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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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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文就着亮⽩的光,将手中的金箔⼊绪红的绣线中。这是一份极需要耐心的工作,以往她都能一气呵成,今天却很不顺利,在几次中断后,连向来温婉的地也急燥起来。

  全是宗天害的,弄得她愈心烦意。这些逃邡旁尽是他“做朋友”的提议,可他们之间能当朋友吗?当朋友就得私下相会吗?不!这当然违反她自幼所受的教育及训示。

  可是他的急切,总让她心动与不忍…

  因为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湘文好半天才发现一旁绣荷包的二姐正对她说话“…曹家又派人来说媒了,娘不好再拒绝,只说先合八字再谈。唉!我现在是分秒都难捱,全家人都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

  “曹家少爷似乎很有诚意,这已是第三次来提亲了。”湘文说。

  “可是我还在等…”湘秀没有说下去。

  湘文知道那名字,捻线的手轻轻一颤。

  “我很傻,对不对?芙⽟都暗示我了,她⺟亲中意的是慧梅,说亲的第一个选择也是慧梅。我承认,论家世、容貌、才华,我当然是不如她,但我认识秦大哥几乎是一辈子了,总不该输给才来一年的外来者吧!”湘秀说到最后,竟有些动。

  湘文手持的金箔又断一。既要说亲慧梅,他又为何招惹她呢?

  “小时候我们两家人常开玩笑说,兆青娶芙⽟,我嫁给宗天,亲上加亲,双方都不损失。”湘秀继续发怈內心的苦闷说:“谁知长大后就没人当一回事了。芙⽟选了方克明,大哥另娶,只有我还认真着,使惹人笑话而已。”

  “姐,秦大哥有给你任何承诺吗?”湘文说出她心中隐忍已久的疑问。

  “就是没有,我才难以开口。”湘秀叹口气说。

  “秦大哥是不是有很多红粉知己呢?”这是湘文为自己问的“我的意思是,像风流成,用情不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秦大哥绝不是那种人,他虽然豪慡不羁,但对女孩子还是很正经、很守礼。我记得,以前若屋里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他一定会马上离开避嫌,不曾有过任何轻浮的举止。”湘秀赶紧说。

  这和她所认识的宗天并不一样,湘文沉默地想着。

  “宗天是个正人君子,真的,你可不要因为我的事,而对他存有偏见。”

  湘秀又说。

  “自古多情空余恨。”湘文叹一口气说:“姐,秦大哥看来是无意了,你就不要再等他了吧!”

  “还有一些时间的,至少在他未真正向慧梅提亲之前,我还有希望的,不是吗?”湘秀仍不死心地说。

  湘文却被这段话震撼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痴情呢?她正想开口,兆安却跑进来,一脸神秘兮兮她说:“三姐,我有话告诉你。”

  “什么话?”湘文问。

  “你出来,这是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兆安拉着她说。

  “连我也不行吗?”湘秀在一旁说。

  “不行!不行!”兆安边说边将湘文拉到树丛后,再出一张小纸片“这是秦大哥要我给你的。”

  湘文一惊,忙左右看看,说:“这件事千万别说出去,免得捱打,明⽩吗?”

  “捱打?”兆安大叫出来。“什么捱打?兆安,你又做什么坏事了?”湘秀由窗口探出头说。

  “我…我…”兆安吓得结巴起来。

  “还不就是那只小⽩羊的事。”湘文替弟弟说。

  “我早就警告你,小⽩羊是个祸,你就不信!”湘秀骂一句,又把头缩回去,继续绣花。

  湘文稳住心跳,由口袋拿出一块糖对兆安说:“一定不能说哟!”

  “我不说的!”兆安嘴里含着糖咕哝道。

  看弟弟蹦蹦跳跳离去的⾝影,她忙走到另一个角落。打开纸条,上头是宗天的字迹,写着…

  有一事相求,午后老地方见,若今⽇不行,则期明⽇又明⽇。

  明⽇又明⽇?反正今天不见,他绝不会放弃就是了。而用兆安来传信又太大胆了,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守住什么呢?万一怈了密,她该如何自处?

  他居然还用了“老地方”三个字,彷佛他们私会多少次了。若有个风吹草动,夏家怎么说?范家怎么说?一个有未婚夫的女子还不洁⾝自爱,将会受到众人的唾弃…而湘秀又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呢?

  这回她必须同他说清楚,因为他的任何一个理由或动机,都⾜以让她一失⾜成千古恨哪!

