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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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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弃在牢里坐了两夜,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他的表妹魏妹妹。

  妹妹今天的服装出奇的素重,神⾊也很是紧张?钇隽司郑狭顺担宦方艚粢ё⊙拦亍芩阒览斡执俗畲蟮哪チ肥鞘裁础媚阊岜惩矗闳幢匦氡硐钟埠旱难硬唤刑邸?br>

  宛若人呢?他想问妹妹,然而妹妹不会知道,况且他自己心里有数…宛若势被苗家带了回去。

  只要她好好的,李弃心里许诺著。当然他必须问明妹妹怎么会保了他出来,不过车一发动,妹妹便迫不及待嚷了起来?钇付妹檬歉龀敛蛔∑呐ⅰ?br>

  “表哥,我找你找得要死要活,差了几个人到处打听,好不容易向音乐学院的人问出来…他们说你挨了苗教授的告,我向警方问清楚原因,又巴巴赶到医院去找苗教授谈这件事。”

  李弃脸上的笑意加深,他觉得有趣…可以想见妹妹是如何展现她训练有素的社才华,这点,想必得归功于他⺟亲对她的栽培。

  “谢谢你,妹妹,”他轻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他这样的反应,是不是符合他⺟亲的标准,那就不得而知。

  显然没有。因为妹妹仍然动得很。

  “辛苦?”她道。“我说好说歹,嘴⽪子都说破了,苗教授他…不,还有苗太太、苗‮姐小‬!他们才答应撤销告诉,我从来…”她一顿,没说下去,但李弃似乎知道她要说她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么难际的对象。

  不过李弃已经觉得很欣慰。“难为他们想得开。”他咕哝。

  “你说什么,表哥?”妹妹问。

  “噢,没有,我很谢谢你,”他又说,然后转过去看她。“你说你一直在找我?什么事这么急?”

  霎时,妹妹那強自镇定的脸孔垮掉了,两个面颊颤抖著,哽著声音道:“小豪在战舰上出事了,表姨…表姨整个人都崩溃了。”

  说完,她放声哭起来。

  起居室没有亮灯,昏昏黑黑的,她独坐在厚重的沙发椅上,她原是十分⾼佻的女人,现在她的⾝子彷佛萎缩了,那只大沙发张开口,可以把她呑掉。

  李弃静静走到她面前,藉著廊道的光审视她,不认得这憔悴衰老的女人。

  “妈…”他轻声喊。

  她浑无反应。

  有人蹑脚快快自门外走过,可能是某一个佣人。这幢华宅整个死沉沉的,庒在庞大的灰黯之下。部长在战舰上见习的独子在‮炸爆‬的意外中丧生,送回来时尸骨不全,部长素来就有心脏的宿疾,当场便倒地晕厥,到现在还起不了病,而女主人…

  “妈,”他又喊道,慢慢在她跟前蹲下。

  兰沁略动了动,目光慢慢集中到李弃脸上,好半晌才嗄哑地出声“小豪?”

  “我不是小豪…”李弃告诉她。“是李弃。”

  “小豪,小豪,小…豪!”兰沁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李弃将她拉住,她‮烈猛‬地‮动扭‬挣扎,失去了理智,李弃低喝,小豪已经死了,你叫不回他、安静下来!”

  她的⾝子一僵,面⾊变得惨⽩,开始瑟瑟发抖。他不爱她,她也从来没受过他,但是他慢慢将她拥抱住。

  她的⾝体还有一丝温暖,李弃那遥远、含糊的记忆出现一抹影子,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亲偶尔也有舒坦的心情,她抱过他,哼著儿歌,她⾝上有缕玫瑰香,她的怀也是温暖的。

  李弃觉得眼眶有点刺痛,可是他没有放开⺟亲。

  她在他怀里哭嚎,却是乾哭,没有眼泪。他不知道她对小豪的爱有多深,但小豪的摔死绝对是一大打击,使她荣华富贵的人生变得不再那么完美,这,才是她无法承受的。

  李弃了解他的⺟亲,因而同情她。

  他也不是不知道,她从头到尾没喊过一声他的名字。

  “她会恢复的。”李弃说。

  妹妹绞著双手送他出来,他们走过花园,天空是凉的,満园哭无泪的花⾊,不过它们依然会欣欣向荣。像他⺟亲。

  “我实在担心死了。”妹妹抹著眼角说。

  “她非常強悍,她不会容许任何状况破坏她成功的生活。”

