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涤心,我把水注了。”
这一觉睡得涤心全身松软,帷外一名丫头唤着自己,她双眸蒙地眨了眨,嘤咛一声又合起眼,将被子卷在前丝毫不想动。
帷教人开,一双手同自个儿抢起棉被,熟悉的女音娇斥着“坏习惯,你又赖,昨儿个澡也没洗就睡得七荤八素,铺都让你熏臭了,人家辛辛苦苦烧了三大壶热水,你快快起来,待会儿水冷了我可不管。”
“嗯…如意…”涤心让她拉了起来,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忽然前一凉,如意丫头趁她不备,快手快脚松解了她上身的盘扣,顺利将衣衫扒下。
“哇!你吃人家豆腐啦!”涤心小手挡在前,蒙的眼倏地睁圆,瞪住眼前与自己情同姐妹的如意。
“呵呵,”她怪笑一声,将衣服丢至旁边小篮,上下齐手又要抓涤心的罗裙,暧昧说着:“你昨夜才真让人吃豆腐呢!”
涤心一愣,裙子再度失守,全身只着肚兜和小小的里。
“昨儿个是大少爷送你上的,从偏厅一路走回内房,许多人都瞧见了。”
“是吗…”他抱着她回来,呵…那很好啊…“傻笑什么?呆!”如意轻拍了下她的额,瞧见她红扑扑的脸,又暧昧地问:“怎么,你把事对他说了吗?”
“能说什么事?”涤心偏过头,表情难得忸怩。
“什么事?我怎么知道什么事?还不就是你心里头藏了这许多年的那档事!”
“哎呀!你又吃我豆腐!”涤心笑闹着转移话题,闪身躲开如意扯掉肚兜红绳的手,她一骨碌儿跳下,背对着以最快的速度解下剩余的衣物,试也不试水温便躲进澡盆“哇!好舒服…”她足叹息,笑嘻嘻地回过头。
“八成没说。”如意暗自嘟嚷,边整理铺边叹气“你都二十二了,再拖下去还得了,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你早早对他说,要不要一句话,又何必这般蹉跎?”她年纪还小涤心两岁,说话却是老成。
双掌掬水轻轻泼打脸颊,水温偏热,雾气氤氲,涤心出水面外的眉头微微泛红,拿起棉布仔细地擦洗身子,任由如意叨念,片刻,她忽然启口。
“如意…你和文哥可幸福?”
没料及话锋会转到这儿,如意先是一怔,脸跟着也红了,方才还絮絮叨叨,现下却似个闷葫芦。她已在去年许给了府里长工,虽是主母作的主,两人却早已情投意合。
如意浅笑,想起心上人的好处,即使不答话,那甜蜜的神色已说明一切。
“你心底只他一人,他心底也只你一个,怎么不快活。”涤心幽幽然说着,小手下意识拨水面,温润的水缓缓波动,有一下没一下地击在她的肌肤上。
方寸漾啊…想起那人,她怀登时溢了酸楚,呼吸有些纷,然后,她的声音也在漾。
“我心底有他,同样想他心底有我,就好比你和文哥,这不是蹉跎…是为他沉…”
沐浴饼后,长发还带着气,涤心也不理会,只用一柄白角小梳固定,任发丝瀑泻在眉上和后背。
昨,她是吃完那八珍粥才睡着的,一早醒来,倒不觉得饥饿。至偏厅收拾了些东西,将最后几笔帐目核对,她步了出来想请人帮忙备车,今杭州茶商聚会,谈的是节节高涨的茶税和浮梁茶叶买卖之事,两件都极其重要,她得领着海棠出席,让她见见世面磨练磨练,也好早担当陆府庞大的产业。
有双眼正瞧着自己。
涤心会心一笑,廊檐下的身影停住不前,她半转身躯,准确地寻到那两道视线的来源。
“早上好。”她容如花绽,望住一步步靠近的男子。
湖绿色的衣衫裹着轻巧身段,小脸素净,眉目清新舒缓,长发拢在后头,出一对白里透红的小巧耳垂,这般模样的涤心教人心神醉。
“早。”武尘短短一字,眼底柔和。
中庭顿时安静,几名洒扫的仆役动作明显迟缓下来,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往这边飘送。
唉唉,昨她让人送回房之事,想必已传遍陆府。这…倒也没啥不好,自己的名节污了,说不定能成为“胁迫”他的筹码。涤心脑袋胡乱转着,抿了抿,不让笑太过恣意猖狂。
“听说天才鱼肚白你就起来练武了,在陆府睡不习惯吗?”她该感谢众人“关心”吗?经武尘昨夜的一抱,她问都没问,府里的仆役却忙着将大少爷的去向举动透给自己。
武尘摇摇头“我一向睡得少。”疑惑地瞥了眼中庭,发现那些人的动作一致由慢转快,扫地的扫地,捡叶子的捡叶子,个个都专心得不得了。
“我正要去义母那里请安。”他调回视线。
“婉姨回府了?”