  宗天早早就坐在巨石上等着,他好不容易想到这个好方法,利用兆安去传话,湘文一定会来。

  这几天他又尝到见不着她的滋味。以前是不知她的行踪,所以苦苦相寻;

  如今是知道了,伊人仍然遥不可及。

  看情况,今⽇非要表达自己的心意不可。

  湘文还是生在礼教的社会里,若非订亲,有了名正言顺的关系,她绝不会敞开心来面对他的感情。

  正好,他极需一个子,很⾼兴湘文能及时出现,解了他⾝心內外的种种煎熬。

  想到能再见她可爱的容颜,他就坐立难安,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没注意到天边的云层已逐渐凝聚。

  几片叶子飞到他的脸上,空气里带着黏滞的嘲意。天呈暗,温度转凉,大有山雨来的趋势。宗天察觉到四周的变化,但在看到湘文的那一剎那,天地皆明亮,就把什么都忘了。

  “湘文!”他⾼兴地叫着,彷佛几载未见。

  她其实非常动,脸颊一片嫣红,但在看到他那人的笑脸后,又手脚慌,只能着气说:“你…你不该找兆安,他…他才八岁,万一传出去,教我…我怎么解释?”

  虽然她结结巴巴,但宗天能明⽩她的焦虑,忙说:“如果你肯直接和我说话,我以后就不会找他了。”

  “你…你是在威胁我吗?”湘文急急地说。

  “我没那个意思,只觉得你还在躲我,把我当凶神恶煞似的,连面都不肯见。”宗天小心说明。

  “我没有躲你,我们本没见面的必要。”她说出准备好的话“像现在这样,孤男寡女地在后山私会,这算什么呢?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找我来,一点道理都没有!”

  “有道理的!”见她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却咄咄人,宗天一时语塞,只有先缓和气氛“我在字条上不也说了吗?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她用怀疑的眼光看他。

  “我希望你能帮我在手帕上绣一只鹰。”这是他事先想好的借口,⽩帕子也从口袋里拿出来。湘文以为自已听错了,见他的帕子,又问:“怎么找我呢?你该找芙⽟的。”

  “不!我该找你,因为你的手艺是全城最好的。再说,芙⽟只会绣一些花呀鸟的,叫她绣鹰,准会变成一只大肥鸭。”他说。

  她知道他在逗她,但她就是绷着脸不笑,只反复审视那条质料极好的手帕,半天才说:“我可以帮你绣,但你得答应我,从此不许再约我见面,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这回,宗天的脸也绷了起来,他神⾊正经地说:“你还说你没有躲我!

  好,我也承认,我们见面的方式是有些不妥当,但我的目的是十分正大光明的。

  我秦宗天不是什么无聊或无赖的轻薄男子,我如此辛苦地找你,是抱着一种仰慕的心态,绝没有丝毫亵渎之意。”

  这段话湘文愈听愈胡涂,更让他眼中的光芒弄昏了。

  宗天清清喉咙,事情比他想象的难,只怪他没有练习过求爱的技巧,也没有把握机会向前辈请教,现在甚至连一首情诗都想不起来,只有硬着头⽪,以诚恳的心来表⽩。

  “老实告诉你,两年前在琉璃河畔初见你后,你的形影就在我脑海,无一⽇忘怀。如果我说是一见钟情或一见倾心,你一定会觉得很唐突,但这是真的,我的心意到此刻依然没变。你若能走进我的生命里,我绝对是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人。湘文,我做了那么多鲁莽的事,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娶你,只要你愿意接纳我,我马上去你家提亲。”

  他说的什么话?湘文忘了自己在山中,只感觉他吐出的每个字句,皆如狂风般席卷着她,转呀转的,一切都再也看不清楚,唯有他的脸,定定不动,凝视着她,像千斤垂炼紧锁着她的灵魂。

  “不!这些话太不成体统了。你…你不是已经打算向慧梅提亲了吗?”

  她用细微的声音问。

  “老天,怎么会扯到她呢?这八成是芙⽟讲的,对不对?”宗天強调地说:“我的事,我说了才算数。这辈子让我动过提亲念头的女孩子只有你一个,没有其它人了,你明⽩吗?”

  “不!你不行的!湘秀还在等着你,假如你提亲的人是我,她会很难过的!”她慌地说。

  “怪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该为湘秀负责呢?”他皱起眉头说:“我和她之间本没什么。小时候我只把她当成妹妹,这几年我甚至没想过她,但一回到家,人人竟都说我该要她,这太莫名其妙了!湘文,我想要的是你,我很清楚自己的心,绝不会姐姐妹妹混淆在一块儿!”

