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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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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英的办公室突然变成了玫瑰花房。

  接连一个星期,每天都有一束鲜红的玫瑰送来给她。红滴的花束当中总有一张精巧的卡片,写着:因缘相遇,愿能同道唱和。

  云英知道他是引用了一首偈“缘应不错,同道唱和,妙玄独脚”里的俳句。他们看似各为孤独的一人,但心灵际遇却相同,因此应共同携扶走上人生之旅。

  这张卡片令她关起办公室的门,独自捧着它,细细一再品读每个字,感动得热泪盈眶。

  或他会写“拂拭尘埃吧,⽇月依然光明。”或“青山流⽔常在,灭却乌云,自见心澄净。吾心一如斯。”或仅仅简短一句“快乐就好。”下一张卡片便接道:“但快乐需要有人分享才是真喜悦。我能是那个分享喜悦的人吗?”

  每张卡片都只简短签着:人杰。

  他是这样一个心思细密又细腻的人。可是只见花⽇⽇按时送达,他人却不再出现。夜夜云英关门休息前,总若有所待的刻意待晚些,希望见到门口那个踌躇、小心翼翼的⾝影,但每晚她都带着颗失望、失落的心回家。

  回想人杰最初的模样,当云英明⽩他多么紧张和忐忑不安,她感到好笑又心疼。他好像第一次追求异似的。而诗若告诉她人杰那段过去,让她在读他写的“同道唱和”时,心中更有一份酸楚和相惜。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心底那块结霜结冻的部分,已经为人杰而化解、消融了。

  星期六晚上,云英刚关上铁门,忽然感到颈背一阵灼热。她心跳随即加快,慢慢转过⾝。人杰就站在补习班的马路对面廊下。

  他们相对凝望好半晌,人杰先举步越过马路而来。当云英也朝他走去,他脚步开始加快。他们在补习班外的人行道上相遇,同时走进彼此怀中,紧紧拥抱。

  下一刻,人杰灼热、‮渴饥‬的便找到了她的,深深地,他们吻着彼此,仿佛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恋人,要在这一吻中尽诉绵的相思。

  终于他们的依依不舍地分开。息着,人杰双手捧着她的脸,燃烧着爱意的眸子里映着她眼里的柔情如⽔。

  “我爱你,云英。”他沙哑低语。“我从来没想到我还能如此‮狂疯‬的再爱一个人。可是我真的爱你。”

  泪⽔浮进她眼眶,但那是喜悦的泪⽔。“我也不知道我还会再爱。”她轻轻承认。

  他颤动地凝望她。“再说一次好吗?”

  她本还没说那三个字呢。她对着他柔柔地笑了。“我害怕,人杰,可是,是的,我也爱你。”

  “云英。哦,云英。”他低喊她的名字,嘴又低下来。

  “我们在街上呢。”她忽然羞赧地注意到。

  “我不管。”他再次深情的吻她。这次他的吻是温柔兼含着无限喜悦。

  稍后,他揽着她,她偎在他臂弯里,一同漫步回家。

  “小诗呢?”

  “今天星期六,中午诗若下了班就先带她回去了。”

  “你一个人带着她这么多了,一定吃了许多苦。”

  她淡淡一笑。“还好。我最大的支持是来自诗若的⽗⺟,他们收我做⼲女儿。小诗还没出生,诗若就把她认下了。她说:“不管生男生女,我都要做⼲妈。””

  人杰笑着。“我想像不出诗若做妈妈的样子。最初以为小诗是她的女儿时,我也很难相信那是真的。”

  “她们一家人都是好人。”

  “你的家人呢?”

  “我爸妈好多年前出车祸死了。幸好他们没活着看我未婚生子,否则怕不也会活活气死。”

  他停住,将她转向他。“这件事不是你的过失。纵然有部分或是,也是你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我不会因此轻视你,你更不许轻视自己,懂吗?”

  她再度泪眼盈眶。“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人杰。我已经不完整了。”

  他十指嵌紧她的双肩,眼⾊严厉。“不许说这种话。”

  “人杰…”

  “重要的是你,不是你的过去。”

  “你真的要我吗?”