“嗯…昨晚回来的。”他语气顿了顿,温朗地说:“你后来睡着了,没让人唤醒你。”
“原来。”突然提及,涤心再怎么无谓,脸不由自主还是红了红,为了掩饰她朗笑开,手主动扯住武尘的上臂。“我同你一块儿去。”
“嗯。”刻意忽略挨近的小手,他的鼻间却窜入她清新的香气,如同晨间向之花,混着蕊香与沁凉的气息,他难以自持地深深呼吸,淡淡低问:“他们为什么要看着你和我?”
涤心垂着头闷闷笑着,脚步跟着他,无辜回说:“我也不知道耶。”
气氛真的有点不同,不仅中庭那些仆役,连走在回廊上,沿路遇见的人全笑嘻嘻盯着他们俩,好似见了啥喜事。
武尘暗暗纳闷,想到义弟的婚事,瞬间觉得挽住自己臂膀的小手又热又麻,他偷偷瞧她,见涤心一脸坦然率真,顿时他心中愧涩,不敢再胡思想。
进了一片院落,两旁花草缤纷,人未到,涤心已扬声唤着:“婉姨,大郎哥来瞧您了。”
接着房中连声价响,听见一名妇人低声音喊着:“啊!快快!”
涤心故意拖住他慢慢走,刚靠近厢房,门由里头打开,那丫环见到武尘惊愕地瞪大眼睛,神色仓皇的叫道:“大少爷。”她赶紧屈膝福身,垂着头忍不住想笑。
“是…是大郎吗?快进来…咳咳…快过来让我瞧瞧…咳咳咳…”“义母。”武尘快步过去,停在边“您不舒服,别起来了。”
熬人不听,仍挣扎地撑起身子,让丫环在她背后垫着软枕,她拉住武尘要他坐下,气虚地说:“大郎…咳咳…我可把你盼回来了…”
“本该早些过来,可昨义母回府时天色甚晚,怕您要休息,没敢过来请安。”武尘说着,不动声地端倪着妇人的神态,见她颊腴红润,气颇好,心中有些明白。“义母身子不适,昨儿个又何必到阿那里──”话尚未问完,陆夫人猛地一阵急咳,脸皱成一团,涤心见状抢将上去,又是拍她的背又是抚她的口,赶忙吩咐丫环盛来温茶,她服侍着她喝下。
“婉姨,慢慢来、慢慢来…”涤心倾身靠近,在陆夫人耳边低低喃道:“演得真好,继续。”
受到鼓舞,陆夫人内心精神大振,眉皱得更紧,落寞地撇了撇“义母、义母…你就是不肯喊我娘,咳咳…当初唤你大郎,是希望咱们从此成一家人,你是陆的大哥,是陆家的大儿,咳咳咳…结果你不领情,自个儿跑到京城去,我都快病死了,见不到你娶生子,唉唉,说不定你认为娶生子也与陆府不相干,咳咳咳…现下,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想来是不久人世了…”
地上有些糕饼屑末,沿也有,陆夫人的前襟也沾了一些,应是方才太过紧急,来不及仔细清理。
“义母会长命百岁的。”武尘心中苦笑,虽猜出事情曲折,但面对义母自怜自艾的话语却也莫可奈何。
“你就是不肯喊我娘。”她又哀怨地攒眉。
武尘微微叹气“在心中,娘和义母都是同等量的亲人。”她和义爹待他的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习惯了一个称谓,要马上改去并不容易。
“是吗?呵呵…”好像首回听武尘讲这种“甜言语”陆夫人喜乍现,突然手肘教涤心轻轻一挤,人才回神“那…你也老大不小了,趁我还瞧得见,快快讨房媳妇儿吧,阿娶亲,我心里头的担子是放下一个了,可还有几个吊在那儿七上八下的,你的婚事、涤心丫头的婚事,两个最教人头疼。”
