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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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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俊风的视线留在恋文搁在他桌上的辞职信一会儿,慢慢往上移向她。

  “你决定了?”

  “是的,总经理。”

  庄俊风半晌没作声,最后点点头,挥一下手,俯首继续忙她进来前他在忙的公事。

  恋文回到她的办公室,有些许依依之情,毕竟她在“雅仕”工作了五年,同事相处得宛若一家人,而她这个人生念旧。

  奇怪,庄俊风和庄琪兄妹俩个如此不同。庄缁飞呱呱地,心里什么话都搁不住,一定要说出来;她哥哥却终⽇难得开口。

  要不是庄俊风发出请帖的一周前,他同居多年的女朋友“经过”“顺便”来“拜访”恋文,言语间有意的暗示她风闻由于恋文和庄琪的知好友关系,庄俊风对她“诸多特别照顾”让她住在他的小鲍寓是其中之一,恋文还不知道背地里她被当成和总经理假公济私,又假私济公的,关系暧昧不清。

  她是在“雅仕”涤讪的事业基础没错“雅仕”的自由发展空间,给了她游刃有余的发挥,相对的,她也付出了许多努力和心⾎,并不是像庄俊风的未婚所谓的。她能有今⽇小小的成就,及成为“雅仕”第一红牌设计师,是庄俊风把重要大客户都拨给她的缘故。

  两年前恋文其实就有去意,想成立一间自己的公司,有份自己的事业,但一则庄俊风恳切的挽留,再者她觉得做人该饮⽔思源而留了下来。“雅仕”虽随着业务扩大,增加了好几名设计师,他们实际上也等于是副手,主要设计工作仍在恋文一个人⾝上。

  她现在决意辞职,倒不是赌气,闲言闲语总是空⽳来风。不过人言可畏,庄俊风是个好老板,就算没有她和他妹妹的好朋友关系,恋文也不愿因为她,造成他无谓的困扰及误会。

  说起来,庄俊风的未婚那副…“你即使是他不可或缺的助手,他要的女人仍是我”的态度,反而给了恋文充分的理由和机会,不必再犹豫或感到不安地自在离去。

  真正要成立个人公司之前,恋文还没有把握她能否‮立独‬创下一片天空,但这是她事业上一个重要转折,一个崭新的挑战,因此她已不去烦恼前程如何,充満希望和⼲劲地准备好好筹划她的新家和公司。

  想到庄琪对她说的,她在国外旅行时曾见到的鬼屋奇谭,恋文不觉好笑。灵异之说,她时有所闻,坊间也有许多这类的书,但恋文不相信这些。

  很多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不是吗?

  “恋文,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李云问。

  “吃饭?哪一餐啊?”恋文看着表。

  李云翻个⽩眼。“吃宵夜呀,哪一餐。”

  恋文笑。她常常一专心工作就忙得什么都忘了,几个好同事都晓得她的⽑病。

  “我不饿,你们去吧。”

  “不饿也要吃一点。给你买个饭盒回来吧?还是汉堡或三文治?”

  “随便。”

  恋文手上有好几个设计稿,她必须在剩下的三个月內完成它们。公司的规定,像她这种资深员工,离职要提前三个月提出来,她遵守规定,也该在走之前将付她的工作做好。

  突然,恋文想到,她的新家也要赶紧动工,否则她真要流落街头了。

  必敬的名片还在她桌上,不过他既然在楼下监工,她何必打电话?亲自当面去请他,也为她上次的态度道个歉吧。

  还认为人家傲慢自大呢,自己才是无礼又狗眼看人低。她心里好不惭愧。

  楼下地盘的工人都在吃饭盒,恋文找了一圈没看到关敬。

  “请问关先生今天有没有来?”她问一名工人。

  那人听不懂她的话似的。转而向坐在他旁边的人询问。

  “这里没有关先生。”另一个工人告诉她。

  恋文想了想,改口再问一遍。“那么小必呢?”

  “喔,小必哪…”工人一脸的怪笑。“你找小必哪。”

  “对。他在哪?”

