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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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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塞提城。

  一如过去的每个清晨,当太在海面上露出一点头后,城门便大开。早起的农民和预备赶路的旅客,已在两边等待良久了。

  接着,城里的各个店铺便像打了讯号般,一一支起木架,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呵欠连连的学徒们往外泼⽔,偶尔踩到几只来不及躲回暗沟的老鼠,还会啐一口痰,大声诅咒,再念句“圣⺟玛莉亚”以防厄运降⾝。

  然而,最最热闹的,仍属于港口一带了。

  沿着堤岸,大大小小的船只林立,一块块跨板横着,工人们忙着装货卸货,四处堆満圆桶、木箱、布袋、⽪⾰…马及驴子在其间穿梭着。

  这里人声鼎沸的情景由半夜开始,又可以忙到另一个半夜,除了狂风暴雨外,是永不停歇的。

  这一天,太升到半空中,红红的一轮,散了云气,蒸发了海⽔。人们正在挥汗工作时,一艘逐渐收帆的船由地平线驶来。

  它比港里停的任何一艘船都还大,估计有三层楼之⾼,远远就可以听见船帆啪啪作响的声音,眼力好的人,很快就能辨识出船头刻的那只苍鹰,及船⾝上“苍鹰号”的花体字。

  苍鹰展翅飞翔向蓝天,是贝里特家族的特有标志。

  “是诺斯少爷回来了!”有人⾼喊着。

  “他终于赶上这场婚礼了!”群众应和着。

  大家都缓下手边的工作,看大船破浪而来。几只海鸟在桅杆处盘旋,发出呱呱声,见船靠岸停泊,架上跨板,又纷纷惊飞。

  这时,教堂的⾼塔发出钟声,清脆⼊天际,众人习惯地在前划十字架。

  “看来,他还是迟了一步,神⽗已经开始念誓言啦!”倚在门口招客的‮店酒‬老板说。

  一个年轻人由船舱冲出来,他动作之快,仿佛没碰到跨板似的,让人以为他是直接飞到岸上的。

  “诺斯少爷,回来!”有几个人同时叫着。

  年轻人回首一笑。他长得十分英俊,一头及肩的褐发风飘扬,蓝眼睛发出人的光芒,充満着潇洒不羁的神采与魅力。

  “哇!诺斯少爷还是那么好看!”躲在窗后偷看的女孩说。

  “可是,他怎么穿成这样呢?好像刚和人打了一架似的。”另一个女孩说。

  的确,诺斯的上⾝只有一件及臋的⽩衬衫,其中一边袖子还脫了线;下⾝的紧⾝则一红一黑,很不对称地塞在凉鞋里。

  “诺斯,帽子!”船舱內又冲出一个人,是他的随从雷米,用力的朝他丢出一顶帽子。

  诺斯反⾝一接,丝毫不减速度。在跳过几个篮子的同时,也将那顶深蓝⾊装饰着羽⽑的绒帽戴好。

  “诺斯,外⾐!”雷米叫着,又丢出一件⾐服。

  那是深蓝镶金边的及膝夹袍,逃陟绒的,质料一流。这回诺斯连头也不回,右手一举,就拦住那件⾐服,在痹篇两辆板车时,已穿戴整齐。

  “呀荷!”众人一阵喧腾,纷纷为诺斯俐落的⾝手喝采。

  但诺斯并没有时间转⾝回应,他继续往前奔跑,跃过阶梯,推开行人,踩过猪群和群,差点撞翻鞋匠铺子,一步步奔向圣⺟教堂。

  他是不是真的太晚了?他在雅典接到妹妹翠西亚要结婚的消息后,便马上放弃到手的丝绸易,⽇以继夜地赶回来。

  要不是碰到土耳其人劫船,他也不会耽误那么久!

  唉!翠西亚,可怜的翠西亚,是谁做主将她嫁给那个恶名昭彰的柯伦。欧泽呢?

  欧泽家族是目前半岛上最有权势的一个邦主,在出过两任教皇后,其威望更⾜以与英法皇室平起平坐。

  然而,他们嚣张跋扈的行径,无法无天的作为,甚至将上帝卖给魔鬼的说法,却在民间广为流传。

  尤其是这位第三代的柯伦,年纪虽轻,却最心狠手辣。他自称是阿帕基城的“王子”相信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谋杀和背叛在他眼里,是家常便饭。

  翠西亚嫁给这种人,怎么曾有幸福可言呢?

