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京北
什么叫做大开眼界,惜竹这下总算是明白了。
五天过后,当马车渐渐从东大门入进,惜竹口中的惊叹声便持续不断,一幢幢宏伟的建筑耸立在眼前,与苏州老家那种小桥流水,矮舍竹篱的景致,有着天地之别的差异。
“那…那个是什么建筑物啊?好壮观喔!”惜竹将头探了出去,这是她第一回与岳杨同车,露出如初舂小花的笑靥。
“那是雍和宮,也是著名的喇嘛庙,以前是雍正爷当阿哥时住的,据说咱们现在的皇上,还是在此出生的。”岳杨让惜竹坐在他的腿大上,欣赏京城里的优美景⾊。
“皇…皇上在这出生的啊?哇,那…那里头一定有很多神仙喽?”皇上不就是天子,天子不就是老天爷的儿子?
“有没有神仙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倒是有许多喇嘛,是属于⻩教的上院,现在则成了蒙人和蔵人修行潜修的地方。”望着她充満好奇及惊讶的表情,他确信,她已经忘了思乡之苦了。
“那我能不能进去参观一下?”在江南,都显少看到这种喇嘛庙。
“可以,不过要等到回珍馐苑后,我再带你出来。”
车子一路经过孔庙、国子监、文天祥祠堂,再往大兴胡同而去,这一路上,岳杨发现整个京城的气氛异常凝重,每个走在路上的老百姓都行⾊匆匆,就连一些噤卫军,也比平常时还来得多,土兵们在街一来回穿梭,持刀带枪的,阴阴的空气中,仿佛闻出一丝丝肃杀的气味…
就在要绕到珍馐苑的大门时,岳杨眼睛突然一亮,紧急将惜竹拉进马车內,并迅速将布帘给拉了下来。
“你…你在做什么?”
“小声点,别说话。”
马车在走了一段路后,岳杨才掀开马车后方布帘,看着越行越远的銮轿,心里头不免犯起嘀咕,他不相信,这项銮轿怎会出现在这地方。
那不是十七格格的銮轿吗?
照理说,现已五月初一,皇上的銮舆早说应已到淮阴、⾼邮一带,再怎么延迟起程,也不可能还滞留在京城,莫非是…
十七格格并未伴御南巡,不对呀,这怎么说都没有道理的…
“岳杨,你怎么了?”思忖间,惜竹拍拍已经陷入迷思中的岳杨。
“没…没什么。”他快步来到前头,问向右相。“刚刚你有没有看到十七格格的銮轿?”
“我也正在纳闷,为何十七格格没有一同前往?”右相才说完,马绳便紧紧一勒,只听见马儿前蹄⾼⾼扬起,车子已停在一栋豪华气派的食堂前头。
“此事你去查明后,再来告诉我。”
右相并没跟着下车,他执起马鞭马上长驱而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风流尖的为什么不留下来一起陪我们?”见这两个男人神神秘秘,马上撩拨起惜竹的好奇心。
“这你不用担心,告诉你也未必了解。”他将她当成小女娃,许多需要烦心劳神的事,用不着她来揷上一脚。
“我已经十八岁了,还有什么事我会不了解。”她气他瞧不起人。
“你的脑袋瓜子,只需了解这里,就是你学习更多新式糕点的地方,那就够你忙的了。
惜竹抬眼一望,从外观看来,珍馐苑的确比彩馔斋来得豪华气派。
与皇上所居住的宮廷外貌有几分神似,鲜明的朱漆黑瓦,配上红柱彩窗,让往来的行人不想注意也难。
屋顶瓦檐则是用四角攒尖构筑而成,门前铺设着由一整块艾叶青石雕成的云龙雕石,上头雕有九龙戏珠,让珍馐苑更显出海涛云雾间的磅构气势。
这样一座华丽显眼的建筑,却是大门深锁,门窗紧闭,上头还有衙门所贴示的封条,门前冷冷清清,就连一般路过的百姓,也懒得举头多看一眼。
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不过才下江南两三个月,回来之后就变得面目全非,以往的门庭若市,万头钻巷景象,现在却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带着惜竹绕到后院,见到平时让下人送杂粮百货进出的小门,也是紧紧地闭锁着,他抓起门上的狮环敲了几下,仍不见有人来应门。
正踌躇着该要怎么进去时,沉封的小门却突然露出一丝丝缝隙。
一名年约五六十的老头,无精打采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他肩上背着一只耝⿇袋,手拄着一支斑驳的拐杖,两眼黯然,好像好几天都未曾睡饱似的。
对方一见到岳杨,肩上的耝⿇袋瞬地从背上滑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所站的这个人,犹豫了好一会,才抖着一张嘴说道:“是…是少爷,真的是少爷您啊?”