  “我要你。我爱你,我要你。”他热切地一阵迭声说。

  “人杰。”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人杰拥紧她。“曾有很长一段⽇子,我觉得自己像个被人丢弃的垃圾…”

  “不。”她伸手用手指按住他的嘴。“不要这么看待你自己。”

  他握住她的手,‮吻亲‬她手心。“你也答应我,不可以再妄自菲薄。”

  她的眸光闪亮。“哦,人杰,我爱你。”

  于是在月光下,在大街上,人行道边,他再次用充満了全心的爱吻了她。

  **

  尽管小诗不是第一次来动物园,却是第一次有个男人可以在她撒娇走不动,?档赝T谠厥保鹄矗蚋吒呔倨鹚盟镌谒砝募缟稀?br>

  这也是小诗玩得最开心的一次。从进园门起,她就老马识途地指挥人杰代哪走,一路吱吱喳喳,得意非凡地当向导,一一介绍他们看到的动物。她还说得出他们的出生地和特,简直如数家珍。

  “她从哪学来这么丰富的知识啊?”人杰惊叹不已。

  “诗若教她的。”云英惭愧地说:“我的时间大都用在工作上了,诗若陪她的时候比我还多,所以我常常笑她比我像小诗的妈妈。”

  “嗯,诗若外表似乎大而化之,漫不经心,实际上她很细心的。”

  云英感觉到些些酸意。她马上笑自己心狭窄,将它挥开。“是啊。她对小诗的耐心让我好惊讶。小诗不到两岁时,诗若为她制作了些识字卡,本来是好玩,想不到小诗很快就学会而且全部记在脑子里。小诗读的那些幼儿书刊全是诗若买的。她教她注音符号,教她识字、教她画画。小诗先会叫她妈咪,才学会叫我妈妈。”

  人杰笑着挽紧她的手,目光从在游乐区和其他小朋友玩成一片的小诗移向她。“马⿇吃醋了?”

  云英笑。“有一阵子,坦⽩说,是有一点。其实小诗开始叫诗若的时候,发音不清楚。她学话学得早,十个多月就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教她喊诗若“⼲妈”她叫成“斑马”把我和诗若笑翻了。”

  他大笑,热切地听她说着。

  “有时候她学我叫诗若,结果到了她五音不全的口里,诗若变成“稀⾁。”她开始叫妈妈时,叫的是“木马”后来才改成“马⿇。””

  他注视着光在她瞳孔里的光芒,她快乐地弯着的菱形嘴角,內心満溢对她的爱。

  她的视线追着跑来跑去的小诗。“她会走路那天,我在厨房里做晚饭。我听到她叫我,便转过头。她本来在地板上,爬着畏到厨房来找我。忽然她就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我张大了眼睛,看着她摇摇晃晃朝我走过来。她只走了两步就跌倒了。我跑过去抱起她,⾼兴的哭起来。”

  她此刻眸中也闪着晶莹的泪光。“那感觉…就像她眨眼间就长大了。”

  “云英。”他柔声唤她。

  “唔?”她把脸倾转向他,部分思维还在过去的回忆中。

  “我爱你。”

  她专注地凝视他在⽇光下闪着古铜⾊的脸。这一刻,她的思维和注意力全部在他⾝上了。他是个这么好的人,而她全心全意的爱他。

  “我从来没想到我能和一个男人谈和分享我女儿的成长。”她的声音颤抖。

  人杰将她纤指的手紧握双掌中。“我很⾼兴你肯和我分享,云英。如果你愿意,小诗可以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可以一起看着、陪着她长大成人。”

  云英震颤地在他眼中和脸上搜索。“你是说…你是…”

  “我是在请你嫁给我,云英。让我做个可以和你分享一生一世的男人。让我做小诗的⽗亲。”

  “你…我…”云英震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太快了。”他体贴地微笑着。“你不必现在答应我,云英。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的。我要你,要你做我的子。我爱你,我也爱小诗。将来有一天你肯点头时,我…”

  “好热!好热!”小诗一头冲到人杰怀里。“小诗口渴,海苔叔叔。”

  “看你玩得一头汗,⾐服都了。”云英责怪地说,拿出手帕给她擦汗。

  小诗一面把汗⽔淋漓的脸蛋伸给妈妈,一面继续向人杰撒娇。“小诗要喝可乐,要喝汽⽔,要黑松的哦。”

  “小诗!”云英斥喊。

  人杰⾼兴地笑。“你只能选一样。小东西,可乐或汽⽔。”

  小诗偏着脑袋,皱眉认真考虑,然后她绽开笑颜,说“可乐和汽⽔,给马⿇和小诗。”

  云英笑出来,拍打她一下。“精灵鬼,拿我当挡箭牌,明明知道妈妈不让你喝可乐,妈妈也不喝可乐。”

  “妈咪喝可乐。”小诗眼珠子一转,马上说:“可乐给妈咪。”

  人杰和云英对望,相视大笑。

  “你们坐在这休息,我去买饮料。”人杰说。

  “不要⿇烦了。”

  “没关系。我也渴了。你喝什么?”

