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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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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若觉得自己像犯了一条谋杀罪,不知李弃的下落如何。

  她明知道不必有罪恶感如果他笨蛋到无法发现平台下的石洞,也大可向上爬回棱线去。除非,他非但脑筋差劲,手脚也差劲,爬著爬著一忽溜就跌下溪⾕,摔成了饼。

  她料想李弃下了山,必来兴师问罪。然而整整一周过去毫无消息,她不能不有些心惊胆战,彷佛李弃真被她害死了在山上。

  宛若亦没有意愿到李家古宅去问人,总像那地方是设了陷阱…李弃这个人本整个地是设了陷阱,在等著她。从一线棱回来后,忽然生活没有办法平静的过,当然婚期近了,心情浮躁,很可以做为一种解释,然而宛若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李弃在她心头凿开了一个洞,里面埋蔵的是她自己,她却不愿意去看个详细…因为不知道去面对,去了解,会有什么结果。或许,或许她是软弱的,是自欺的,她没有准备要为自己负起责任;四周的人,苗家的人对她也没有这样的要求,她是个好女孩,矜持、乖巧、守规矩,绝不离家和现实太远,他们对于现状的她很満意,连她自己都很満意。

  就只有李弃?钇е持制笸荚谔羲羲虿幻鳎歉匀唬窍胍岩恢唤魃鞯募木有芬绽肟踩目恰?br>

  宛若躺在上,把凉被紧紧揪在⾝上,好像那就是她的壳,她绝不放弃。她维持这‮势姿‬数分钟之久,即使听见野猫跳上台,也没有移动。

  那头野猫八成害喜了,动作很笨重,而且它居然在叹气,好像扭到自己的脚。宛若正感到狐疑,台的落地窗发出暧昧的“咿呀”一声,开了,月⾊里赫然出现一条⾼大的人影。

  宛若只来得及抓住几上的一只陶瓶,闯⼊者已经扑过来,重重庒在她⾝上,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扣住她的手。

  “别出声…把你的杀人武器放开。”他低声命令。

  她的手松开来,双眼却瞠大了。房间里是明的也好,暗的也好,她都认得出这个人…他的嗓音,他的气味,他给她的感觉…

  他的手一移走,宛若即庒住嗓门惊叫:“李弃!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他‮头摇‬低叹“难道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不受吗?”

  “我们是普通人家,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好偷的!”她的心怦怦直跳。

  他笑着把嘴凑向她的脸。“我只要偷个香吻,也就值得了。”

  宛若慌忙把脸扭开,挣扎间低嘶:“你也太嚣张了,半夜爬到人家房间里来,立芝就睡在隔壁…”

  他在她耳下笑着。“立芝‮姐小‬很累了,刚刚我找错台,进了她的房间,她已睡得不省…嗳,你们这家人今晚真奇怪,怎么十点钟不到,全都熄灯‮觉睡‬了?明天要参加运动会吗?”

  不,不是运动会,是别的宛若咬住牙关,生怕略一松口漏了口风。

  “你到底要做什么?”宛若推他“你发了狂,万一有人听到声音,有人进来…”她还是推著他,手腕儿却显得软,没什么力气。他的躯体冒著热气,结结实实镇著她,她心跳得厉害,一双手有点管不住的想绕到他⾝上,把他搂住。他没事,他平安回来了,她心里这么想,在体內某一个角落悄悄地、安慰地吁了口气。

  “对一个从山里历劫归来的可怜男人,你未免太没有温情了…何况这个人还是被你害的!”李弃控诉道。

  她忽然想笑,嘴角抿著抿著,小声说:“你还是有点本事的嘛,自己下了一线棱,居然没有断手断脚。”

  “还说风凉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他凶她。“说,说对不起,求我原谅你。”

  她是真的想笑,一个被害的冤魂,回来向债主娇嗔。她渐渐觉得有种‮奋兴‬感…深夜在她幽暗的房间里,他们庒低了声音秘密的谈话,像两个躲在角落讨论如何恶作剧的坏孩子,有点心慌,有点紧张,还带著刺。她彷佛和他是一夥的,可以和他要好,也可以和他打打闹闹,因而更生出一种亲密的感情。

  “下次有机会,我还会害你!”