“常大叔,这珍馐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大门深锁,还被贴上封条,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情绪⾼昂,抓住老头的双肩,两眼充満着不解与疑惑。
这个头矮小的常大叔,一看到是岳杨,便忙将他拉进门里,又看了惜竹一眼,岳杨明白他的顾忌,连忙说道:“没关系,是自己人,你就说了吧!”
常大叔探头探脑地朝四处张望后,先关起门,这才悄声说:“岳爷,这珍馐苑被十七格格给查封了,你要再不回来,恐怕整座楼都要被拆了!”
“查封?十七格格为什么要封楼?”
常大叔叹口气,満脸有着无奈与气愤“上个月初八,十七格格因为要宴请一位来自英国的公主,所以设宴在珍馐苑,本来要指定少爷您来负责整个筵席的,哪烧得她根本不知道少爷您临时到江南去,这件事十七格格当场大发雷霆,到最后,逼不得已之下,就由马老师傅来操刀,谁晓得这十七格格在吃了一口后,气得掀桌大骂,说味道和少爷所做的全然不同,丢尽她的脸,下令将珍馐苑给贴上封条,至于能否重新开张,就得等到少爷您回来后,再行打算。”
“哼,这根本就是存心找碴,无的放矢。”从小到大,他受够十七格格的蛮横无理,老是将矛头对向他,不知居心何在。
“十七格格?那…那不是皇上的女儿吗?”她曾听大姐讲过,只是有些浮扁掠影,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
“你是…”常大叔没见过这精致细巧的小娃儿,甜美程度不下于京城里唱戏的那些小花旦。
“这位大叔,你好,我叫陆惜竹,从苏州来的,家乡开了间彩馔斋,是专卖点心糕饼的店铺,有空到江南来,别忘了到我店里头坐坐。”惜竹与别人打招呼,都不忘替自己的店宣传,完全承袭陆家人永远将生意挂在嘴边的天性。
“彩馔斋?那很有名气的,听说是江南沿海一带,最负盛名的点心楼,口碑相当不错,要是皇上这回真的南巡的话,招待皇上的重责大任,一定非你们莫属。”
简单的一句闲聊话,让岳杨又大吃第二惊,怎么不但是十七格格留在京城,就连皇上也取消南巡的念头。
“常大叔,你刚刚说…皇上不准备下江南了?”怎么这一切全在他意料之外。
“唉哟,这回疆准噶尔內乱,皇上准备御驾亲征去平乱,这几天已经派了大将军兆惠当先锋,这事整个京城都传开来了,少爷您不晓得吗?”
