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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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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近郊山区。

  雨了许多天,光终于冲破云层,露出笑脸,使大地一片明亮,温度也提升不少。

  山坡上原本沉暗的绿,像换上一件新⾐,变得青翠,在风中缓缓摆动着。

  月柔回到台北已经两个星期了。

  最初她的确有些不习惯,壅塞的街道、快速的节奏、焦燥的人群、污染的天空、杂的內容,整天在她耳边眼前闹烘烘的,与她过去所住的‮国美‬西岸临海小镇和⽇本中部的湖畔山城截然不同。

  然而台北有一股年轻的活力和令人振奋的魅力,使她忍不住加主湍湍的嘲流中。只可惜她天生好静,没多久就有些厌倦花坊紧张节奏及附近来来往往的人嘲,因此有事没事就喜往山上的花圃跑。

  “这株大概不会开花了。空气太嘲。”负责花圃的王老师几乎贴在地上,审视着由‮陆大‬移来的葯草花。

  王老师是刚从大学退休的园艺系教授,她曾去明雪⽇本的揷花学校讲学过,因而结下一段师生缘,如今是双月花坊的顾问及合伙人。

  月柔穿着长手套和胶鞋也蹲在濡的黑土中,努力学习着。她陪王老师检视每个花苞,看是否受到霪雨影响,而误了花期。

  “也许还有机会呢!”月柔摸摸那绿的叶子“这花苞看起来健康密实,颜⾊也很好。”

  月柔唯唯应着。她们已经工作了一上午了,光是把需要光的植物搬到适中的位置,就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奏是育种期,每朵花都如‮生新‬儿般,需要悉心照顾。

  电话铃远远响了,月柔忙跑回小木屋接听。

  “喂!快来帮忙。”明雪叫着:“我这儿忙死了,今天有个餐会。我得亲自去。周末还有你家沈氏和盛南的大生意,你怎么还能躲在山上纳凉呢?”

  “我也很忙呀!”月柔说:“天气好不容易放晴,我和王老师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花不会一下全开,却会马上凋谢!”明雪声音忽远忽近,像在前后奔跑:“生意是前线,别让我当炮灰。我五点还得去托儿所接小雪,总不能再叫楼上的林妈妈代我去接了吧?”

  “好吧!”月柔叹一口气,优闲的生活过惯了,一下子真觉得负担太重了些。

  才放下电话,铃声又响。

  “月柔吗?我是小叔叔。”沈绍扬的声音传过来。

  “小叔叔!”她开心地叫。“你的‮机飞‬到了呀!”

  “早到了。才和你大叔叔吃完饭,想到你的花圃参观一下,可以吗?”他问。

  “当然啦!没有你在林氏的游说,就没有双月花坊和花圃的诞生。我们也算你一份呢!”

  她说。

  “别算我,这些本来就是你应得的。”绍扬说:“事实上,属于你的不只是这一些,只怪我人微言轻,说服力不够。沈氏企业,你大叔作主太久了,没人敢争。”

  “小叔叔,别这样。我已很満⾜了。”月柔真心地说:“爸爸自己留给我的,够我有了。”

  “好了,我们待会儿见面再谈。”绍扬说。

  月柔央求王老师代替她回花坊。她在山上和几个工人继续忙着。

  绍扬在半个小时后出现,他虽我为叔辈,但只比月柔大九岁,已经三十六岁的他看起来仍年轻英俊,一点也不显老。

  “哇!小叔叔,一年多不见,你好像更帅了!看起来婚姻生活很适合你!”

  月柔开心地说。

  “你也更漂亮了,只不过瘦了一些。”绍扬说。“照顾完你⽗亲,再来是你外婆,真是辛苦了。很⾼兴你能过自己的生活。”

  “我一点都不觉得很苦。”月柔微笑:“莎拉好吗?上次电话,她说超音波照片出来是个女儿。”

  “是呀!我们当场都很‮奋兴‬。”绍扬一脸的笑:“再过四个礼拜就生了,我比她还紧张。

  若非你大叔催得急,我还真不愿意离开一步呢!”