  妹妹点点头,吁了口气,把李弃挽住。“表哥,幸好你来,表姨的情绪稳定多了谢谢你。”

  李弃双手揷在袋里,笑着‮头摇‬。“不是我的功劳。”他掉头看她。“我才要谢谢你,不是你的话,我现在还在坐监。”

  “真不知道苗家的人怎么想的,他们一口咬定你挟持了他们家的儿媳妇!”妹妹抱不平。

  “我是。”

  妹妹倒菗一口气。“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望着种在园园那规规矩矩、死死板板的花草,嘀咕道:“我只是不能让她死守在一个昏不醒的男人⾝边。”

  “昏不醒…”妹妹拖长了声音,然后问:“你是在说苗立凡吗?”

  “是他。”李弃回道。

  “可是他人已经醒了。”

  李弃忽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爬上来。

  傍晚,宛若把直嚷著在上再也躺不下去的立凡,推到医院的中庭花园去透透气。立凡的情况相当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只不过这个觉睡得过久,以至于还有点昏头昏脑。

  宛若对他颇感于心不安…她绝不后侮她与李弃的一切,然而对立凡却不免觉得愧疚,因此嘘寒问暖、递茶递巾,服侍得格外周到。

  最后他说:“快别忙了,宛若,你也休息休息…来,坐到我⾝边来。”

  她挨著他⾝边的石椅坐下来。

  立凡一声吁叹。“我真是害惨大家了,都怪我不小心,”他执起宛若的手。“你一定很失望吧?要不是我出车祸,现在我们正要搭‮机飞‬到⽇本度藌月。”

  他还没把时差调整过来,一直以为这是隔天的事,殊不知自己已经在上躺了将近两个星期!

  然而他的话却让宛若打哆嗦。她不能不想到立凡卧病的这段期间,她自己与李弃种种的纠和发展…原来世界已经两样了,宛若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昏初醒的人!

  “宛若?”

  立凡一叫,宛若发现自己在发呆,她忙握住他的手说:“你能够平安、康复,我就够⾼兴了,怎有失望的道理?”

  立凡拍著她的手背,叹道:“你真是好女孩,宛若,你聪慧、漂亮、体贴,有时候我几乎觉得自己不是那么配得上你,我常常是那样的…笨拙。”

  “你不是笨拙,”宛若‮议抗‬道,把头靠到他肩膀。“你老实厚道,你是个好人,立凡…你也会是个好丈夫。”

  “好丈夫,”立凡喃喃道:“这个,我想我应该是做得来。”

  站在一棵酒瓶椰下的李弃看红了眼。

  他费了好一番劲儿才找到他们,起初是不得其门,最后还是在护士‮姐小‬那儿下的功夫。他不能够清楚听见他们在谈些什么,然而观其状,显然不会是让他额手称庆的內容。他绷住脸,恨不得斥喝…宛若这个小傻瓜在做什么?她应该和那个男人保持距离,不该那么亲昵、那么贴近,好像他们是一对夫,一对情侣…

  李弃以控制住的步伐,向他们踱了过去。

  一条黑影笼罩到宛若⾝上,抬头见到竟是李弃…穿著黑⽩横纹的上⾐、黑绒布、漆⽪靴子,一绺长发被风扫到他带点胡碴的下巴。从下往上看,他的面庞显得稍小,眉目分明,越是俊秀了。

  宛若几乎跳起来,投⼊他怀里,捧住他的脸吻他,问他‮察警‬有没有为难他,问他别后的情况,问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着急迫切的想念,可是…即使立凡不在现场,李弃的脸⾊也太沉,目光也太尖锐。

  她望着他,开了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蔺‮姐小‬,”他带著讥嘲味说。“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你的未婚夫平安无事的醒了呢?”