  “我…不知道。我平常很少喝这些东西。随便好了。”

  “冰茶好不好?”

  “好。”

  “我马上回来。”他对她深情一笑才走开。

  云英注视着他⾼大结实的背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然而也有些许恐惧,她真的敢再把自己的全部,给一个男人吗?

  “马⿇,海苔叔叔是不是爸爸啊?”

  小诗天真的问题唤回了她的注意力。“你喜海苔叔叔吗?”

  “喜啊。”小诗用力点头。“他是爸爸吗?”

  “他不是。小诗要他做爸爸吗?”

  “嗯。”小诗再度用力点头。“马⿇喜海苔叔叔吗?”她学她妈妈的口气问。

  云英柔和地笑了。“喜。妈妈非常喜他。”

  “嗯,好,那海苔叔叔可以做马⿇和小诗的爸爸。”

  云英愉快地搂着她笑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人杰带着饮料回来,心醉神地望者她粲然的容颜。

  “妈妈非常喜海苔叔叔。小诗非常非常非常喜海苔叔叔。那海苔叔叔可以做马⿇和小诗的爸爸。”

  “哦?”人杰把装饮料的袋子放下,抱过坐在云英腿上的小诗,惊喜地注视云英。“是吗?”

  云英粉面嫣然。“你听她瞎掰。你能做我爸爸吗?”

  “可以啊。”小诗大声说:“非常可以哪!”

  人杰一手抱小诗,一手搂过云英,朗声大笑。云英笑倒在他肩上。夹在中间的小诗左看看,右看看,咯咯地也加⼊他们的笑声。

  **

  英明觉得他像个⽩痴。

  他拒绝了两个女人的热情邀约,眼巴巴地带了一盒⽔果,一大束花,来到“侨福大厦”门口,犹豫地自问:他这是做什么?

  他想见诗若。可是他不该,因为他打定了主意不和人杰争。

  看看她总无妨吧?友谊的拜访嘛。何况还有她姐姐和她女儿在,能发生什么事呢?

  “你找丁‮姐小‬啊?”大厅的管理员上次见过英明,还记得他。

  “哎,是啊。”他做贼心虚的抬抬⽔果盒。“来看看她和小孩。”

  “小孩?出去啦,不在家。”

  “出去了?”

  “是啊,大人、小孩都出去了,跟一个⾼⾼帅帅、⽪肤黑黑的男的。出去玩啦。”

  “哦。”

  英明想留下花和⽔果,可是用不着让人杰知道他来过。

  他提着⽔果盒,怀抱着花,站回到大厦门外,感觉自己像个⽩痴。

  他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忽然仿佛天地间仅他一人。从前逢周末假期,他从来没有闲着,⾝边、怀里永远有个女人。但那种情式的‮夜一‬之再也不起他的‮趣兴‬。他想要个属于他,和他相依相偎的女人。一个和他分享他的生活和生命的女人。

  他不是定不下来。他害怕,怕他会变得和他⽗亲一样。然而就某方面而言,他已经和他一样了。自从他⺟亲离开,另嫁,他⽗亲⾝边女人不曾断过,但没有一个持久得超过一个星期。

  萍⽔的结果,除了空虚,便是更噬人的空虚。他‮望渴‬
‮定安‬,‮望渴‬一个温暖的家。可是他不要孩子。这也是他始终没能和任何一名跟他来往的女人有结果的原因。她们一开始兴匆匆和他谈未来,谈到孩子,他马上退缩。

  在英明心底深处,他一直深信当初是他不对,是他不好,他⺟亲才会一句话不说的丢下他走掉。他若结婚,绝不要生孩子,免得相同事件也发生在他的婚姻里。

  诗若是有个女儿,可是她既然独自带着小诗过了这么多年,她定是个爱孩子的人。她爱她的女儿,绝不会丢下孩子离开,不要女儿,或不要他,不要他们的家。

  可是诗若爱的是人杰。人杰也爱她。人杰是个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好男人,他会善待诗若和小诗。

  我也会,英明苦涩地想。有什么用?太迟了。他迟了一步。虽然说起来,先碰到诗若的是他。偏偏差,教人杰抢先了一步。

  如果他⺟亲当年离家是为了不愿被他绊住,她为什么又生人杰?而且给人杰一个健全的家。她要人杰,为什么不要他?

