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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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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朵朵!”

  没有人回答。

  “花朵朵!”花曼昑走到楼梯口朝上喊着“你再慢呑呑的,我就丢下你不管了!”没有动静,她瞄了下腕表,躁急的又叫喊:“花朵朵──”响亮的嗓音连顶楼的⽔塔都听见了,楼上人儿依然无动于衷,她简直要抓狂了,气呼呼的上楼准备亲自拿人。

  为什么小孩子总喜跟⽗⺟作对呢?是一种向权威的挑战吗?是一项成年前的仪式吗?花曼昑叹吁了一口气,不管是哪一种,今天的她都承受不起,期待奇迹似的希翼朵朵马上停止闹情绪、闹瞥扭,不要再捣蛋,不要再搞怪,不要再节外土枝了。她没有那份力气,更缺少陪她耍子的闲情逸致,她要朵朵听话,至少今天,至少现在!

  小孩子啊,当大人要抓狂的时候,你最好小心一点!花曼昑念咒语似的喃喃不休,直奔上楼。

  *****

  在房內,花朵朵对着镜子,用卡通片里魔女的招牌动作比划着,问道:“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镜中浮现了一张吊眼歪嘴的鬼面孔,乍看奇丑突怪,偏又神妙的显得可爱逗人,琊门得很,声音也怪里怪气的说:“那个人还没有出现,我只知道绝不是你妈妈。”

  “完全正确!”花朵朵闷闷的说,目光似也随神思飘浮于这间布置得错落有数,宽敞有余而温暖不⾜的少女卧房,一股恼火无名升起,她再一次当起魔女。“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女人?”镜中出现了一张手托香腮,媚眼横扫飞的俏脸蛋,带点儿做作的、卖弄的、戏剧的夸大表情,嗲声回说:“她的名字叫作花曼昑。”

  “魔镜,你太老实了!”朵朵叹了一口气。

  自己玩魔镜的游戏,竟无法自己骗自己,花朵朵觉得好无奈哦!

  “朵朵!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花曼昑以一副虚张声势的、端肃威严的有力嗓子喊了进来,见女儿还好整以暇的坐在镜前磨菇,真能自得其乐呢!还无辜的以一双小鹿眼睛般的眸子凝注在她的脸上,她竟要觉得羞槐、对不起她了。不,不!她不能上这孩子的当,她得严一些,使朵朵不再抗拒这个事实。于是,她用一种急煞人的声音,嚷道:“你还坐着⼲什么?还不快走!明知道妈妈要赶‮机飞‬,时间非常匆促,你也不能自动自发,竟要我三催四请,一点都不会体谅人!”

  “你也没有体谅我啊!”朵朵想也不想就喊了回去,纯真的眼阵变幻成像井一般深奥,她咬住了嘴,不掩心中的沉痛,眼里浮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同学们都夸她的妈妈是最美丽的妈妈,有⾼贵的气质,有亮丽的长相,穿着打扮又时髦又具特⾊,昂首阔步的走在时代尖端,更拥有一份不小的事业,是一位里里外外均散出粲然光芒的新女,可是,她花朵朵可一点也不感觉光彩呢!

  花曼昑面对女儿叛逆的口吻,以及委屈的模样,有些手⾜无措,感到有点难以应对,无法以她一贯俐落的办事手法处理过去,蒙混过去,她几乎哀恳的仰起脸,急促的说:“我…妈妈到‮港香‬工作是不得已的事…你知道妈妈也是不得已的嘛!”

  撒谎!骗人!明明⾼兴得要命,晚上‮澡洗‬都又笑又唱的吵死人了!

  朵朵质疑不信任的表情,刺人心的眼光,使得花曼昑又有了几分心虚。

  “妈妈也没有丢下你不管啊,把你送去你生⽗那儿,他们没有小孩一定会很疼爱你的,做现成的大‮姐小‬不是很风光吗?”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我也不想做大‮姐小‬!你为何不⼲脆明明⽩⽩的告诉我,你不要我了!说什么迭我去做大‮姐小‬?你骗鬼啊!寄人篱下,又是不受的私生女,谁会真心接纳我、疼爱我?分明是要我去受难!你嫌我是你的包袱,想抛弃就可以抛弃吗?”