  宛若没办法回答,立凡却问道:“这位…?”李弃带给他的震撼似乎不能和宛若的震撼比较,不过他很快记起这位人物。“是李先生吧?我的事你也知道?”他搔搔脑门赧然道:“真不好意思,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

  李弃微笑“也不见得,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天如果不是那部小汽车撞上你,就是我的机车撞上你了。”

  立凡非常吃惊,他绝没有想到他卷⼊这么复杂的通状况。他呐呐道:“这么凑巧,当时你也在同一条路上?”

  李弃两道视线看准了宛若,把她钉在那儿动弹不了。“也算不上凑巧,我那时是刻意去追蔺‮姐小‬的。”

  “李东…”宛若绝望的耳语。

  立凡的脑子胡涂得厉害,他望望宛若,然后问李弃:“这是怎么说?你为什么要追宛若?…我们是要到教堂去行婚礼。”

  李弃一笑,把双手揷进袋。“问题就在这儿,恕我直言,我不认为宛若嫁给你是对的…”

  “李弃!”宛若无法坐视,她站起来试图阻止他。

  他不受影响,滔滔说下去:“你知道,我和蔺‮姐小‬的⽗亲曾是忘年之,蔺教授生前把女儿托付给我,基于这点,我对她的婚事不能不有一些关切。这些年你的家庭照顾她,她的双亲地下有知,想必是含笑九泉,不过…宛若和你论及婚嫁,那就非常非常之不妥了。”

  “为什么?”立凡茫然问。

  李弃不耐烦的一笑,他原谅他是个脑震的病人。“因为宛若和你本就不适合,你和你的家庭很难带给她真正的快乐。”

  “李弃!”宛若‮劲使‬一叫,脸⾊发⽩。“你没有权利介人我的婚事,在这里发这种言论!这完全不关你的事!”

  李弃慢悠悠转向她。“不关我的事吗?我没有权利吗?即使你已经爱上我,而我已经爱上你?”

  再没有比这更锥心的质问,再没有比他更可恨的行为了。宛若觉得李弃已经人太甚,然而李弃却认为他必须再做得更绝。

  否则她不会醒悟。这僵局不能打破。

  他必须下这个猛葯。“即使…”他一字一句低沉、但是清晰的说:“和你在新婚之夜上的,是我,而不是别的男人?”

  他们全听到一声气。立芝不知几时来到后头,两手抓著喉咙,张口结⾆看着他们。她的表情比任何一个当事人都要来得可怕。

  宛若再也支持不住,呜咽一声,掩面跑走了。

  李弃马上追了她去。

  “我的天,”立凡吁道。“我完全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立芝,你懂吗?”

  立芝哑然望着哥哥。也许他迟钝一点是好的。

  “来吧,我推你回病房。”她说。

  轮椅滚出去几步路,立凡忽喊道:“立芝?”他半转过⾝,叮嘱妹妹。“回去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

  立芝蓦然明⽩…她哥哥其实不是那么迟钝的。

  李弃在磨石子廊抓住宛若,她狠狠甩开他的手,羞愤的眼泪滚滚而下。

  “你太过分了!”哽咽之馀,她只能迸出这句话。

  “我只是解决问题,也是为了你好…”“不!”她嘶声道:“你只为了自己好,你是个自私的男人,心中想的只有你要的,不怕伤害别人,从一开始你就不断的強追我,⼲预我的生活,想要做我的主人!”

  宛若的指控像耳光,一记一记掴到他脸上来。他没有侮意,只是心痛。

  “也许对于你,是需要一点特别的手段…你是聪明的女孩,但是聪明人经常自误,我不这么做,怎能让你看清楚事实?”

  “你还不懂吗?…我把事实看得很清楚!立凡是个好男人,只要他要我,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李弃瞠视著她。他让自己陷⼊情爱的网罗,已经够傻了,难道宛若竟为了情爱以外的理由,甘心去嫁一个她不爱的男人?是他本不了解她,还是他刺伤她太深?

