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玄逍夫妇还是回到了已经被姬川毁得残破的老家里。
⽟娃儿拴紧大门,神⾊慌张的看着屋里的玄逍。
着门板,屋外喧腾着;快出来,不然我们放火烧屋子了!
欺人太甚!玄逍拧眉,拉开⽟娃儿就要开门。
⽟娃儿从⾝后把住玄逍。不要开,别出去,他们会杀了你的。她不知外头那些村人是怎么知道玄逍的⾝分的。村里人向来恨极了山里的虎,玄逍一出去,准被打死。
可是他们要放火烧屋…敏锐的嗅觉闻到一股淡淡的焦味,玄逍大怒。
可恨,已经烧起来了。这屋子是木头和草料搭的,一转眼就会烧光。他们要杀他尚可原谅,可⽟娃儿是人,是他们的同族,难道也不放过么?我们快出去!
不行,不能出去。⽟娃儿见火延烧起来,也急如热锅上的蚁,茫无头绪。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不出去难道要被烧死在这里?这种窝囊事我不⼲。放心,门外那群人,我还不看在眼里。二话不说,他拦抱起子,端开大门走出屋外。
屋外围着一群持拿刀的村人;有的是家中曾有家人被虎吃掉的,有的则是曾经被虎咬伤成了残废,也有的是来猜热闹的,其中也不乏别有居心者,但整体来说,这是一群视虎为仇敌的人。
见玄逍走出来,村长道:各位,大伙千万看紧,别让这厮虎逃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咱们今天就要让山上的大虫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村长一说完,附和的声音此起彼落。
前头是重重人墙,后面是熊熊烈火,这是揷翅难飞的困境。玄逍神⾊凝重。
⽟娃儿急道:错了!错了!我丈夫没有做错什么事,是谁造谣说他不是人。
他本来就不是人,他是头老虎,是我亲眼看见的。李大婶从人群后站了出来。我以前就在怀疑了,世间哪里有人长成这样?大家瞧瞧他那双眼,是不是跟虎眼一模一样,好吓人啊!
玄逍闻言,怒瞪了李大婶一眼,李大婶被那双凶眼一瞪,登时不敢再说话。
众人瞧了玄逍的眼,却发出一阵惊异的嘘声。虎眼、虎眼,他是老虎没错。
他不是、他不是…⽟娃儿人单力弱,声音被众人庒过。
人群中有人道:⽟娃儿,你被了心窍了,快过来我们这里。
⽟娃儿把住丈夫。不,你们听我说,玄逍他不会伤人的,你们不要…
村长的儿子俊生道:⽟娃儿,快离开他,过来这里,别再执不悟了,否则…
否则如何?玄逍紧勾着子的纤,怒目瞪向俊生。
村人道:否则我们连你一起杀。
玄逍怒吼一声,要冲向人群,却被一双手臂拖住。
他低头一看。别拦着。
⽟娃儿急忙的头摇。不要,逍,不要伤害他们
解决掉一个正要伤害⽟娃儿的可鄙偷袭者,玄逍怒道:这群苍蝇欺人太甚!连你都要伤害了,你还护着他们!
我不是护着他们,我是…小心!一朝玄逍击来,她忙要替受。
玄逍拉开她,闪过那,一脚将那人瑞到一边凉快。
上,大家一块上!
不知何时,情况己演变成一场混的群殴。玄逍虎落平,顾着保护⽟娃儿,⾝上挨了好几刀、好几。
一个闪神,⽟娃儿背后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她是个娇弱的女子,怎堪这毒狠,登时软跌在地上。玄逍气疯了,他冲过去,将子抱进怀里,用⾝体挡住不断落下的。这些人丧尽天良,连⽟娃儿也敢打,个个都该死。
他发了狠,连连咆哮,化回虎⾝,硬是用利牙莫靠近他的人咬伤打退。
众人看见浑⾝浴⾎的大老虎凶恶可怕,好几个人被他咬伤,半晌都无有人敢再上前一步。玄逍是铁了心要杀这些村人,村人不敢上前,换它扑过去,一张口,就要人见⾎。
村人见虎凶恶,骇得作鸟兽散奔逃,玄逍逮住一个跑得慢的,正好是之前那个李大婶。
李大婶见着近在咫尺的虎口如⾎盆般大,吓得腿都软了。不要…不要吃我啊,我与你无冤无仇,家里还有五、六个小孩要养…
无冤无仇?她刚怎不这么说。玄逍恨极了这长⾆妇人,决心要让她挂彩。张嘴的同时,⽟娃儿扑到那妇人⾝前,挡着玄逍。
不要,逍,不要伤她。
李大婶捉着⽟娃儿不敢放,将她当作救命的浮木。⽟娃儿,你要救救我,别让这野兽伤我啊。
玄逍怒目瞪着⽟娃儿,猜猜低哮,温热的气息噴在⽟娃儿脸上。她护这长⾆妇做什么?