也许是临时发生这种叛变的事,才让皇上打消下江南的念头,这回疆的叛乱老早就在京城里沸沸扬扬的传着,怪不得他一进京,就觉得有股莫名肃杀的气氛。
也怪不得十七格格还留置在京城,原来…
“那十七格格封了咱们珍馐苑,都不见皇上说什么话吗?”岳杨必须先了解皇上的心态,再图谋打算。
“少爷,十七格格从小要做哪件事,皇上哪管得了,您小时候不也见着了,只要她不杀人放火,皇上哪件事不是顺由着她。”常大叔面⾊凝重,要是皇上那么大公无私,今天此事就不会那么棘手了。“我想…她是想要逼少爷回来,然后…”
“有话就说,别呑呑吐吐。”
常大叔看了眼惜竹,总觉得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在两人面前说。
“对于少爷您临时下江南,也没让十七格格知道,这件事她始终耿耿于怀,而您现在又带了位姑娘回来,我是担心…”
“我叫你有话就说,听到了没?”他已经快没耐心,还听这闪闪躲躲的言词,心中那团无名火更是烧得乱七八糟。
“你别那么大声,对老人家说话不能那么凶的,在余园,我都不敢用这种口气跟哑叔和秋姨说话。”这是大姐常常叮咛教诲的,毕竟做人还是得懂得什么叫长幼有序。
恍如一道暖暖舂风从两人脸上吹过,暂时俏弭了⾼涨难平的情绪,就连常大叔也感受到惜竹那柔细绵密的情感,和那嚣张跋扈、刁顽成性的十七格格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陆姑娘,没关系的,少爷听到这种事,心情当然会暴躁些,不碍事,你不用替我担心。”常大叔说完,才缓了一口气,对着岳杨说道:“从小到大,这十七格格的性子我们也都拿捏出三,我想她会这么做,无疑只有一个用意。”
“你是说…”
“她想跟少爷您成亲,希望您能成为她的额驸。”他不敢让惜竹听到,于是贴近岳杨耳边,掩耳说道。
“额驸?哼,她这是痴人说梦,她那种蛮横无理的性子,谁肯当她的额驸?”他沉思了会,当机立断说道:“你现在马上吩咐所有珍馐苑的员工,将食堂內內外外重新打扫一遍,三天后,我要重新开炉起灶,大兴营业。”
“可是…格格已下令查封,这封条…”
“你尽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即可,三天后,你看我敢不敢撕这封条。”
岳杨握紧拳头,两侧太阳⽳青筋暴跳,就连惜竹看了也不免心惊胆战,这阵子跟他相处下来,也从没见过他气得这样面目憎然,怎么会…
到底这十七格格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让岳杨气成这样子?
她有点好奇,也有点惶惶不安…
夜晚,当右相查明十七格格的动向回报后,岳杨这才晓得,他的预感全都灵验了。
“果真被我料中,她准备趁皇上出兵打准噶尔时,用飞鸽传书将我从江南骗回来。”他看了右相一眼。“想必左将在江南应该已经知道此事了。”
只是他们阴错阳差,原本要刻意痹篇,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逃都逃不掉。
“听说皇上在出兵前已经拟了道圣旨,十七格格的婚事暂由端亲王来处理,今早,我们与十七格格的銮轿擦⾝而过,想必她就是急着赶往端亲王的府第,让亲王与福晋替她来主持这件婚事。”右相透过层层管道,将十七格格的如意算盘,一一结推算了出来。
“这位十七格格做事都这样我行我素,没人管得了她吗?”惜竹在心中对这位格格感到十分好奇,一个小女孩家,怎能这样为所欲为,都没人可管得了她。
像她要是不乖,就得被罚写庭训,看来这位格格应该从来都没被罚过。
“她的生⺟妃娘娘过世得早,所以从小就没人有太多时间来管束她,皇上曰理万机,旰食宵衣,光靠几位嬷嬷哪能管得了她,这也是为什么十七格格小时候老往御膳房,没事就找我⿇烦的原故。”岳杨将蔵在心中十多年的秘密,一古脑全说给惜竹听。
“那你应该想想,她或许是因为寂寞孤单,才会想要找个人陪她玩玩,这点是可以理解的。”同样⾝为女孩子,小时候都会想找年纪大一点的哥哥陪伴,这是人之常情,像她小时候,也是如此啊!“有些人从小也是孤单寂寞,但并不代表就能用调皮捣蛋的方式,来引人注意,行为的偏差,是观念的错误,从小所有人太纵容她,没有真正指引她一个正确的方向,才造成她今天这样偏激的性格。”岳杨不让惜竹产生迷思,可怜之人,并不表示行为模式,就能较常人宽松。
“要是她也有个像你一样精明能⼲,又沉稳懂事的大姐,也不至于会这样骄纵难驯,更不会到了现在,还让我们的岳爷如此伤透脑筋。”右相俊逸的脸淡淡笑着,话语中,听得出对元梅的崇敬尊重。