  “不!不可以…”她喃喃地说。

  “你的回答就是一连串‘不!不!不!’的,你到底在怕什么呢?是认为我太胆大妄为,还是认为我的表达太露骨,我的爱情难以相信呢?这点你放心,我会给你时间的…”他自以为是地说。

  “都不是!”湘文的嗓音突然变大,连自已都吓到“你不能来提亲,因为我已经订了亲,今年十月对方就要来娶了。”

  “什么?”宗天如遭青天霹雳,他万万也没想到这一层,他心心念念的女孩竟已属于别人?怎么可能?上苍让他们相识再相逢,不就是前世注定的缘,要他今生再拥有她吗?.“这门亲事是十年前就订下的。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将是夏家的人。”她再一次说。

  “十年前?所以,这本是一个‘⽗⺟之命,媒的之言’的包办婚姻,对不对?”他直言不讳地说:“我敢打赌,你没见过那人的尊容,不知他生成什么德行。现在是民国时代了,早废除那种盲目的婚姻制度,你怎么还会答应去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我并没有完全不认识他。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他几次,也常常听我家人提起他。逢年过节的,我们就互送礼物,没有一年忘记。两年前,我养⽗⺟过世,本来夏家就预备将我接过去,但我亲生⽗⺟不舍,才又回到汾。”湘文不断举例,像要说服他,也说服自己“所以,我是认识他的,虽然不是你所谓的面对面。但夏家一直当我是他们家的媳妇,而且非常爱护我。”

  “仅仅这样,就值得你拿一生来冒险吗?”他低吼着,同时天空响过几声闷雷,但没有人留意到。他继续说:“你刚刚所说的,都是封建社会的毒化思想,几千年来它葬送了多‮妇少‬女的生命及幸福!你有没有想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若他残暴无仁,或只会吃喝嫖赌,或本不懂得怜惜你,你的一生不就毁了吗?”

  湘文想到了璇芝,但她最终还是嫁给了徐牧雍,过着快乐的⽇子。人若有情有义,命运会有公平的安排,不是吗?

  “毁或不毁,都是我自己的命!”湘文回答说。

  “你怎么能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呢?命运是可以扭转,可以改变,甚至可以创造的。”他动地说:“湘文,解除婚约,嫁给我,我保证让你一生快乐幸福,不会有后悔及遗憾的。”

  “不…”她只能吐出这个字。

  “又是个‘不’字!难道你情愿嫁个陌生人,也不愿嫁给悉又爱你的我吗?”他靠她极近地说。

  他的“爱”字,伴随着穿破青天的雷,脚底泥叶飒飒飞滚,湘文这才惊觉四周的黑暗,于是狠下心说:“我对你并不悉,你在我眼里也是陌生人。拜托你不要再来打搅我,让我平静过⽇子,好吗?”

  他的眼里掺杂着痛苦及挫败,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当一片叶子打到她脸上时,她惊跳起来,像逃避什么恶魔般,急急的跑下山。

  “湘文!”他才叫一声,就尝到雨的味道。

  ⾖大的⽔滴満山満⾕地奔洒,他这才发现天候诡异的变化。雨淋得他全⾝透,他也逐渐清醒,追在她的后面说:“湘文,别跑,快找个地方躲雨!”

  但她彷佛没听到,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追什么呢?充其量他也不过是个陌生人,一个自作多情的傻瓜而已。宗天想起方才的谈话,心比外头的雨⽔更凉。好吧!就让大家淋个痛快,让雨浇去他愚蠢的热情,也浇去方才那些痴人说梦。哈!他竟是破坏她平静生活的“陌生人”呵!

  两天后,宗天到范家为兆青拆伤口的线,看到眼前的一景一物,心一异有些隐隐作痛,想着湘文就在这里的某一处。

  难怪季襄会被珣美整得七荤八素,英雄气概都少了一半。原来女人看似柔弱,但她们千转百折的心思,便⾜够教一个男人昏头脑,徒呼奈何了。

  范兆青没有看出他的心事,只说:“真可惜,今年的龙舟赛,我是不能参加了。”

  “不参加也好,那时刚好淑佩生产,你可以多把心思放在家里。”香华说。

  “反正明年还有机会。”宗天上好消肿葯说。

  “再等明年,我⾝上的肥⾁又多了一圈,只怕划不动啦!”范兆青苦着脸说。

  闻言,众人都笑了出来。

  宗天收拾好东西,香华走过来说:“你也顺便去看看湘文吧!她前两天淋了一⾝回来,患了风寒,全⾝发热,又咳嗽不止。”

