人跟踪我。”

  “不,我跟踪的是⽩清书。”

  知道瞒不过,离红抿紧,良久才低声说:“是他硬要见我的,一直求、一直求,我才出去见了他几次。”

  “你们见面都谈些什么?”

  离红没有回答,但邵扬大约也猜得出,⽩清书想做什么。还不就是动之以情,想骗离红把自己的妹妹们放了?而离红会去见他,可见也是对对方有些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他十之八九是想利用你?”

  这句话伤害了离红的自尊,她紧咬着牙,低垂双眼。

  “以后别再跟他见面了,否则受伤的会是你自己。”

  听到这句,居安略微惊愕的看着邵扬,他的脸上真心的对离红満怀关切之意。

  爷真的是变了,若是以前,他早已对离红做出惩戒,哪还给她转圜的余地?

  是因为夫人的事情,令爷改变了吗?

  离红幽幽的回答:“爷,离红自有分寸。”

  邵扬看着离红的神⾊,知道她用情已深只能轻轻叹气。

  场女子,平⽇送往来、游戏人间,若一‮情动‬,便是轰轰烈烈。

  离红的个又固执,只怕现在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

  邵扬起了⾝,决定静观其变。

  “走吧!居安。”

  听到这句话,离红躬⾝低语:“爷,恕离红不送了。”

  走出梅阁,居安瞧了瞧⾝前爷的背影,又想到刚刚离红的姿态。

  看来,翠楼是要变了,皆因为“情”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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