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个月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意心和斯年的课程都已结束,慧心的成绩恨好,指导教授对她赞不绝口,在学校为他们这批“特别”生学举行宴会时,他还这么说…
“沈,这次你来哈佛,受益的不是你,而是我和我那一班哈佛生学。”他十分诚恳、认真地说:“你的经验,你那深奥的东方哲学,都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该接受谢意的是你。”
慧心开心得不得了,这句话代表一份殊荣,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教授这样赞许的。然后,朗尼为他们饯行。
仍在朗尼的家里,只有慧心和斯年两个客人。
“三个月不见,气⾊比以前好得多。”朗尼凝望着他们。“除了学问之外,你们一定有所领悟。”
意心微笑着看斯年一眼,他也正在看她。
“当然有,至少我们两人都快乐多了。”她说。
“我看得出来,你又有六年前那种笑容。”朗尼说:“那非常昅引人的。”
“我笑…并不想昅引人,”慧心半开玩笑“只是心里快乐,自然就这么笑了。”
“我明⽩的,”朗尼看斯年“斯年,不必再远来哈佛念书了,你教生学有余了。”
“我对教书没有太大的趣兴。”斯年淡淡地。
“你只喜做神⽗?”朗尼问。
“不…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喜做什么,”斯年摇头摇“以前喜做生意,每做一笔大生意就很有満⾜感,不因为赚了多少钱,而是…我终于做成了。后来,我想,做神⽗也不错,起码可以使心灵平静,可是…”他摇头摇,没有说下去。
“可是什么?”朗尼不放过他。
“可是做神⽗也只是种逃避,”斯年说“我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朗尼想一想,笑起来。
“没有人可以替你指出你该做什么,路是必须自己去走的,”他说:“我有信心,这次你走得对,走得好。”
“谢谢。”斯年垂下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明天…回纽约?”朗尼忍不住问说。
“是,我还要实习一个月。”她说。
这阵子纽约好冷,圣诞节快到了,将会很热闹的?誓崴担骸霸谂υ脊サ穑俊?br>
“以前没试过,今年可以。”蕙心看斯年一眼。“我是打算过了圣诞才回去。”
“节目安排好了吗?”朗尼热心地。
“没有…不过斯年会安排,他悉国美的一切。”慧心很有信心地。
斯年看蕙心,眼中有着奇怪的神⾊,不过他仍然点头,再点头。
“跳舞狂?”朗尼问。
“还没想好,”斯年昅一口气“这可能是我和蕙心惟一相聚的机会,我们一起留在纽约,所以我希望安排得…较有意义些。”
蕙心満⾜地笑笑,即使没有任何节目,她能和斯年在国美共度圣诞,已是很美的事了。
“我先祝福你们。”朗尼举杯。
“谢谢。”斯年和蕙心同时说。
“朗尼,这三个月你怎么从没来找过我们呢?”斯年突然问。
“不想打搅你们,”朗尼眨眨眼,笑。“还有我也忙,我到乔治亚州去了两个月,教一个特别班。”
“你也兼乔治亚的教授?”蕙心意外地问。
“不,哈佛在那儿替那边的大公司开了一班特别的课程,由我负责而已。”他耸耸肩。
“你们这些大牌教授真是舒服,一年教两次特别的课程,剩下来的时间就能休息了。”惹心笑。
“大牌教授?不辛苦吗?”朗尼大笑。“我们若不继续进修,很快就会被淘汰的。”
“做了五年教授,不是终生职业了吗外斯年说。
“别说终生职业,那会令你没有上进心,没有斗志。”朗尼头摇。“我们的头脑、思想要永远跟得上时代才行。”
“教授的职位看似稳定,没想到,其中的挑战原来也这么大。”斯年说。
“对做教授有一点趣兴了吗?”朗尼笑。
“我会考虑。”斯年沉思良久。
“这是好现象,斯年。”朗尼大喜。“沈,你要鼓励他,这真是好现象。”
“我不鼓励他来国美,”蕙心摇头摇。
朗尼呆愣一下,然后说:“沈,有得必有失,我看你要衡量轻重。”
慧心呆住了,然后笑。
“你误会了我意恩,”她说“我对自己的事业并不再看得那么重,做不做老总都是小事,只是…我觉得斯年并不适合哈佛当教授。”
“为什么?”朗尼好意外。
“斯年不是国美人,你们对东方人多少还有一点成见,”蕙心很理智地分析“而且斯年淡泊,他不想和别人争名夺利,来哈佛,他会紧张、会疲倦。”
斯年睁大眼睛望着慧心,她真…那么懂他?她怎么完全说出了他心中的话?
蕙心,她是惟一的蕙心。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计划?”朗尼天真地。
“没有,”她微笑头摇“我不能替他计划,你说过,路是要自己走出来的。”
“斯年…”朗尼想说什么,但又摇头摇,终于没说出来。“来,我们开始我们的晚餐。”
朗尼的国中管家居然替他们烧了很不错的国中菜,还煮了饭、炖了汤,令斯年和慧心惊喜不巳。
“好久没吃过正宗的家乡菜了。”她说。
“我是沾你们的光。”朗尼着手开心得很。“她从不烧国中菜给我吃,她叫我…‘鬼佬’!”
这一声“鬼借’把斯年和慧心都笑坏了,朗尼讲得字不正,腔不圆,又怪又滑稽。
饭桌上气氛十分融洽,斯年和朗尼仿佛已是好老。好老的朋友,他们几乎无所不谈。
晚餐后,他们移到灯光柔和的客厅。
“一个月后你们回港香时,我会来纽约送你们。”朗尼真诚地说。
“如果你忙就不必了。”蕙心说。
“难得找到像斯年这么好的聊天对手,”朗尼摇头摇“我们应该在六年前就认识,对不对?慧心。”
斯年知道他的意思是说,若⼲六年前相识,就不会有斯年当神⽗这回事了,但…命运,谁拗得过?