  宗天一听,焦虑之情形于言表,心中有说不出的痛与悔。都是他害的,湘文一个弱女子,他就这样让她淋着大雨回家,这算什么男子汉呢?亏他还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随香华来到后院女眷处,一股浓浓的花香袭来。他们打开一扇门,香味就变得若有似无,一如房內摆设的淡雅。粉⽩粉青的⾊调,几幅画,几帖字,桌上几朵小花绽放,未完的刺绣…都不似一般闺房的繁丽,但样样都教宗天喜,因为这些都是湘文每⽇所接触的东西。

  “是秦大哥!你来看湘文的病吗?”湘秀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容満面地说。湘文依着纱帐,吓得无法动弹。她病得樵粹,又⾐裳不整地坐卧在被褥中,这场面多尴尬呀!她巴不得此刻裂个,让她有处可逃。

  宗天也是紧张的,看到她病西施的模样,爱怜之心不噤油然而生。行医以来的第一次,他忘了冷静、公允、客观、专业…只觉得像擅⼊‮姐小‬闺房的‮犯侵‬者,満心的不自在。

  然而,多年的训练也非枉然,他用很职业化的语调说:“我现在是大夫,来看病的。”

  这话说得奇怪,但旁人并未察觉,只有湘文心里明⽩。她伸出手,微微颤抖;他把脉的手,也不甚稳定。

  他分不清是谁的脉动或心跳,反正两人都坑邙紊。她呼昅急促,他手心冒汗,这场病看得有些惊心动魄。

  “我这女儿娇弱了一些,是不是很严重呀?”香华见他不言不语,着急地问。

  “不!没大碍,就是风寒!”宗天如大梦初醒般,放开湘文的手,尽量以正常的声音对她说:“不过,仍要小心地调养,以免小病积成大病。我先开一帖⿇⻩汤,让你退烧止咳;⿇⻩的发汗力強,我再加些桂枝及杏仁为辅;另外甘草可以缓和葯及葯味,既去毒又甘甜,古人称‘葯中之君’‘葯之良相’…”

  “秦大哥,你说这些,我们哪听得懂呀?”湘秀不解又好笑地说:“我妹妹要的不过是一剂葯方,你没必要把她当成奉恩堂的学徒嘛!”

  宗天发觉自己的失态,忍不住一⾝的‮热燥‬;而眼前的湘文,因心火凝聚,⾎气上扬,脸也更加绯红了。

  “我马上写方子。”他走到书桌前,刻意掩饰困窘。

  窗外吹来的风,令他呼昅顺畅,一抬头,眼光恰好落在一幅琉璃草图上,纤纤蓝瓣,怯怯绽放,可说素,也可说。左边还有一排端丽的⽑笔字,写着:琉璃天地,一片冰心,下方再落款一个“文”字。“好出尘秀逸的一幅画呀!”宗天忍不住赞赏着。

  “这是湘文亲笔画的。”湘秀兴匆匆地说:“怎么样?我们范家虽非书香门第,却也出了一位才女呢!”

  “我随笔涂鸭,哪算什么才女?”湘文忍咳辩解着。

  “我这三丫头,自幼跟着她叔叔婶婶过,天天学读书写字。好在他们还没忘记教她女红,不然哪像个姑娘家!”香华拍拍她,疼惜地说。

  “我娘常说,要是生在古代,湘文可以中女状元,当孟丽君了!”湘秀再加一句。

  “二姐,你是戏听太多,太⼊了。”湘文急急说。

  “我相信湘文姑娘有过人的胆识和智能,一定能做与众不同的事。”宗天若有所指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湘文尚未理清他的话,他又说:“我才疏学浅,不太懂诗画,却知道这幅‘琉璃草图’画得好。能不能将它送给我,让我天天欣赏?”

  “不!我是画着玩的,难登大雅之堂,更遑论送人了…”湘文阻止着。

  “就当医葯费,如何?”宗天打断她的话,说:“有了这幅画,就抵过兆青及湘文姑娘的出诊费及葯钱了。”

  “哇!这幅画有那么值钱呀?”湘秀睁大眼睛说。

  “在我心目中,它比任何名家的画都有价值。”他看着湘文,微笑说。

  “既然你喜,就拿去吧!”香华见人夸女儿,心里⾼兴的说:“医葯费我们照付,这画就当个礼物吧!”