  “不知道。”他们又回去大口扒饭,不理她了,只有一、两个叽叽咕咕不晓得笑些什么。

  莫名其妙。恋文转⾝走开。

  结果她在楼梯口碰到他,他正从楼上下来。

  “这真是有缘千里能相会。”他嘻⽪笑脸。

  她顶讨厌男人这副轻浮德行,想好的诚恳道歉的话全忘光了。

  “还有个说法,”她说。“陕路相逢。”

  “不是冤家不相逢嘛。吃过饭没有?”

  “不劳你心。”

  “这也有另一种说法,叫关心。”

  “我以为你叫关敬呢。”

  他大笑。似乎他豪迈慡朗的笑声有传染,她不噤也露出笑容。

  “谢谢你。”

  “没头没脑的,谢我什么?”

  “谢你没把我的名片扔到废纸篓。”

  他原来上去找她了。恋文有丝莫名的喜悦,跟着赧红了脸。

  他笑昑昑地注视她。“我想这是表示你考虑接受我的自告奋勇啦。”

  “如果你肯屈就的话。”

  “呀,忽然客气起来了。我虽然是首屈一指的建筑师,不过我并不大牌,你会发现我很谦卑的。”

  她给他惹得笑出来,人的心理多奇妙,不知道他是谁之前,他说这种话,直教人反感的认为他口出狂言,知道他了,狂言就成了幽默。

  “你关敬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我只怕我请不起你。”她是确有所虑。

  “呀…说了免费的嘛。有你这位名服装设计师每天陪我吃两餐饭,唔,值回票价啦。”

  “我明天和介绍人签约付款,你看你何时方便开始呢?”

  “我说过我是随传随到的。你要何时开始,通知我一声,我马上报到。”

  越快越好。

  “后天行吗?”

  “行。几点?”

  恋文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慡快。当她说“如雷贯耳”那并不是奉承,从北到南,有好几栋著名的大厦都是关敬的杰作。

  “关于设计费…”

  他马上打断她。“你再提这个,我可要当是个侮辱啦。我小必一言既出,字字算数,你别误会我没能力自掏包糊口啊,不过我这个人有个⽑病,我做起工作来,就会三餐不继,所以要你带我去吃饭,以免我饿得头昏眼花,体力不济,就没法如期完工啦。”

  她晓得他是开玩笑。他的名气可不是因拖宕工程建立起来的。

  “我不能平⽩无故无功受禄。”她坚持。“不是侮辱,是原则问题。何况你我互不相识。”

  “怎么个相识?你知道我是威震八方的建筑师,我知道你是名服装设计师。”

  她脸颊嫣红。“我没那么有名。”

  “瞧,我们不但认识,还有了第二个共同点,都很谦虚。”

  “第二个共同点?”

  “我们都是‘师’字级人物,不是吗?”

  恋文一下词穷了。

  他看看表。“我该走了。你决定了时间,打个电话给我。”

  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他轻快地眨眼消失在下一层楼梯口。

  不知何故,她想道,我们还有第三个共同点呢,我们都宁舍电梯,喜走楼梯。

  她是因为平时没有太多时间运动,藉走楼梯上下活动筋骨,不知他的原因是什么?

  她发现她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关敬。他…很有意思。

  “关敬?你找关敬来做你的室內设计师?老天,你把那栋破房子卖了,恐怕都不够付他的费用!”

  “他不收费。”

  庄琪嘴巴张大了半天。“你知不知道关敬是何许人呀?”

  “啧,我当然听过他的大名啊。”

  “他在‮国美‬得过奖的,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全世界每天都有人得这个奖、那个奖的,”恋文刚出道时自己也得过一次最佳服装设计奖。“得奖有什么不得了?”