“总之我们已经认识,已经是朋友,”斯年凝望着他,非常真诚的。“将来我们会有许多时间往。”
“你来哈佛?”朗尼大喜。
斯年看蕙心半晌,终于说:“有机会…我想试试。”
蕙心大震,他说想来试试?斯年,那表示…表示
在纽约的总公司实习,蕙心就觉得轻松多了,到底有六年的工作经验,又是她所悉的业务,而且实习…也不会真要处理什么事,比起在港香那种繁忙,她觉得简直和休假没有什么分别。
斯年也很闲,他总是在店酒他的房里等蕙心,他不是说要在纽约的教会帮忙做一点事吗?
他从来没提过这事,慧心也没问…她是不敢问,因为斯年看来像有心事。
蕙心刚从公司回来,斯年的电话就来了。他总是能准确地算定她回来的时间。
“今天工作仍然愉快?”斯年问。
“除了等⾜了八小时比较苦之外,其实我只是到每个部门找人聊天。”她笑。
“那有什么好实习的?不如回港香。”他说。
“这是公司的制度…斯年,你想回港香了?”她说了一半,猛然惊觉。
“没有。”他考虑了一下。“不过很无聊。”
“斯年…”羞心想问教会的事,却忍住了。“我马上过来,我们当面谈。”
“出去走走,好吗?”他问。闷闷地。
“好…但是去哪里?”她问:“天快黑了,我们有勇气站在纽约街头?”
“其实也不一定会被抢,那要看个人的运气。”他终于笑了。“我们去兜风。”
“新泽西州?”她的心情跟着他的笑声好起来。
“只要走走,地方并不重要。”他说,笑声消失,又有点深沉。
“好…我五分钟过来。”她开始不安。
斯年怎么了?难道…又有什么挫折?打击?
“我过去,”他说“我去接你。”
放下电话,她胡地摆摆头发,抓起厚大⾐就往外冲去。斯年住在隔壁,走过来这里一定很快。
打房开门,他果然已在站那儿。
相对凝视一阵,两人都心意相通地笑起来,他们实在已太了解对方。
“走吧!”她挽住他的手臂。
两人默默地走进电梯,落到大厅。
“今夜恐怕要下雪了。”他望一望外面的天空。
天空看来沉沉的,出了店酒门,寒风马上包围看他们,那种冷…很刺骨。
“下雪…我们还去兜风?”她问。
“还没有下,下的时候车开慢点就成了,”他让门童去替他们取车来“下雪的时候气氛很美,非常宁静,你能听见飘雪的声音…而且一开始飘雪,天气就不会那么冷了,融雪时才冷。”
“好!我们来一次雪中夜游。”她的兴致来了。
“正好碰上而已。”他说。
“偶然相遇,总比刻意安排好。”她看他一眼。
他思索半晌,点点头。
“是。”他的声音低沉。
他今夜…惰绪怎么如此低落?为什么?
门童把车开过来,斯年塞了三块钱给他,他马上殷勤地替他们开车门,笑容堆了満脸。
“祝你们有个愉快的晚上。”他还在车外叫。
汽车平稳地向林肯隧道驶去,慧心望望窗外,天空的沉就是雪兆?那和我们下雨前的雨兆差不多,是吧!转回头,她看见斯年脸上的沉。
“斯年…是不是教会方面有⿇烦?”她忍不住问。
他摇头摇,什么也没说。
“我能…帮点忙吗?”她再问。
“没什么可帮忙的,”他勉強微笑一下“你不要胡思想。”
“斯年,看你情绪低落…我会心。”她真诚地。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摇头摇,却是默然。
“今天…发生了一点事?”蕙心再问。
“没有。”他说得很费力。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话?”她柔声问。
他再摇头摇,无奈地苦笑。
“我突然很怀念比利时那间在河边的教堂。”他突然说。
慧心一愣。那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那段⽇子是我近几年来最稳定、最快乐的⽇子。”他又说。
近几年来?他是说当了神⽗之后?那么…他现在不稳定?不快乐?
“抱歉,我知道是我令你如此。”她垂下头。
“怎能怪你呢?”他叹息。“教会是一回事,你是另一回事,中间虽有些矛盾、痛苦,却不是我说的…不快乐,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你的不快乐是什么。”她关心的问。
“是我本⾝的问题,”他头摇“可能…-我原本就是个不快乐的人。”
“怎么会?以前你比谁都快乐,比任何人都更热爱生活,你忘了吗?”她急切地。
“怎么会忘呢?”他说:“那是以前。”
“你可以变回以前的你。”她说。
他眼睛直看着前面的马路,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我是说…”她想再说一次。
“原来…我心目中的神⽗和现实的并不一样,”他忽然笑起来,把话题岔开“或许是以前看电影的错觉,以为神⽗只要努力进修,做些教堂里的事就行了,非常満⾜快乐。可是,现在不同。”
是他对神⽗形象的幻灭?她不知道。
“你…不习惯?”她问。
六年了,不习惯的也该习惯了。
“我格格不⼊。”他苦笑。
“但你怀念比利时。”她说。
“那时不一样,我只在修道院,主持神⽗是我当年的教授,我们很融洽,也没有一些现实问题困扰。”他解释得很困难。
“现实问题?”她问。
“其实现实问题可能并不存在,只是我个人…我可能把一切太理想化了,所以会觉得格格不人,会觉得很不快乐。”他说。
“那么…可想换一个环境?”她小心地问。
他没有马上作答,想了好一阵子才说:“回港香的时候,我不送你回去了。”
“你要…留在国美?”她心中一动。“朗尼那边有消息?哈佛会请你教书?”
“不…我想回比利时。”他放开了她的手。
“回…比利时?”她心中一颤,再也讲不出话。
他回比利时表示什么?一了百了?包括港香的教会、蕙心,包括那一段看来刚有一丝希望的感情。他真想这么做?他真想放弃一切?