  黑夜里,宛若轻而娇脆的声音,划过李弃心中。他把她抱住了,说道:“那你得跟我走…跟了我,你才有机会害我。”

  宛若却僵住了,口一阵热,然后一阵凉,涩著喉咙说:“我是别人的未婚。”

  “你是我的未婚。”

  “那不算数!那是个玩笑,没有人当真!”

  “我当真,”忽然李弃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又重说一遍“我当真。”把宛若抱得更紧。之所以隔了一周才来找她,是因为他必须确定…他在别的很多事情上开玩笑,这一次却不愿意在宛若⾝上开玩笑,是确定了他才来,确定了就不会轻易走开。

  宛若⾝上一件嫰⻩的缎子睡⾐滑溜溜的,两人都感受到了它的单薄,单薄之下是那娇柔的曲线起伏,不唯是李弃,连宛若自己都不免心神驰,在他怀里‮动扭‬,不自觉地嘤嘤出声,弄得李弃呻昑了起来。

  “别动,宛若,拜托,别动,”他说。“你再动,我会忍不住吻你,吻了你,我难保自己接著会做出什么事来。”

  马上她直了不敢再动,一张脸对著他,蒙胧中那眉目樱,格外的柔和,格外的美,李弃简直是绝望,他呻昑道:“老天,我没办法,我不能不…”

  他攫住她的嘴吻她,那吻像乾草原点起来的火,直烧到两人⾝上。宛若的一双手终于把他搂住了,她老早想这么做了,住他结实的围,把他抱在⾝上,像抱住一个属于自己亲爱的东西。

  她把⾆尖探⼊他的嘴里…这也是学他的,第一次他便是这样的吻她。男人的口底深处,有一种神秘人的气味,她贪心的他,吻他,尝那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太醉人了,像小孩子玩火,一次比一次烧得‮烈猛‬,一次比一次还要亢奋。

  她腾出一只手,游移进⼊李弃的⾐內,他的啂尖著,啄著她柔嫰的掌心。她完全是天真未凿的动作,充満自然的‮逗挑‬,抚他的肌,不知其严重后果。

  但是李弃知道,他附在她耳边息道:“宛若,你的动作会把男人变成野兽,除非你已经打定了主意,否则…否则…”

  他的话力道很大,一起把两人从云端掉回现实,她僵在那儿,他也僵在那儿,都是痛苦僵硬的‮势姿‬。

  宛若把头转过一侧去,颤声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该来!你明知道你这是在作弄我,我都…我都快要和别人结婚了。”

  李弃久久凝视她。“你在做胡涂事。”

  “不要这么说!这是我想要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宛若哀怨地申辩。

  “你的选择是错的…这个对象不适合你,”他坚定地说,抬头趁著月光四下里看着。“厚重的家具,灰黯的布置,老太太似的房间…”他摇著头。“这个家庭也不适合你,这种刻板陈旧的气氛会把你的生命力一点一点的侵蚀掉,你在罐头盒里生活太久了,你需要飞向开阔的天空…就像那耳环。”

  什么耳环?宛若不知道李弃在说什么,但是他的一番话太令人惊心了,她在他怀里挣扎,无助地低喊:“你快走,你快走吧。”

  李弃定了片刻,然后拉过她的手,把一样小东西放⼊她手里。

  那是一只耳环,是她⺟亲的清⽔珠。

  她恍惚地感到疑惑,这只耳环他不是还她了吗?而李弃已在她上深深一吻,温柔地保证“我还会回来找你。”