  虽说是各取所需的政治婚姻,但也不该如此离谱吧!

  诺斯一下子跃过五个阶梯,来到教堂的大门口。地上是波斯红毯,头上是闪亮华丽的帷幕,一直延伸到教堂之內。

  “诺斯,剑!”紧追在⾝后的雷米,气吁吁地说。

  诺斯将剑配在间,大步跨进。一下子,整墙的挂金披银,还有在壁画及彩⾊玻璃上的光,刺眼的令他睁不开眼睛。

  彼得主教正在举行婚礼,祝词已经到了尾声。最后他说:“奉上帝之名,现场若有谁对他们结为夫妇有异议者,可以在此刻提出。”

  圣坛前満満的人都鸦雀无声,乐观其成。

  彼得主教正要往下说,诺斯突然发出如洪钟般的声音说:“我反对!”

  哗!全场马上騒动起来,所有的人都争着往后看,嘴里惊呼着各种问题,似乎连屋顶上的圣徒天使都要飞下来了。

  “诺斯!”看清楚的人叫着。

  “是诺斯!”⾼兴的语调。

  诺斯被围在喜悦的气氛中,他看见了⽗亲和⺟亲,还有一脸満⾜快乐的翠西亚;她穿着织金绉纱礼服,头发上镶着闪耀的珠宝,美丽骄傲得一如下凡的女神。

  “大家请安静。”彼得主教用极庄严的态度说:“诺斯,请问你的反对理由是什么?”

  骤起的纷乍然平息,大伙才又想到婚礼的中断。

  愉没有了、喜悦没有了,⽗⺟瞪着他、翠西亚也瞪着他,仿佛他是将要颠覆天地的捣蛋份子。

  诺斯把梗在喉中的话,硬生生地呑了回去。

  “稍安勿躁。”雷米在他耳旁轻声说。

  是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都没用了。欧泽家族的势力是琊恶的,柯伦的兵团是所向无敌的,如果他不想引起⾎流成河的战争,只有牺牲掉翠西亚。

  而看样子,甚至连翠西亚都満意自己的婚姻,他若再揷手,不就太不识时务了吗?

  “我是反对。”诺斯换了一张笑脸,用幽默的语气说:“我反对的理由是,我没亲眼见过柯伦邦主,怎么能放心的把亲爱的妹妹给他呢?”

  他感觉到四周的人松了一口气,继而有人发出笑声。

  翠西亚⾝旁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有一头乌黑的短发,如墨的眼珠,深紫的绒披风扣着纯金项圈,太形状中刻着一只腾跃的雄狮。

  说实在的,柯伦比诺斯想像中的还要年轻,模样也斯文许多。只是,他的眉眼如此內敛,抿得如此紧,几乎薄成一条线,让人感到一股森森的寒意“嗨!我是何伦,就是要娶你妹妹的人。”柯伦伸出手说:“我和你算是相见恨晚了。”

  相仿的⾝⾼,两人眉对眉,蓝眼珠对黑眼珠,谁也不肯退让。当双方的手握在一起时,力道之猛,仿佛擦出了火花。

  “是晚了!”诺斯一语双关地说:“我早就久仰“阿帕基王子”的大名。”

  “我对“诺斯船长”也是如雷贯耳。”柯伦似笑非笑的,眼神依然冷漠地说:“很⾼兴我们能结成姻亲。”

  “不管是什么亲,翠西亚都是我们贝里特家的珍宝,若有人不爱惜她,我可不会客气。”诺斯停了一声说。

  “可见你不太了解欧泽家族了。”柯伦回答他“谁不知道我们最会爱惜珍宝,最看重美丽的东西呢?”

  有人清清喉咙,让彼得主教回过神,忙引回大家的注意力说:“好了,既然没有异议,我们继续举行婚礼吧!”

  到了这种地步,诺斯只有无奈地坐下,看着妹妹与柯伦换誓言。

  只有求主保佑了!但愿翠西亚的运气会比柯伦死去的第一任太太好。

  仪式完成,彼得主教给予祝福。突然,一阵如天使般的歌声由某处传来,其音之柔美,调之纯净,使出口的每一字句,都涤到心灵的最深处。

  我们在上帝的爱中结合,幸福如在天堂。

  我们合为一体,分享着一切。

  彼此的爱,彼此的泪。

  在心意肾紧相连中,期待着永恒的生命。

  …

  诺斯听呆了,完全没注意到新郞和新娘已随音乐走出教堂。

  在亲友热切的招呼中,⺟亲娜塔一把抱住他说:“我好想念你呀!”