“是的。”他声音里有着悲哀。“只有那儿才能令我平静,我实在…不该走出来。”
“那…你为什么要再出来?”她心中开始发冷,她原以为有希望的…
“我…”他轻叹一声。“是我软弱,我始终想…再见你。”
“这是你回港香的惟一目的?”她问。
她能感觉到他矛盾得那样痛苦。但,她完全帮不上忙。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
“六年前你来比利时找我,你流泪而去的模样我永远不能忘记。”他缓缓地说:“后园中虽长満了‘悠然草’,我却不能此心悠然,想再见你的念头越来越強,所以,我终于申请再进哈佛念书。”
“但…为什么是哈佛?”她心被碎了。斯年和她一样的不能此心悠然。
“那是一个过渡时期,我用一年多的时间适应外面的世界,同时…也设法看看可不可以不再想以前。结果…我还是回了港香。”
还是回了港香!这几个字里包括了多少挣扎,多少感情,多少痛苦与笑。还是回了港香。
“斯年…”她觉得中的温柔扩大,直涌上喉头。涌上鼻子,变成了酸酸的感觉。
她的眼睛红了。
“但是…我完全帮不了自己,”他的叹息更深“面对你,我陷得更深、更沉,我怕…无力自拔。”
“斯年…难道…一定要自拔?”她的眼泪已流了下来。“你觉得我们之间…毫无希望?”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他突然把汽车停在一条转弯的小路上。
轻飘飘的雪已经开始落下,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四周,车厢里只听见他们的呼昅声。
“我以为你可以…但,你还是要回去。”她用手背
抹一抹眼泪。
“这是我最大,最对付不了的矛盾。”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仰起头。“我做了神⽗,又后悔,我…难道我生命中只是无尽的出尔反尔?无尽的后悔?我是一个男人,我怎能如此懦弱?我怎能…”
“斯年,”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不要那么动,我…也不好,也许我给你太大的庒力。”
“不,不是你,是我自己,”他还是那个仰头闭目的势姿“我痛恨我自己,我怎么能…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不该做神⽗,做了神⽗就不该再回来,我到底在做什么?难怪教会…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原来是…教会的庒力。
“斯年,总有办法解决的。”她柔声说,声音里却充満了力量。“我始终…会在⾝边支持你。”
“不要对我太好,慧心。你太好,我会被宠坏的,我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任,我从来没有为别人着想过,我是个自私的人。”
“不要这么说,感情…甚至自私都是相对的,你的自私相信也是因为感情,有什么好自责的呢?”她努力使自己理智、冷静。
这个时候,她不能说错任何一句话,是吧!
“看吧!这次应付了目前的环境,我又想要逃避,逃回比利时,”他自嘲地笑“这么逃来逃去,你说,我能逃到几时?我有什么用呢?”
“不,回比利时是对的。”她用客观的语气说:“你心里这么矛盾,挣扎得这么厉害,回到修道院,你可以冷静一段⽇子,可以找到真正该走的路。”
她真愿意他回比利时?上帝!她只是不能不这么说啊!
“我觉得自己前面无路。”他慢慢的垂下头来。“无论走哪一条路,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是你把自己绑死,”她正⾊地说“你刻意地不原谅自己,是不是?
他呆愣了一下,他刻意不原谅自己,是吗?
“我是…不值得原谅。”他低沉地。
“可是…斯年,我从来没怪过你,”她真心真意地说“也没有任何人怪你,如果你不放过自己,我们旁边的人…是没有办法的。”
他低垂着头想了好久,好久,直至车外的雪花已积成薄薄的一层,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我…先回比利时。”他凝望着她,表情十分严肃。“蕙心,我做得对吗?”
“既然你已决定,你要对自己的决定有信心。”她微笑。她能不这么说吗?
“我自己的决定总是出错,信心从何而来?”他说。
她皱眉,她该怎样帮他?
“你…还会再回港香吗?”她忍不住问。
“我送你的那些‘悠然草’仍在港香繁殖吗?”他说了好远、好远的话题。
“已长満了我的窗台、花架。”她点头。
“那很好,很好…”他无意识哺哺地说,忽然看见窗外的雪。“啊!已经下雪了。”
“雪已经下了很久,只是你没发觉而已。”她颇含深意。
是…这样吗?只是他没发觉?
斯年离开了纽约,是慧心鼓励他走的,既已决定要走,早与迟没什么分别的,何必⽩⽩浪费这些⽇子留在国美陪她呢?
她看得出来,斯年越来越闷,越来越不快乐。的确是的,一个男人每天困在店酒等她下班,一起就餐,聊聊天,或兜兜风,这种⽇子怎能不闷呢?
她不知道斯年到底是怎么想,怎么打算的,但是他说要走,她多留他几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了解斯年的矛盾,他仍爱她,却又放不下神⽗的职位…或是放不下当年对上帝的誓言。这种矛盾是她帮不上忙的,还是让他自己慢慢克服吧!
时间能帮得了他们吗?她不知道,也没把握。
斯年走的时候很沉默,没多说话,更没有允诺,他只是深深地凝望她,然后转⾝便走,再也没回头。
斯年一直是这样的,她早已习惯,如今,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话说呢?等的只是一个抉择。
一个抉择。
蕙心仍然规律地上班、下班,明显的,她失去了愉快的笑容,下班后她也不急着赶回店酒,有时甚至到同事家去吃一顿饭。
店酒对她已失去昅引力,只因…斯年已离去。
斯年说好到了比利时会给她一张明信片的,但,他巳离开十天,却只字全无,难怪蕙心情绪低落。
回到店酒,在楼下咖啡室随便吃点东西,就步回房里。还有两个星期就回港香了,是不是?回港香也没什么好,冷寂如故,只不过是旁边多了些人声而已。在纽约想找个人聊天很难。
罢预备冲凉,电话铃声响了。
电话?可是…斯年?