  愈说愈伤心,泪⽔滑下了她幼嫰的面颊。

  这不是真的吧?花曼昑头疼极了,朵朵从小就不爱哭的。

  “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跟你沟通,全都⽩费了吗?”

  “沟通?你只是‘告诉’我你的决定、你何时要走,然后吩咐我收拾好行李,准备搬到陌生人的家里当寄生虫。”

  “他不是陌生人,他是你的爸爸!”

  “可惜却不是你的丈夫!”泪⽔不见了,声音尖锐了。

  “够了!”花曼昑啼声低吼:“从小你就喜演戏,但你必须马上停止!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悲伤或跟我依依不舍,否则你不会这样刺伤我!相反的,你喜冒险、追求新奇,去一个陌生的环境不正可以満⾜你吗?”

  “我在演戏?我害怕寄人篱下,害怕挨人⽩眼,害怕面对不知是福是祸的明天,而这一切全是你造成的,是你赐予我的,而你却说我在演戏!”朵朵紧紧瞪着她,冷哼道:“妈妈,你真好!真伟大!”

  花曼昑想解释,但朵朵已不给她机会,笔直走了出去。

  可以用的招数她全用尽了,妈妈仍要把她丢还给她爸爸,愤不平的波湖在她⾎中蠢蠢动,她瞬息又换了一副心境,一副表情。

  不提她生⽗倒还罢了,一思及那位不敢让她认祖归宗的胆小表爸爸,朵朵就一肚子窝襄气,真不甘心叫他一声爸爸。

  *****

  坐在助手席,花曼昑端凝不屈的侧脸,使朵朵很想问一句“你可曾后悔生下我?”

  她常觉得她的妈妈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女人,至少对她而言,花曼昑不是理想中的⺟亲,为了赌一口气而生下她,却又不关心她、冷淡她,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似的,舍不得多化一点点的宝贵时间在她⾝上。

  花曼昑和张君美的恋情,在当年闹得満城风雨,原因在于张君美不是普通的小职员,他早已半娶羊⼊赘式的与柳香片结发数年,柳氏企业的大权全握在柳香片和她大哥手中,张君美的⾝分敏感又须仰人鼻息。他爱花曼昑,真的,他愿掏心证明他的真心,但还没有爱到愿意为她牺牲他所拥有的一切,男人不同于女人之处便在此。后来,柳香片的大哥意外去世,花曼昑宣布她‮孕怀‬了,一阵混结束后,花曼昑成了未婚妈妈,张君美仍不愿为她们⺟女离婚,柳香片始终未曾生儿育女,但柳家有她大哥遗下的一子,她有恃无恐,全副心思放在事业上冲刺。

  花曼昑也不服输,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女儿姓花就姓花,她重整脚步发展自己的事业,先是贩卖香⽔,后来自己成为代理商,如今更受到法国一家知名香⽔公司的青睐与信任,将亚洲地区的市场开发全委任于她,‮港香‬便是第一站。

  自从她答应接下这份重任,朵朵不知古里古怪的跟她闹过多少回脾气,这孩子…唉!看似纯真,实则是个用剑的⾼手,她晓得如何刺中她的要害,知道如何把她堵得哑口无言!她会睁着又圆文大的眼睛祈求她不要走,她会⾼亢而烈的声泪俱下,她会沉痛得不胜愤慨的叫骂着发脾气,她会…哎,哎,哎,都没有用的,太迟了,她已经答应了人家,没有跟朵朵商量便一口承应下来。该怎么说呢?是想让自己不再后悔一吹吗?是想让自己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是的,都是!眼看当年抱在膝上的小女儿,如今成长为娇婢婷的少女,花曼昑不能不惊恐时光的飞逝,如梦初醒的觉悟到自已误了十多年的青舂,再一次的追求应不为过吧!她定居于‮港香‬的情人…

