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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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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天,‮热炽‬无比,墙內的朱槿、美人蕉、紫茉莉、凤仙花、紫微花却开得热闹,浓绿中一片红。

  月柔和荣轩的⽇子,就在她的特意柔顺下过下来,绝没有明雪以为的刀光剑影、⾎⾁横飞。至少所有的挣扎都不得在內心,很少浮现。⽩⽇工资他们相敬如宾,夜晚却恣意绵着,他们都不得像两面人。

  雅惠三不五时召唤荣轩回家的方法行不通后,就叫他出差,愈久愈好,这些都是月柔从他们电话争吵中意外听到的。像这一次他去新加坡已两个多星期了,几乎占掉了大半的八月份。

  荣轩在时,她总想痹篇他,怕他晴不定,也怕他柔情藌意;他不在时,屋子空的,她又想他想得心痛。

  相守的⽇子里,两人都忙工作,他仍不时菗空到花坊花圃看她,或者叫她到盛南去陪他。分开的时候,则每天一定会固定打电话来。

  “他真有病也!又不是老婆,看那么紧做什么?”明雪多次抱怨说。

  月柔却很习惯,因为十年前的荣轩就如此专横独霸,除了忙课业、家教和电脑,大部分时间就赖在她⾝旁,对她亦你亦兄亦友地宠爱关切,也因为如此,骗局揭开后,她特别无法接受,痛到要自戕的地步。也因为如此,明知是复仇的羞辱,她仍和他在一起。

  无论荣轩如何待她,他仍是她最初及唯一的恋人。多少年来,在异国不时有人向她示好,她都心枯如井,不起一丝涟漪;如今和荣轩再相逢,赫然发现,只有他才能触动她的心弦,不管是用甜藌动人的爱,或者是锋利如刀的恨。既一⽇是她的天神、至爱,似乎就终⾝难以移情了。

  八月,夏季的忧郁,与她相关的都是死亡和分离。她的人生悲剧都要集中在此,哀伤的音乐幽幽到最⾼峰,再留下一整年让泪⽔去凭吊。

  唉!她整理着百合山茶,叹一口气,几片‮瓣花‬枯⻩,软软瘫着,一碰便于工作落下,明雪俐落地将它们扫进垃圾筒中,不管曾有过的娇柔洁净。

  “清好了,就上楼来。”明雪关上铁门,吩咐着:“我还要在蛋糕上放些草莓,小雪最爱吃草莓了。”

  月柔心不在焉地应一声,今晚她不必赶回去接荣轩的电话了,因为是小雪的生⽇。她事先报备过,一直要到明晚才能听见他那低沉的声音。

  她很喜和他通电话,彼此看不见对方,他的话多半深⼊些,有时还会踏⼊噤区,跨越鸿沟,让她的心像溶化的冰川,随他而流。

  到了二楼,热闹气氛扑面而来,五个彩⾊气球飘着,代表五岁。致文及林妈妈、王老师和她丈夫,还有几个店员工人都来了。

  明雪正踏着椅子要糊好掉下来的彩带,致文忙走过去帮忙。明雪对他一笑,并不忌讳地扶他的肩下来。

  “这些事叫我来做就可以了。”致文说。

  这简单的动作与对⽩,让月柔心里一亮,有没有可能,明雪和致文?最近她实在太专注于自己的问题,对眼前的事,都视而不见。

  这一晚,她特别小心观察,发现致文对明雪的体贴及对小雪的宠爱,果真与往⽇不同,真像完美的一家人。唱完生⽇歌,小雪疲倦地躺在月柔怀里,听大人聊天,満子诩是蛋糕屑。

  明雪走过来,在她耳边说:“月柔,电话,那个魂不散的打来的。”

  月柔半是惊喜,半是讶异,她到明雪房间接电话:“嗨,不是说好今晚不打电话吗?“她开口就说。

  “你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吗?“他低低地说:“想来你那儿热闹非凡,我这么却冷冷清清、寂寞一人。”

  “只不过是小雪的生⽇罢了。”她说:“你今晚没有宴会吗?”

  “有,很没趣,我早早告辞了。”荣轩顿一下说:“坐在台上,看天上夜⾊很美,就忍不住打电话给你,那是很奇怪的感觉,知道你在哪里,而且拿起话筒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于是就不由自主地拨号码了。”

  “你说得好像是小孩子第一次碰电话般新奇。”月柔好笑地说。

  “你不明⽩。”他叹一口气说:“过去十年,我常这样看月亮,想你在何处,是否也在和我看同样的月⾊。如果你曾经有想和上帝、天使通话的想法,就可以了解我的感受。”

  “我不相信有上帝或天使。”她回答。

  “天使不相信有天使,不很荒谬吗?”他笑了,一会儿才止住:“那么,告诉我,这十年你有想我吗?”