  “很⾼兴你赶回来!”⽗亲蒙德也舂风満面的说:“广场前有盛宴,宰了不少猪和羊,咱们好好痛快的喝一杯!”

  “太了!”诺斯转向自己的随从说:“雷米,我们不是从?霸嘶亓瞬簧俸镁疲咳扒熳0桑?br>

  “哇!?昂镁埔〖慈皇抢醋跃粕翊靼履崛沟墓氏纾蛔聿还榱恕!?br>

  蒙德大声嚷嚷着。

  诺斯并没有随众人离去,他的耳朵还在捕捉那美妙的歌声,直到最后一个尾音完毕,犹在他內心漾着。

  奇怪了,大家为什么都无动于衷,仿佛听而未闻呢?

  然而,现场又没有穿⽩⾐的唱诗班,歌声是发自何处?

  他前后绕着,看每廊柱、每扇⾼窗、每个拱顶,全都静静的没有人迹。

  那天使之音,来如梦、去如雾,莫非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诺斯正想放弃时,一个穿灰袍的年轻神⽗,由边门走出来。他定睛一看,这不是他幼年的好友果里吗?

  “果里!我不知道你回到圣⺟教堂了!”诺斯忙过去打招呼。“哈!我的朋友,我才打算要去广场找你呢!”果里极开心地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我在找刚才的那个歌声,你也听到了,对不对?”诺斯期盼地问。

  “我不只听到,而且还是我一手‮教调‬出来的。”果里得意地说。

  “你?你果然是⼊了教会,仍不忘音乐!”诺斯笑着说:“那位演唱者的声音真是清妙人,能不能引见一下?让我当面表达衷心的赞美之意?”

  “你见不着她的。”果里收起笑容“她是属于圣⺟‮儿孤‬院的一份子。”

  “圣⺟‮儿孤‬院?”诺斯重复着,这名称好悉呀!

  “你忘记了吗?小时候我们常说那里住満了女巫、昅⾎鬼和幽灵。每到鬼节,我们就拿火把去探险,却常被可怕的哭声吓跑,可你总是留到最后的那一个。”果里说。

  “我想起来了。其实,那里住的只是一些肢体面容伤残的女孩,对不对?”诺斯说。

  “可怜的女孩们,不但被命运诅咒,也被世界遗忘。”果里点点头“我刚来的时候,‮儿孤‬院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有人甚至心生歹念,要让那些女孩们自生自灭。还好我及时想了音乐这一招,教她们唱诗、教她们乐器,给予她们存活下去的目标和价值。”

  “彼得主教同意你的做法吗?”诺斯问。

  “能够省一笔钱,他当然不反对。更何况,那些女孩的表现也让人惊叹,不是吗?”果里顿一下又说:“主教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露脸。所以,她们都躲在圣坛后面唱,没有人会看见她们。”

  “果里,你做了一件好事。”诺斯诚心的赞许朋友,接着又忍不住问:“今天那位演唱者…呢,也长得很难看吗?”

  丙里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下,还是回答说:“说实在的,每次练唱的时候,那些女孩不是坐着,就是蒙着脸。有很多人的真面目,我至今还没看过呢!莉琪,就是今天的演唱者,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一直带着面纱吗?”诺斯仍继续问。

  “是的。据说她的脸上有严重的伤疤,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进圣⺟‮儿孤‬院了。”

  丙里说。

  “唉!真可惜,好在她有上帝赐予的最美好的歌喉。”诺斯不噤叹息地说。

  “你为什么对莉琪那么好奇呢?”果里笑笑问。

  “被她的歌声感动吧!”诺斯耸耸肩说。

  “现在知道她容貌丑陋,感动和好奇也同时消失了吧?”果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样说?好像我是个只重外表,思想肤浅的人。”诺斯扬扬眉说。

  “朋友,别介意。”果里拍拍他的肩,笑着说:“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来打听莉琪的人了。”

  诺斯的浓眉扬得更⾼。果里话中有话,但他不想再去探究,他行遍五湖四海,什么怪事没见过,満⾜了好奇心也就够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翠西亚的事,结了欧泽这门亲戚,虽说可以提⾼贝里特家族的地位,但也同时带来无穷的后患。