  “他这人狂傲得很,他只接大厦类建筑做,一般住宅,除非相的人介绍,出再⾼价也都不接的,你没一点关系的找上他,他不但答应,还不收费?我不相信。”

  “我没找他。我哪那么不自量力?是他来找我,硬把名片塞给我,用免费说服我同意的。”

  庄琪不可置信地头摇蚌不停,盯着恋文无辜的脸一会儿,继而大笑。

  “哎哟,我的美人,你走桃花运了!不,不,更好,我看你是红鸾星动啦。”

  “胡说八道。”恋文红着脸斥道。

  “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呢?他一定是暗中仰慕你已久,得了个机会,赶紧来向你献殷勤。好!我欣赏这种男人,懂得掌握机会,勇往直前。”

  “越说越不像话。”

  此刻,恋文回想着,却情不自噤心跳‮速加‬。真是像庄琪说的吗?关敬对她…嗯,不可能的,像他条件这么优越的男人。才、相、名、利无一不缺,⾝边绝对不乏女伴,而且他看得上眼的,必然均皆名媛之流。再不也会是惊四座的美女。

  大学时,同学们叫庄琪“楚留香”叫恋文“美人”不过是戏谑的称呼,恋文知道她不至于其貌不扬,可从不自认是别人口中的“美人。”她⽗亲是退休的公务员,⺟亲是家庭主妇,都在上班的哥哥、嫂嫂,及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大家都是汲汲营生,但求平静、平安度⽇,她并没有显赫、尊贵的家庭背景。

  她自己嘛,工作几年下来。快三十了才要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尚且吉凶未卜呢。

  不可能的。她摇‮头摇‬。

  挥挥汗,恋文扫去沉思,満意的环视扫除了残枝落叶,显得⼲净、宽敞的花园,再把杂草和枝拔除、修剪,她就有个美丽的花园了。

  一辆黑⾊吉普车开到前院外面的车道,关敬跳下车,一分不多,一秒不少,正好两点整。恋文欣赏有时间概念的人。

  他仍是她前两次见到他的装束,⽩⾊T恤和牛仔,仍然沾満油漆。

  “午安,恋文。”他直呼她的名字,仿佛两人是多年的朋友。他迳自推开锈斑斑的大门进来。

  她打电话给他时,他不在,他的秘书声音甜美悦耳,显见的也颇尽职。

  “你很准时,关先生。”没能联络上他本人时,坦⽩说,她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他前后左右看来看去。“这儿还有人姓关吗?”

  以他的名气和地位,他如此随和,穿着如此不讲究,不能不教人印象深刻及意外。

  “我本想约早些,请你吃了午饭再一起过来,你的秘书说你今天午餐有约了。”

  “任何人要约我吃饭,不管哪一餐,她都是这么回答的。”他扬扬手上一个餐袋“你吃过了吗?”

  她本想说吃了,然而似乎没有必要说这种谎。“没有。我一直在打扫花园,本忘了时间。”

  “太好了,老是一个人吃饭,快闷死了。”

  他走到门阶上坐下,朝立在原地的恋文扬扬眉,招招手。

  “来坐下吃呀,我可是饿扁了。”说着,他打开袋子,拿出一个牛⾁夹饼大嚼起来。

  恋文便扔下扫帚,过去坐在他旁边,不客气地自取一个,咬一大口。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如此自在无拘。

  “你穿T恤、牛仔,比穿套装好看。”

  恋文睨他一眼。“我不上班时还穿套装,时装表演不成?”

  “说你好看,又没说你爱表演。”

  “你管我好不好看?”

  “女为悦己者容呀。”

  “哈!”恋文发觉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发娇嗔的味道。

  “怎么回事?你不习惯听人赞美你是不是?”

  “何止习惯?家常便饭了。”

  “真是谦虚哦。”他把尾音拉得长长的。

  “你这人的赞美,实际上是批评。”

  “啧,有批评才有进步。那图是你画的。本没什么设计师。”他可不是在发问。

  恋文鼓起腮帮子。“你专会绕着弯聇笑人!”

  “哪里,你冤枉我了,我是十二万分庆幸,本行中若有人把一张室內设计图画成那样,可真是人人要‘居安思危’啦!是你画的就无妨。画室內设计图,到底和设计⾐裳有天地之别,是不是?”

  她朝他瞪眼,却噤不住笑出来。当他‮勾直‬勾盯着她时,她脸颊不觉滚热起来。

  他摇‮头摇‬。

  “摇什么头?”

  “你呀。现代女动不动就脸红的,实在少有。”

  “像你这般厚颜自大的男子,倒是遍地俯拾皆是。”

  “才怪。你去捡一个来让我看看?我这副昂蔵之躯可是经过特殊设计的。”

  “怎么?你这是金刚不坏之⾝吗?”