  “天使会想念魔鬼吗?”因为他心情好,忍不住要和他抬杠。

  “当然不会,而且要避之唯恐不及。”他又笑了:“说实在我喜这个你。有点快受不了凡事温顺的你,像典型的⽇本女人,戴了一层精致的面具。”

  “不想和你吵架。”月柔诚实地说。

  “不是吵架,只是希望你像以前的月柔,对我无话不说,撒娇?担挥幸坏阈幕!?br>

  他短笑一声:“现在的你,充満神秘,学会隐蔵,令人难以捉摸。”

  “这些都是你教我的,不是吗?”她淡淡地说。

  他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带着笑意说:“我一直以为你是非常聪明的女孩子,你曾说过你最大的志愿,就是当联合国的和平使者,让世界不再有仇恨与战争,你还记得吗?”

  “可惜我大学选的是心理系,现在做的是花卉生意,没有达成任何和平。”月柔说。

  “为什么选心理系呢?”他好奇地问。

  因为长期接受心理治疗,她心中说,口里却答:“因为我想研究仇恨和报复的心理。”

  “也!”他语气一僵,然后带着嘲讽问:“那我们的月柔探讨出什么心得?”

  “仇恨和报复都是一种自我设限、自我毁灭的可怕心理。它会造出无法超越自己及敌人的痛苦情绪,陷⼊轮回而无法脫⾝,地狱就是这样自找的。”她正经地说。

  他竟笑了,而且笑得很久,最后才说:“你大学真的没有⽩念,懂得用来教训我。”

  这是他第一次谈仇恨没有生气,月柔更大胆地说:“我⽗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为我⺟亲复仇了,但是一点也不快乐,他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他说唯一能获得平静的方法就是宽恕人和无止尽的爱。”

  这一回没有笑意了,只是很直接地说:“如果你说得那么多那么精彩,是希望我放你走的话,那你就别浪费精神了!”“我说过我不会走的。”她轻叹说。

  “可怜的月柔!”他突然说:“永远在照顾人。先是⽗亲、外婆,再是方明雪、沈绍光、沈绍扬,现在是我郑荣轩,真是个牺牲自我的天使。那么谁来照顾你呢?”

  这时明雪抱着睡的小雪进卧房,月柔忙说:“我要挂断了,小雪要‮觉睡‬了。”

  “明晚再联络了。”他又说:“好好照顾自己。”

  月柔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明雪细心往下女儿的一举一动。

  “他真是神经病,少天不遥控你都不行。”明雪走过来轻轻说:“他又欺负你了吗?”

  “他没有欺负我。”月柔摇‮头摇‬“你为什么老要把他形容得那么坏呢?”

  “我看不惯他的态度嘛!”明雪哼一声:“明明是仇人的羞辱,还一副自以为大人情人的样子,天天着你,就是存心要骗取你的感情嘛!月柔,你千万别爱上他,为他所惑!”

  太迟了,十年前就太迟了,她故作轻松地说:“我不会那么傻的,倒是你,和致文之间有了往,为什么不告诉我?”

  “哎呀!八字还没一撇呢!”明雪的脸红得像红苹果。

  “我看致文很有意,对你和小雪很照顾。”她说。

  “算了吧!我是寡妇,又拖了一个孩子,也不知道他的好是真是假?我才不去奢望呢!”

  明雪说。

  “你不是说他人很老实,怎么会假呢?”月柔说。

  “现在男人精得很,每个都九弯十八拐,何必为他们烦恼!”明雪拉起她来:“走!出去聊天!所谓有堪享直须享,莫待无空悲伤。”

  月柔听明雪窜改的唐诗,不噤噗哧一笑,这就是明雪,永远乐观开朗。但愿她们之中,有一个是幸福的。

  月柔拿着一份荣轩留在山庄的文件,匆匆赶到盛南大楼,给秘书亚珍传真。

  她并喜到盛南,几乎人人都知道她和荣轩的关系,听婶婶说流言不堪,她就老觉得所有眼光都聚在她⾝上,打量的,批评的,每一道都教人不舒服。但偏偏荣轩不忌讳带她出⼊各种场合,她学会用笑来抵挡一切有声无声的刺探。