  “对!对!我们范秦两家,情谊深厚,送幅画表心意,哪能算钱呢?”湘秀在一旁帮忙说。

  湘文拗不过大家,只有不情愿地点头,但她內心真是有说不出的苦楚。她想到那⽇倾吐衷情的宗天,今⽇強忍镇静的宗天,说她不动心,是骗人的。可是他的种种行为,都是要打破她十七年来一切的规矩礼教,也是养⺟⽟婉生前要她远离的那些想法及观念。

  “我们女人是不一样的,不能和男人比。”⽟婉曾不断地強调说。

  她也想清清⽩⽩呀!可是宗天总不停地闯⼊她的生活,好不容易要回了琉璃草手帕,他又拿去了一幅画,怎么老是牵扯不完呢?

  还有他要她画鹰的那条帕子,有一⽇,他必会来索取的…

  她好累,实在无法再思考下去了。

  几⽇,到范家来出诊的是老秦大夫,病方初愈的湘文心觉纳闷,湘秀倒先问起来。

  “宗天呀!他前一阵子淋了雨,没留心⾝体,这几天又忙进忙出,染了风寒啦!”秦孝铭说。

  “哈!大夫自己居然也会生病?”范兆青调侃地说。

  “人都是⾁做的,并非神仙,哪有不病不痛的道理?”秦孝铭说。

  “很严重吗?”湘秀关心地问。

  “年轻人⾝子骨硬朗,睡两觉就好了,不打紧的。”秦孝铭简单的回答。

  湘文听那一来一往的对答,心里有止不住的焦虑。宗天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如今却病恹恹的,那⽇淋雨,她受风寒,他也没逃过,只是忍到现在才发作。

  没错,人都是⾁做的,心也一样,他那么坦率地表示自己的追求之意,被她这么一口回绝,是否也会受伤呢?

  此刻想到他,竟是说不出的心痛与不舍,因为他对她好,她却无以为报,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为他伤神。送走老秦大夫后,香华忙找人去抓几味不全的葯材。

  “大家都在忙,我来好了。”湘秀自告奋勇地说。

  香华想想说:“也好,你正好帮我送普济寺的佛经去给芙⽟的⺟亲。呃!

  湘文也一块去,和你姐姐有个伴。”

  湘文本想拒绝,但又找不到理由。反正宗天病了,必定不会在店里,快去快回,就没有碰头的可能

  由范家到秦家有段小路可走。经过“海上方”的石碑时,想到宗天曾摇着小脑袋在这儿背诵,就不噤多看了两眼。

  她对奉恩堂并不悉,来的次数曲指可数,但因为宗天,她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见他⽇⽇所见的景物,闻他⽇⽇所闻的味道,彷佛离他极近。

  瑞凤见范家姐妹来,十分热络,尤其是温柔秀气的湘文,教人打心眼里喜,可惜湘文已许配人家,否则给宗义当媳妇,再好他不过了。

  “让我瞧瞧你的手。”瑞凤亲热地拉着湘文说:“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巧的,能把龙凤绣得像要飞起来似的。”

  湘文唯唯应着,一直想离开,但姐姐偏偏不走,还问了宗天的病情。三人正谈着时,芙⽟踏进前厅。

  “娘,大哥要你调几剂风骨痛的葯给慧梅带回去。”她人未到声先到,等看到湘秀姐妹,马上惊喜地说:“你们也来了?今天真巧,克明、慧梅和慧梅的弟弟少泉都在,他们全陪着我哥在聊天。你们好久没来,也进来坐坐嘛!”

  “不!我们是来抓葯的…”湘文赶紧说。

  “好呀!”湘秀的声音盖过妹妹“听说秦大哥生病了,我家人都很担心,怕是兆青的伤让他劳累了…”

  湘秀一面说,一面随芙⽟往东厢走,湘文只得忐忑不安地跟在后头。慢慢地,有笑语声传来,由敞开的窗,可看见里面一排排的书,墙上几幅字画,还挂了几把精致的长弓及弯刀,很像是书斋。

  “看看是谁来了?”芙⽟在门口让她们先行。

  湘秀微笑地⼊內,并牵着妹妹的手。湘文极不自在,心跳个不停,这一探访,宗天会怎么想呢?

  宗天太意外了,什么也无法想,只是站起来,直直走向湘文,用极关切的口吻说:“你病才刚好,怎么来了?小心吹了风,又要头疼咳嗽。”

  有好一会儿,湘文才明⽩他是冲着自己说话,在众多眼睛的注视下,她急促地说:“我已经完全好了!”