  他没有声息地翻过台,就此走了。

  宛若躺在那儿,拳头茫然握著,全⾝像一个哽噎住了的哭声。她没有告诉李弃,明天她就要结婚了。

  碎花纸包里是一对银鸟,绿松石嵌著翅膀,红琉璃做了眼睛,鸟喙仰得⾼⾼的,闪闪振翅要飞向天空去。

  它们在她的首饰盒里闷了七天…那天从一线棱回来,忙中并没有查看,就把碎花纸包收⼊化妆台的菗屉去了。她⺟亲的清⽔珠昨晚才回到她手里,而这对银鸟耳环今天才见了天⽇…

  宛若独坐镜前,満⾝是重重叠叠繁复绮丽的⽩纱,她像坐在雪堆里,有雪的那种冷冷清清的感觉。然而窗外是明丽的八月天,苗家里外一片的活泼热闹,参加婚礼来的车子排在街道两旁,客人则挤在院子和客厅里。都因宛若坚持要提早婚期,苗家好不容易设法重做了安排,造成许多不便,但是大喜之⽇,仍旧十分的⾼兴。

  这是她要的,她坚信会让自己幸福快乐的选择…但不知怎地,心中感到那样的空洞和凄恻!

  她听见立芝登登爬上楼来,一边⾼喊:“上教堂的时候到了,我去通知新娘子!”

  宛若⾝子震了震,嘴开始发抖。她把那对银鸟耳环握在心口上,双眼忽然充満了泪⽔。

  她感觉银鸟扑著翅膀飞走了,她人却还在这里。

  再见,李弃。

  李弃再也没办法睡下去,整栋屋子闹烘烘地,活像他死了十五年的祖⽗还了魂,又回到老家似的。隔著上了年代的墙砖木头,还听得到老藤在大厅的吆喝,李弃隐约想起来,祭祖的⽇子到了,旧宅照例要找批人过来打扫整理一番的。

  李弃躺著,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搁在前,慢慢想到昨晚,同一个部位,也有一只手,柔柔地按在那儿…宛若的手。那部位触电似的微微发⿇起来,他的⾝躯起了一种痛楚而甜藌的感觉,他的心,却是幽幽地快乐著。

  他在那股气氛中耽溺著不起,直到老藤摇摇摆摆上楼来踢他的房门。

  “小‮八王‬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赖在上,你混呀你!”老藤跟了他祖⽗一辈子,说话骂人学会一口官腔,越老越辛辣。他喊李弃,也完全照他祖⽗在世的叫法。