  亚珍一看见她,就一脸‮悦愉‬地上来,她们两人现在算満悉了。

  “亚珍,这是你要的那份文件。”月柔说:“荣轩说还有另一份在他办公室里。”

  “谢天谢地!我再不传过去,郑先生会大发雷霆的。”亚珍忙接过去,又到荣轩的办公室。

  “他自己忘了,还要大骂人?”月柔跟进去问。

  “也不是骂人,郑先生很少发脾气。”亚珍边找东西边说:“只要他一严肃起来,就有点吓人。”

  “我了解。”月柔微笑说。

  “我想他不会给你脸⾊看的。”亚珍说:“他每次一看到你就露出笑容,他对我们才不会这样,我常常忘记他才三十二岁,都有他已经四、五十岁的错觉。”

  “有那么严重吗?”月柔问。

  “你才知道!”亚珍说。

  月柔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马路上如蚁动的车流人群,她常为荣轩年纪轻轻就能闯出如此一片事业而感到骄傲,但他的心却是沉重不快乐的,她如何才能让他回到正常呢?

  和亚珍告辞后,月柔想赶去花圃。走到底楼大厅,已大腹便便的晓真面而来,想躲也没地方躲,自从三个月前宴会后,她们没再见过面。不知道她对荣轩这次举动又有什么看法?月柔有些不自在。

  “嗨!你怎么来了?是花坊的事吗?”晓真先开口,十分热络的样子。

  “不。只是帮荣轩送一份文件而已。”月柔说:“快生了吧?”

  “下个月。”晓真摸摸肚子:“我现在像一只大笨象,真希望早点生下来。”

  “知道是男是女了吗?”月柔问。

  “照超音波,是个女孩。”晓真说:“这几天踢得特别厉害,仰德好怕我早产,明天早上一签完约,他就飞回来。荣轩要晚一个星期,他告诉你了吗?”

  月柔胡点点头,荣轩什么都没说,她不想谈这方面的话题,只客气说:“祝你有一个健康的宝宝,再见了。”

  “谢谢你。”晓真说。

  才走几步,晓真突然叫住她说:“月柔,上回我说想和你小聚,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只是荣轩一直不准我接近你,今天恰巧碰到了,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荣轩不准晓真接近她,为什么呢?带着満心疑问,她随晓真到附近一家点心铺,刚好是下午茶时间,人还不少。

  “最近一天都要吃好几餐。”晓真叫了一堆糕点说:“中午吃完一个‮便大‬当,四点还要塞几个面包,有一次忘了吃,差点饿昏了呢!”

  “孕妇都是这样的。”月柔笑着说。

  “你好像对孕妇的事満了解的。晓真无心地说。

  听者有意,月柔忙解释:“我小叔叔的太太才生了一个女儿,‮孕怀‬期间她什么都对我说,所以我也快变成专家了。”

  提到沈绍扬,就不免想到往事,两人静了下来。

  “月柔,过去的事,我一直想说对不起。”晓真很诚意地说:“当年我实在太鲁莽冲动,才害你受了委屈。但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到郑妈妈会那么‮狂疯‬,事后我好难过。简直就像我自己被打一样,你肯原谅我吗?”

  “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呢?”月柔说,她实在不想揭旧伤疤。

  “怎么不提呢?它像鞭子般,天天菗着我的良心。”晓真说:“我觉得自己就等于是刽子手手上的那把刀子。”

  “没有那么悲惨的。”月柔內心一痛,仍很平静地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真相迟早要揭露,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真的?你真的不恨我?”见月柔微笑点头,晓真叹一口气说:“荣轩就一直不肯原谅我,他好几年不和我说话呢!”

  “哦,为什么呢?”月柔非常意外。

  “他最恨人家⼲涉他的事,最恨事情不照他的计划而得。因为你的一,我也差不多变成他的仇人了。”晓真无奈地说。

  “这是你所以没有和他结婚的原因吗?”月柔问。

  “结婚?”晓真苦笑一声:“自从郑家那场悲剧发生以后,荣轩就本氢一切感情摒弃在外了,只除了恨。这些年,他像疯子般工作没过任何一个女孩一眼。我自己也是挣扎了很久才看透的。好在有仰德,他一直以最大的耐心,在一旁默默等我,没有他,我真不知道如何从这个雾里走出来。”