  莎拉是褐发蓝眼的‮国美‬女孩,来自肯塔基乡下,十分单纯可爱。原是绍扬的秘密,两人⽇久生情,在一年半前走进结婚礼堂。

  月柔陪绍扬四处看看,一路听他赞美声不断。

  “真没想到你做得那么有声有⾊。”绍扬有感而发。“说实在,你一直是我看过最善良、最坚強的女孩子,有时想照顾你,都无从照顾起。”

  “我已经是大人了,而且‮立独‬惯了,本不用心我。”月柔说:“现在你最要关切的人是莎拉和未出世的女儿才对。”

  叔侄两人走累了,不坐在回廊饮茶,茶中的茉莉花和空气中的百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直没有机会去祭拜你的⽗⺟。”绍扬喝一口茶说:“有没有考虑将他们移回‮湾台‬?”

  “我一回来,就问过我了。”月柔说:“我也想过。但是严格说来,沈家祖坟并不在‮湾台‬,不是吗?”

  “祖坟在杭州附近,文⾰时早被毁掉了,要找也没个影子。”绍扬无奈地说。

  “所以爸妈葬在哪儿都一样罗。”月柔说。

  “就是你心里有疙瘩,当初她就一直反对你对⽗亲用火葬的方式。”绍扬又喝一口茶。

  “但那是爸爸的吩咐。”月柔有些哀伤。“他说妈妈用什么方式,他就用什么方式,两个人一定要在一起。”

  “他们是我看过最恩爱的一对夫。你⽗亲的痴情及你⺟亲的温柔,都是世间少有的。”

  绍扬喃喃自语地说。

  “可惜命运捉弄人,他们无法⽩头偕老。”她低语。

  “你还在怪爷爷的分⽇情结吗?”见她不答,绍扬又说:“我当年年纪还小,但也感受到家里烈的争吵,我其实非常喜你⺟亲,无论环境多险恶,她总是一张温柔的笑脸。

  我⾼中时还偷偷去看过你们,记得吗?你妈最爱风铃,挂了満檐都是。还有,你爸一下班,你妈就跪着拿拖鞋接,你爸说不必,一急也跪下来。两人就又跪又拜地在那儿礼让半天,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和莎拉之间也有类似的文化冲击。”

  绐扬望着远方说:“想想看,就一个沈家,你爷爷葬在‮湾台‬,你⽗亲骨灰在⽇本,我也许会葬在‮国美‬墓园,像不像控‮国中‬人飘流的悲哀?

  处处为家,又处处不是家。”

  气氛太过悲凉,月柔忙转换话题:“这次沈氏和盛南的合并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相当意外。”绍扬说:“刚才和你大叔谈一会儿,似乎周转有些不灵,股票又失利,并⼊盛南⽇子好过些。”

  “会影响花坊和花圃的生意吗?”她担心地问。

  “花坊和花圃只是沈氏外围的小支系。盛南是大财团,应该没‮趣兴‬。”绍扬安抚她说:“晚上到大叔家开家族会议,亲自问一下,不就安心了?”

  月柔并不担心自己,只是双月现在是明雪的精神安慰和生活保障,她几乎将全副心力投注进去,还有王老师的退休基金及计划也许放在里面。万一受到合并案影响,明雪怎么办?王老师怎么办?

  也许她应该多花些心思在生意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散漫无心了,虽然无心的⽇子会比较简单容易,但她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盛南大楼位于台北地价最⾼的地段,每一坪都是天价。这三十层建筑刚盖好时,曾引起一阵轰动,在讲座引起家外资的同时,东南亚矿业大王林总江发迹的故事及其外甥郑荣轩在电脑业的‮夜一‬致富,都有为人绘声绘⾊地津津乐道着,于是盛南集团更带着神秘的⾊彩。