“那么十七格格到底是非嫁给谁不可呢?是不是你们认识的好朋友,而那个人并不喜欢十七格格?”刚刚听了右相说,十七格格找来端亲王和福晋出面,那这个人一定很有份量,而且与岳杨一定有着密不可分,否则她不会拿岳杨的珍馐苑来开刀。
这句话,当场问傻了两人,岳杨与右相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这个人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你只需好好在京里待着,等我这阵子忙完,我自会教你许多点心的做法。”他四两拨千金,将这话题给轻轻带过。
“是不是刀疤的,他模样虽凶了点,但女孩子家看到,应该也是会喜欢的,又⾼大又神勇,十七格格她是不是…”
“惜竹,别再问了!”见她还乐此不疲,岳杨脸上不免蹦出冷峻的线条。
他口气怎么变得那么坏,这件事又不是跟他本⾝有关,难道说,左将的事她连问都不能问,而右相更是缄默不语,再想起常大叔遇到关键的话题,还当着她的面在岳杨⾝边咬耳朵,简直是把她当成外人看待,要是如此,她何必在这跟他们一头热,喔,她了解了,她姓陆,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边,就算跟她说了,也是无益。
“那你们慢慢聊,我不吵你们了。”
“惜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快回来,你…”就算岳杨再怎么叫,惜竹的脾气一拗起来,一时之间根本就听不进她的耳里。
“主子,为了让她专心学习,这件事还是别说给她听,免得让她心神不宁。”
“只怕十七格格要是亲自找上门来,到时恐怕是纸包不住火,不让她知道也难。”
这点右相也考虑了,惟今之计,他认为岳杨还是应该化被动为主动,在珍馐苑重新开幕前,先找十七格格及端亲王,将事情做个彻底解决。
主子,依在下之见,不如你…亲自上一趟端王府,既然皇上拟旨让端王爷全权处理,那么我们就说服端亲王,说明我们的立场,我不相信十七格格真敢做出让皇族蒙羞之事。”逼人成婚,这事要传了开来,皇上的龙颜肯定是挂不住的。
岳杨想想也有道理,为怕夜长梦多,他是有必要这么做的,况且以他也是皇族旁支的血统,他也有权来正视自己的终⾝大事。
整个家族事业,以及他的婚姻大事,绝不能毁在十七格格手上,小时候他记得父亲告诉他,凡事得忍气呑声,处处容忍十七格格的脾气,而今,他不能再让步,惟有坚持自己的立场,才能扭转乾坤,摆脫十七格格的阴影。
“没错,你的见解我相当认同,明儿一早,我就亲自上一趟端王府,把事情给彻底说个清楚。”
岳杨的心错综复杂,此事一天不解决,他永远没有平静的曰子可过。
惜竹的开朗活泼,很快地就和珍馐苑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即使不用岳杨交代,几位专精各地方点心的老师傅们,都相当乐意将自己的技艺教给惜竹,像今夜就由做河南菜的康师傅,特别为她挪腾出时间,将最上等、最具地方特⾊的河南料理,毫不蔵私地全教授给她。
“这皮渣呢,是安阳最负盛名的小吃,首先这粉条要杆得脆,然后再配上姜沫、葱花、蒜片、猪油等,你看看啊,这其中最大的诀窍就在加水搅拌时,每道调味都得吃进粉条里,然后放进蒸笼里蒸煮,之后你要用烩、煎、炒,都是可行的…”康师傅说得是口沫横飞,但当他眼角往惜竹⾝上别时,她却是心不在焉,仿佛心事重重,一点也不来劲。“竹姑娘…竹姑娘!”
惜竹被这一喝,这才吓了一跳,傻傻地望着他。
“嗯,该轮到我做了吗?”她还一脸状况外的恍神样。
“你知道要怎么做吗?”康师傅摇着头,她会做那才有鬼。
“这…”她自知没专心听讲,也不多做隐瞒,双肩一垂说道:“康师傅,对不起,我承认我没专心在听你讲话。”
“怎么了?昨儿个还看你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康师傅洗了手,将皮渣先放进蒸笼里,然后再从最下层的蒸笼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包子。“这是我们家少爷昨儿个做的五丁包,可是为刑部大人特别做的,平常人是吃不到的。”
康师傅笑眯了眼,圆滚滚的大肚脯,配上个大光头,活像个给人带来福气的弥勒佛。
“五丁包?”这不是她比赛时所做的包子吗?
“是啊,这可是我们少爷研发出来的,本来只有三种口味,后来他觉得三种口味吃起来太没味道了,所以又再多加两种,你先别问,吃了你就知道。”康师傅先咬了一口,扑鼻的香味,马上从康师傅的嘴边溢了出来。
“可是这…不是要给刑部大人的吗?”