  不知不觉地,英明停住车,发现他竟开到了木栅,人杰的家门外。他⺟亲的家门外。

  “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妈?”人杰有一次问他。

  他是怎么回答的?她从来没有回去看过他。他坐在车子里,盯着那扇绿漆门。他小时候也是这般盯着他⺟亲走出去,未再走进来的大门。每次有人按门铃,或听到大门打开,他都会跳起来。没有一次是她。

  他为什么要来看她?她就在台北,她从来没回去看过他。

  英明发动车子。绿漆门忽然开了,一个⾝段依然苗条的妇人走出来,手里挽着个旧式黑⾊⽪包,⾝上仍是素⾊旗袍。她以前就爱穿旗袍,他喜她穿旗袍的样子,有种静雅的古典美。

  她挽成髻的头发变斑⽩了,可是她的容颜没变。英明很惊奇她看起来还这么年轻。童年的他总认为他妈妈是世上最美的女人。现在看看她,他的感觉一点没变。

  英明心中错着复杂的情绪。他希望她看见他,又希望她不要看见他。

  她还认得他吗?

  她认得。英明的背僵硬的着。她似乎感觉到什么,关上门后,转⾝便把目光朝停在对面的车子投过来,看着驾驶座上的人。然后脸⾊迅速变⽩,被钉住了般,一动也不动的站着。

  英明多少有些讶异。她离开时他才三岁,现在他三十七了。经过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表情冷漠地,英明没有表露出丝毫把他五脏六腑都搅翻了的情绪。他本来以为他会恨她,可是他没有感觉到恨。他很动。动莫名。

  她忽然小心地举步要走过来时,英明想都没想,一踩油门,疾驰而去,没有向后视镜望一眼。

  **

  人杰回到家时已经満晚了。对他每晚九点一定上就寝的⽗⺟来说,十点多算半夜了。

  今天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充实、愉快的一天。不,愉快还不⾜以形容。每回云英绽露笑容,他便觉幸福如洪⽔般淹没他。

  今晚他抱着玩得累得在他肩头呼呼大睡的小诗,和云英上了楼。他们一起为孩子脫鞋,换睡⾐,把孩子放上,就好像夫一般。

  然后在孩子边,他拥她⼊怀。那一吻几乎使他难以克制自己。她也要他,他感觉得到。若非担心诗若随时会回来,人杰想,他说不定今晚会留在云英上。

  “诗若。”云英轻轻说,用这两个字就浇了两人之间燃烧起来的焰。她旋即走去诗若房间。

  “诗若不在。”她讶然。“她从来不会出去,这么晚还不回来的。”

  “也许她也去约会了。”他重新将她拥回怀中。

  “英明?”她问。他跟她说过英明和诗若在一起时眼里的火花。

  “楼下管理员不是说有个⾼⾼帅帅的男人来找丁‮姐小‬,还带了花吗?”

  “可是她随时会回来。”

  就这样,人杰不得不走了,他怕再待下去他还要吻她。他似乎永远吻不够她,她的瓣是那么柔嫰甜美。但再吻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轻轻地脫了鞋,人杰走过玄关,走进客厅。他惊讶地站住。厅里只留着一盏立灯,他⺟亲坐在灯旁的藤编躺椅里。

  “妈,怎么还没睡?在等我啊?”

  方敏芝抬起一张苍⽩的憔悴的脸。“你哥哥今天来过了。”

  “英明?”人杰坐在⺟亲旁边的地板上。“他来看你?”

  方敏芝摇‮头摇‬。“我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你没跟他说话?”

  “他没进来。他坐在车上,瞪着我们的大门看。我出去的时候还以为是别人的车停在那。后来感到奇怪,因为车上的人好像一直盯着我。”方敏芝停顿,咬咬。“我看到是他,吓了一跳。”

  “他没叫你?”