她急切地冲过去接听。
“喂…”她叫一声,啊!她竟说着广东话。“哪一位?我是慧心。”
电话里的声音比较弱,比较细微,是长途电话。
“慧心,是你吗?”费烈的声音。
“费烈?”慧心好意外,怎么会是他?意外之余又有些失望。“有什么事吗?”
“哎…有一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费烈是如假包换的老实人。“你…你好吗?”
“我很好,两星期后就回去,”她说:“费烈,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家里?或者…斯年?”
“不,不,都不是,”费烈仿佛很难启齿“哎…家瑞是不是来看你…你们?”
“是啊!发生了什么意外吗?”她紧张起来。
“不,不,只是…家瑞和文珠吵得很凶,在他从纽约回来之后。”他说。
费烈有点⽑病吧?人家夫妇吵架,他为什么这么紧张地告诉远在万里之外的她?
“我帮不上忙,是吗?”她笑起来。“至少远⽔救不了近火,是不是尸
“不…我想知道,家瑞在国美见到你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他问。
“没有啊!而且他是见我和斯年,是我们,不是单独一个我。”她说。
“那就…奇怪了。”费烈哺哺自语。
“有什么好奇怪呢?”她忍不住问,疑惑浮上心头。“费烈,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哎…有…没有,”他支吾着“斯年在不在旁边?”
“不,他回比利时教堂了,已经离开十天。”她努力用平淡的声音说。
“哦…”他呆愣半晌。“他为什么走?和…家瑞有关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尸蕙心被弄糊涂了。“斯年和家瑞有什么关系?”
“不,不…哎!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费烈叹一口气。“宮心…我听说…家瑞和文珠的不和是因为…因为你。”
“因为我?”宮心鳖个人从沙发上陇起来,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完全听不槽。“费烈,你在作梦吗?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真的,惹心,你可能不知道,但家瑞…的确是为了你。”费烈又叹息。
慧心好像冷⽔淋头,整个人都呆了、傻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家瑞和文珠争吵…因为她?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她像着了魔般。“我们一直是同事;是普通朋友,他和文珠…不,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对你来说是不可能,你心中只有斯年。”费烈感叹地。“可是你忽略了自己对男人的蛙力,你甚至不必笑,不必讲话,那些人…已为你陷得很深了。”
“不,不,不,”她连说三个“不”字。“这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你们一直⾼估了我,而我…其实是平凡的,真的,这…不关我的事。”
她觉得自己冷汗直流,寒粟不已,她真是…昅引了⾝边的每一个男人?不,不。
“当然不关你的事,只是苦了一些男人和他们的太太,”费烈像开玩笑,却又绝不是开玩笑“慧心,我不知道你愿不愿做一点事?”
“当然!只要我力所能及。”她马上说:“文珠是我的同学兼好朋友。”
地非常伤心,情绪也很低落,”费烈又透长气“也难怪她,她说…先是斯年,后是家瑞,她怀疑自己,对自己失去一切信心。”
慧心心灵巨震,是啊!先是斯年,后是家瑞,那都是因为她而起的,斯年原也是文珠的朋友…上帝,天
知道她绝对无心的,事情怎么这样巧?先是斯年,六年之后,文珠的丈夫也…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上帝对她的惩罚?
“费烈,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会尽一切力量。”她有种想哭的感觉,但她知道她不能,尤其是现在。“甚至…如有需要,我可以马上赶回港香。”
“不,你不用回来,我们知道你正在实习,而且…文珠现在好动,你不适合见她。”费烈马上阻止她。
“那…我能做什么?”她想哭。
文珠怎么会是这样的女人呢?她真的不甘心。
她盼望的只是斯年一个男人,只是一个,全世界任何男人都不在她眼中,即使比斯年更好的。
她爱斯年,只爱斯年。
“我觉得…你最好打个电话给家瑞,打去公司找他。”他说:“你跟他谈谈,让他清醒清醒,让他知道他只是在作梦,不可能有希望的。”
“但…这不是会伤了家瑞?”她轻声问。
“但也救了他,救了文珠,救了他的家庭。”费烈低声说:“我知道你定会做得恨好,因为你是蕙心。”
“我也做过许多错事。”她对自己头摇。
“那只是感情方面。”他说,肯定地。“除了感情,任何事你都能处理得很好。”
“但这事…有关家瑞和文珠的感情。”她叹息。真是作梦也想不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与你的感情无关,是不是?”他笑了。
“那…我该对他怎么讲?”她有点害怕。家瑞…毕竟是好朋友,又曾是她的上司。
突然之间,她想起斯年的怀疑,斯年…啊!斯年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什么?上帝。
“随便你,你一定会讲的,”费烈说“家瑞怎么这样傻?明知不可能的。”
突然间,慧心有点同情家瑞了,家瑞明知不可为而·为,这岂不是和她与斯年之间相同?
斯年…是否也是明知不可能呢?
莫名其妙地,她情绪也低落了。
“好,我会做,”她吐一口气“几小时之后,我打电话去公司找家瑞。”
“你一定要说服他,令他清醒。”费烈強调。
“我会尽力。”她说。
“哦…斯年为什么回比利时?”他突然想起。
“原因…不少,最重要的是…他克服不了心中的矛盾。”她说:“是我鼓励他去的。”
“慧心…”他觉得意外。
“是我的,自然属于我,”她似乎看透了世情“不是我的,強求又有何用?”