“涤心的婚事?”武尘双目转向涤心,见她脸有羞涩,偏开了头躲避自己的视线,心底觉得错综复杂,他开口询问,又让门外进来的人打断了。
“大哥!”一名锦衫汉子甫进门,便忘情大叫。
武尘闻声转过身去,嘴角原本温和地噙着笑,却见到他身边挨着一名姑娘,眼光陡地锐利,脸沉了下来,瞪住陆与她握的手。
“阿,那些帖子教人送妥了吗?帖子便是面子,杭州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接到咱们的帖子,是死都不会来的,那岂不是要少收礼金了?”陆夫人说着,想给陆使眼色,要他机伶点别来拆台。
“她是谁?”武尘这时却猛地站起,双目含威。
房中的人皆是一愣,那名姑娘和武尘首次照面,显然有些害怕,紧紧扯住陆的手不放,身子挨得更近更密实。
“她、她是…海棠呀。”哪里不对劲了?陆困惑地眨眼。
“再两天便是你的婚期,新人尚未入门,你这样做究竟什么意思!”武尘咄咄问道,不敢看向一旁的涤心,怕见到伤心绝的神态。
一口怒气在怀翻转,陆的事若私下教他撞见,他还能冷静处理,但今他堂而皇之偕同一名姑娘,那亲热的模样全落入涤心和义母眼里,全然不顾旁人感受。思及此,武尘将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大哥是怪他没守礼俗,婚礼前跑来着新娘子吗?他何时这么迂腐了?
“这很严重吗?我倒觉得还、还好啦…”
怒至极处,武尘反倒冷笑,那模样教人胆战心惊“好,好得很!今不好好教训你,我枉为人兄,对不住义爹义母。”
众人惊呼一声,没人拉得住他,瞬息间,他朝义弟欺身而上,原来窝在陆怀中的女子被人轻轻一掌安全地送往里边,也不知是谁发的掌力,回头望去,那两名义兄弟已斗得难分难解。
“我的天!”
三名女子又是惊喊,见他们两个由门内一路打出门外,陆夫人也顾不得“卧病在”急匆匆跟着追了出去。
“别打了!别打了!大郎哥,你是怎么了!”涤心着急地跺脚,想冲上前制止却不知如何帮起。
幸得陆这些年武艺练得极好,再加上武尘虽然生气,下手只为教训,使的是八八六十四招的大擒拿手,劲道控制得颇有分寸,一时之间胜败难分。
陆嗜武的脾被引发出来,斗得酣畅,渐渐把这场架的前因后果给忘了,见义兄跃起数尺,在空中变招,不快大赞“好一招云鹤冲霄。”
他侧身痹篇武尘飞扑而下的手爪,自己的腕则落入对方掌握,便使了一招去切武尘的手,来来去去地纠,始终摆不了上来的双手。
再下去,永远也打不完。
这时,涤心与海棠相觑了觑,转着同样的心思,牙一咬,同时奔进战圈。
武尘长臂如箭,这招用意在于锁扣对方喉头,是擒拿手中的厉害招式,没料及打斜里忽地冲来一个身影,他硬生生收势,指力仍划过涤心颈项。
“啊!”“涤心!”他大惊失,连忙解去内劲,双臂稳稳抱住她摇摇坠的身子。
“咳咳咳…没事,我没事…咳咳…你们别打架。”
涤心好不容易站住脚步,攀住他的臂膀,感觉他衣衫下蓄力量的肌,心中着急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反手紧紧圈住他的际,不让他再挑事端。
雪白的咽喉留下红红指印,武尘心中一痛,恼起自己的鲁莽,随即想到陆今举动可能对涤心造成的伤害,怜惜之情顿时大增。扶持着怀中女子,他双目光向义弟与那名姑娘,沉沉地问:“你为她,不要涤心?”