  嘲弄归嘲弄,关敬的体格是连她这个对人体结构、曲线十分挑剔的设计师都找不出瑕疵的。

  “相去不远啦。”

  “既然如此,请你吃饭的钱我也可以省下了。”

  “咦?中你的计了!”他叹息。“好吧,”站直⾝,他把手递给她,拉她起来。“带路吧,主人。”

  进屋后,却是恋文跟在他后面。他仿佛回到他久别而变得面目全非的家,目光怀旧,双手惋叹地到处触摸。神情有着几许教人费解的哀伤。

  “小必,”恋文轻轻碰碰他的胳臂,发觉他的肌⾁紧绷,⽪肤发冷。“小必,你还好吧?”

  他回首望她时,眼底有片刻的惘失神。“嗯?我没事啊。”他继续走向另一个房间,手掌‮抚爱‬似地拂过一堵墙。“可惜,弄成这副光景。”他的论调夹着忿然和心痛。

  恋文想,也许这是专业建筑师的直觉反应,他们视每一栋建筑如珍宝,越旧越破,像这一栋,对他们的挑战越大。又由于他是这行的专家,他看得出房子本⾝原构筑的好,因此见到它被破坏如斯,自然生气。

  恋文自己看到一件好好的设计成品,被改得体无完肤,又或是穿在完全不合适的人⾝上,再加上不配的饰物破坏了原成品的美时,也有相同感受。

  突然,他停在厨房一堵墙前面,好似稍一用力、它就会倾倒般,双掌轻轻贴着墙面摸索。

  摸索?

  “你在做什么?”恋文好奇地问。

  他没有回答。但看她的那一眼,却充満困惑。

  “这里应该有…”他喃喃。

  有什么?他没说完,专注地继续摸索。

  然后,恋文瞪大眼睛,他推动了一堵墙,墙后出现一个又深又黑的洞。

  她怔住。他也一样。

  “你怎么知道这堵墙可以移动?”她本能地庒低声音。

  “我也不知道。”他和她一样惑。“我就是…知道。”

  “这里…面,是什么?”她呑咽一下。

  从黑漆漆的深洞处飘出来一股令人窒息的腐霉味。

  必敬没有答腔,伸手在內壁墙上摸索。恋文听到他扳动开关的声音。

  “这房子有电吗?”他问。

  “不知道。”她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来的时候都是⽩天。”

  一阵冷的风徐徐自黑暗深处拂向他们。他们同时打了个寒颤。

  “把它拉回去吧。”恋文退后一步。

  必敬则大胆的把头伸进去,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墙拉回原位。

  “看到什么了?”她紧张地问。

  “你猜?”他对她做个怪相。

  恋文抡拳敲他一下。“少吓人!”

  “胆子就这么点大。还想住在这?”他靠近她,耳语:“说不定这儿闹鬼哦。刚才那阵风,你感觉到了吧?”

  她浑⾝⽪疙瘩都浮起来了。恋文抬⾼她顽固的下巴。

  “吹一阵风就有鬼啦?你是吓人还是吓鬼?”

  他笑着走向隔壁房间。她马上紧张跟在他后面。

  “没有鬼,为什么空了二、三十年没人住?”

  恋文一僵。“二、三十年?”

  “你没问清楚吗?”

  “简太太告诉我十五年。”

  “掮客不是建筑师,更不是我这种偏爱研究古老建筑的建筑师。”

  她拉他站住。“你知道这栋房子的历史?”

  “正打算开始,它就有新买主了。”

  她恍然。“哈,怪不得你肯免费为我做设计和重建。”

  “非也。”他‮头摇‬。“重新装修,便是把它改头换面,它纵使曾有历史,也将变得没有价值了。”

  恋文瞠然盯着他。

  “你是在说我买到了一栋古迹?”

  “我在说我还没有着手研究它,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姐小‬,你的中文理解力太差了。”

  “非也。”她学他,也学他晃晃脑袋、“你明⽩暗示此处具研究价值。我不应动它一瓦一木,最好呢,放弃购买,把它给你。”

  他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意思,你的推论很有意思。不过,这个建议不错,我倒没想到。如何?”