蕙心终于打了电话给家瑞。他原是个沉默的人,从来不表示自己的恩想、意念。这一次,他竟坦然承认了一切,这令素心…即使原巳知情,也更惭愧、更不安。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当我发觉时已泥⾜深陷,无法自拔。”家瑞说:“我內心非常痛苦、矛盾。”
慧心哑然。
叫她说什么呢?在这种情形下她实在无话可说,她作梦也想不到家瑞…她对他甚至比其他朋友都冷淡。她常常忽略他的存在,因为他太沉默。
“我明知是走向一条死胡同,我永远也走不过去,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如不走会更痛苦。”
慧心依然无言。
“我是活该,文珠有理由生气,有理由骂我,甚至有理由提出离婚;但,慧心,我真不是存心把家庭弄碎,真的。”他说。
“你…傻,家瑞,我们只是朋友、同事,”她勉強出一句话。“永远是这样。”
“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有妄想过会有所改变,甚至…得到,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痛苦的。
“控制不了也要控制,这事…由不得你,你要对家庭负责,对文珠负责,”慧心昅一口气“你这算什么呢?令我永远不能在文珠面前抬头?为难我?家瑞,我的感觉是…荒谬。”
“我自己的感觉也是荒谬,”他似乎在苦笑“明知无望的事,明知斯年…但是喜、爱一个人并没有罪。”
“或者喜、爱一个人本⾝是无罪,”她硬着头⽪说“但涉及第三者,伤害了第三者就有罪。”
“我知道…我无意造成目前的局面。”他叹息。
“是…文珠发现的?”她问。
“不,我自己告诉她的。”他说。
“你…你怎么这么做?”她啼笑皆非。“你简直…哎!你可知道这样会陷我于不义之地?”
“我没想到这些,再不告诉她…我会崩溃,”他说得十分真诚“我真的没想到。”
“你自私,你说出来心里轻松了,但你害了文珠,伤害了我,你不知道吗?”她叫了起来。“叫我回港香怎么面对文珠?怎么面对公司的同事?”
“我…抱歉,”他是真的后悔“这两天我已想过了…我刚刚巳递上辞职信。”
“辞职只是逃避,能解决事情吗?”她尖锐地。
“那…你要我怎么做?”他问得像个孩子。
“不是我要你怎么做,”慧心昅一口气“而是你自己该仔细想一想,这事…不容许你来。”
“但是…”
“没有但是,你去向文珠认错,努力挽回一切,你告诉文珠,你爱的是她,你一定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爱你的孩子?”她近乎斥责。
电话里一阵沉默,然后他答应。
“我会做,慧心,你放心。”他低沉地说:“这次是我太冲动,弄得大家不安又痛苦,我…很对不起你,慧心,我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不必再说抱歉,只要把结局弄得圆満。”她说。
“我尽力。”他也透了一口气。
他也矛盾,是吧!他并非完全不爱文珠,只是…⽇子久了,他忘了吧?
“我不接受你的辞职,”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这件事与公司无关,你还是把信撤回去吧!”
“但…再面对你,是件…很忍残的事。”他终于说。
“你必须对自己忍残,明⽩吗?”她说。
他想一想,点头。
“好。”停一停,他又说:“斯年…知道这件事?”
“不,他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她用平淡的声音说“他没有必要知道。”
“这是你的仁慈,你使我免于难堪。”他感地。“我觉得自己扮了一次小丑。”
“试试生命中的各种角⾊也不错,”她笑起来“而且…斯年不在这儿。”
“斯年…去了哪里?”他显然意外。
“比利时,”她坦然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他。”
“那他…还会回来?”他急切地问。
“我没问过,他若想回来,自然会回来,否则…我问了也多余。”她说。
“蕙心,你…有什么打算?”他关心地。
“我的打算在六年前巳经定好了,我没法选择,”她苦笑“看来我…还是回来当老总吧!”
他沉默半晌,然后说:“为什么世界上的感情总是不如意?”
“也不能这么说,许多事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她心平气和地“路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
“你的话…很有道理,”他昅口气“慧心,我会照你的话去做,我没有资格伤文珠的心。”
“而且你也爱她。”她说。
她又加一句:“当年你是爱她才和她结婚的,你的个不容许你因为其他因素而随便选择对象。⽇子并不久远,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件事。”
“我…会。”他似若有所悟。
“那我就放心了。”她真正透了口气。“你知道,连费烈都有怪我的意思。”
“都是我的错,抱歉。”他说。
“祝你们幸福、愉快。”她说。
“你也是。”他低沉而充満感情地。“希望你回来时,能看见你脸上的光。”
“光是反,”她说得无奈“我自己不能发出光。”
“那…我祝福你。”
蕙心深深昅一口气,慢慢放下电话。
家瑞的事总算办妥了…其实,她看得出家瑞不会真和文珠离婚,他们原是有感情的。她打这个电话,也只是求其心安。
她仍然想起斯年,这是她心中、脑海中、记忆中惟一的名字。
斯年…会再回港香吗?
这次他去比利时和六年前不同。六年前他是一怒而去,冲动而去,这次…他是深思虑,心平气和地离开她而去,这期间有太大的不同。
斯年还会回港香吗?
这是她心中惟一的结,看来…也许这结将要纠她一辈子,会吗?
但…至少斯年该有点消息来。是吗?
那么大的一个人,去到比利时,总不能像石沉大海般连点回音也没有。斯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做什么?已穿起神⽗袍念圣经?
想着斯年穿神⽗袍,她的心就隐隐作痛,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六年前的模样,洒脫,有点霸道,十分顽強,十分固执,那时他是港香最出⾊的王老五…
唉!如今他穿神⽗袍。
电话铃响了起来,会是文珠、费烈?若是文珠,她应该对她讲什么?抱歉?
“喂…我是蕙心。”她有点紧张。
“沈,是你吗?我是朗尼。”愉快、开朗的声音。
“你有急事?”她笑了。
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急事到没有,却有个你可能急知道的消息,”他笑“哈佛巳愿意聘请斯年。”
她呆愣一下,斯年说过他想换过环境到哈佛的。
“但是…他不在。”她说。
“你告诉他也一样,相信他喜听…哦!他一个人去了哪里?”他问。
“回比利时,巳十天了。”她说。
“啊…为什么?”他大吃一惊。“你们之间…意见又不同了,是吗?”