见玄逍不肯退让,怕他铸成大错,⽟娃儿一咬牙莫仰起颈项道:你若要伤她,就先吃了我吧。
仿佛被雷电击中了⾝躯,玄逍⾝体一僵,膛大的眼似在问:为什么?她也认为他生凶残么?他的心才刚复原,如今又狠狠的被刺了一下。
望着⽟娃儿仰着的雪颈,眼一红,扑上前咬住…
李大婶吓得连连尖叫:吃人啦!老虎吃人啦!原本软脚跑不动,面对着这生死关头,李大婶竟然旋风一样的溜了。
锐利的牙茛进肌肤,⽟娃儿浑⾝一颤,却不躲开。他要咬,她就依他。
嘴里尝到了⽟娃儿的⾎,紧咬着不放的牙茛缓缓松了。
玄逍看着⽟娃儿颈上被他咬伤的⾎洞一丝丝的渗出鲜⾎,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的正视自己。它是虎,永远不可能变成人,自然也不可能跟人一起共同生活。体內流着凶残暴的⾎才是它的本。
瞧瞧这満地狼籍,曾几何时,它已不再是过去那懦弱的纸虎,它开始视伤害弱者为理所当然,难保有一天它不会真正咬断她的颈项,即使她是它的。
同是人,你是该护着那长⾆妇,你没错…错的是命运…
⽟娃儿猛地睁开眼,却看不到玄逍的踪影。他像平空消失了一般,只有那句话不断的飘在她耳边
…殊途难同归
四处寻不见玄逍,她慌了。
坏是的,我不是护着村人,我只是怕你事后会后悔啊!别离开我…逍…
任凭⽟娃儿嘶喊寻找,玄逍迈人山中不再回头。
⽟娃儿因而疯了。
不该相离的两颗心倘失去了任何一半,就不再有一个是完整的了。
当赵子安受文尚书所托来此接他女儿温⽟到京城时,所见到的,却是一个两眼无神、嘴里念念有词、像个木头娃娃一样的温⽟。
老茶郞留下来的屋子已经烧了,⽟娃儿被接到村长家住。
问了村人,村人见赵子安是朝廷命官,怕惹祸,不敢说实话,只把所知的大略情形说了一番。诸如老茶郞死了,⽟娃儿嫁给老虎当虎,老虎丈夫却跑了…他们什么都说,独独不提⽟娃儿疯了的缘故…虽然他们确实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疯,但怕与那回他们放火烧了她的屋子牵扯上关系,所以独不提这件事。
嫁给山君当虎川赵子安听了咋⾆不已。本不相信,可村人又说得绘声绘影。一个人这样说是妖言惑众,可整村子人都这样说,他就不得不将它当回事来看。
赵子安看着失魂失神的⽟娃儿不由得想起当年路经这山村的那夜一,她含羞带怯的神态,想起她口中口口声声的那个他。
懊不会他就是它…那个村人口里所说的大老虎吧。如果真是,那他对这件悲剧多多少少也要负起一些责任。
如果那时他允了老茶郞,立即带她上京城,她今⽇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可怜的温⽟,怕是被老虎给吓病了吧!
她苍⽩的颊显得消瘦。走到她面前,赵子安问:大妞,还记得我么?
⽟娃儿连抬头都不,恍若未闻,也恍若没看见有人站在面前。
她仍自顾自的看着手里的银簪,嘴里仍然反复嘟吱着模糊不清的两句话…与君结发为夫,寸心誓与长相守。
赵子安蹙起眉,倾耳细听她究竟在念些什么。
听了好半晌,仍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爷,这虎患实在是严重啊,可怜⽟娃儿被老虎吓成这副样子。村长一心只想把事情推得⼲⼲净净。
赵子安沉昑了半晌,随后招来随从,吩咐道:领人去放火,把⽩额山焚了。
是。随从领命离开。
在场的村长和一些村人听了,不噤大惊。爷,您…您要焚山?这山虽有虎,可也还不到要焚山的地步吧。山一烧,他们这依山而活的人怎么办?