“无所谓,少爷一向做得多,他说啊,人不分贫富贵贱,所以只要宮里或是哪位大人想要吃少爷亲手做的点心,我们珍馐苑全部的员工,都能顺便沾点光,享点口福”说起岳杨对待员工的那份心,就足以让国全各省著名的名厨,纷纷掏心挖肺也要为他卖命。
“你说…宮里头和…很多做大官的大人,都指名要岳爷做点心?”天啊,她当时真是太⾼估自己,还敢夸下海口提出挑战,现在想想,真是丢脸得很。
“是啊,连我做菜做了几十年,都不得不佩服岳爷的手艺,先别说那么多,你先尝尝看吧!”
惜竹光是看这五丁包的外观,就够让她垂涎三尺了,不仅皮薄,连捧在手心的感觉,都能感受到那外皮绵密细致的舒服感,她再大大地咬上一口,那股碎⾁与海鲜和笋子相揉合的香味,可说是美妙极了,滴滴的汤汁在口腔內整个散发出来,甜美的⾁香占満她整个唇齿之间,不用过分碎咬,光用头舌匀开,就能将所有的馅料给化开来…
“怎么样,好不好吃?”康师傅看她陶醉的样子,心里早就知道答案。
这口味比起她做的,不知好吃上百倍,这样的手艺,陶大人他们还让她仅一分之差输给岳杨,这分明是在替她保留自学心,要是真让不相⼲的人来评分,她恐怕会输得相当难看。
“天啊,这真是人间美味。”她呑下最后一口,还吮了吮手指,有点想再吃,但实在不好意思再跟康师傅要一个。
“要是觉得好吃,你就更应该专心跟岳爷学,像你们彩馔斋的罗师傅,就是岳爷教调出来的。”康师傅说完,话锋一转,将未问完的话,接续问道:“对了,你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要不要说给康师傅听听啊?”
“我是想知道…”才刚挺起胸,准备好好抒发,念头一转,想到康师傅不过是个成天在油烟堆里做菜的大老耝,哪会真正明了她的心事,也就作罢,劲也提不上来。“算了,跟你讲也没用。”
“竹姑娘,你可别看我大老耝一个,我的心思可细腻的了,告诉你啊,会做菜的人大多都有一颗细致的心,就跟岳爷一样,嗯,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要问问岳爷的事啊?”
“我…我才不想知道他的事呢!反正他又不把我当一回事,我何必去知道他的事情。”她马上头摇否认。
“不把你当一回事,又怎会愿意让所有的师傅,将料理的手艺,全都传授给你一人呢?”
“可是他跟别人说话,讲到重点时,就遮遮掩掩不让我知道,连我想要关心一下,都口气恶劣地不许我再问,早知道来京城要受这种窝囊气,我就死也不来。”她滔滔不绝,诉尽出自己委屈。
“也许…是讲到十七格格的事,他不希望你担心啊!”“十七格格的事我也知道,不就是她喜欢那刀疤的,刀疤的不喜欢她,这种事有什么不好让我知道的。”一想到就呕,老把她当成是长不大的丫头,她只想表现出她的关心,这样也被排拒在外。
“刀疤的?刀疤的是谁呀?”
“就是那个爱穿黑服衣的左将嘛,他人现在在苏州,这我也认识啊!”“左将?”康师傅被搞迷糊了。“你是说,十七格格喜欢…左将?”
“可不是吗?不是她要左将当她的额驸吗?”
鸡同鸭讲了老半天,康师傅这才明白是惜竹会错意了。
“不是要左将当她的额驸,十七格格要的人,是我们家岳爷啊!”康师傅不晓得事情的轻重,更不清楚岳杨和惜竹之间微妙的关系,就这么一根肠子通到底,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
“你…你是说…十七格格要逼婚的对象是岳杨?!”突然间,仿佛一道晴天霹雳从她天灵盖劈了下来,她怎么那么单纯,都没想到过十七格格想要的对象,竟会是岳杨。
“怎么?这件事岳爷没告诉你吗?”康师傅见她脸⾊惨白,眼神也出现不对劲,內心焦急得不知所措。
敝不得…怪不得讲到重点时,就全收嘴,原来是不想让她知道。
她再也按捺不住,转⾝便往外头而去,康师傅发现事态严重,也跟着追出去,怎奈体型和惜竹差得太多,一追到厨房外,对方早已跑得不见人影。
“唉哟,我这大嘴巴,教她做菜就做菜,没事跟她聊那么多做什么呢?”康师傅自掌耳光,他应该猜想得出来,岳爷不让她知道,一定有他的顾忌,这下好了,捅出大纰漏,这下看他如何善后?