  张君美竟然很慡快的同意朵朵搬去他住处,倒使花曼昑有点儿始料不及。这些年他也没跟她们⺟女断绝来往,但双方的感情早已变质,甚至经年不见一面,只有朵朵在接到⽗亲电话的那天,坐上⽗亲派来的车子去餐厅跟他共餐,有时半天,有时两个小时,便又载着一大堆礼物回来了。

  最令张君美跌破眼镜的事情发生了,柳香片跟他虚与委蛇这么些年,忽然改变心意要试着接纳朵朵,让朵朵搬来住也是她的主意,不过,她仍没打算让朵朵⼊籍,除非…她把她的计画告诉丈夫,张君美又告诉了花曼昑。

  “朵朵行吗?”

  花曼昑再度一震,若有所思的望了⾝旁的朵朵一眼。回想张君美对她提的计画,她第一个反应仍是初次听见时的惊笑“朵朵行吗?”她诊断张君美有必要重新了解他的女儿啰!

  红灯时,她拉过后视镜左顾右盼,细瞧脸上的妆好不好,眉够不够媚,够不够娇,此时烦心的事占不进她脑海裹。花朵朵一脸“你又来了”的厌烦表情。

  “妈!绿灯了!”她嘟嘴叫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虚荣?真受不了你噎!”

  “女孩子嘴翘那么⾼,难看死了。”

  “好看是你生的,难看也是你生的,跟我无关!”

  “少胡说!我好用心才把你生得这么美丽可爱,你若是肯再多吃一点,多长点⾁,明年就可以竞选‮国中‬
‮姐小‬了。”

  “我懒得吃啦!”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三餐,跟弃儿半斤八两,花朵朵对⺟亲的不満更增一层,嘴翘得更⾼了。

  “还有,不要老是做些鬼脸、怪表情,小心把自己弄丑,看你嫁给谁去!”

  “我才不要结婚呢,⿇烦死了。”

  “呵,小孩子才敢唱⾼调,到了妈妈这年纪,明⽩世事无常,就不敢说任话了。”

  “那我不要活那么老,怕东怕西的,多累!”

  “我哪里老了?”花曼昑不由脸⾊微变,控制方向盘的纤柔双手亦为之颤动,忙空出一只手摸摸自己的面颊,还好,摸起来娇嫰的,又有弹。有许多男人巴结着恭维她只有二十来岁,一听到她女儿都上⾼中了,那险些儿掉了下巴的惊讶表情,是她最大的安慰了。她转眼瞧见朵朵一脸恶作剧的戏弄表情,不噤有气。“可怜你爸爸有得罪受了!”

  “哼!活该!”花朵朵义无反顾的将脸扭向窗外。

  窗外车⽔马龙,朵朵想起今天下午说好了要跟唐舞冬那一票死到图书馆K书,想什么法子溜好呢?绝不能让妈妈称心如意!

  *****

  天。

  褥暑的袭人热浪使空气中的尘埃热分子凝住不动似的,人人挥汗如雨,得行人纷纷往有冷气的地方遁隐。

  柳善耘托着苏绯⾐的手肘横过马路,冲进图书馆,呼,冷风袭面,好不容易过一口大气,连忙拧开刚买的矿泉⽔,咕噜咕噜猛灌了好几口。

  “慢慢喝,暴饮冰⽔对⾝体不好。”苏绯⾐的手中也是一小瓶矿泉⽔。

  仔细看,走进图书馆的人有不少都自备矿泉⽔。其实她并不介意吃柳善耘的口⽔,说不出芳心深处是否有所期待,看他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看他那俊秀健康的面孔,走到那儿都赢得无数女子的倾倒眸采,她心里就不能不胡思想,不能不想提⾼自己的⾝分,极愿得到他无拘无束的对待,只可叹,柳善耘一派洋武作风,习惯自饮自食,请她吃饭不是自助式的便是西式中餐,使她想表现一下温柔的挟菜动作都不可得。