赵子安正在代另一名随从去请大夫来给温⽟看病,听见村长的话,挑眉道:怎么?这山上的虎不是危害了很多年了,现在放把火烧了,不是落得⼲⼲净净么?说完,不再理会村长,牵起温⽟的手,迳自住外走去。
这一场大火,烧了十天半个月。天虽然降了场大雨,把火灭了,但以⽩额山为主的几座山头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焦土连绵。
这山野附近找不到⾼明的大夫,赵于安打消医好温⽟再回京的念头,刚好山上大火也灭得差不多了,遂决定先带温⽟回京,再请大夫医治。
比较⿇烦的是,他这趟来是瞒着岳⺟和子的,带温⽟回去,尚不知要将她安置在何处。
看向坐在窗边椅子上的温⽟仍是痴呆不理会人,垂首把弄手里的簪子。他深深叹息了声,走了过去,将她拥进怀里,贴着她的发道:温⽟温⽟,你知不知你亲爹正在京城里⽇夜盼着见你?
⽟娃儿依然毫无反应。
屋里又传一声长叹。
一群人骑马驾车穿过烧得一片精光的⽩额山,往京城的方向而去。
赵子安伴着温⽟及他为温⽟买来的丫环坐在舒适的马车里,浑不觉自己正被一双眼紧紧追着。
已成焦土的一个坡丘上,一只⽩额大虎正俯视着底下行走在山径上的人马。
它的眼紧紧追着那被保护在队伍中间的唯一一辆马车,勾直勾的,似要望进车里一样。
一只虎缓缓的走到⽩额虎的左侧,又一只出现在右侧的位置,接着又一只、又一只,一只只大虎冒出头来,将一个山头占据得余地不留。
一大群山虎一齐出现在一处,是相当骇人的景况,然而这群虎似未有攻击的倾向,只是站在那状似为首的⽩额虎⾝后,等待着。
那⽩额大虎正是玄逍。
焚山时,虎族无有伤亡传出,全赖玄逍机警的率领族人避难,现在,它已是虎族的头目,得到全部族人的认同,兼之它打败了族中最凶狠的姬川和牙茛,更无人再敢认为玄逍是一头病虎。
牙茛站在玄逍右侧,问:要不要把那辆车截下来芦
玄逍头摇。
泵婆说的对,它离不开山林,而她则不属于山林。他们之间,只是一场错误;既是错误,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就让她去吧!
玄逍左侧的姬川瞪了牙茛一眼,道:我们今天就要迁徙到其他山头去住,你不要再节外生枝。⽩额山被烧了,短时间內没有猎物可捕,迁族是必要的措施。
牙茛不理姬川。它是不明⽩玄逍怎么会去爱一个人女,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它知道玄逍虽回到山里,但它却没真正快乐起来…即使是赢回了族人的认同。
犹豫了片刻,牙茛回头,悄悄领了族人奔下山去。姬川见状,看看玄逍,又跺跺脚,也跟了过去。
玄逍没发现山头上只剩下自己。看着马车越行越远,想起过去⽟娃儿娇美羞怯的微笑,玄逍心头不噤一热,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声昑啸冲出喉咙,石破天惊响遍了整座山林,像是一头失伴的猛兽呜呜哀鸣。
悬在颈上的红⽟抉仿佛也知道主人的心,温凉的慰贴着玄逍。
玄逍默念着两句话…与君结发为夫,寸心誓与长相守。话卷进风中,碎成游丝,飘、飘…飘进同心同命的耳翼中。
玄逍猛地回神,才发觉族人全不见了踪影,心一惊,立即奔下山坡
车厢內,换上一袭软纱⽩⾐的⽟娃儿依然低着头,把弄着手里的银簪。
她低低念着不断重复的两句话,恍如置⾝无人之地一般,无视同坐在车內的两人。那盘旋在山头的虎啸声穿透了车帘,传进她耳中,银簪自手心滑落。
马匹因为虎啸声在騒动着。赵子安也听见了那骇人的虎啸,心一惊,掀开车帘命令随行的护卫道:快,加快速度越过这座山。山都已经烧光了,难道山上还有老虎?
⽟娃儿默默念道:寸心誓与长相守…寸心…停车,停下来
听见⽟娃儿的话,赵于安以为她在害怕,忙道:放心,没事的。
不…⽟娃儿猛头摇,推开赵子安,掀开车帘子大喊:停下来!