“啊?”陆依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讷讷回答:“大哥,你今天好生奇怪,我怎会不要涤心?”他怎敢不要涤心?她可是陆府总管事哩!没了她,陆府这茶业和生意怎么维持?难道叫他想办法吗?想到这儿,陆的脸全拧了起来。
“好、好!”武尘颔首,直直望住拦在义弟前头的那名女子,义正辞严地说:“海棠姑娘,瞧起来你是好人家的姑娘,自该明白事理,我这位义弟已有婚约,两后便要成亲,他就要有室了,你女儿家清白的名节不要断送于他。”
众人听这话又是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海棠,她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担忧的神色已不复见,拦住陆的双手松放下来,反倒抱住自己的腹部,好似听闻了一件让人笑到闹肚疼的事,美眸弯弯地病白牛宕嗤褡挠锲杏星咳痰男σ狻?br>
“大少爷,海棠也有婚约呵,同样是两后要嫁人,而更凑巧…海棠要嫁的人便是您的义弟,呵呵呵…我当然是好人家的姑娘,可惜名节断在他的手上,拿不回来啦!”
终于,她隐忍不住,顾不得秀气文雅,哈哈地放声大笑。
以陆府在杭州的名望,婚礼自然隆重而盛大。
不单陆自己的府第,临西湖的大宅亦摆了全天的水宴席,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都是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些人为顾全礼数,两处地方的宴席都前来脸,若不出时间也得派人代表,又因面子问题这礼金两边都得打理,金额太难看也不成,就怕教他人瞧轻。
一位宾客收两份礼,这场婚礼大大有赚头,而这项“智举”全得归功于那位擅长打细算的陆家主母。
“呵呵呵…通杀。”妇人笑咪咪瞧着礼金簿,上头统计出来的数字令人满意到了极点,并非她贪财,实在是机会在前,当然得好生利用,此乃商贾本也。拿着簿子远远看又近近端详,怎么都得意,然后她瞄了眼枯坐一旁、有些没打彩的女子,邀功地说:“瞧,脑子肯动,银子便来,呵呵呵…”涤心撇了撇嘴,勉强扯扯角,有气无力地赞道:“姜是老的辣,涤心甘拜下风。”
“唉唉,别这么要死不活的。”陆夫人拧了她一下“你想什么我难道不知?大郎以为你同阿是成对的,你就为这事心里不畅。”
心事被一箭命中,涤心大声叹息,只手托腮,脸上有说不出的苦闷。
“他…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
“这倒是,他从来不把咱们放在心上。”这句话有些唯恐天下不的意味。
“婉姨!”涤心美眸含嗔,幽怨地道:“您怎不说话安慰安慰人家?”
“你自个儿都这么想,我有啥办法?”
抿了抿,涤心忽地头一甩,下定了决心。
“我不管,当初说好的,只要找得到人管茶、管生意,您就让涤心放大假。海棠进来陆府两年多了,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能写、能读、能作帐,虽然出面洽商之事尚嫌经验不足,但有您帮忙看着,当然不成问题…至于茶园方面,有银荷和水生照顾,寿伯他老人家也会帮着,我一点也不担心。”幸得她有先见之明,带出几个人才来分担工作,早早替自己打算。
竟然,她会记不牢那天狮峰雨后的夕阳!
说实话,她内心从未如此不安,那感觉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恐惧,再来是这场误会,她不懂武尘为何会有这样荒谬的认定?
会一肩挑起陆府的重担,一半为爹娘一半便是为他,几年来的两地分离,她让太多事务身,却没法让两人的感情更进一步,她当然害怕呵…怕她与他背道而驰愈走愈远,到得最后她会忘却他身上的温暖。
“他明儿个一早就走了,人家要放大假啦!”