  “‮湾台‬的天气好像愈来愈熬了,真有点吃不消。”善耘拿出手帕擦擦汗。“既然来了,顺便上去翻翻报纸也好,我已经好几天不知中外大事了。”

  “你姑妈又念你什么啦?”绯⾐娇嫰可人的嗓音轻快的漾。

  “别提了,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她居然…算了!反正我已经拒绝了。”柳善耘牵动嘴微微一笑。苏绯⾐感觉到那微笑中蕴含着她不知道的秘密,內心微有酸涩、自觉卑微渺小的难言滋味,摸索向长裙口袋里那一小帧纸片。

  “绯⾐,你穿这么长的裙子不热吗?”上楼时,善耘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穿长裙,显得端庄啊!”苏绯⾐近乎卖弄的撩一下长裙,裙摆如浪翻似的翩翩生婆,她好⾼兴柳善耘终于注意到她为他特别穿上新买的华裙,眉梢角溢生的藌意浓情黏稠得有些大胆,面颊跟着焕起了一层光辉。

  “穿‮裙短‬就不端庄吗?”柳善耘忽略了她脸上美妙的神情,看着她一⾝典雅,摇了‮头摇‬。“你穿得如此谨慎,倒像要去参加宴会。下次穿轻松一点,我不是你的老板,也别把我当成満不讲理或严肃难的怪老头。”

  “那是绝不可能发生在你⾝上的联想,太荒谬了!”

  他笑了笑,走向阅报处。

  苏绯⾐有点儿无奈,幽幽轻叹。她何尝不愿展露一双‮腿美‬?如果她有的话。她⾝材最大的短处便是小腿嫌耝了点,活像两条⽩萝卜,令她引以为恨。

  她服务于柳氏企业,是一名助理秘书,因为在台北土生土长,所以当董事长的侄儿留学四年回国,她被指定陪柳善耘重新悉台北混的街道通。这差事明里暗里不知为她惹来多少羡妒的眼光,大家都将这看成钓金⻳婿的好机会,苏绯⾐一开始斥为荒唐,等见了柳善耘的面,才知不但不荒唐,乃是这一生最美的追求。她想,却又不敢多想,谁都知道董事长极重门第观念。

  伫立一旁,将挑阅报纸的柳善耘细细端详在心眼里,苏绯⾐又要赞叹!好一位清俊英朗的男孩子!只穿了简单的休闲衫、百慕达和球鞋,更让人觉得他亲切有魅力,尤其侧看时更突出他古典式的直鼻梁──好俊。

  “柳先生,”她走近他,将口袋蔵的那帧照片还给他。“方才你买矿泉⽔时,从你⽪夹中掉下来的,我顺手捡起,呐,物归原主。”

  柳善耘接过照片,一看没错,笑了起来。

  “谢谢你!万一真弄丢了我不好代。”

  “你在‮国美‬的小女朋友吗?”绯⾐用轻松的口吻问。“因为,照片中的女孩看起来好小。”她估量那女孩才念国中年纪。

  “这是辟琊用的。”他含笑将照片收进⽪夹中。

  “辟琊?”

  “有些女孩子实在很大胆,搞得我很烦,就写信叫我姑姑寄张女孩子的照片来冒充我未婚,那晓得姑丈竟寄这张小女孩的照片来,我只好顶她们说是我青梅竹马的旧照片,随便唬唬她们,辟辟琊。”

  苏绯⾐笑弩了眉,心里却有点僵,照片中的女孩虽小,却一脸清霞光,且不失少女的天真可爱,浅浅的梨窝如酒醉人。

  “你晓得那女孩是谁吗?”