  “快坐下吧!看你脸⾊还那么苍⽩,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宗天让出位置,并端上一杯茶说:“喝喝热茶,可以怯风解寒。”

  “大哥,你怎么老顾着湘文,就不招呼湘秀了?”芙⽟嘲笑说。

  “哦!她…她是病人呀!”宗天这才注意到自己过度的热切。

  “瞧!我大哥生病了也不忘行医,当他的病人可真幸福”芙⽟笑着说。

  “湘文一直怕是她把风寒传染给你的,所以特别来探望。”湘秀说。

  “病不是你传染的。”宗天看着湘文说:“病因早在那⽇淋雨回家时就种下了。”

  “那场大雨可害了不少人呀!”湘秀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宗天和湘文都低头不语。

  “可不是。”接话的是程慧梅“雨下太大,小学的屋顶漏⽔,好几天都没法上课呢!”

  “怎么没知会我一声呢?我可以修屋顶呀!”宗天说。“你病了,哪敢叫你出劳力啊!”程慧梅说。

  “我们早处理好了,哪轮得到你这东亚‘病夫’呢?”力克明笑嘻嘻地说:“我们甚至还考虑将你从龙舟赛除名哩!”

  “那怎么行?我是汾的福星,没有我,哪能在各队中夺标拔魁呢?”见大家満脸讪笑,宗天⼲脆卷起⾐袖说:“不信的话,咱们来试试臂力,我保证不输给各位。”

  他的话一说出,方克明和少泉便全开始起哄,几个男生顽⽪地闹在一块儿。

  湘文见过勇敢的宗天,温柔的宗天,热情的宗天,却没见过豪气慡朗的他。

  或许这就是他平常的面目吧?湘文痴痴地凝视,嘴角随着他的一言一行前牵动着,这种心系的感觉就是爱吗?

  在经过几次胜败之后,宗天亮出肌⾁说:“怎么样?我这小病谤本不算什么,对不对?”

  “姐,你看到,也放心了吧?”程少泉对程慧梅说:“你还在唠叨,说⾝为大夫的人,一生病就非同小可,害我‮试考‬的书都没念,就赶着送葯来。”

  “你胡扯什么?”程慧梅红着脸,敛起笑容说:“是你和方大哥急着划龙舟的事,才火烧似的来探病,别推到我⾝上来。”

  “有吗?”程少泉和方克明彼此扮个鬼脸,一脸无辜地说。

  那对话及程慧梅的娇羞,实实地扎到湘文的心上。她转头看二姐,湘秀的脸⾊极难看,但仍保持风度地问:“葯?什么葯?秦大哥自已是大夫,还需要别人来送葯吗?”

  “是西葯,从西洋来的。”程慧梅指指桌上一个灰⾊小铁盒说:“听说不必煎熬,一粒粒的,一点也不苦。有风寒时,只消一粒,和点⽔呑下,病马上好大半,怪神奇的。”

  “没错。那些西医院全用这种葯丸子,方便而且效果迅速,很有一套学问。”宗天看着湘文,想引她说话,于是又问:“你曾住饼一些大城市,应该也见过吧?”

  湘文想回答,但喉部突然微庠,使咳出带痰之声。

  “看!出门一趟,你又咳了,可见病还未全好。”宗天皱眉头说,然后拿过那个灰铁盒“这西葯你拿回去服用,会好得快一些。”

  “哦!不,这是慧梅姐特地给你送来的,得之不易,我怎么能拿呢?”湘文连忙拒绝。

  “就是呀!慧梅的一番心意,你当面转送,她脸上挂不住,我妹妹也担不起。”湘秀话中带着酸意。

  “没关系,我家里还有。”程慧梅忙大方地说:“湘文就先拿去用,我明儿个再给秦大哥送一盒来。”

  “我真的不需要,就给湘文。”宗天又对程慧梅说:“你也别再送了,我是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再争议。”

  芙⽟微瞪大哥一眼,赶紧出来打圆场,把话题岔到龙舟锦旗的事,现场又是热烈讨论。

  湘文以⾝体?畚桑咦沤憬闫鹕砀娲恰3碳医愕芗矗沧急咐肴ァ?br>

  “湘文,湘秀,请留步。”宗天在后面叫了一声。

  大伙全回过头,宗天又加一句:“芙⽟,⿇烦你送一下慧梅和少泉。”

  芙⽟用询问的神情看他,在得不到响应下,她只好和克明、程家姐弟往前厅走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湘文看看我挂好的琉璃草图。”宗天笑笑说。

  他领她们绕过屏风,后头是简单朴实的被及桌椅,除了几样奇特的,有玻璃镜片等的西洋玩艺外,最醒目的就是湘文的那幅画。

  “你还喜这位置吗?”他很认真的问。

  “画都送你了,你爱怎么摆都行,又何必问我们呢?”湘秀说。

  湘文左右瞄瞄。画在中间的墙壁上,‮觉睡‬念书时都可以看见它,那不就等于他⽇夜在与她对望吗?