  李弃只好起来,棉背心外套了件沥青⾊的衬衫,一边卷袖子,一边下楼?咸俑蛞丫谖葑拥牧硪煌分富庸と肆恕#钇匠考鹆艘桓隼咸俑羰斓拇致罚兄叩酱筇?br>

  大厅七八糟堆著⽔桶、扫把、梯子这些清洁工具,李弃在阵里走,已经够小心了,还是一脚踢翻了一桶⽔,把躺在地板上一份当⽇的早报给淹了。

  他咒骂一声,赶过去抢救那份报纸,刊头下一则鲜红显目的结婚启事,流弹一样进他的眸子。他愣了一愣,然后镇静地把报纸拿近来看清楚。

  谨詹于八月十二⽇为长男立凡与山蔺晚塘先生令长女宛若‮姐小‬

  于圣光堂举行结婚典礼…

  她要结婚了,李弃心忖,她还是要嫁苗立凡,就在今天?钇驯ㄖ礁樵谝徽呕ɡ婕赴福叩酱竺磐狻L艄鎏痰厣乖诒成希驹谀嵌豢谝豢诔运穆贰?br>

  他一向不管人家闲事,也没有把别人的⿇烦兜到自己⾝上来的习惯,但是蔺宛若让他大大破了例,他为她费了太多苦口婆心…霎时,李弃决定他不⼲了。

  他不⼲了,他不再多费⾆?钇炎炖锏亩乖碌簦氏伦詈笠豢诼罚羧蛔恚呋匚葑印?br>

  如果蔺宛若自己还没能懂得,李弃却有他斩钉截铁的明⽩主张…他要她,这个女人,他非要不可。

  他抓过一串钥匙,大步走到后院。三天前牵回来的一部黑⾊越野机车,以一种霸道蛮不讲理的姿态横在那儿,他跨上机车,让它放肆地狂吼一声,随即冲出了花园。

  他在仰山大道风驰电骋地追,每绕过一个弯道,就看见那列车队远远的在前头…把他要的那女人带走。

  黑⾊礼车结著红⾊彩球,车两旁的穗带在风里飘,庄严中透著喜气,直奔前程…却有种一切都已经决定了,不可更改的悲伤。

  因而宛若坐在车里,沉默异常。她的新郞可能是过度‮奋兴‬,反倒是喋喋不休,失去他平⽇的厚重。宛若也只是对他微笑,做为应合。

  不意瞥见路另一边山壁的一丛⽩花朵,她用戴‮丝蕾‬手套的手拉拉他的袖子。“看上凡,蝴蝶花…会香呢。”

  立凡突然决定这一生要有一次浪漫,就是现在,他猛拍司机的椅背,喊道:“停车,停车!我要替新娘子摘一朵会香的花!”

  宛若惊笑。“立凡!不要了,不要了。”

  “要!要!”他现在反璞归真,纯粹是个小孩子,非常固执。“停车,让我下…我去摘花。”

  李弃发现路上通失去顺畅,车子一辆堵著一辆,他开始蛇行,把机车存在于都市的功用发挥到极致。他已经望见那部结彩的黑⾊礼车,带头阻在那儿,车后座依稀是个雪⽩锦簇的人影,他庒抑住的⾎气陡然愤张起来,他‮速加‬向前驰…

  一个男人全⾝黑礼服,从路旁盲目地冲出来。

  宛若手攀在车窗上惊叫:“小心,立凡!”

  李弃想要减速,想要闪避,想要掉转车头,然而一刹那间,太过急,他连人带车一头撞上去。

  “碰”地那一声,惊心动魄,是人体对上金属的不堪一击。

  “立凡!”“天呀!”“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样?”李弃在那片刻觉得昏沉,満耳朵是人们惊惶的叫声,煞车声,开车门,关车门,奔跑声…他狠狠甩一甩头,试图恢复清醒,他发现他居然还好好跨坐在机车上,车头架著山壁,引擎依然虎虎地响。

  李弃回过头,穿过混的现场,穿过慌张的人群…看见马路上躺了一个男人,穿一⾝⽩纱的宛若趴在他⾝上,却抬著一张脸,‮勾直‬勾望着这一头的李弃,脸孔整个刷⽩,远远看去只剩下腮红,人面桃花,不‮实真‬的丽。

  李弃停住机车,排开人群挤过去,在苗立凡⾝边蹲下,先测鼻息脉动,迅速查看,然后回头喊:“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没有?”

  “我去,我去。”答应的人跑著走了。

  李弃转向宛若,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宛若吃力的‮头摇‬,看她那表情,好像想扔开新娘捧花,把自己投⼊他怀里,寻求慰藉。

  他想丢下众人,丢下躺在地上的苗立凡,当场把她带走,他做过太多不道德的事,不在乎多这一条。

  立芝在哭,有人扶住苗太太,着急地说:“您挡著点,苗太太,您撑著点!”现场众人还是忙碌的跑来跑去,宛若不肯离开立凡⾝边,蝴蝶花带泥散落一地。

  警车和救护车一起来了,救护车运了伤患,把家属及亲友的车队一并带走,警方留下来处理现场。肇事的汽车歪在那儿,好像还有点头晕,车主十分无辜地向警方叙述对方是如何鲁莽,突然就从路边冲出来。

  李弃也代他的一部分…他因为及时一闪,机车撞上了山壁,所幸人车都没有大碍。警方放他走。

  他赶到市立医院的急诊大楼,所有人都挤在那儿。宛若虽然一⾝⽩,但是置⾝在⽩⾊的医院、⽩⾊的医师、⽩⾊的护士当中,依然显得怵目而唐突。那样的⽩纱是非常娇弱的,一‮腾折‬,就破旧了。他看着她,为她心疼著。

  人推出来,大家跟在后面跑,医师解释病情…左脚挫伤,此外⾝体倒没有太严重的外伤,比较⿇烦的是,倒地时头部受到‮击撞‬,造成昏,需要进一步检查。

  从一个检查室出来,又进另一个检查室。亲友渐渐不支,走了大半,但是后来闻讯赶到的也不在少数,人来来去去。苗家几个人处在紧张而疲惫的状态中,包括宛若在內,都是滴⽔未进。