  上帝保佑,愿柯伦带给塞提城的,不是战争与杀戮。

  几个女孩穿过教堂后的小祈祷房,再到走廊底端,打开一扇极窄的门,那是一条贴墙而筑的小道。

  小道可以通到‮儿孤‬院,墙洞外是澎湃汹涌的大海。

  女孩们依序安静地走着。她们都是穿着一式的灰长裙,扎着一式的长辫,而肩上的紫⾊短披风,是她们为此次婚礼准备的唯一⾊彩。

  带头的女孩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像雾中的紫罗兰。因为少见光,所以她的肤⾊雪⽩,头发也由淡褐转为麦金的颜⾊。

  当她走过第一个墙洞时,光照着她的脸,海风吹动她的面纱,但她不曾留步,只习惯地木然前行。

  当第二个墙洞出现时,她⾝后的亚蓓说话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场婚礼!你们看见新娘⾝上的珠宝吗?还有她那像金太的新娘装,真是太美太美了!”

  “美也不关我们的事。”排列在第三位,有一只眼瞎掉的苏非亚说:“反正我们这种人是不可能结婚的。”

  “对我来说,能参与这么盛大的婚礼,已经很満⾜了。”走在第四位,有小儿⿇痹的梅莎放大嗓音,对领头的女孩说:“莉琪,你唱得真好,你的歌声让一切变得更神圣。”

  “呀!神圣!”亚蓓陶醉地说:“我常在想,和男人恋爱的感觉,是不是就近乎那种纯挚的神圣?”

  “你别幻想得过了头!没有一个男人会爱我们的,我们连街上的老鼠都不如,比黑死病还可怕。”苏非亚说。

  “拜托,你别老说那些教人丧气的话嘛!”梅莎不⾼与地说:“你爱自比黑死病⽩死病的,可别扯上我们。”

  “我说的是事实!面对事实,我们才更容易活下去。”苏非亚争论说:“我可不愿死在‮儿孤‬院平均的三十岁寿命!”

  这数字是几天前果里神⽗算出来的,在众姐妹之间造成冲击。本来以‮儿孤‬院的环境,没有人相信自己会健康长寿,但成了一个明确的数据,就仿佛判了或迟或早的死刑。

  “三十”这个字眼,噤了人人的口。

  莉琪始终沉默不语。此刻,她的紫罗兰眼睛蒙陇如暗夜。三十减去八是二十二。她真的得在这儿待二十二年,直到死为止吗?这是上帝特殊的旨意,还是它的无心之过?

  她们回到‮儿孤‬院的大厅,莉琪丝毫未显示出內心的动,仍以平静的声音说:“把披风脫下来吧!以后有重要场合可以再穿。”

  “哼!这块小小的布,连给翠西亚‮姐小‬当椅垫,她或许都赚耝糙呢!”苏非亚一脸不屑地说。

  莉琪不愿意惹这个年纪比她大的女孩,只温和地收齐六件披风,往神坛后的储蔵室走去。

  当她一个人独处时,便再也忍不住悲伤的情绪。

  十年过去了,她由小女孩长成了女人,也适应了这种灰暗无望的⽇子。但內心被弃之不顾的痛苦感觉,仍不断加深,像个无底洞,啃噬着自己的一点一滴。

  虽然她已不会再伫立于铁栅门等待,不再攀附于窗口痴望。但她们想像着费罗姆姆和马修神⽗会从路的那一端走来。可是,上帝多‮忍残‬,太⽇⽇升,月亮夜夜浮,她所期盼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等待曾是那么可怕的漫长呀!有好几次,她梦见维薇在湖上唤她,她都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八岁那一年的记忆,大部份都模糊不清,因为当时年纪小,对很多事本不了解。

  她只知道周遭的亲人都死了,而外面的人喊她“小女巫”所以她必须躲在‮儿孤‬院中,以防被杀害。

  问题是,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这世界上也似乎已经没有与她相⼲的人了。

  不!不!还有一个欧泽家族。她的仇人!今天她终于见识到他们的权势与华丽,而她还为他们献出歌声!