  “你很幸运,仰德绝对是个好丈夫。”月柔说。

  “我知道。”晓真看着她说:“我真的好希望你也幸福。我真没想到荣轩的恨会再一次发怈在你⾝上,我和他争辩过,结果只弄得灰头土脸而已。”

  “你应该知道,这次我是有协议的。”月柔说:“我是替沈赎罪的。”

  “我老想不通。为什么要把荣美姐的帐算到你的⾝上。”晓真愤愤地说:“从荣轩二十岁起,就是怪胎一个,令人无法了解。”

  “别替我担心,我有心理准备。”月柔淡淡地说。

  “我了解要爱上荣轩多么容易,不爱服又多么困难。”晓真皱眉说:“你们这样…

  同居,不就已经对你千万伤害了吗?”

  “你忘了吗?十年前我打过预防针了。”月柔怕那些同情,玩笑地说。

  “难怪荣轩说你比我还顽強。”晓真说:“那你知道新加坡富家千金梁嘉敏的一吗?”

  “没有听过。”月柔心中有一股不安。

  “了这几个星期在新加坡和她走得很近。郑妈妈都把好看成是未来的儿媳妇了。”晓真说:“我无法预知荣轩要如何处理你和沈家的事情,你一定要心理有个底。”

  “谢谢你告诉我。“月柔不自觉地说。

  和晓真分手后,她并没有去花圃,只在行无目标地着。梁嘉敏三个字像一把尖刀揷在她的心上。

  这一切不如预期的吗?他终于不会在每个女人⾝上看到她的影子了,终于可以正常地结婚生子了。也终于可以放掉她了,她为何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空虚难受呢?

  她游魂似地回山庄,看着荣轩为她的做的美丽设计。枉然呀!荣轩的生命正轨永远容不下她的存在。她希望他由恨中解脫,但没有恨她也该消失了。

  月柔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人生的每一项归依,对她而言都是那么不可求。还不如当年投湖一死就算了,至少还有一个小小的龛位,可以让她和翔太相依相偎,一解彼此在人世与间的孤单寂寞。

  荣轩喝一口酒,由这位置可清楚地欣赏到新加坡美丽璀灿的夜⾊。加上眼前盛装打扮的丽人和金碧辉煌的⾼级饭店,也算是良宵佳景,但他就觉得一股疲倦。

  “我那些朋友就是改不掉初犯瞎拼的⽑病。”嘉敏甩着细长的金钻耳环说:“叫她们买⾐服,走一天都不累。叫她们看个凡尔赛宮,却叫苦连天。说只要在门口照张相,表示来过就好。你说气不气人?”

  “我去了几次欧洲,也还没机会拜见呢”荣轩说。

  “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嘉敏嘲笑他说:“就在摩天大楼之间跑来跑去,见到的全是穿西装打领带的人。赚一大堆钱,却没有时间去花,对不对?”

  荣轩淡淡一笑。

  嘉敏是个典型的富家女从小到大就世界各国跑,在金钱物质层面上见多识广。她的修改天真慡朗一脸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改变的娇嗔模样。她的国语比想像中流利,问了才知道她的集中统一是讲正宗国语的。

  嘉敏是非常健谈的女人,很会带动话题,荣轩的责任就是听。嘉敏不知道他的个,不定期说他的寡言涸漆。

  他忍不住拿她和月柔比。两个都出版富家,长期在国外,说国语带点外国腔,介嘉敏开朗,月柔却布満影;养老让他轻松,后者带给他数不尽的烦恼。

  “今天你谈完生意了。”嘉敏说:“明天开始是玩的时候,我要带你看看什么是享受生活,什么是开心大笑,什么是快乐的人生。”

  “我的确需要这睦东西。”他微笑地说。

  为了明天忙碌的行程,荣轩坚持嘉敏要早点回去休息,他回到聪明能⼲江的别墅时,十点还不到。

  “怎么那么快就回来,我以为你们还要去跳舞呢!”

  “累了一天,撑不下去了。”荣轩说:“仰德到台北了吧?”

  仰德一早就搭机离去。荣轩有和他一起回去的冲动,但梁家有邀约,他強迫自己留下来。

  “到了。你妈刚打电话来,知道你和嘉敏出去,⾼兴得不得了!”聪江说:“你到底觉得嘉敏怎么样?这女孩从小就活泼大方,像个小太能,没骄气没心眼,正好治治你那太过严肃的脾气。”

  “才认识不久,我不很了解她。”荣轩简单说。

  “第一印象总有吧?”聪江似准备问个结果:“觉得了再往;觉得不了就别误导人家。

  嘉敏可很欣赏你,我想你可以看出来吧?”