  到了下午,换了一名医师出来说明,提到立凡仍然昏未醒,恐怕脑部受创,这部分的情况不乐观…大家顿时崩溃,立芝放声大哭,苗太太半昏厥在苗教授怀里,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病房,歇斯底里的亲友大喊医师护士过来救人。救醒后又与女眷抱头痛哭,一时间,整个病房全是哭声,夹杂苗教授忧愁的咕哝和亲戚的议论。

  李弃再也顾不得了,他走过去把宛若揽住,她像破娃娃似的靠著他,呼昅急促,全⾝都在抖颤,他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一块冰。

  他不能让她再待在这里受‮腾折‬,横竖眼前的情况她全然帮不上忙,苗家自有他们的亲友在场照料。他准备带她走。

  宛若失魂落魄的耳语:“立凡他…立凡他…”

  李弃安慰她:“医生会照顾他,你不必担心…你穿这样一⾝耗在这里不是办法,回去卸了装再说。”

  突然间,被遗忘了一整天的新娘子受到注意,李弃也遭到质疑,他们诘问他:“你做什么?你要带新娘子到哪里去?”

  “新娘子挡不下去了,我要送她回去。”

  “你是什么人?这关你什么事?”

  他昂然回道:“我叫李弃,我是新娘子⽗⺟的朋友,我有照顾她的义务。”

  他们谴责“新郞人还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你要带走新娘子?”

  “新娘耗在这里,新郞还是生死未卜。”

  宛若忽地感到昏眩虚软,站不住脚,李弃赶忙把她扶紧。众人还要拦阻,李弃终于发怒喝道:“你们看不出来她已经支持不住了吗?一个人出车祸已经够不幸的,还要大家陪著倒下去?”

  说完,他再不理会众人,把宛若抱了起来,完全无视于一路上的众目睽睽,大步离开医院。

  他没有送她回首宅,他把她带回青峰路。

  打扫的工人走了,老藤退回他的砖楼去了,不会再出来,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打搅。

  他喂她喝了牛,把一份医师开的镇静剂给她服下,然后将她安置在红木大上。

  她抓著他的手说:“我要回医院看立凡。”

  他柔声道:“先睡个觉,等你睡醒,我再带你去。”

  她侧躺微微蜷曲著,⾝子偎在孔雀蓝的绫子被褥间,显得十分弱小。她非常疲倦,不久,即悠悠睡去。

  宛若醒过来,忘记自己长大了,一心惦著要找⺟亲。

  “妈妈?”她在幽暗里喊,然后发现自己的错误。妈妈不会在这里,妈妈和爸爸在一起,而爸爸在天涯海角。

  这地方只是某一个保⺟的家,陌生,安静,头留一盏晕⻩的小灯,露著温暖但是寂寞的光芒。

  其实这种情形,她也已经习惯了…打小她和保⺟相处的时间,一向要比和爸妈相处的时间多,几乎每一个保⺟都夸奖过她,说她又乖又勇敢又‮立独‬,爸妈听了也感到骄傲和⾼兴,其实他们不知道,她常常是觉得孤单,惘,而且自怜的。

  她想念爸妈,盼望在他们⾝边…

  宛若怔仲地坐在沿,房门悄悄地开了,她看见进门的人影,自然而然涌生一股悉感,她⾚脚跑过房间,把他拦抱住,直觉地知道这个人是可以给她依靠,可以给她安慰的。

  李弃手扶著她的背,说道:“宛若,你醒了…睡得好不好?觉得怎么样?”

  宛若的记忆力慢慢的复原,她喃喃道:“除非我疯了,否则我现在应该是个二十四岁的大女孩。”

  “你是…而且你饿了,你一整天没吃东西,”李弃说:“我帮你做了一盘烩⾁饭,来吧。”

  他顺手把大灯打开,房里大放光明,宛若看见了自己,顿然尖叫起来“我为什么没穿⾐服?”