  不容否认的,这是她唱得最好的一次。因为她热⾎沸腾,心处在⾼亢的情绪中。与其说她是为婚礼而唱,不如说是为自己惨死的家人而唱。

  按仇需要剑,而且是一柄绝对锋利的剑。她没有武器,只有歌声,所以她将它淬炼到最精致,直达天际,与夏贝诺的姓氏结合,再刺⼊欧泽家族的心脏地带。

  拌唱完了,也筋疲力竭了,歌声毕竟不是剑,仇人仍毫发无伤,这就是她最可悲的地方,对未来一筹莫展,对敌人莫可奈何!

  此刻,她又为自己的歌声感到羞聇,好想尖喊大叫,把嗓子弄暗弄哑也罢了!

  门倏地打开,亚蓓走进来,看着愁眉不展的莉琪,连忙问:“怎么啦?你是不是生苏菲亚的气呢?”

  “不。”莉琪叹口气说:“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你今天唱得很好呀!”亚蓓说。

  “但却是为欧泽家族而唱。”莉琪看着她说:“你还记得欧泽这个姓害我家破人亡吗?”

  “哦!”亚蓓应了一声。

  亚蓓是莉琪在‮儿孤‬院最好的朋友,也只有亚蓓知道她的⾝世,知道她脸上并没有任何疤痕。

  “有时我真的好孤独,好绝望,难道我真的要一辈子被困死在这里吗?”莉琪痛苦地说。

  “不会的!”亚蓓拥住她说:“你一定要乐观。我相信上帝已经帮你安排好一条路了,你曾有离开这里的一天…真的,说不定欧泽的婚礼就是一个征兆喔!”

  “但我要怎么离开呢?说要来接我的人都不在了;而世界之大,又没有我容⾝之地…”莉琪喃喃的说。

  “会的,会有人来接你,会有一个人为你而来的。”亚蓓不断安慰她说。

  这是她们小时候玩的游戏。亚蓓的家人都死于一场大火,所以她不期待任何人,但她会陪莉琪等待。

  她们看着⽩⽇的人影,数着夜晚的脚步,一次次地失望和落空。

  这世上还有谁会为她而来呢?莉琪叹口气想,这只不过是两个小女孩的痴心妄念而已。

  婚礼的庆典由贝里特家的大宅邸,一直排到外面的广场。除了有丰盛的食物外,还不断穿揷音乐家、昑游诗人、舞台剧的表演。大家尽情地吃,畅快地享受,处处充満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夜了,人嘲犹未散去。广场四周点上大火把,酒席再换一桌,半醉的人开始狂,连女士们都摆脫矜持,舞得花枝招展。

  比起来,大厅就沉静许多。火把的光将新镶的蓝磁砖照得熠熠生辉。种种富丽的装饰品中,就以一个刻鹰盾牌和浮狮圆雕最醒目,它们挂在两把叉的利剑上,代表两个家族的结合。

  雷米由船上拿来的酒,一桶又一桶地开,长桌两旁的人笑语不停。

  “怎么样,柯伦?今天的宴,你还満意吧!”蒙德喝得脸都红了。

  “很好。”柯伦简单地说。他依然是那淡漠的样子,喝再多都脸不红气不,仿佛这场婚礼与他无关。

  “唉!这算什么呢?”柯伦的亲信瓦卡说:“你应该来看看我们阿帕基城的宮廷盛宴,比这大好几倍,豪华精致的程度是你们想像不到的,连英王和法王都要派人来观摩学习。”

  蒙德的脸开始转绿了。

  “瓦卡,你不要随便信口开河。”柯伦一副漫不经心地说:“阿帕基是十万人的大城,而塞提只有五万人,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这简直是公然的侮辱!一直坐在旁边喝闷酒的诺斯,突然发言说:“塞提虽然小,却有广大的海洋当腹地,这可是你们阿帕基斯欠缺的。或许几年后,你们还得向我们观摩学习呢!”

  “没有错!海洋中充満了取之不竭的珍宝,而这些珍宝又塑造出全义大利最美丽的翠西亚,我这不是千里迢迢的来求婚了吗?”柯伦淡淡一笑,转向他的新子说:“现在该是我们跳舞的时候了吧?”

  翠西亚⾼兴地站起来,和丈夫滑向舞池时,她的眼光带着掩蔵不住的崇拜与骄傲。

  长桌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几名贝里特族人。

  诺斯忍不住对⽗亲说:“你怎么会把翠西亚嫁给这种人呢?”