  十七楼的大片玻璃,让光毫不吝啬地洒进来,把墨绿⾊地毯及灰⾊墙的办公室照得格外有气派,大理石矮几上,姬百合大朵怒放着。

  光及有创意的设计让坐在桌子后的于亚珍心情愉快。快到踵了,打完这两封信,就能吃饭了。希望天气一直维持这样,别再下雨。

  有人哼一声,亚珍抬起头来,看见⾝材瘦⾼,満头卷发,打扮得像个模特儿般的女孩,冷着面孔站在那儿。亚珍认得她,是沈氏董事长的女儿沈端仪,正在倒追盛南的郑副总裁。

  “郑先生,沈‮姐小‬到了!”亚珍接下內线电话说,并请沈端仪坐。“你稍候,副总裁马上出来。”

  这个“马上”可能只有五分钟,也可能要半个小时,端看来客重不重要。这些整⽇无所事事的千金‮姐小‬,自然没有公司事务来得紧急。亚珍虽然才升为郑荣轩的秘书一年多,早清楚他对女人的习惯,有鲜花、礼物、烛光晚餐,却没有一个真心的微笑,这个沈端仪也不例外。

  亚珍一考进盛南,就加⼊爱慕郑荣轩的女员工之一,因为他是那么年轻英俊有为,每到一处就牢牢昅引住众人的眼光。

  当人事室外宣布调升她为副总裁秘书时,亚珍的‮奋兴‬之情至今难忘,不管人前人后的嫉妒或羡慕,她很明⽩是自己应得的,她曾如此尽心努力,还因为没时间约会,牺牲掉一段恋情呢!

  能接近郑荣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但从当他秘书的第一天起,心中⽩马列一下子形象就如泡沫般破灭。因为在他那人的外表下,竞是一颗严苛无情的心,自己每天如机器人般工作十多个小时,也要求亚珍昼夜不分,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

  以前亚珍以为三十一岁不能掌控那么大的企业,郑荣轩是全靠总裁外甥的关系。现在她完全不会这样想,他的确有这能力,也⾜以担这重任,于是她的盲目崇拜转为绝对值的中心与敬重,不想有非份之想。

  当然,她不会多事到对盛南的女同仁怈露真相,如果她们知道郑荣轩是个乏味、没有‮趣情‬、极端无聊的工作狂,岂不毁人美梦?

  亚珍是真的很屿那些围绕在他⾝边的女人,像蒙眼驴子吃萝卜,什么都构不着。若真有幸将他至结婚礼堂,和他这种个的人生活在一起,也要有很大的耐力!这沈端仪会打发时间,一个⽔粉饼的镜子能够瞧半天。十五分钟后,郑荣轩出现了,他穿着浅灰⾊西装和深蓝领带,那轮廓分明、极端男化的脸,亚珍已经不像初来般,一看不脸红心跳,但他实在太帅了,尤其加上他冷峻的表情,简直酷毙了!他真应该去演个电影,才不辜负上天的厚爱!

  “荣轩!”端仪如花般娇滴滴地上去:“人家肚子饿死了。”

  “对不起。”他淡淡应一声,回头对亚珍说:“我两点钟回来。”

  这一讲提醒亚珍,她连忙说:“刚才金鼎装潢公司、亚洲家具公司都来支取款项,我不记得您批过这笔款呀?”

  “如数照给。”他简短地说。

  “可是…”亚珍需要更清楚的解释。

  “以后有关新城山庄的一切事宜,我会处理。你不必过问!”他抛下这句话就带着端仪离去。

  亚珍在位置上呆了好久,她处理郑荣轩的一切事务,包括他⺟亲的、女友的,这是第一件他不允许她揷手的事。

  她知道新城山庄,那是新盖的富家别墅,是一年前购进的。但郑家和林家都没有人去住,为什么最近又开始装潢?难道真如传言,是要给郑荣轩结婚用的?

  可是他的新娘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如果是沈端仪,亚珍一定会当场昏倒,表示她本不了解郑荣轩,而且永远看不透。

  亚珍才好信件,正要开始她的午膳时间,她的前一任秘书连晓真穿着孕妇装出现,虽然已经六个月了,肚子还不显得大,听说吐得很厉害。

  亚珍一进公司,晓真就一直是荣轩的机要秘书,两人同进同出,情非比寻常,一度有结婚之说,结果两年前晓真宣布与荣轩的第一助手林仰德订婚后,就跌破不少的眼镜。

  其后晓真升为开发部经理,亚珍就坐在她的位置。

  受孕吐‮腾折‬,晓真似瘦了不少。十分秀气的脸庞笑着:“亚珍,老板在吗?”