  然而宛若从来没有过如此决裂的态度,她对李弃说:“我不再信任你了,我也不要再看到你。”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眼眶整个发红,但是字字断然的说:“这一次,是真的。”

  李弃看着她走,脑筋一片空⽩,他不知道要怎么想,只知道五脏六腑全在拧绞,他特别能够感受到事无可挽回的那种关键,像他⺟亲当年离开的那时候。

  像宛若离开的这一刻。

  李弃凝固在那里有一百年之久,一名工友扫地扫到他的两脚中间,他才尝试挪动了几步,然后跌跌撞撞离开了医院。他盲目地来到“早晨的呵欠”或是“茱丽安娜和她的猫”坐下来,要酒保拿出最可以⿇痹神经的东西,然后大喝特喝。

  李弃轮流在“阿欠”与“猫”之间消磨馀生,一家打烊就换一家。可是他忘了自己的酒量是千杯不醉的,当年在沙漠和蔺晚塘拚无花果酒,最后不支而败的永远是蔺晚塘。

  李弃对著⻩澄澄的一杯酒发笑。蔺晚塘,蔺晚塘,你有个最笨的女儿,她向外人索求她已经有了的东西,她不明⽩,有了爱,她就有了‮全安‬和踏实,她的人生再也不会荒凉。

  可是,难道你不需要反省吗?你是个自私的男人,你不断強迫她、⼲预她,你答应守住你和她之间的秘密,却背叛了她,失去她的信任!你能怪她什么?

  这些谴责连连轰炸李弃的良心,就连他终于醉倒,也还在潜意识里‮磨折‬著他?钇恢浪窃诩溉蘸蠡氐角喾迓返睦罴夜耪膊恢浪炎约和采弦凰ぃ牖炙思溉铡?br>

  老藤进进出出,踢他,推他,但他不愿醒来…就算他醒来,世界也不会变得更好。

  世界变得更坏了,李弃苏醒的时候,连太都毁灭了,天地一片漆黑,然而他瞥见边立了个人,那人走到窗前“唰”一声把垂地的锻蓝帘子拉开。

  李弃呻昑起来,遮住眼睛,⽩亮的光像刀子一样尖锐。原来银河系还是维持原状。

  “如果你现在意识不清,我改天再来。”他听见他⺟亲的声音。

  李弃把手从眉上移开,他是趴著的,脸孔往外歪,连枕头也没有。他⺟亲回到前,一⾝宝蓝滚黑边的套装,脸上精细的妆,从他这角度看她,她十分拔,几乎和他一样⾼。她又是“好汉一条”了,除了这形容,他找不到更贴切的句子。

  “妈,”李弃用惊喜沙哑的调子说。“你的气⾊真好,想必你是熬过来了,我就是对你有信心…小豪也不至于承担太重的不孝之名。”他不怀好意的补上一句。

  兰沁脸上有某处在菗搐,但整体上,她是冷静的。“海军方面为小豪办了隆重的丧礼。”

  扁是听到“隆重”两个字,李弃就差点向她恭喜。

  兰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李弃的‮势姿‬一成不变,她似乎不介意。她缓缓开口:“部长出院回家了,不过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他们家一脉单传,小豪这一去…”她只在此处稍有顿挫。“断了后,部长非常想不开。这几⽇我和他认真谈过,跟他拿了个主意,他很心动。”

  李弃慢慢从上坐起来,他太好奇了。一醉醒来,他发现这个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家人的女人,找他在开家庭会议。

  “我们让你认祖归宗,部长收你做义子,正式进我们家的门。”

  李弃看他⺟亲家看外星人,然后开口“认祖归宗?我⽗亲姓郭,要认也是认他家。”

  “他郭家算什么东西!”兰沁怒叱。

  哦,二十八年了,他⺟亲对他⽗亲依然心怀怨恨。那么宛若呢?她会不会也对他来个二十八年的怀恨?她会不会也有个像他一样的私生子?这么一想,李弃几乎像一只冻住的南极虾,痛苦的曲起来。

  “等到你和妹妹结了婚,有了孩子,两家的产业也都归你。”

  “慢著慢著,”李弃扶著宿醉发疼的头叫道。他突然对他⺟亲不再那么有信心,也许她的精神状态仍未恢复。“为什么扯上我和妹妹结婚?”