“唉唉,何必麻烦?干脆我出面替你问他,直接叫他娶你过门,借此咱们再赚一回。”涤心若走,陆府的担子多少会落在自己肩头,能拖便拖,呵呵呵…先敷衍再说吧。
“不要!那多没脸啊!我一丁点把握也没,说不定他有其它打算,若贸然问了,他必定会万分为难。”涤心微拧的秀眉挑了挑,颊边生红,继而又道:“待时机成,我、我自会同他说。”
“你年纪不小了,与大郎之间若是没个结果,陆府罪过就大了。”
届时,她可对不起苏泰来夫妇俩。所以说,袖手旁观、任其发展用来对付大郎是毫无建树,她脑筋转了转暗自窃笑,决定手。
她拍了拍涤心的肩膀以示安慰“好啦、好啦,不管怎样,总得高高兴兴吃完这顿饭啊。”随即,她唤丫头吩咐厨房上菜,又让人去请新婚夫和武尘。
今晚是婚礼过后陆府自家人的聚会,陆偕子回来,两人新婚燕尔,浓情意自然不在话下,而过了今夜,武尘便要动身回京城,因此这顿饭,有快相聚亦有饯别的意思。
“娘。”步进厅门,陆和子同声请安,海棠穿着一身粉衣衫,薄施胭脂,很有新嫁娘的喜气。
“坐、坐,自家人别拘束。”陆夫人呵呵笑,想到这媳妇可以帮陆家顶起半边天,她乐得轻松自在,当然呵呵笑,而另外半边…她瞄了瞄坐在身旁的涤心,如意算盘打得嫌冢当。
涤心与海棠聊了起来,十句话倒有八句说到生意,近来茶课重税,茶叶运送的费用又涨高,两人正在讨论相应之法,希望能好好解决。
厨房开始端出菜肴,陆大人正要丫头再去唤武尘,就见他缓缓踏入厅中。
“大郎,快坐,就等你一个呢。”陆夫人对他招手。
“是。”简短应声,武尘视线自然而然看向涤心,在接触到那双水眸时,他心中一震,来不及停驻便又移开。
“大哥,这位子给你。”陆帮他移动碗筷,恰巧摆在涤心身旁的空位。
“大哥,”海棠也唤了一声“您坐那位子顶适合,涤心手短,您可要帮她布菜。”她脸上堆笑,眼睛溜溜地在武尘和涤心身上打转。
武尘微微一笑,神色颇为自然。
从那将一切的错综复杂清楚后,他和涤心之间似乎多了些尴尬,两人照面竟是无话可说,偶尔偷偷追随她的身影,却见她沉默拧眉,心思不知飞向何方。这两府里忙得人仰马翻,往来祝贺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几回想同她谈谈,皆因陆的婚礼耽搁下来,而明早他就要回京了。
“吃块鱼。”菜上桌,众人开始动着,武尘夹了最远的一道菜,将箸的佳肴放在涤心碗中。
“谢谢…”涤心略微惊愕,偷觑了他侧面刚俊的轮廓,见他神态自若忙着替义母布菜,心中的惊喜转为淡淡失望,想着他对自己的举动并非出于真心,垂着头,她默默将那块送入嘴中。
席间,陆和海棠忙着制造话题,陆夫人配合度极高,气氛还算愉。此时,海棠见涤心只用着面前两、三道菜,连忙从自己这头勺了匙香藕莲子。
“涤心姐,尝尝这道『连成佳偶』,它不仅味道好、名字亦佳,吃了保证你喜事连连,早早嫁个如意郎君。”
涤心脸微嫣然,举碗盛接过来,轻声道了句谢谢。
“哎啊,大哥!你做什么把筷子伸进酱油碟子!又没菜可夹!”陆惊奇地叫着,他嗓门本就不小,忽地出声,众人都吓了一跳。
武尘急急回神,赶忙收回手,为掩饰失态便随意夹了块。
“海棠刚刚把话头挑起来了,借这机会,我有话要对你们说。”陆夫人慢条斯理喝了口汤,眉目笑,在其它四人狐疑的脸上绕了圈。“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见得小,我方才同涤心提及了,她自个儿倒没啥意见,要我帮她全权安排。”说到这儿,她直视着身旁的涤心,后者正眨着无辜的美眸,不明就里地与她对望。她不动声笑着,桌面下的手暗暗轻掐涤心的大腿。
“娘,倒底所谓何事?”海棠问得正是时候。
真是她的乖媳妇儿。
陆夫人内心在笑,却叹着气“还不是涤心丫头的婚姻大事,我应允了苏管事和苏大娘要好好照顾涤心,帮她物个如意郎君。现下,杭州城十大富豪李员外、冯大老板和欧老爷都央人替儿子说媒,这三家是我先行筛选饼的,不论家世和名望,和咱们勉勉强强也可匹配,虽没见过对方公子,但人品应该差不到哪边去。”她所说皆是事实,只是并非现下而是过去,那些上门求亲之人全让涤心回绝了。
“李员外?”陆摸摸头,浓眉皱得老高“他三个儿子都娶生子了,又过门说姻缘,难道要涤心做人家的妾吗?这、这绝对不成!还有那个欧什么的,也不是啥好人,欧家的独子仗着他爹的势头四处欺人,杭州城有谁不知?涤心嫁过去定要吃苦,这个也绝对不行!”