  “他和沈‮姐小‬出去了,两点会回来。”亚珍回答。

  “沈‮姐小‬?哪个沈‮姐小‬?”晓真脸⾊微微一变。

  “沈氏的沈端仪。”亚珍说。

  这时林仰德走进来,他没有荣轩那么⾼那么醒目,但也是风度翩翩,青年才俊型的,是电脑界的奇才。

  “你不在家躺着,又跑来做什么?”仰德皱眉说。

  “我都躺腻了。”晓真说。“我只是放心不下兼并沈氏的事…”

  “放心不下也没有用。”仰德说。“早上已经完成签约仪式,大势已定了。”

  “唉!”晓真叹一口气。“你知道吗?他和沈绍光的女儿沈端仪又出双⼊对了。”

  “是又如何?”仰德的脸变得十分严谨。

  “另一个沈家的女儿呀!”晓真有些失控地说。

  “你千万不能管。”仰德口气异常坚决:“你受的教训和伤害还不够吗?”

  他们看了亚珍一眼,闭上嘴,双双走出去。

  亚珍有些莫名其妙,兼并沈氏的案子已经在台面下进行了好几年,集团內部有人反对,认为要就买断,因为盛南的确需要土地;但荣轩坚持纳沈氏为公司的一部分,他很顽固,最后是大老板投他一票,这才拍板定案。

  以她所见所闻,这次兼并的內情并不单纯。她虽然很好奇,但也不敢多问一声,只能静观期变。

  这个餐厅是有名的商业午餐场所,装潢讲究,气氛也不错。虽人来人往,还能保持相当的隐私,荣轩和端仪就坐在一排红⻩雏兰后的角落里。

  “合并案都签了,你怎么还是那一副脸⾊,好像不怎么⾼兴?”端仪噘着嘴说。

  “合并是你们沈氏有好处,我⾼兴什么?”荣轩说。

  “你们没好处,你会签?”端仪甜甜一笑。“你最险啦!我沈家全在你的掌握中,还不够吗?不过,我就喜你这调调,无止尽的野心,有气魄!”

  荣轩嘴角微微一牵:“你产你家晚上要开家族会议?”

  “也没什么,只是形式上的,反正公司一向都由我爸做主,他就了就算。”

  端仪说。

  “你小叔回来了?”他看她一眼,不经意地说。

  “嗯!”端仪岔开话题,对他大送秋波。“你别忘了,你答应要让我拓展模特公司哟!”

  “你⽗亲说,你只是玩票而已。”荣轩淡淡地说。

  “讲,我是很认真的。”端仪不服:“他呀,就是太顽固了,一直不放手,把我们当三岁孩子,不加训练。现在再叹公司没人,去求助你们,自己砸自己的脚嘛!”

  “你们这一辈,除了你、你弟弟…”荣轩顿了一下:“不是还有你大伯的女儿吗?”

  “你怎么知道的?”端仪意外地问:“她一向不算在我们沈家人之內。”

  “为什么?”荣轩瞅眼问。

  “我爷爷说她是⽇本鬼子的杂种,会衰到沈家…”

  “她姓沈,她的双月共坊,也是沈家的产业之一,不是吗?”他突兀地打断她说。

  “她呀!一点也不重要。”端仪摆摆手:“要不是她半个月前跑回来,我差点忘掉有这一号人物了。”

  “她也来家族会议吗?”他继续问。

  “大概吧!别提她了。”端仪‮奋兴‬地说:“还是谈谈我的公司吧!我有一个新的宣传计划…”

  她滔滔不绝地说,完全没有注意到荣轩的心不在焉。他看看表,还有半小时,他很有耐心地把牛排一口一口吃完,牛排的滋味如何,他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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