  “柯伦有什么不好?”蒙德回他一句说:“如今他是义大利城邦中最有钱有势的人,多少女孩子想⾼攀他呀!他能看中翠西亚,算是我们的幸运!”

  “你没听过他想称王的野心吗?他看中翠西亚,不过是想呑并我们塞提城而已。”诺斯明⽩的说。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我是他的岳⽗了呀!”蒙德不以为然地说:“从今以后,我们不仅没有被呑并之虞,而且还可以得到许多好处。”

  “柯伦的第一任岳⽗有得到好处吗?”诺斯反问:“他的女儿被凌而死,自己的邦国被夺,还得流亡到海外,这样的下场,难道不够我们警惕吗?”

  “那个女孩没有被凌,她是难产死的。”娜塔在一旁解释说:“而且那个老岳⽗也并非流亡,他在西班牙过得好好的,全靠柯伦的资助。”

  诺斯没想到⽗⺟的双眼已被蒙蔽到这种程度,他想再进一步举例,却被广场上传来的喧闹声打断。

  最初他们以为是酒后有人打架,结果是一群乞丐及流民众在广场上要食物。

  柯伦的特卫们扬起鞭子怒吼着:“滚开!今天是我们柯伦那主的婚礼,别用你们⾝上的肮脏腐臭来触我们的霉头。”

  诺斯冲过丢,一把握住执鞭的手,说:“不准你们碰这些可怜的人!依照我们塞提城的规矩,任何庆典场合,他们都是受的!”

  “可是我们柯伦那主不允许…”侍卫还是一副蛮横无礼的模样。

  “我才不管什么柯邦主伦邦王的。”诺斯狠狠地打断他们说:“塞提是我的城,你们在我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吩咐。”

  侍卫犹豫之际,柯伦走过来说:“诺斯已算是我的兄弟,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乞丐毕竟不适合这场面,我只准他们停留一下,这公平吧?”

  诺斯的一张脸仍是有些僵硬,显示出內心的不痛快。

  “诺斯,你就别破坏我婚礼的气氛嘛!”翠西亚挽着丈夫的手说。

  在这情况下,能说什么呢?诺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贫病的人,像狗般争抢丢在地上的残渣剩菜,然后在⽪鞭的威胁下仓皇离去。

  他转过⾝,面对大宅第,依然是金碧辉煌,依然是⾐香鬓影、觥筹错的繁华场面。

  一个盛装打扮的淑女用扇子遮住鼻子说:“我最怕看到乞丐了,真是恶心极了!”

  “那些比畜生还不如的东西,早该从世界消失了。”伴护她的绅士说。

  诺斯双手握拳,牙咬得死紧。他站了好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他招雷米过来,小声地说:“我们今晚又要行动了。”

  雷米知道“行动”这两个字的意义,他左右看看,小心地说:“不太好吧!这毕竟是翠西亚‮姐小‬的婚礼。”

  “对我而言,这是妹妹的婚礼。”诺斯顿一下,笑容冽得更大“但对“隐面侠”来说,却只是另一个贵族的奢靡晚宴。”

  隐面侠是近几年来出没在义大利各处的侠盗,他来无影去无踪,专门从事劫富济贫的工作。上流社会的人恨他⼊骨,下层百姓则奉他为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

  除了雷米,没有人知道隐面侠就是诺斯,他藉着海上的航行,来掩饰自己飘忽不定的行踪。

  今晚,隐面侠就要在塞提城落脚了!

  夜深了,壁上的火摇摇忽忽,守卫的士兵都带着酒意,东倒西歪。

  诺斯一⾝黑⾊打扮,再罩上黑外袍及黑面具,完全融⼊浓浓的夜⾊中。

  因为今晚的行动,他早就叫雷米在酒桶中放了一些昏的葯。酒力和葯力,使四周全是此起彼落的鼾声。

  他从来没想到会劫掠自家的人,但也因此会酌量个人的财力,拿多或拿少,但对欧泽家族的人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轻巧地来到柯伦和翠西亚的新房,不想放他们一马;但随即转念一想,柯伦拿了许多伤天害理的钱财,不要回一点,实在心有不甘。

  他用特殊的技巧打开门,放眼望去是红紫⾊旑旎的帐幕,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异香,上的人无声无息。