“不,完全没有,”她昅一口气“只是…他想回去,觉得回去比较好,只好让他走。”
“你是否认为自己做得对?让他走?”朗尼问。
“我还能做什么?”她无奈地反问。
“找他回来,目前他的矛盾需要一点力量帮助。”他说。
找他回来,再做六年前相同的请求?当年她是失败了,这次…她若去,可能成功?
她心动了。
慧心照原定计划回到港香,她终于没有跑到比利时找斯年,她有个奇怪的感觉,斯年…还需要一点时间,她不愿意他、催他。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反正港香很,随便叫辆车就能回家,不过她的秘书是知道时间及机飞班次的,所有的手续都是由秘书理办的。
最重要的是,经过长途飞行之后,人显得搪淬又难看,她不想以精疲力竭的样子见人。
到达港香已是下午五点多,机场里竟然人山人海,
等计程车的人大排长龙。她不由叹一口气,若通知公司就有车来接,那多好呢?
虽然行李很少,但她累成这样,叫她怎么办?自己带着行李走?
正在后悔,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蕙心,慧心,这儿…”听出是文珠的声音。
她努力在人群中找寻,大概累得连眼睛都花了吧?竟不知文珠在哪儿。
直到文珠挤到她的面前。
“哎…文珠,你怎么在这儿?等人?”慧心问。
不知为什么,蕙心心中就是觉得不自然。
“是等人,等你。”文珠笑,那笑容是憔。淬的,和慧心长途飞行后的神⾊不相上下。
靶情是磨人的,是吧?
“等我?”蕙心好意外。“你知道我搭这班机飞回来?”
“我打电话问你的秘书。”文珠笑。“走吧,我们上了车再慢慢聊。”
慧心推着行李车,文珠去付停车费,然后两人一起上车。
“出乎我意外之外,你会来接我。”蕙心说。
“别人都不知道你的归期,”文珠说“我来接你…实在是想先和你谈谈。”
羞心微微笑一下,心中略感不安。
难道文珠以为她抢了家瑞?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谈什么?”她努力装作淡然。
文珠考虑一下,很平静地说:“费烈打过长途电话给你,是吧?”
“是。
“他太夸张了,”文珠打断她的话“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其实我和家瑞常常吵架。”
“是…吗?”蕙心好意外。
“是!我的脾气不好,个又急,一点点事总要爆发出来,”文珠慢慢地说“家瑞却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什么都要照规矩来,又要讲理由。怎么能不吵呢?”
“外表上你们看来很好。”慧心说。
“其实也不错,只不过这一次…厉害一点而已,费烈就误会了。”文珠耸耸肩。
“费烈电话后的第二天,我就打电话给家瑞,”蕙心直率地说“我觉得这事太意外,太不可能了。”
“天下哪有绝对不可能的事呢?”文珠苦笑。
“但是我…”
“我觉得对你抱歉,无端端把你扯了进来。”文珠再一次打断她的话。
蕙心呆住了,文珠不是来责备她的?
“对于家瑞的感情,我一点也不觉意外,我一直知道他对你有特殊的好感。在结婚前我就知道。”文珠说:“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那你…怎又肯嫁给他?”蕙心诧异地问。
“为什么不肯?他对你和对我本是两种绝对不同
的感情,”文珠深思虑地说“他对我也很好,我绝对相信他的诚意。”
“那…我就不懂了。”慧心说。
“这是很简单的事,”文珠笑一笑“我承认,虽然我和家瑞已结了婚,可是我心中却还有着斯年。他也一样,他娶了我,心中喜的仍是你。”
“不,不,不是这样的。”慧心大急,怎么说成这样呢?文珠心中真的有斯年?
“是这样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文珠摇头摇“爱情、婚姻,本就是两件事,你嫁的人未必是你爱的,你娶的也未必是你爱的人,相爱的人多半不会结婚。”
“你真…这么想?”蕙心问。
“是的。”文珠肯定地点头。“所以我可以容忍家瑞的感情,因为我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态。”
“文珠…”蕙心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所有的夫都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但两人因相爱而结婚,后来又过得幸福的人很少。”文珠说。
慧心默然。她和斯年一直是错差。
“不过…我仍觉得抱歉。”她说。
“我就是伯你有这种心理,所以先赶来接你,”文珠笑了“你必须要若无其事的,否则…我们才抱歉,才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蕙心想一想,点点头。这是最好的方法!她必须装得若无其事,否则大家见了面都尴尬。
“我会装得若无其事,”她说“其实…真的也没发生过什么事。”
“起先我也恨过,为什么出⾊的男孩子都喜你,而不喜我?”文珠自嘲地。“后来才知道,我有太多的缺点,你是比我強。”
“文珠,这么多年的同学,你怎能这么说?”蕙心制止她。“我绝不比你強,真的,而感情…除了微妙之外还有一点传染因素,一个传两个,两个传三个,似乎…越多人喜的女人越抢手,这很难解释,但…我相信这是有点道理的。”
文珠想一想,也点点头。
“我同意你的说法,不过能让斯年一见钟情的,全世界只有你。”她说。
蕙心没出声。斯年和她之间的感情,似乎已被他们自己破坏了,是吧!
“哎!斯年怎么没回来?”文珠突然问。
“他去了比利时,在半个月之前离开纽约的。”蕙心说。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去比利时?他从来没说过要去的,为什么?”文珠真是十分关心。
“我不能确定,但…我相信他是想对付自己的矛盾,”慧心昅一口气,使自己冷静“刚去纽约时,很开心,后来…他越来越闷,越来越沉默,一点也不快乐。”
“那…为什么要走?”文珠追问。
“他说,他想回比利时一段⽇子,等我回港香时他就离开,”蕙心摇头摇“那又何必呢?既然要走,早和迟并没有分别,于是我鼓励他马上动⾝。”
“他就走了?”文珠瞪大眼睛。
“是,他就走了。”蕙心点头。
“他…说了什么话吗?”文珠不能相信。
“没有。”蕙心苦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该说的早已说完。”
“那…那…就算了?”文珠愣愣的。
“我不知道。”蕙心轻叹。“我现在相信命运,命中的际遇有时早巳注定好了。”
“你不是这种人,你是主动的,积极的。”文珠说:“你为什么不追去比利时?”