  “你问这做什么?”柳善耘奇怪的看她一眼,还是回答她。“我姑丈的女儿。”

  苏绯⾐马上觉得不安。董事长没有生儿育女,以至于总经理张君美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孩子,还不定时的去探望她们⺟女,这已成了一项公开的秘密,但表面上大伙儿全装作不知道,以免触怒柳香片。她没想到柳善耘毫不在乎的说出来。

  柳善耘的确不在乎,事实就是事实,没必要刻意去掩饰。

  他坐下来看他的报纸,一开始很自在适意,可是等他右手边突然多了位怪女孩之后,就没片刻安静。他冷眼看着她将报纸翻得碉咱作响,显然本没在看,不一会又猛地站起来四下张望,砰地又坐下,发出惊人的噪音,按着又重复翻报纸、站起来、坐下,还捶桌子,咬牙切齿、叽哩咕噜的不知在念什么…善耘忍了十分钟,发现周围的人真是好修养,顶多⽩眼附送嘘声,就不见有人出面管一管这刁恶的女孩。他可忍不下去了。

  “‮姐小‬,请你安静一点好吗?”

  一正眼瞧清她的庐山真面目,柳善耘心中一动,笑了笑,叫她‮姐小‬未免太抬举她了,本是啂臭未⼲的少女嘛!

  “小妹妹,这里是图书馆,请保持安静。”

  花朵朵満不在乎的冲他一句“要你管!”

  “你说什么?”

  “真可怜!年纪轻轻就耳背重听。”朵朵一脸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戏剧表情。

  柳善耘诧异她的任妄为。然而,细品之下,这女孩的长相着实令人惊,她有一对如猫眼般灵活、神秘、狡谲、明亮的大眼睛,佩強的心嘴线鲜亮,形状姣好宛似花苞,肌理细腻的雪肤吹弹即破,人至极,平生难得一见,而她那张优美的小脸仿佛有千变万化的神采在流动,予人不‮定安‬感,如同她略嫌瘦弱的⾝子骨,缺乏稳健的力量。

  他男子本自然以最‮悦愉‬的眸光赞扬她的灵巧纤秀。

  “看够了没有?大⾊狼!”花朵朵表情丰富得令人发噱。“我很好看是不是?你一直看个不停”她两只小手在耳朵旁煽了煽,代表招风耳的──猪!⾊猪!

  柳善耘笑不出来,她居然敢说他是大⾊狼兼⾊猪!这似乎被惯坏的小表非但不会自我反省,还会咬人哩!非教她爸爸严加管教不可。

  朵朵的心情正坏,戏弄够了别人又不耐烦起来,两手太闲的猛翻报纸,神⾊间透着事事不如意的懊恼。

  “请你善待公物,别拿报纸出气,而且你翻报纸的动作不但耝鲁不雅,声音也太响,已严重影响到别人的安宁。”

  “所谓‘别人’就是阁下你吧!”朵朵正好找到出气筒。“你不觉得你自以为是的教训人的声音,比我翻报纸的声音响亮吗?也难怪啦,重听的人说话都特别大声,不过你可厉害哩,居然听得见翻报纸那么一丁点的声音。”

  “我没有重听。”

  “没有吗?那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本以为你重听,不想跟你计较,既然你好好的,那就请你示范一下我刚才翻报纸有多大声?”朵朵挑战的瞪着他。

  善耘拿起报纸,又轻轻放下。好险!差点上了它的当,他这一示范,不等于跟她一样⽔平,⽩⽩要受她取笑了吗?

  “我不玩小孩子的把戏,只是提醒你遵守‮共公‬道德,如果你也有公德心的话。”他用冰冷的眼神煽了她一耳光。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在膛澎游着,朵朵冷言讥剌道:“你真有公德心的话,会不断的跟我争执发出噪音?少装了啦!换我提醒你,你这种勾搭女孩子的招数落伍啦!”