  其实她有,只不过裸露了点,一件小小的细肩带⽩绸底⾐,遮住小部分,露出大部分…这是女子⾐著最撩人的比例,给人感觉是她本就⾝无寸缕。稍早李弃为她卸装时,已经因此受到大的刺

  “没有人能够穿著⾜够做上十面窗帘的⽩纱上‮觉睡‬。”他拿过自已一件大衬杉,加在她⾝上…防的是他自己。他太有自知之明了,不顾一切也是他的特长,不顾一切之馀,他会把别人的女人变成自己的,何况如果本来就是他的…

  宛若瞥见披挂在一张扶手椅上的新娘礼服,所有一切回到脑海,她掩住嘴,跌坐在边。“天呀,今天是我结婚的⽇子!”她猛抬头,惊慌不已。“立凡!立凡他…”

  李弃双手按在她肩膀上。“你冷静一点,苗立凡他现在状况还好…我刚刚才打电话到医院问过消息。”

  “他醒了吗?”宛若颤声问。

  李弃‮头摇‬,但是补充道:“医生说头部受创的伤者,睡上一两天那也是常事,他的情形还要观察,但是目前的情势算是好的。”

  “苗伯伯他们…”

  “他们都回家去了。”

  “我要回医院陪立凡…”她跳起来。

  “他们找了特别护士照顾他,你去医院帮不上忙,只会累坏你自己,甚至还打搅了病人,”李弃把宛若按回上,劝道:“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医院。”

  他总算把她劝住。她乖乖吃了那盘烩⾁饭,虽然食不知味。他问她要不要去洗个澡,好把脸上的新娘妆卸掉。宛若站在细砖子铺成的老式浴室外,怪异地问:“我怎么会在你家?”

  李弃对她十分同情…她更像头部受创的病人。

  出浴后的宛若,整个人⽩⽩净净的,隐约飘著香气,那是他的男香皂的气味,平⽇李弃惯用并不觉得稀奇,何况这味道偏于刚,也没有引人遐思之处…然而用在宛若⾝上,那股男人气融合了她天然的女人味,化成一缕独特的媚香,飘散开来,竟然,竟然变得无比的人。

  李弃只觉得那股媚香绵绵地直钻进他的脑子里,他知道他的自制力一涣散,是连这样一丝丝香气也抗拒不起…话说回来,他又何必抗拒呢?他要这个女人,她已经在他手上,今天上午飞车去追她,不就是抱定了“強抢”的主意?

  现在她唾手可得,李弃却发现他不想在这种节骨眼儿上‮犯侵‬她,她对他一点防卫也没有,她越纯真,越脆弱,他越不屑使出“趁人之危”这种手段,他或许浪,却不下流…他至少还有这么一点自尊。

  他把宛若送上,要她休息。她躺下来,秀发散在枕上,孔雀蓝被子下,⽩皙的肩膀露出玲珑的一角,李弃感觉体內起了一小簇火,慢慢地烘著他,烘得他全⾝热呼呼的…就这一角,他的自尊面临严格的考验。

  镇定剂的葯效仍在作用著,宛若在睡去之前恍恍惚惚地说:“李弃,你骑车别那么狂,今天早上我替你担心死了。”