  他⺟亲理所当然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外头追求的人多,合格的却有数,有些她自己又不中意,你们两个一向相处得不错,给为一家亲,相当理想,部长也同意这样的安排。”

  事实是,兰沁心里打算得好…让李弃成家,藉婚姻的束缚,削一削他的浪。况且收妹妹做儿媳妇,也便于对小俩口作掌控。

  没错,她的精神状态仍未恢复?钇孟裎置胺敢桓龇枳铀频模⌒牡厮担骸懊妹糜植话摇!?br>

  “她没意见,”他⺟亲把手一挥。“妹妹很容易‮教调‬,你会发现她意见很少,配合度⾼,是个不会让人花太多精神的女孩子。”

  “所以你把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李弃问。

  他⺟亲跳过这个问题。她使用一种爱的教育的口吻说:“或许你对婚姻和财富的‮趣兴‬不大,不过我相信你不会不要名分和地位,你一个人浪这么多年,不可能不希望‮定安‬下来,部长收你做义子,大家成了一家人,总算也是个圆満的结果。”

  好像在外浪是他自己设计的伟大计画!

  李弃抱头坐在那儿,没把充満惊异的脸抬给他妈看到。他⺟亲几时变得这么了解他?他过了一辈子没名没分的人生,清清楚楚记得那种‮望渴‬被接纳的心,曾经迫切得像在淌⾎…他要一个⾝分,要一份尊重,要亲人的接纳,他可以拿一切去换。

  现在,他⺟亲在冷落、遗弃他二十八年之后,终于要给他一个家…他甚至还可以有一个爸爸!

  李弃低低的,低低的笑了起来,最后往铺一躺,越发笑不可遏。

  他⺟亲不悦地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在笑我真是托小豪的福,他不死,我还没有这时来运转的一天…太妙了!”李弃笑得气。

  “这么说…你同意了?”

  李弃一下止住笑,慢地坐起来,一板正经回道:“部长夫人,我恐怕没这个福分,我不过是个私生子,你们收我⼊门,小心被我玷污了门望。”

  李兰沁站起来,稍事整理⾐服。“你仔细考虑考虑,想通了,再来找我。”

  她很快的离去。很奇怪,李弃发现这一次,他⺟亲对他似乎有著空前的把握,临出门之际,她甚至对他一笑,彷佛在说…她抓住了他的要害。

  把事情和盘托出之后,宛若垂著头,不能面对立凡。她晓得从今以后,她会遭到立凡的唾弃,她和立凡自小到大的感情,也会因此烟消云散。

  这是立凡出院回家两天的事,他们终于有独处的机会。家里其他三人,都因这段⽇子在医院固守太久,如今重获自由,都变得格外活跃。一早全不见人影。

  这天立凡忽然怀念起七○年代的音乐,宛若陪他坐在客室,始终忸怩不安,挣扎了许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把必须让立凡知道的事告诉了他。

  宛若没有推托是她一时胡涂铸下了错,也没有说她后悔,因为老天…全都不是!她心里只盼望,自已的行为不要对立凡造成太大的伤害。

  立凡唤她名字的时候,宛若打了寒颤,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她看见他脸上依然是兄长在安慰妹妹的那种神情,她內心所积庒的苦闷、痛楚和惭愧全化成泪⽔,潸然流下。

  立凡把她搂在肩上许久。等她平静下来,他对她说了一番话。

  “哪个人没有走路跌倒的时候?我还记得我好几年前谈那场恋爱时那种胡涂劲儿!人的一生难免碰上一二回这种事情,不过我们终究得回来过平静的⽇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必须仰靠的毕竟还是未来。至于你,宛若,不管你发生过什么事…我还是信任你的。”

  立凡原谅她,重新接纳她!宛若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比这更大的幸运。苗家再度兴致计画婚礼,虽然立凡主张缓一阵子,可是苗家夫妇一心想藉婚事来冲喜,二来也担心夜长梦多。这阵子所发生的枝节,委实让他们都怕了。

  宛若可以归⼊幸福的女人之列了,但是她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病症…她不时感到自己头重脚轻。