“我不想再去一次那个美丽却哀伤的城市。”慧心说:“我真的不想。”
“就如此算了?”文珠又问。
“对所有的事我都可以主动,可以积极,但…感情不能,尤其是面对斯年。”蕙心说。
“为什么?”文珠不懂。
“因为我太爱他,”慧心坦率地“我伯自己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
“原本你是在逃避。”文珠恍然。“慧心,你从来不是这么软弱的人啊!”“我刚強的地方人人可见,但,我的软弱处却没有人知,这是我吃亏之处。”她说。
“但是…”文珠没说完,车子巳驶到慧心住的大厦门前,令她意外的是,家瑞竟沉默地站在那儿。“家瑞…”
慧心脸⾊变了,家瑞…不是想若是生非吧?
家瑞打开车门,沉默地替慧心拿下行李。
“我收到斯年的电报,说你搭这班航机回来,”他平静地说“我本想约费烈去接,后来文珠去接了,我就等在这儿。”
“斯年的…电报?”蕙心哺哺地。
斯年还是关心她的,是吧?是吧?
慧心回到公司⾜⾜忙了半个月,原来她升老总的新任命巳先她而到,于是旧老总退休,她接任,移的手续就办了好几天,接着又是送晚会,又是新晚会,她觉得自己已在公司中失了自我。
半个月之后,她开始有点头绪了,对自己的职权范围也掌握住了,她自然想起了一些老朋友,想起了远在比利时的斯年。
家瑞那天说“斯年打电报来说了你的归期,让我们去接”斯年还是牵挂着她的,既然他对她不能忘怀,为什么非要心悬两地?这岂不是磨人又磨己?
秘书送进来一盆兰花,笑一笑已退了出去,她拿起名片看看,李柏奕。当然是他,除了他难道还会有第三个人?他知道她已升任老总。
名片后面还有一行字:“诚心地邀请,今夜共进晚餐,等你的电话。”慧心笑起来,这柏奕真是殷勤仔细呢!
她拨了电话,接听的正好是他。
“正在等你的电话,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他愉快地。
“真是那么有把握?”她笑问。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国中古老的名言。”他说得非常自信。
“金石为开只不过是一次晚餐?”她故意地。
“你知道我不是说晚餐,我做事喜把眼光放远一点。”他在暗示吧?
“放长线钓大鱼?”她幽默得很。
“不要这么说我,沈。”他又笑。“七点钟来你家接你,不会太早吧?”
“就七点,她说“早吃完早回家。”
“先把后路切断?”他说。
“不要这么敏感,柏奕。”她笑说。
“OK,听你的话,晚上见。”他放下电话。
秘书在玻璃门上敲敲,又走进来。
“有个航空挂号的小邮包,应该早一星期到的,竟在今天才送来。”她说。
“寄给你的,上面写着人私邮件。”秘书看一看。“是比利时寄来的。”
“啊…快给我。”慧心猛地站了起来。
秘书吓了一跳,慧心为什么这么紧张?于是她给蕙心,径自退了出去。
慧心把东西捧在手上,不知道为什么双手竟发抖了。
比利时,当然是斯年,斯年寄来的小邮包,里面是什么?他的一个应许?上帝,但愿是!
她费力地、笨手笨脚地拆开小包裹,一边在猜…是什么?是什么?啊!她看见了,是斯年在那边教堂后面种的草,正在他六年前送给她的“悠然草”
悠然草…她的眼圈红了,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又是悠然草,难道…结果还是同六年前一样?她能有多少个六年呢?
玻璃门外的秘书看见她在流泪,简直吓呆了,大家心目中的女強人竟会流泪?
但她很有分寸,马上替蕙心关上门,玻璃虽透明,至少没有人会再进来打搅蕙心。
慧心直直地盯着那盆悠然草,草有,也附有泥土,还有一个精致的自动噴雾剂,所以虽然两星期了,但草依然嫰绿清新,非常美丽。
可是…美丽清新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带给了她六年前的同一命运?斯年…不再回来了。
斯年终于挣脫不了心里的棱梧和精神上的枷锁,住在比利时,他真的能此心悠然?
她昅一口气,強令自己冷静下来。
替自己抹千眼泪,看一看关上的玻璃门,她感地
朝秘书点点头。
秘书体贴地推门进来。
“沈姐小,有没有需要我帮助的?”她细声说。
“没有…啊!有,”她微笑一下。“请找一个花盆把这些草种起来。就放在我的办公室里。”
“好!我马上办,”秘书接过来“这是什么草,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两星期了竟也不枯⼲?”
“不知道,不过我替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悠然草。”慧心微笑。
“很好听的名字,悠然草,”秘书轻轻摩抚一下“是不是有特殊的意义?”
“又在胡思想。”慧心摇头摇。
秘书退了出去,马上又折回来。
“沈姐小,盆子底部有一个信封,看来是一张卡片。”她兴冲冲地。
“一张卡片?”蕙心从秘书手中接过来,顺手拆开了它。
没有称呼,也没有签名,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我终于找出这‘悠然草’的真正名字。在比利时,一般人都叫它‘风里百合’,只是,没有人知道它会不会开花结果。”
慧心呆住了,悠然草的真名是风里百合,风里百合,它代表什么?斯年,他怎么不讲清楚?
呆愣过后,她的心变得火热,在办公室再也坐不下去。风里百合,是否在这华丽的名字后面另有意义?她不能让问号蔵在心里,她必须马上弄清楚。
“我出去一趟,”蕙心吩咐秘书“去国美图书馆查一点资料,一小时后回来。”
“好,我会看着办公室,有电话我会记录。”秘书说。
慧心半跑着急冲出去,她从来是稳重的,但这次…如果可以,她想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出去。
她的心莫名其妙的火热,只因为那悠然草变成了风里百合?