涤心抿住不发一语,低着头继续扒饭,却是无丝毫食,她默默拨碗中饭粒,彷佛旁人说的与自己不相干。
见她眉梢落寞、神情不乐,武尘心被扭紧了,他亦抿不语,而听闻义母和义弟间的对话,他脸上表情愈来愈沉,眉心刻划了一个阴郁的皱折。
“那…只剩下冯家了”陆夫人思索着。
“这更是大大的不行!冯家两个儿子,一个生了痨病,成天咳得掏心掏肺,随时会撒手归天,另一个却是天天上花街狎买醉,那家伙没长眼,竟在大街上拦住海棠调戏,幸好我及时赶到,这种人怎能托付?”那他徒手揍断对方三肋骨,拗伤人家一只手和一条腿,要不是海棠挡住,那冯家公子小命不保。
“是这样吗?但人家上门时态度极好,出手也阔绰…”陆夫人一脸为难。
“女子在涤心姐这样的年纪算老了,现在有人提亲,我倒觉得值得考虑,要不,办个绣球大会,将一切交给老天来决定。”海棠理会了这场“阴谋”和陆夫人一搭一唱了起来。
“就是、就是!你这建议好的,咱们便办场抛绣球,反正涤心嫁了人是陆家的总管事,我也对得起她的爹娘了。”陆夫人脸快,掉头对住涤心说。
“你以为如何啊?是要从提亲的人中挑一家,还是抛绣球?”
明知这是出闹剧,眸中仍免不了染上淡淡幽怨,婉姨的伎俩她自是清楚,无非想大郎哥说些什么,但若这般做了,人家仍半句话也不表态,试问,她该何以自处?涤心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觉心中又烦又。
“你们慢用,对不起。”她忽然站起,动作太急太猛,差些翻椅子,目光不看向任何人,转身匆匆跑出厅房。
“涤心!”武尘同样站起身,视线由她消失的方向收回,阴郁地环视在座其它的人,沉声道:“请你们尊重她。”
“这么做是为涤心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陆家是将这丫头拖累了,若不能为她觅一段良缘,怎对得住人家?莫非真要她赔上青春在茶田和生意里周旋?如此缺德之事,我可不会!”会,她当然会。一思及管茶管生意的担子,陆夫人便觉周身无力,肥水不落外人田,她当然得拚命、拚命留住涤心这泉“肥水”
武尘动了动说些什么,可一时之间又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片刻才见他启口,冷冷地将方才的意念重申了一遍。
“看在她为陆家做了这么多的份上,请你们尊重她,不要伤害她。”旋身,他亦离席而去。
久久,厅中三人同时吐出气来。
“娘,这游戏一回便成了,别要有下次,我怕玩得太过火,后果很难收拾。”海棠拭掉额上的细汗。刚刚真以为大哥控制不住要发火了。她了口气,咕噜咕噜喝着微冷的汤惊。
“没用,这么不吓!”陆夫人笑骂了一句,眉眼间十分得意。
“什么游戏!涤心的婚事可不能儿戏,若要她嫁那三家其中之一,我第一个不答应,大哥说得对,咱们得听涤心自个儿怎么说!”只有陆直肠子,还在为涤心的婚事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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