  随着微弱的光线,他走到放⾐服的桌前,纯的翻出银币。忽地,前面的影子移动一大片,他迅速回头,只见穿着⽩睡⾐的柯伦,稳稳地站在那里。

  “我头一昏,就觉得不对劲了,果然是有人要作案。”柯伦冷冷地看着他,用力地拍三下手。

  几个侍卫冲进来,利剑直接向诺斯刺来。

  “我柯伦永远都是有防备的,即使婚礼也不例外!”柯伦沉地说。

  诺斯不发出任何声音,以矫健的⾝手闪到门外。柯伦马上发现,这人并不是普通的窃贼。

  他们在广场和廊柱间决斗,诺斯藉着对地形的悉,躲过很多致命的围攻。

  柯伦一直在旁边观看,没有动手。

  倏地,另一个黑影加⼊,让诺斯有了脫⾝的机会。他在离开广场的时候,还不忘在柱子绑上一条‮丝黑‬带,表示“隐面侠到此一游”之意。

  六月的夜含着微微的热气。⾝怀巨款的诺斯,本可直奔乡村,一方面避祸,一方面散财。但诺斯就是诺斯,他老忘不了刚才被驱逐的那些乞丐,于是不顾被捕的危险,先到港口前的各个小巷,分散自己的收获。

  “隐面侠!是隐面侠!”私喁声在风中传着。

  此举可称得上是够勇敢豪气,但同时也引来柯伦的卫队。

  诺斯往教堂跑去,不想由森林逃逸,但他一看到⾼⾼的钟楼,就想到‮儿孤‬院,想到‮儿孤‬院,耳畔就浮现莉琪的歌声。

  他也该帮帮那些可怜的女孩!

  甭儿院內静谧如废墟,为了省油,她们夜里是不点灯的,唯一的光,只有月,透过窗户,鬼魅般地洒在石地上。

  月总使人发愁,尤其是清辉约満月时,莉琪一定无法⼊眠,有时她会坐在上沉思,有时则在神坛前祷告。

  哦!圣⺟玛莉亚,这样美丽的夜,有规律的循环,为什么在她的人生里却没有一点意义呢?

  她虔诚地跪伏在地上,膝和手触着冷冷的石板,静默如一座雕像,期待‮望渴‬已久的⾜音。

  最早,是她的呼昅声;然后,加上她的心跳,单调、重复,一如她生命的律动;逐渐的,有第三种声音渗⼊。原先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一脚步又一脚步的传来,是从未有过的‮实真‬。

  她的⾎冲向脑门。十年的祷告真的应验了吗?接她的人终于来了吗?但十年也教会她谨慎和不妄想,一个夜行者不见得是为她而来,而且善者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想到此,莉琪镇静地站起来,躲进神坛后的储蔵室里。

  脚步愈来愈近,停在神坛前面。在一阵窸窒声之后,接着是银币碰地的轻响,然后一个低沉的男音说:“愿上帝保佑这些女孩。”

  莉琪偷偷的打开一条门,想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人。突然,外头传来惊破暗夜的騒动,石地上响起了杂沓的跑步声。

  那人前后观望,似乎在衡量周遭的景况。

  习惯在夜里行走的莉琪,早已看到四路团聚的人影,那人是注定被困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想也不想,凭着本能,就把那人“抓”进储蔵室內。

  诺斯再怎么也没料到,黑暗中会冒出一只“怪手”他踉跄一下,便成了对方的囊中之物。

  储蔵室极小,四壁又放満了杂物,容人的空间十分有限。诺斯跌撞进来,先碰到一个柔软的女人⾝体;莉琪吃一惊,往后一退,却动到一排堆⾼的蜡烛。诺斯机警地伸手去挡,也同时把莉琪围在他的坏里。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势姿‬,诺斯前倾,莉琪后仰,尴尬的接触,但没有一个人敢动。

  大厅中耝暴的声音吼着:“我们是来抓盗贼的,不要妨碍搜索!”

  “我们这种地方,连盗贼也不肯来,你们搜也是⽩搜。”管‮儿孤‬院的老修女露丝说。

  “废话少说,这是柯伦那主的命令。”吼声更大“抓不到那胆大包天的小偷,塞提城绝没好⽇子过!”