  “嘉敏是很不错。”荣轩迟疑地说:“只是我自己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沈家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聪江直接指出来:“我的要求是,你若要和嘉敏往,就必须和那女孩断得一⼲二净,最好连沈家的事一并做个解决。”

  荣轩低头不语,让空气静静地流动。

  “再大的仇恨也要过去。”聪江劝他说:“最怕是自己不肯放,让无法再改变的事影响到未来‮国中‬,这样即使报了仇,也毁了自己,不是吗?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再自误误人,就放掉沈家吧!”

  荣轩仍不回答,聪江知道他的脾气,就点到为止。

  荣轩一回到房里,就迫不及待打电话给月柔。铃呼了许久,竟没有人接。台北晚上十一点多,那么晚了月柔应该不会出门。

  他在一阵阵催促中等着,他可以想像那铃声穿过客厅、厨房、楼梯、长廊、卧室,没有人迹,如同废弃多年的空屋,只有岁月虚无地引渡着,他突然感到慕名的恐惧。

  他不放弃地坚持着,终于有声音由那端响起,他暗呼一口气。

  “是你吗?荣轩?”

  “不然还有谁?”他没好气地说:“电话怎么响了那么久?”

  “对不起,我睡了,睡太深,所以没听见。”她说。

  骗人!月柔从来都很浅眠,不可能听不到这持续的铃声。她一定有什么事,她的声音也不对,仿佛哭过,荣轩巴不得此刻就在她面前,亲自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出了什么事吗?”隔着山海,他只能用问的。

  “没有。”她的庒抑十分明显。

  “你哭过了,还说没有。”他毫不放松地问:“一定有事。你不会太想念我了吗?”

  “我…我只是梦见我爹妈而已。”她简短地说。

  “就这样?”他问。直觉她在撒谎,但距离如此远,他忍不住包焦躁。

  嗯!我很累了,明天再联络,好吗?“她说。

  月柔竟急于摆脫他,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连我什么时候回去都不问一声吗?”

  “再过一个星期,不是吗?”她一说完就挂了电话。

  荣轩的立即反应是再打过去,但他忍了下来,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告诉月柔归期,是谁吐露了消息?而她既知他要一星期再回去,一定也知道他和嘉敏的事了?

  知道又如何?荣轩咬着牙想。月柔只不过是为不还债来的,只是他复仇篇章的一个句点。他不必怕她不⾼兴,她也不会在乎,搞不好还暗处庆幸呢!

  那她的伤心为何而来?

  他非要回去一探究竟不可,他突然好想马上看到她。他一秒也不耽搁地去找聪江,报告明天一早要回台北的事。

  “这么突然?嘉敏可是排了好多节目了!”聪江很讶异地说。

  “我仔细想想舅舅的话,很有道理。我现在还有个月柔,对嘉敏总是不公平。”荣轩说:“我应该把以前排事处理下下,才能进一步谈,对不对?”

  “对沈月柔的事,舅舅一直没有过问。因为我一向信任你,认为你自有道理。我想这一切并不如表面的那么简单是不是?”聪江问,静待他的答案。

  “是的。”荣轩点一点头。“除了沈家的恩怨外,我和月柔还有一些个人的事未了。”

  “你的⺟亲说是她纠着你。”聪江看着他说:“我看沈月柔的气质⾼雅端庄,不像是那种女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人家呢?”

  好不容易荣轩才吐露一两句,现在又像蚌壳般紧闭着,聪江知道再问不出来,只好说:“人你坚持要回台北,也好。我还是那句老话,放了沈家和沈月柔,给自己一个全新的生活,嘉敏条件很好,追她的人一大堆到任明这缘份,不要让过去耽误了。我想⽗亲姐姐在天之灵看见了,也会赞成的。”

  聪江看着外甥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叹一口气。这孩子太像他祖⽗了,固执耿介又嫉恶如仇。一旦认定一件事,就全力以赴,坚持到底,但这也是聪江最喜他的地方,对理想抱负的笃定及不屈不挠,比时下那些见异思迁、阿谀奉承、不知天⾼地厚的年轻人了太多了。

  然而刚则易折,又不得不教人怜惜他。沈家是他的大劫,若能过这一关而无恙,必能脫胎换骨,真正接掌盛南的企业王国了。

  一整⽇月柔的心情都很沮丧,晚上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去山庄,才转动钥匙孔,门就由里面豁地打开,一⾝T恤便的荣轩赫然站在她面前,依然那么英俊潇洒,令人有初见的悸动。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有一星期吗?”她不知所措地问。

  “那是你说的。你没说。”他并无笑容,手慢慢伸出来,抬起她的脸,细细看:“昨晚为什么哭?”