  带着不赞同的语气,她说:“我的画给你,是希望你庒箱底,别挂出来,否则一个姑娘家的东西放在男人房中,传出去就难听了。”

  “我还没想那么多呢!”湘秀说。

  “我倒不担心。你单签一个‘文’字,不会有人联想到的。”宗天说。

  既是男人的卧房,湘文也不想在此待太久,很快地便拉姐姐走到庭院。

  “真的很⾼兴你们来,这下子,我的痛全好了,比什么仙丹灵葯都有用。”

  他的话是针对湘文说的。

  “这话恐怕不该对我们说吧?”湘秀并没有‮奋兴‬之情。

  临行前,宗天把灰铁盒子塞给湘文,并叮咛用法,代了好一会儿,才放她们回去。

  沿着小巷到河口,一路无言。湘文満怀心事,所以未曾注意到二姐的沉默。

  经过一座小木桥时,湘秀忽然停下来,恨恨地说:“早知道我也生一场病,看他会不会把我当个人看!”

  “二姐,你怎么了?”湘文暂忘自⾝的烦恼问。

  “怎么了?你还看不出来吗?秦大哥对慧梅好,对你也好,就偏偏冷落我,故意忽略我。”湘秀硬咽地说。

  “他对我不是好,只因为我生病…”湘文说。

  “所以我才希望自己也病呀!至少病人在他的心目中还有些分量!”湘秀忍不住呜咽出声。“二姐…”湘文怅怅然的有口难言。

  “让我哭哭吧!我今天才觉悟,等宗天是愚笨的,他对我永远不会有情,爱也不会感动天地的。”湘秀试着泪说:“我要将眼睛从他那儿移开,只看自已的路,不再执不悟了。”

  湘文此刻说同意或反对的话都是不妥,只有静静地站在桥头上,转着手上的灰⾊铁盒。

  “芙⽟说的没错,秦大哥会娶慧梅,瞧他们一答一唱的,不就摆明了下聘是迟早的事吗?”湘秀挂着两行泪又说:“我自然是不能再当傻瓜了。”

  听这话,湘文也不噤感伤起来。宗天和慧梅…不!这算好的,宗天一旦订了亲,就不会再来打搅她,动摇她的意志,她做失贞失节、言而无信的事情来。可是,她心中为何如垒块沉庒,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呢?

  “明天我就叫娘把合好的八字送回去,我答应当曹家的媳妇了。”湘秀擦去最后一滴泪,便走下桥去。

  “二姐,你确定吗?”湘文追着问。

  “秦大哥又不是天底下唯一的男子,我可不会为了他,跑去削发为尼,终生不嫁。”湘秀回过头说。

  这样说变就变,一窍开通,障全失,教湘文又惊讶又羡慕。她则还在网中,不敢要宗天,却又耿耿于心。

  他真会娶慧梅吗?湘文望望手中的铁盒,在桥的尽头,将它丢⼊⽔中,盼所有的烦忧也随之一并流去。

  在秦家那一头,芙⽟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后,便带着兴师问罪的表情,到东厢房去探个究竟。

  宗天正坐在椅子上,望着琉璃草图,眼里嘴角都有着神秘的笑意。

  那⽇在山里,湘文的拒绝,让他的心情跌到⾕底。淋了一场雨后,他发誓不再使自己狼狈至此。然而,见到她愁倦娇的病容,満腔的怒霎时都没有了,只剩下怜惜之意。或许是他太冲动、太急燥,把她吓得手⾜无措,连病都出来了。

  师⽗老说他轻率任,如今面对的湘文,又特别谨慎拘谨,他怎么偏偏去喜上这样的女孩呢?

  上天似乎没给过他选择的机会,不知不觉中,湘文就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今天湘文的来访,又重新燃起他的希望,看样子,她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只是需要他更多的耐心…

  突然,眼前的湘文,变成了芙⽟,她劈头就问:“大哥,你是不是病昏了头?竟当着众人的面,把慧梅苦心相赠的葯,随手给了湘文?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我是大夫,自然有我的道理。”宗天回答说:“湘文⾝体弱,是比我需要它,而且,她今天不辞劳苦的来看我,我怎么忍心看她回去又要大咳呢?当然是要防范一下。”

  芙⽟愣了一下说:“瞧你左一句湘文,右一句湘文,好像她是最重要,别人都不相⼲似的。还有,方才她来的时候,你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殷勤关切,对她好到反常。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想用这种方式要湘秀死心,但也不必做得那么过分嘛!”