  撞门、击剑、尖叫声,使气氛更紧张。

  莉琪感觉那人的呼昅吐在她脸上,带着暖暖的⿇庠,还有那男坚实的肌⾁,开始侵占她的思维,由肩膀、部、腹、腿…一寸才地下去。

  在她十八岁的生命里,她第一次如此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及另一个人的⾝体,由他那儿发出来的热气,愈烧愈旺,几乎要融化掉她。

  外面的搜索继续着,有时远,有时近。

  突然,月光由⾼处的玻璃洒进,一片银辉照亮了暗室,让诺斯见到了全世界最美的一双眼睛,柔柔的蓝紫,充満梦幻,令人沉醉到底。他想再看清楚她,但一条⽩⾊的面纱却遮去脸的其他部份。

  哦!他记起‮儿孤‬院女孩们的伤残,感到有些不自在,但为了避免蜡烛掉下来,又不得不维持这种“亲密”状态。

  直到他浓黑的睫⽑垂下,莉琪才由惊愕中恢复过来。当光线照到他的脸上时,她着实被他的面具吓了一大跳,接着是他深蓝的眸子,如夜里拍岸的大海,凝聚着某种昅引人的力量,深深地震撼着她的心。

  一个窃贼,怎么会有那么清亮人的眼睛呢?

  露丝苍老的嗓门又从某处响起“我早告诉你们了,这里是寻不到人的!”

  “这是为了大家的‮全安‬着想。”士兵的口气稍微缓和“你们还是要小心,这小偷的来历可不简单。”

  脚步声渐渐散离,夜又回复到原有的寂静。又过了片刻,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附近叫道:“莉琪,你在哪里?”

  莉琪再也顾不得一切,马上由诺斯的怀中钻出,走到储蔵室门口说:“我在这儿清点东西,你先去睡吧!”

  诺斯忙着将蜡烛归回原位,没听清楚她们又嘀咕了些什么,但听见这女孩就是他一心想见的莉琪,又未免太巧了。

  墙上的架子才刚稳固,莉琪就转过头说:“跟我来!”

  去哪里呢?依照诺斯平⽇的个,若不问个⽔落石出,他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走;但眼前这矮他一个头的娇小女子,却有某种说不出的魔力,让他乖乖就范。

  他们穿过大厅,通过几扇门,下几个阶梯,来到一条极窄的通道,远方可隐约听到?说纳簟?br>

  开了最后一道木门,眼前是一大片沿着海岸的森林。在月光下,莉琪步履轻快地像个林中仙子,诺斯只有随着她爬⾼又爬低。

  来到一块平地,她停了下来。诺斯看看四周,前有沙岸,后有洞⽳,他自幼生长于此,竟不知塞提城有这么美丽又神秘的地方。

  莉琪指着一哩外的沙岸说:“你往那儿直直走去,就可以到另一个城镇,绝对不会有被抓到的危险。”

  他并没有离开,只走到她面前说:“原来你就是莉琪。”

  “你知道我?”她惊讶地说。

  “我在圣⺟教堂听过你唱歌,真的很,那时我还以为是天使降临了。”诺斯微笑地说。

  “天使是不会住在‮儿孤‬院的。”莉琪退后一步,淡淡地说:“你快走吧!”

  诺斯愣了一下,她此刻的冷漠和方才的凝眸相望形成強烈的对比,或许是她对自己容貌的自卑吧!但她有双比任何人都美的眼睛呀!

  他实在不懂该如何对待这种有残缺的女孩,可是,他又不愿草率离去,只能用更友善的语气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因为你送钱给我们,又叫上帝保佑我们,想必不是坏到骨子里的恶人。”莉琪说完,又加了一句“还有,柯伦要抓谁,我就救谁。”

  这就有趣了!诺斯好奇地问:“你不喜柯伦?”

  “他不是好人。”莉琪简单地回答。

  “哦?你们住在‮儿孤‬院中,也清楚天下大事吗?”诺斯忍不住又问。

  “不,我们怎么会清楚呢?”她不想再谈,便说:“我必须回去了。”

  “等一等,莉琪!”他叫住她“你没有问我的名字,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又如何?反正我们不会再见面,你也不会再回来,不是吗?没有人会在乎我们这些女孩的。”莉琪说着,并没有缓下脚步,很快便消失在林子里。

  哦!瞧她的口气多苍凉悲观、多愤世嫉俗。诺斯想到她如梦的眼眸,纤柔的模样及甜美的歌声,不由得产生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

  他摘下面具,轻轻一笑,低声说:“在不在乎是一回事,但莉琪,别对人那么失望,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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