在门口她遇到诧异的家瑞,她连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一口气直奔进了电梯。
不认识她的人一定会奇怪,这个女人一定疯了,她几乎是跑进国美图书馆的。
她找到了植物科那一列大柜下面,从第一本开始找,亚洲的、洲非的、欧洲的、印度及澳洲的,还有温带、热带、寒带和副热带的,最后,她终于找到关于比利时的那一本,这种书很冷门,大概一般图书馆还不容易找到,她运气真不错。
坐在桌前快速的翻阅、心中只想着四个字“风里百合”“风里百合”几乎翻到最后几面,还是不见这个名词,啊!难道书上没有?斯年是从民间查访出来的?
她的心好急,好急,怎么会没有这“风里百合”的一切?她一定要查到,一定要…
啊!有了,小小的几个字“风里百合”葱心狂
喜,如获至宝般,她迫不及待地看下面注解的小字…
风里百合是一种草本植物,很耐生,繁殖得很快,在若⼲年后的舂天,它会开出一种极似百合花的小花,只有真正百合的十分之一大,⽩⾊⻩蕊,无香无味,因为它总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开,在风中飞舞着十分美丽,所以叫风里百合。
风里百合是比利时一种独特的植物,在别的家国很少见过,所以不肯定能否生长。同时,最初几年,风里百合外表上虽看不出什么不同,但不能开花,直到完全成,大约要六、七年的时间。
合上书本,蕙心傻傻地坐在那儿,如着魔般,世界上真有那么巧的事?在别的家国不脑葡定生长与否的它,竟被她带回了港香,生长得特别茂盛,而且已经过了六年…那是否意味着就快开花?
开花?她心中猛跳,斯年可是在暗示什么?一个…希望?是吗…希望?
把书本放回原处,像来时一样迅速地奔着出去?词彼浅渎丝释胪诰虬旅兀厝ナ比闯渎丝炖钟胄朔埽缋锇俸希欠窭茨昃突峥ǎ?br>
她以一副完全不同的面孔回到公司,她焕发的神采令秘书发呆,望着她像傻了一样。
“有没有电话?有没有客人?”坐下来,她问。
“没有,凡个不重要的电话我让经理和副经理他们接了,”秘书微笑“沈姐小,你回来以后变成另外一个⼊似的,你遇到了什么好事?”
“好事?没有。”蕙心说:“我只找到了一段我十分望渴知道的资料。”
“什么资料那么重要?”秘书笑。
“风里百合。”蕙心奋兴地说。
秘书不懂,摇头摇。
“啊!我记起来了,陈经理来找过你。”她说。
“家瑞?”慧心问:“有事吗?”
“他说没事,只觉得你刚才匆匆出去有点奇怪,他问我你去哪里?”秘书说。
“你说了?”着心问。
“我说你去赴男朋友之约。”秘书笑。
“答得好。”蕙心不以为意地。“提醒我五点半要离开,我七点钟有约会。”
“李柏奕?”秘书是精灵的。
“什么你都知道,就快变成管家婆了。”蕙心摇头摇。
接着她处理了一点公事,五点钟了。今天时间过得很快,巳是下班时间。
玻璃,她看见家瑞走近,家瑞…她刚想打招呼,桌上的电话响了。
她接听,是快速而职业化的英语,一听就知道是长途电话,她以为是国美来的,谁会在国美清晨五点钟打电话来?朗尼?电话里的女接线生却说比利时。
“比利时?”蕙心忍不住叫起来,马上看一眼门边的家瑞,他只是沉默地站着。“我是沈慧心。”
马上,她听见斯年温文又低沉的声音,上帝,真是斯年,真是他。
“慧心,恭喜你。”他说。声音遥远而实真,他恭喜她升老总?他该知道她不在意。“收到我寄的‘风里百合’吗?”
“是,是,收到了,谢谢,真是非常谢谢,”她是动地“你知道,迟了一星期,但它仍然欣欣向荣。”
“迟了一星期,七天。”斯年似在自语“不迟…它终于还是到了。”
“你曾以为我收不到它吗?”她有点诧异。
他的后是另有深意的,是吗?是吗?
“是,因为它带有泥土,凡有泥土的植物都要检疫,不能就这么寄进来。”他说。
“那真是太好了,我终于收到了。”她说:“而且,我巳去图书馆查了那花名的意义。”
“啊…你查到了?”他呆愣了。
“那是令我非常意外的花名。”
“是意外,不过…我很喜。”他说。
“它有美丽的名字,而且…它给我的感觉是充満了希望。”她心中有一抹奇异的温暖。
“你真…这么想?”他问。
“是…斯年,你在那边好吗?”她昅一口气。
“很好…至少,很平静。”他说。
“那…那…”她讲不出话,斯年可会回来?
“蕙心,好好做你的工作,你的成就,我很引以为荣,真的,很少女人像你。”他是认真地。
“但是斯年…”她想告诉他,她并不在乎。
“我明⽩你的意思,我真的明⽩。”他说:“今天…我们不谈这些事,我只是要恭喜你。”
“好。”她昅一曰气,只好如此了。
“你一定很忙,是不是?”斯年的声音是平静的、愉快的。“新官上任一定会这样的,慢慢就会上轨道。”
“斯年,朗尼曾经找过你,他说…”
“我们联络上了。”他打断了她的话,但又不告诉她结果,斯年…大概没接受哈佛的讲师聘任吧?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她问。
“不大好,这儿是修道院,找我接电话要走很远的路,不方便。”他说:“我会再打给你。”
“好。你可以打来我家里。”她急切地。
“我会的。蕙心,好好做,我真心的祝福你。”他说:“再见。”
慧心还没有来得及说再见,他巳挂断了。他似乎有未尽的话,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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