  她又摇‮头摇‬。“我要走过去的时候,他很快就把车开走了。”

  人杰握住⺟亲紧紧在膝上的手。“不要难过,妈。我想他是来看你的,只是他不晓得该跟你说什么。”

  方敏芝低下头,两颗泪珠滴在⾐襟上。“他恨我,我看他看我的眼神可以看出来。”

  “不会的,妈。”人杰柔声安慰,心里其实知道不是⺟亲多心。

  “你不明⽩,人杰。”泪⽔开始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她哽咽地低语“我离开的时候,英明还那么小,正是最需要⺟亲的年纪,我没法跟他说我必须走的原因,他太小,他不会了解。”

  “我现在够大了吧?你可以告诉我吗?”

  “唉。”长叹一声,方敏芝接过人杰的手帕擦眼泪“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每回他问,得到的答案都相同。

  “爸呢?”

  她朝里面努努下巴。“睡了。”

  “他知道英明来过吗?”

  她‮头摇‬“我没告诉他。”

  “那你也不要坐在这,一个人胡思想了。”

  她看着他。“玩得开心吗?”

  他咧嘴笑。“欸。”

  他⺟亲也笑了。“还说有多大,跟小时候一个脾气,问你话,就答一个字,顶多三个字。”

  “哪三个字?”

  “不知道。”

  ⺟子两人一起笑着。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好女人。”

  “你瞧,又来了。”

  人杰只是笑。“她真的很好。”

  敏芝⽩他一眼。“不是⽩话吗?不好,我儿子会爱上她?”

  “你儿子也爱错过。”

  “不见得是错。她一个人只⾝飘洋过海,寂寞是难免的。你们没有缘分罢了。怎么?还耿耿于怀吗?”

  “没。早忘了。”

  敏芝哼一声。“好歹这次多了一个字。”

  人杰仍是笑。“她叫云英。项云英。有个好聪明可爱的女儿,叫小诗。”

  敏芝眨一下眼。“她结过婚哪?”

  “没有。她碰上了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嗯。”她拍拍他的手。“改天带她们⺟女回家来。”

  人杰欣喜的眼睛一亮。“妈,你不反对?”

  “反对什么?人我都还没见到呢。我相信你的眼光,不过总要见见,认识认识嘛。”

  “爸爸…”人杰犹豫。

  “有个现成孙女,他⾼兴都会来不及。安心啦。”

  人杰像小时候那样,一⾼兴就抓着⺟亲的膝盖摇她。“妈,你真好。”

  “怎么两个都在这!”他⽗亲走出来,瞪着他们。“还不‮觉睡‬?都几点了?”

  “人杰才回来。”敏芝说:“你睡得好好儿的,起来做什么?”

  “什么睡得好好儿的?你不在,哪睡得着?”

  敏芝顿时脸颊赧红了一片。“什么呀,一把年纪了,在儿子面前,你害不害臊?”

  “是这样嘛!我都要握着你的手的,几十年,习惯啦,不握着,老觉得少样东西。”章云风对儿子做个鬼脸。

  人杰大笑,站起来。“你们去握手吧,我‮澡洗‬去了。”

  “饿不饿?”敏芝问。

  “不饿。”人杰笑着走了。

  “我饿了!”章云风说,摸着微凸的肚子。

  敏芝从椅子里站起来,挨向他。“要吃东西还是要握手啊?”

  云风凝视爱娇的子。“手总是在那的,先吃东西。”

  人杰在房里,听到他⽗亲发出夸张的惨叫。他満脸的笑在突然想到英明时消失,‮悦愉‬遂为歉疚和罪疚取代。他很清楚,他所享有的,英明都没有,正如他清楚娄克嘉早年除了做生意,其余时间都花在女人⾝上,退休后,更是得其所哉的尽兴逍遥。

  英明今天到底来做什么呢?既然来了,为何不下车?看到⺟亲,又何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奇怪,他不是和诗若出去了吗?怎么又跑到这来了?人杰百思莫解。

  **

  “这是什么意思?”英明问。

  诗若接过他递来的文件。是两份客户退回来的合约。

  “退回来的合约呀。”

  “我没问它是什么东西,我问的是为什么会退回来?”

  诗若耸耸肩。“不知道。”

  “不知道?你经办的Case,你说你不知道?”英明没有发火,虽然这两份合约将使公司损失数百万。

  换了别人,他也不会发火。他也不会问这么多废话。他会把合约丢给该负责的人,说一句:“你看着办。”

  诗若又耸耸肩。“他们说我们这有人说话态度很傲慢,有点(没你的Case“英明”也不会倒)的意思。他们不⾼兴啦。”

  英明⾼⾼挑起眉。“谁替我当起家,说起大话了?”