  “没想到才怪!什么如何?建议、推论,都是你在自说自话。”她朝他眯起双眼。“明说吧,关敬,你希望我出让,对不对?”

  “哎哟,”他那声调好像刚挨了她一拳。“从来没有人叫我的名字叫得如此铿锵有力。”

  “少顾左右而言他。”

  “唉,真个妇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若说小人之心,她准要踢他一脚。

  “那你打的什么主意?什么东西如何?”

  “我不是说了两遍了吗?我才听说有这么间古屋而已,它的过去我尚无概念。也许它就是一间很简单的旧房子,我没个头绪,向你转买过手。然后发现它平凡又无趣,我岂不⽩⽩蒙受损失?”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滑头。”

  “嘿,对一个诚实正直的人,表示点尊重好不好?”

  “‮姐小‬,我没说我有意买它呀。我不过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喏,你现在是屋主了,动不动它,全在于你,对我呢,没什么差别。我是可以边在这工作。边就近做些研究。我不必告诉你,照样向你收费,就算它真具历史价值,你也不知情。”

  这倒是真的。但是,现在到底她是动它还是不动它呢?

  “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看到目前为止,得到个初步结论,至少这些间隔的建材都是些没用的废物,弃之绝不可惜。”

  “有个地方你还没看到。”

  “窗子?”

  她又瞪起眼睛。“你来过这儿是不是?”

  “唉,哪栋房子没有窗子呀?我进来到现在,就只有窗子还没看啊!”恋文脸又红了。“都是你,胡说八道的,害得我…”

  “疑神疑鬼。”他流利地接下去。

  “你这个人!”她好气又好笑。

  “看窗子去吧。”他笑着,自在、自然地揽住她的肩。

  恋文周⾝流窜过一股异样的感觉,像是有道电流经他的手渗透⼊她的⾐服,穿进她的⽪肤。气氛忽然变了,她觉得他们好像是准备结婚的一对准佳偶,一起来看他们未来的家,因之,周遭的脏也忽然顺眼起来。

  胡思想。她默默斥责自己。搭个肩算什么呢?把人家一个随意的动作,当成亲昵的表现。无聊!

  “我又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啦?”他忽然问,口气戏谑,声音则极其柔和。

  “没有啊,⼲嘛?”

  “你脸又红得跟桃子似的。”

  “我看见你见我买了间你有‮趣兴‬的屋子,眼红哪。”她回他,手却不自觉地摸摸脸,显出她的心虚。

  必敬朗笑。“你真可爱,恋文。”

  他真可恶。她又羞又窘,走出他的臂弯。

  “你看这扇彩⾊玻璃窗。”她领他到那扇八角窗前面。

  他仔细摸每一片手能触及的彩⾊玻璃,玩笑尽敛。恋文留意着他的神情变化,他对于这间房子可能有其值得研究的历史的说法,勾起了她无比的好奇。

  但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说话。当他在她期望、等待中仰首看窗顶的彩绘时,说也奇怪,光忽然蔵到云后面去了,骤然变暗的光线中,那幅裸男彩绘,只剩下模糊的线条,勾勒出个人的形体而已,不注意看,它甚至只是一团似人形的幻影。

  她望向关敬,他仍仰着头,面容深思,一动也不动。她这时发现他的脸部线条优雅得充満贵族气息。这人是有傲气的,而它并非随他的名气而生,它是与生俱来,因自信、自觉而生的傲气。它并不针对别人,而是他的一部分。

  “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会方寸大的。”

  他温柔的嘲弄‮醒唤‬了她,她嫣红着脸⽩他一眼。”这里就你和我,不看你,难道看我自己吗?”她说完,自他⾝边走开。

  “我到四周去看看。”

  她停住,转向他。

  “你一个人在屋里不会害怕吧?”

  “有什么好怕的?”

  他失望地叹一口气。“你应该过来拉住我的手,跟我一起去才对呀。”

  她没法不笑。“你想満⾜大男人的虚荣心,找错对象啦。”

  他耸耸肩。“那好吧,我一会儿回来,我们来谈谈你希望如何设计你的房子。”

  她注视他走出去,一时间,还真有股冲动,想和他一起去。和他相处时,她感到如此‮全安‬和愉快。

  ‮全安‬?她嘲笑自己。这儿将是她的家呢,她才不会为危言‮动耸‬。

  但是,墙后的暗洞是怎么回事?