  她趁著二度婚礼之前回大学,处理一些暑假里的文件。她独坐在寂寥的研究室里,陡然间明⽩她头重脚轻的原因…因为她的心是空的,她的心被掏光了。

  于是在这四下无人的环境,不必有任何伪装,不必強颜笑,宛若再也庒抑不住的痛哭流泪?崴臼氖福鹁赝郑醯阶约翰荒芏来Γ荒茉谡饫镌俅氯ァ?br>

  她会崩溃。

  宛若掉了⽪包,匆匆离开研究室,立在研究大楼无人的廊下。这是个雨雾离的⻩昏,过度的气,使得所有的景物都有一种凄凉的青⾊。

  凄凉的青⾊里,有条幽微的影子向她走来。宽大的长夹克,三角型的帽兜,不清晰的脸孔,然而宛若知道他是谁。她的双手跟这飘雨的⻩昏一样的冷。

  他没有跨到廊上来,他在她面前站住,两人之间隔了一层雨,他在雨中,黑⾊的防⽔夹克上,雨丝淅淅沥沥直淌下来。

  没有言语,听得到微微的呼昅声,两个人像濒死的仇人最后相见,有无比无比的悲哀。

  李弃在雨⾊中凝视宛若,她简单穿著一件圆领窄的⽩衬衫,蓝⾊的牛仔,长发披肩,脸上脂粉未施,素净得像一片⽩⾊的‮瓣花‬。

  他低哑地说:“我必须来向你道歉,那一天…是我不对。”

  宛若的指甲扎⼊手心。这一切都没什么不同了。原谅他,或不原谅,有那一天,或是没有。

  “我…都告诉立凡了,”她做最后的代。“我们会在下个星期天重新举行婚礼。”她把所有过程归结在一句话里。

  李弃依然凝视她,久得连他自己都受不了,最后他笑起来…怪事,最近他对诸事特别有幽默感。可是他的怒气不知从哪一处迸出来,他看见宛若是很吃力的屹立在原点没有动。

  “没什么不同,对不对?”李弃的想法和宛若是不谋而合的。“不管那天我是不是去找了你们,说了那些话…你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就算她不能对别人,甚至对自己诚实,她也得对李弃诚实,她说:“我必须…”

  “你必须自欺欺人,”李弃帮她填词造句。“你找不到‮全安‬感,用各种束缚把自己绑住,害怕掉下来,现在,你拿了一副最大的枷锁,用不当的婚姻,重重的镇住自己,决心要埋葬掉自己。”

  宛若没说话,她不敢,因为不知有什么会趁她开口的一刹那宣怈溃散…她绝无能力收拾那种后果。

  李弃跨向前,凉的两手揷⼊宛若的鬓发里,把她的脸捧过去,他的声音极低,但是像响雷一样“你真的可以让自己这样懵懂?你真的可以不断在逃避‮实真‬的自我?你真的可以抛下真正所爱的人,去嫁一个你不爱的男人?”

  宛若用生命里最大的能量来控制自己,因为没法子息,她一个一字一个字地说:“我…知道…我…要什么。”

  她觉得李弃的一双手一直在加庒、在使力,就要把她的头挤碎了,但是他陡然放开她,两个人都踉跄退了一步。

  李弃像一个跑百米的人,还拚命要讲话,以至于也成了断句“你…或许知道你要什么,但是…你不知道…自己要得对不对。”

  两人都处在呼昅困难的状态下,都在乾

  然后李弃的质问像鞭子一样的菗过来“那么孩子呢?万一你有了我的孩子呢?”

  宛若的脸孔变得惨⽩,他们有过的都是没有任何防范的绵,她退了退,不停‮头摇‬道:“没…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我肯定。”

  他冷笑“原来如此…你大可把这一切当成一场露⽔姻缘!”

  说罢,他旋⾝往前一直走、一直走。现在他不需夜半醒来,那股生命的荒凉感就像‮大巨‬的梦魇,把他罩住,天地茫茫,他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李弃猛停下来,回头在寒冷的草地另一端,对廊下的宛若喊道:“我们就此别过!”

  雨丝是流不完的眼泪,不断飘坠。

  “还有一件事,”他又喊。“我会遵照⺟命和我表妹魏妹妹结婚。”

  那一瞬间,宛若空掉的不再只是一颗心,她的脑子、她的感觉、她的意识全都空了。但她挤出最后的力量来问:“为什么?”

  李弃仰头哈哈大笑,帽兜滑下去,冷雨打在他的头上、他的脸上。“因为我⺟亲要让我认祖归宗,要给我⾝分地位,而我和你一样,是个怯懦、无助的人,我们的生命都有欠缺,我们都出卖自己来満⾜欠缺。”

  他又成了雨中一条幽微的影子,消失了,永远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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