  “我不知道。接到客户查询电话的不是我。”

  英明眯起眼睛。“但你知道是谁。”

  她再次耸耸肩。“我真的不知道。”

  他盯着她好半晌。“你是怎么回事,诗若?”她的表现和反应都不像她。

  然后“她”回来了,那个全公司唯一敢对他跳脚,大声放肆的说话的诗若。

  “问你呀!”她的手指几乎戳上他的鼻子。“你始终弃!”

  英明的眼睛变成两粒球。“我了谁弃了谁啦?”

  她的手指一弯一勾,指向她自己的鼻子。“我!”

  “你?”

  “对!我!”她停顿,想了想“也许没那么严重啦。”

  英明呻昑。“老天,你别又来了。”

  “我怎么了?”

  “说些教我晕头转向的话!”

  “你才令人莫名其妙呢!你这些⽇子为什么一副我得了瘟疫的样子?”

  “也许得了传染病的是我!”他咆哮。

  诗若质问的表情马上变关切。“你生病啦?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他和她只要一碰在一起,做得最多的似乎就是呻昑。但是说真的,换个地方,换个情况,他一点也不介意多呻昑几声。他还会确定让她呻昑得不过气来。

  英明甩甩头,甩开这‮磨折‬死人的念。“对!我有病!”他吼“我得了不治之症!”

  诗若面孔霎时变⽩。她一言不发转⾝开门走了出去。把个英明愣在座椅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她迟早要把他疯,他大声懊恼地呻昑。

  人杰的办公室没人,诗若走过走道,经过大办公室,无视十几双听见老板办公室內传出来的吼叫声,等着看“结局”的眼睛,她探头看看小会议室,没人,便进去,反手关上门,又拉下百叶窗。

  她在会议室里嚎啕大哭。

  外面几个业务部和行政部的人头碰头的聚在一堆,开始窃窃私语。

  “喂,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

  “老板是不是要她赔那几百万哪?”

  “不会啦,她哪里赔得出来?大不了叫她走路罢了。”

  “活该,人家把她当花瓶,她就真自以为是満天星了。”

  “什么呀?这跟満天星有什么关系?”

  “到处眨她的媚眼呀!”

  “?,真是不要脸!一来就先把章副理得视线朦胧、头脑不清,笔试⽩卷还让她来上班!”

  “这算什么?人家两个星期就跳级升官又加薪,不媚行吗?”

  “你们怎么这样说?听洪经理说“花瓶”肚子里真装了⽔哪,还是洋墨⽔哩。她第二次笔试,写了一大堆密密⿇⿇,没人看得懂的洋文哪!”

  某人不屑地撇撇嘴。“笑话!没人看得懂,随便鬼画符,谁不会?找个道士来画上几张,谁能说那不是学问啊?”

  人头堆里一片咭咭咯咯笑声。

  “可是“花瓶”是做了好几个大Case呀。”一个微弱的正义之声说。

  “你肯跟她一样如法炮“做”包你明天当上老板娘!”

  又一阵咯笑。

  “去你的!”正义之声瞪着⽩眼。“我可是有老公的良家妇女。”

  “那就怪你嫁人嫁得太早啰。不过也别怨叹,反正你长得不像“花瓶。””

  “我看你长得倒像菜瓜!”

  一群人爆笑。

  人杰这时由外面回来,他们一哄而散,迅速回到自己座位。他当做没看见那个是非圈,走进茶⽔间。

  “金铃?⼲嘛愁眉苦脸的?”

  金铃瞥外面大办公室一眼,靠近他,小声告诉他“老板刚才骂丁‮姐小‬骂得好惨哦,全部的人都听到了。”

  人杰倒⽔的手停住,皱起眉。“骂些什么?”

  “不知道,只听到他吼得好大声哦。后来丁‮姐小‬一个人躲到会议室去,哭得好伤心。”金铃说得眼睛红了起来。“老板是不是开除丁‮姐小‬了,章副理?你帮她说说好话好不好?丁‮姐小‬很好?。”

  “我知道。”人杰拍拍她肩膀。“不用担心。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丁‮姐小‬还在会议室吗?”

  “大概在吧。没看见她出来。”

  人杰敲敲会议室的门。“诗若。”他旋不开门钮。

  在他背后,有几张嘴巴无声的学他念“诗若”然后做出恶心的表情。

  “诗若,开门。”他又敲了敲。

  门开了,他进去,没看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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