  “我不是故意的,而是情不自噤。”宗天坦⽩地说:“因为我喜看湘文,关心她,和她说话。告诉你实话吧!湘文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位姑娘。”

  “什么?你的心上人竟是她?”芙⽟惊愕之余,又说了一句:“怎么偏偏是她?”

  “不可以吗?”宗天问:“我还正想问你,当初我们想遍了汾城的姑娘,你为何没提到湘文呢?害我⽩费了许多功夫,还以为自己真遇上狐仙了。”

  “我真的没想到会是她。”芙⽟仍一脸的震撼,说:“第一,我们和范家极,你也常出⼊他们家,我完全忘了你本没见过湘文,所以剔除了她的可能。第二,湘文早已订了亲,若是没有,她年纪小,也是许给宗义那一辈的,怎么会和我们扯在一块儿呢?”

  后面几句话让宗天听了逆耳,他生气地说:“什么这一辈,那一辈的!

  湘文也不过比我小六岁而已。再说,宗义他行事稚嫰,大而化之的一个人,怎么配得上湘文?你别点鸳鸯谱了!”

  芙⽟从没见大哥这么恶形恶状过,尤其他一向对弟妹极友爱,为了湘文,竟可以脸红脖子耝到这种地步,这情形令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说湘文年纪小,但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贤淑才德不输给你们,聪明灵巧更胜一筹,她不是还指导你们刺绣吗?”宗天仍忍不住动的说。

  “这也是个问题!”芙⽟想着就说:“湘文不像咱们汾的姑娘,她自幼随她养⽗⺟住,各方面都很娇惯。除了读书、画画、刺绣,其它耝活都没做过,本不适合当我们秦家的媳妇。”

  “那就我们秦家来适合她,我会让她一辈子都娇惯。”宗天不假思索地说。

  “你疯了!”芙⽟捂着嘴说。

  “对!我是疯了!我想她想了两年,没娶到她为,我永远不甘心。”他措辞之強烈,连自己也吓一跳。

  “好,别的不说,就光她已订亲一项,你就无可奈何了。”她忧虑地说。

  “订了亲也可以解除呀!只要她未嫁,我都有希望的。”宗天自信満満地说。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道湘文订亲的夏家是何方人氏吗?”芙⽟说:“我听湘秀说,那个夏家富甲一方,是浙江督军的亲戚,富贵权势都有,湘文嫁过去是少的命,这绝不是我们秦家比得上的。所以,范家不可能解除这个婚约,即使湘文肯,她爹娘及夏家也都不会同意的。”

  “我很庆幸现在是民国时代了,我们能大声挞伐这种包办婚姻的愚昧,⾼唱婚姻自主。”宗天说:“芙⽟,你知克明,因此你能安心嫁给他,但你能想象去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吗?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对不对?所以我必须去说服湘文,改变湘文,让她明⽩自己的命运是可以掌握的。”

  “你确定湘文会听你的吗?”芙⽟不太有信心。

  “本来我不确定,但她今天不是抱病来看我吗?我猜她对我还是有些情意的。”他眼中闪着希望说:“对!我一定要再见她一面,好好说个清楚,上回实在是一团糟,这次我会很小心理智的。芙⽟,你帮我去约湘文出来,好不好?”

  “我…不!”她摇着头说:“这种男女私会的事,我做不出来。我即使和克明订了亲,也不曾单独相处过呀!”

  “唉!有时我真怀疑我们是长在同一个时代。”宗天放软语气说:“就算大哥求你,行吗?我总要问明湘文的心意,免得⽇⽇在这儿悬念。万一她对我无意,我也好死了这条心,去娶别家的姑娘吧?”

  芙⽟想了一想,说:“好吧!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才不敢随便拿奉恩堂的名誉来冒险呢!”

  “放心,我保证你年底能风风光光地嫁⼊方家。”宗天笑着说。

  “谁在乎那个!”芙⽟轻哼一声。

  宗天几乎是手舞⾜蹈,他又能再见到湘文了!

  这次,他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和命运搏一搏。只要她愿意放下顾忌,接受他的爱,天底下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最怕的就是不战而降,这也是他秦宗天最不能忍受的事。

  他会用令人无法抗拒的柔情,千丝万缕地,来说服他的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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