  “我说过了,我梦见我爹妈了。”她转过脸孔。

  “谁告诉你我要一个星期才回来?”他不放松地问。

  “我…”她支吾一会儿:“我上次去盛南,在电梯听见一些人说的。”

  “是吗?”他并不相信:“你还听到什么?”

  “没有了,还会有什么吗?”她镇静地走到厨房,说:“你饿了吗?要吃些东西吗?”

  见他没出声,月柔回头看他,视线会,他突然走过来抱住她喃喃说:“呀!月柔,真是好久不见!”

  一句话道尽多⽇相思,月柔任他吻着,在百感集中,她紧紧攀附,他急切得自己都讶异。她可以感觉她那澎湃的望,像止不住的嘲⽔。在羞不自胜中,月柔用几乎被他吻去的声音说:“卧室。”

  “呀!”他在她耳边笑着:“保守的月柔。”

  他抱她上楼,展开一场鏖战。两人一下是敌人,互相剥除对方,层层的,不顾一切的;

  一下是战友,如此契合绵,浑为一体。月柔从未灵魂如此开放过,将,无论飞升或是堕落,她都与他在爱间失控了。

  开将明,他们手牵手下楼,在十分亲密的气氛里,烤面包煮咖啡。坐在台上看晓雾轻漫,旭⽇初升,月柔感到一种澄静的幸福,无论以后她⾝在何处,都会永远记得这美丽的一刻。

  荣轩悄声走来,送给她一件礼物。

  月柔拆开来看,是一串好特殊的风铃,由小小的各⾊石子组成。那些石子非比寻常,有火山熔岩凝的,有海嘲来去磨的,有山崩地裂琢的,有泉淡烟烘的,再缀以贵重的珊瑚、玛瑙、⽔晶、翠⽟和各⾊钻石,自然图案的流转和天地精华的互撞互击,令人赞叹心折。

  “太美丽了。”月柔的眸子映着那五彩缤纷:“我从严没见过如此精致的风铃。”

  “你当然看不到,是我特别订做的。”他微笑说。

  “那一定非常吹嘘。”月柔有些不自在。

  “那个老板以为我疯了,用这些珠宝做成一串风铃。”他望进她的眼里“只为想博美人一笑,你感动了吗?”

  月柔点点头,千方百计无从诉起,只好以藉着挂风铃,来痹篇他审视的眼光。荣轩接手过去,以他的⾝⾼,很轻易地就把它放置好。

  微风吹来,左国这木铜铃响得淡淡漫漫,轻柔如夕岚直烟依依;历边的宝石铃是琮琮轻脆的叮叮声,像远山云端的仙乐飘飘。

  两人站在台,有一刹那的出神与无限的感慨。

  “人家说风铃可以招魂。”荣轩头也不回地说:“我却用它们来引我的天使让她天涯海角也飞不远。”

  “引来了又如何?”她低低地说。

  “折她的翼,断她的翅,让她再也飞不走了。”他说。

  “你这样做,不是很‮忍残‬吗?”她心绞痛着。

  “你说我‮忍残‬,那是因为你不了事⾝处地狱之苦!”他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说:“:晓真曾说你多脆弱,她错了!其实你是我们当中最強的,不论多大的狂风暴雨,你还是带翼的天使,飞得远远的⾼⾼的。到底如何才能撼动你,教你痛苦,让你变成有爱有恨的⾎⾁之躯呢?”

  他的最后几句话几乎是低吼的,月柔为他的错解悲不自胜,他完完全全错了,她从来不是什么带翼的天使,她曾在比他更暗可怕的地狱中生不如死,但她说不出口。所有难言的伤痛又化成泪⽔汩汩而下。

  他尝到她的泪⽔,无法自制地说:“我常很讶异,你的泪⽔竟也和我们一样是咸的是温的。”

  月柔把脸埋在他前,更加哽咽。

  微风又吹,铃声又响,木铜铃代表的是生死相随、山盟海誓。那宝石铃呢?不是爱,不是生死不渝、石烂海枯,只有恨,只有世世偿不尽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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