马车居然倏地一停。若不是赵子安捉住⽟娃儿,此刻她铁定会被抛出车外。
赵于安将⽟娃儿推往丫环,示意丫环捉着她,他则掀开车帘询问: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一掀开车帘,他也傻了。
前头的山径被一大群山虎挡着,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骇人的景象。
只一瞬,他立即回神过来,一旁的护卫也回道神,连忙蒙上马匹的眼睛,稳住群马的騒动后,纷纷拔刀保护主人。
逍…你来接我了是么…⽟娃儿突然挣开丫环的手,跨下马车,朝那群老虎奔去。
她的举动太出人意料,没人来得及拦她。赵子安见状,立即菗出一名随从的佩刀,追了过去,命令道;保护姐小。
⽟娃儿提裙,直奔向那群山虎。
那虎群显然也没料到这人女会这么大胆的冲过来。
不许伤她!两个声音同时大喊,一个来自赵子安,一个则来自虎群之后。
赵子安率着一群人搭起弓箭防范,无奈温⽟挡在中间,怕伤了她,是以迟迟不敢下令杀群虎。
听见背后的声音,一大群虎纷纷往两旁移动,让出一道开口,让虎王通过。
虎王玄逍并未化成人貌,它迟疑了片刻,缓缓的走了出来。
棕金⾊的⽪⽑在光下闪烁着光辉,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额上一点⽩毫,步伐轻而沉稳,步步生风。无疑的,玄逍是相当俊美的虎王。
一块红⽟悬在它颈项上,红得像一滴⾎。赵子安见到那块⽟,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娃儿并未留心注意虎颈上那块⽟,她只是直直的望着它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瞳。手里捉着银簪,她道:与君结发为夫,寸心哲与长相守。我没有忘记。
玄逍未作声。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银簪,又道:你不要我了也无妨,但是有一样东西你必须带走。缓缓的,双手伸向前,摊开手心,银簪反⽇光,刺眼得让玄逍眺了下眼。
玄逍缓缓向前,打算取走那支簪子,让她死心的上京城去寻她的亲爹。
生平未有之快的,⽟娃儿收回双手,将那支簪深深的捅进心窝。
温⽟!赵子安远远瞧见,大喊着奔向前,却被牙茛率着群虎挡住。
太快了,玄逍只来得及接住⽟娃儿软倒的⾝子。
红⾊的⾎顺着银簪淌了出来。
该死,为什么这样做?玄逍接抱住她,又惊又慌的按住她前的伤口。
⽟娃儿微微笑。我要你带走我的心…不要让它孤孤单单,它好想你…痛得泪⽔流了満面,她却仍然微笑着。
傻子、傻子!我们不是已经换过心了么,你这样伤我的心,又算什么?
⽟娃儿仍是在笑。带我走,逍。不管你到哪里,都带着我,别再抛下我了…心口一阵疼痛,她眉头微蹙。
见她直冒冷汗,玄逍焦急万分。很痛么?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她头摇一笑。把我的心带走,把你的心也带走,在我眼中,你就是你,是真实真实的…我们做的这一场梦,不是镜花⽔月,绝不会…
他都急死了,她却还在说那些浑话。他怒道:别说了,现在别说,留着点力气,我要你以后天天说给我听!
闻言,她点点头,笑了。以后说,说到你嫌烦
玄逍瞪她一眼。傻瓜!抱紧我,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我会跑得很快,别摔下来了。见她点头,他重化为虎,伏低⾝体让她跨坐到背上。
她笑意益深,伏上虎背,双手紧抱着她的虎丈夫,记忆中浮现往昔坐在他背上恍如腾云驾雾般逆风奔跑的感觉。云从龙,风从虎,她就是那风,要永远伴他。
姬川看不下去了,它急问:玄逍,你要带她走,那我们呢?
玄逍看了眼同伴们,歉然笑道:让牙茛替我。
这怎么可以…
牙茛打断姬川的话,低语:姬川,让玄逍走,你没看见他笑得那么开心么?
姬川看了玄逍一眼,目光停在它畔的微笑上,语歇。
另一头,赵子安道:温⽟你不能走,你受伤了,要快点找大夫,你的亲爹还在京城等着你去。
玄逍闻言,点头表示赵子安说的没错,它用眼睛询问她的决定。
⽟娃儿低首,将嘴凑近玄逍耳边。玄逍点点头,她伸手开解系在玄逍颈上的旧绳,随即将⽟决抛给赵子安…这就是她的决定。
直觉伸手接住那块⽟,赵子安气馁了。
当年她还君明珠,如今她要还君温⽟么?
望着跨虎离去的雪⽩⾝影,⽩⾐似雪,⾐抉飘飘,飘闪过他的眼,他恍如经历了一场大梦,脑?镆淦鹪诖劝菜碌美吹哪鞘浊┦暮蟀搿怀⑿ト酵猓迫思浼付惹?br>
余下的人与余下的虎,都看着那一人一虎,往远处去,直到那一点⽩影香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