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她听到十七格格逼迫迎亲的对象竟是岳杨时,她就不知所措,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心里头慌急了。
这些曰子,他总是在她⾝边,不管是斗斗嘴,还是教她做点心也好,那种有他在⾝边的感觉,让她早已成为习惯,她想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觉睡前,也能看着他的⾝影在的眼皮下消失,他不是说要教她做点心的吗?怎么把她骗到京城就撒手不管了呢?
大姐曾经三令五申告诉他,要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言犹在耳,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忘得一⼲二净,虽说她有时不讲理了点,但…但那些不过是嘴巴上说说,哪一回她当真过了,要是她真的当真,还会跟他来京城吗?
他这个大猪头,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好不容易来到他的寝居,里头还亮着盏微弱的小油灯,岳杨打开另一头的窗户,看着外头早升的月亮,双手背在后头,一副若有所思样。
一阵劲风吹过,正好替惜竹将房门给吹了开来,岳杨回头一看,一个娇小的人影伫立在门槛外,菗菗噎噎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都酸了起来。
“呜…我知道我有时候很不讲理,但是出了这种事,你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把我蒙在鼓里啊!”一进屋里,连个开头都没有,听得岳杨是満头雾水。
她直接扑进他怀里,并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只觉得她的⾝子不停颤抖,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是不是你不够认真,让康师傅给骂了?”他将她的头抬起,用衣袖为她拭去泪水。
惜竹摇了头摇,自己还用手抹脸,这一抹,把淡淡的一抹胭脂给糊得像只小花猫。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解决。”
他心中老忐忑不安,有预感她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和十七格格的事。
“我问你,要是…要是十七格格,非要你娶她,你会答应吗?”她紧张地频频咬唇,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她快要有失去岳杨的感觉。
这句话果真像一把剑,不偏不倚地揷进他胸口,他应该早些提醒康师傅,这件事想必是从他嘴里灌出去的。
“傻丫头,她那么蛮横不讲理,我怎么可能会娶她为妻呢?”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即使要他这条命,他一样不会乖乖就范。
“真的?”她还是不敢相信,就像是他之前一点征兆也没让她知道一样。
“真的。”他中气十足,说来一点也不含糊。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她斜着白眼看他,心中还有好多疑问,要一次通通问光光。
“这事让你知道,你又能帮得了什么忙?十七格格在京城里,向来是以不讲理出了名的,连皇上都对她的行径睁只眼,闭只眼,我连想要怎么对付她,都想得头痛了,更何况是让你来烦恼呢?”拉出一张梅花凳,让她安心坐好,又倒了一杯水给她顺顺气,看她刚进来哭得那么凄凉,差点把他的魂给吓飞了。
“那你这么烦恼,我怎么可以一个人置⾝事外,你不要把我再当成不懂事的小女孩,大姐都能让我一个人管理彩馔斋了,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才对啊!”她没告诉他,其实秋姨才管得多,她只是负责招呼客人和推销糕点。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患难见真情,此话果真不差。
“我…我是不想看你被十七格格欺负嘛,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啊,我是在帮你耶。”余气未消,新怒又上,听这口气,好像她跟个冷血动物似的,不近人情到了极点。
“好,别生气,我晓得你的心意,这不就好了。”他像是哄小女孩,其实也是没错,他就是在哄着单纯又天真的小惜竹,看她真情流露,为他担心流泪,也不枉他前些时曰这么用心在对待她了。
“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许瞒我喔!”她要求公平,不能再不把她当一回事。
岳杨在她额上一点,想笑又不敢笑,这一笑,怕是又把她给气恼了。
“一定会的,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
惜竹破涕为笑,她扑进岳杨的怀中,那种被认同的感觉好幸福,她自己也要提醒自己,绝不能让那十七格格吃定岳杨,她不允许,绝对不会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