  就这一句话,李弃忘光了有自尊这回事。

  深夜里,宛若作了梦,梦里有遥遥的琴声,她⾚著脚沿一条暗红的走廊,摸索著琴声而去。

  琴声引她到一间空旷幽暗的客室,⾼大的落地窗上一片霜⽩的月⾊,窗前一架平台钢琴和弹琴的男人,是映在窗上朦胧美丽的影子。

  她马上知道他是谁,不是看出来,是听出来,由于那样的琴声。他在弹李斯特,同样有一种让人想逃也逃不了的情,在梦里听,更是‮魂销‬。

  她悄悄趋近,打搅到了他,然而他只略微一顿,旋律又潺流下去。她站在他的斜后

  方,他弹琴的‮势姿‬涸啤,又很柔软,没有花俏的手势,可是每每他的手一扬起来,她的心也跟著它往上提,他的指尖在琴键上做细腻锦密的‮抚爱‬,她感同⾝受般的起著颤意。

  一曲不知何时终了,但是整个梦里仍旧都是琴声,绵地,让人在梦里又作了梦。

  宛若轻轻把手搭在他肩上,他偏过⾝抓著她那只手,把她转个⾝拉⼊他⾝体形成的椅子里。她是半仰躺著,自下看着他上才知道他有个极端整的下巴,她不噤伸手去摸,触及那些森然细小的胡碴子,彷佛是种‮密私‬的接触,心悸了起来。

  “你的琴声,”她幽幽说。“好烈,却又好悲伤。”

  “那是因为我在想着你,”他凝眸看她,眼睛里有一个世界。然后他说:“你不该骗我。”

  “什么?”她问。

  “你不想嫁给苗立凡…今天早上,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知道了。”

  “你不知道…”她突然冒出眼泪,揪住他的胳膀。“你那样骑车吓坏我了,吓坏我了!”

  “宛若…”他低唤一声,哀感顽,是唤久别重逢的情人那声音。

  她向他,他也向她,四片做‮烈猛‬的厮摩,彼此呑下对方的呻昑,两人扭抱在一起,恨不能再贴得更紧,相互嵌到对方的⾝子里。

  她任由他把她推到琴键上,轰一阵响,细肩带自两肩滑下来,月⾊下的肌肤纤⽩如霜,他扶住她的,咬噬她前的⽩绸子,她把头往后仰,下垂的长发在他手背上扫。解噤后的自由,‮感快‬觉到不够,还要更多;今夜,他想要一切,而她想给一切。

  这不是‮实真‬的世界,不必求‮全安‬,不必怕走错,不必庒抑感情,她如果只有一次机会,那么就是现在…做这件危险的事,爱这个危险的男人,因为在梦里,她就只要作梦就行了。

  他把她抱上琴台,她彷佛躺在一面黑⾊的镜子上,镜光里映著她纤灵⽩⾊的⾝影,如梦似幻。⽩绸底⾐被推上来堆在间,他没有任何等待,他的望‮击撞‬著琴键,重重地弹奏,混不成调子…感觉突然太过真了,痛楚而甜藌,她喊他的名字。

  然后是无尽的息,好像他们只脑瓶息活下来。久久之后,她的十指仍然揷在他的头发里,他顺著她的⾝躯往下滑,他的脸就贴在她光裸的小肮上,爱过了,灼热的小肮彷佛仍在召唤。

  他说:“我不行,宛若,我必须再…再…”

  她双手勾住他的颈子,他把她抱起来,穿过暗红的走廊,他不停地吻著她,脚步带著醉意,像喝了酒抱著新娘回房的新郞。

  回到房间,此番是旑旎的红木大,醉意浓得化不开。⽩绸⾐飘落在地板庒片月光,随即被李弃的黑⾐服盖上。如果说第一次是情,那么这一次就是柔情,绵的时候,充満肌肤相亲的喜悦和甜美。

  李弃的吻在她的耳和粉颈之间游移。“你戴了我的银鸟耳环…”他喃喃道,鸟眼上一点宝石红在暗里反光。

  “我戴了它,我要它们慢一点飞走,”宛若紧紧拥抱他,感到羞惭,但是极端快乐。“今天晚上是我的新婚之夜,我和你在一起…这是一出戏吗?”

  “如果这是一出戏,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就是不放弃我这个角⾊。”

  “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要失去你这个角⾊。”宛若自己也不能相信她有这样的绝决。她的双臂把他箍得更紧,好像他就要溜掉。

  这样一动,乐的极致就难再被控制,两人被⾝体制造出来的強大力量卷了进去,宛若在狂喜中挣扎、呻昑起来“李弃,这不是戏,这是梦!”

  失控后有刹那更惊人的狂暴,人被得表露一切,尤其是理智时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一些,因而李弃咻咻地,咻咻地说:“不是梦,宛若,是真的…我爱你,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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