  深昅一口气,恋文走向厨房,或说,本来大概是厨房,如今余下留着厚厚污渍和灰尘的⽔泥台的房间。

  她在那堵墙又推又按了半天,它动也不动。

  莫非有机关不成?

  她退后些,以便看个仔细。然而,厨房仅有的一扇窗外面钉了木板封死了,室內没有光线,暗暗的,连墙也看不见。

  如果有墙的话,关敬又是如何打开它的?

  她再朝墙走近。

  “我不喜他。”

  “不喜谁?”她头也没回,专注地在墙上摸索。“哎,这东西怎么开呀?你在外面有没有看到电力自篇关?”

  “他也要住进来吗?”

  “谁呀?”恋文忽地意会到这不是关敬的声音。

  她猝然站直,转过⾝。

  对面墙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你是谁?”

  他脸⾊沉,眼神不悦,皱着眉。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恋文四下望望。她没听见他走进来的声音,而厨房门在她右侧,他若走进来,走到另一边去,必须要经过她,她不该毫无所觉。

  忽然,她背脊有点发寒。

  镇静。大⽩天的,他不可能是…鬼。

  她对面的男人⽪肤⽩皙,太⽩了,几乎没有⾎⾊。他穿着件⽩衬衫,深褐宽式剪裁西,配着茶⾊吊带,没穿袜子,一双咖啡⾊便鞋。复古的穿着,头发中间分界,这人像是杂志上怀旧专刊的模特儿。

  “你是谁?”她又问一遍。

  “啧。”他表情不耐烦。“你见过我很多次了。”

  她想着,是上次服装展?不对,他若是其中一名模特儿,她绝对记得他。她用过的男模特儿,没有一个拥有一张古典的脸庞,苍⽩得仿佛营养不良。

  再者,他们没有一个和她有私,更不会跟着她来这。

  她摇‮头摇‬。“我没见过你。你到底是谁?你来这做什么?”

  “如此健忘。你不但见过我,你见到的还是一丝‮挂不‬的我。”

  “胡说。”恋文脸孔涨红。“你不要随口破坏我的名誉啊。”

  他嘴边泛起一抹狡猾的笑。“我又没说你和我曾裸裎相对。”

  那笑容…那表情…她眨眨眼。

  “你…”她喉咙堵上了一块硬块。

  “那个人是不是要住进来?”他又问。

  “谁?关敬?”

  “啧,我没问他的名字。”他的不耐烦又加了几分。“我不要他住在我的房子里。”

  “你的房子?喂,搞清楚,这房子现在是我的。我…”恋文再度失声,眼睛慢慢睁圆。“你说你的房子是什么意思?”

  他的嘴向腮边划开。“意思是房子是我的呀,不过我不介意你搬进来。我很你搬来住,但那个男人免谈。”

  恋文晃一下头。“慢着,我明⽩了,你是原屋主,或原屋主的儿子。你大概不知道,我已经买下这间房子了。”

  “这房子是不出售的。”

  “那你最好去和简太太谈,我钱都付清了,转名手续也办了…”

  “我不要他住在这。”他固执的口气像个小男孩。

  “关敬是我请的设计师,他要为我重新装修这个地方,他不会住在这里。等一下,我⼲嘛跟你解释这个?你对房子买卖有意见,你去找简太太。”

  她走出厨房。

  “我不知道什么简太太。”

  “简太太是…”

  恋文差点咬到她的⾆头。

  他跟着她出来,但是,他不是像她一样经过门,他是直接穿墙而过。

  他守墙而过!

  他…他…

  “你…你…”她指着他,⾆头打结,脸变得几乎和他一样⽩。

  “我不认识什么简太太,我也不要找她。你…”他歪着头看她“你怎么了?”又看看自己。“我哪里不对了?”

  “你哪里不对?”她不知道她在尖叫。“你不是人!”

  就在她说完那个“人”字,他突然消失了。就在她眼前,变魔术似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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