  “啧啧,好厉害的女孩子,自我陶醉的本事一流。”他不甘示弱的将她从头看到,摇‮头摇‬。“虽然我很乐意⽇行一善,可惜你啂臭未⼲,恕我难以自贬⾝价。”

  “我啂臭未⼲?你臭老头子!老得发霉啦!我都闻到你⾝上的腐朽味。听见你全⾝骨头在吱吱叫,快散开了。”

  花朵朵气得眼都直了。

  “我才二十六岁,离老头子有一段很远的距离。”

  柳善耘微笑起来,目光温柔又深沉,温馨且醉人。他也不懂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哪神经不对劲,平常他绝不会跟一名陌生女孩抬杠,但现在竟忍不住想刺刺她,看她气得満脸通红,真有说不出的可爱。

  听到两声年轻悦耳的快活声调,他收回视线。

  “朵朵!”唐舞冬叫得有点不好意思,吐吐⾆头。

  “花朵朵。”贝皇珠软语软调,像在求人原谅。

  这两声同时⼊耳,柳善耘的眼里霎时闭起特殊的光芒,一字不漏的侧听她们谈话。

  “你们两个迟到大王,太过分了,害我等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噎!”花朵朵气嘟嘟的,小嘴翘得半天⾼,眼睛瞪得出铜铃大。“还有两个呢?于小迈和郭军孝莫非骑脚踏车也会塞车?”

  “对不起啦!”唐舞冬似乎有吐⾆头的可爱⽑病,小动作不斯。“我们以为你不来了,所以先跑去吃冰。”

  “对嘛,朵朵,你不是要去你爸爸家吗?怎么还能来?”贝皇妹也问。

  于小迈和郭军孝这两位同年级但不同学校的男孩及时赶到,准备听朵朵的精采解说。

  “我跳车啦!”花朵朵眉飞⾊舞的宣布。

  “跳车?”四人众口一呼。“趁着红灯车子大排长龙动弹不得的时候,我跳车溜了,教我妈自己去见我爸爸。嘻嘻!你们没看到我妈当时的表情好滑稽哦!”“原来是这样子,我以为你敢在车子行驶中跳车哩!”唐舞冬惊奇的表情马上转为怈气。

  “嗅,死是死别人,你一点都不在乎对不对?”

  “你自己说你‘跳车’的嘛,我自然会往惊险刺的那方面联想,就像成龙电影里面常出现的。”唐舞冬还振振有词。

  “谢谢你这么抬举我、看得起我喔!”朵朵蓄意挖苦。

  “不客气!”唐舞冬眼也不眨一下。

  贝皇妹跟两个男孩凑成一堆擒着看‮乐娱‬版。

  “你们看,真是太差劲了,这些立委一个比一个会作秀,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郭军孝见花朵朵把头靠过来,更加动的说给她听。“前不久,‘霸王别姬’得奖,因为演员的⾝分不符合规定,所以被噤演,徐枫就要求特例放映,一些立委像赵不康、王不喧…好几个人联成一气声援徐枫,还召开盛大记者会,报上登了好大一篇,你们有没有看到?”花朵朵点点头,他继续说:“可是,今天的报纸又登了,新闻局特地邀请那些立委和电影界人士来开会,看能不能破例?结果大概这些天来反对声浪太大,赵不康马上弃徐枫不顾,王不喧虽然去了,也‘顺从民意’声明不该特例。可怜徐枫还在场外仰仗他们的支持与美言,哪知道政治家是最现实无情的。”

  于小迈扶扶鼻梁上的眼镜。“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敝?那些立委声援徐枫,是因为‘霸王别姬’刚得奖,声势正旺,他们的无理取闹如果得逞,一方面可以向选民证明他们的分量,一方面马上会有人巴结他们为电影文化界所作的‘贡献’。就算不得逞,也于他们无损,反正都是‘为‮民人‬说话’嘛!”

  “难道他们没有原则吗?”

  “当然有啊,哪一边可以增加他们的声望或利益,他们就往哪一边靠过去。若是没有这种自觉的人,绝对当不了一位叫得出名号的‘政治家’,充其量只是一名小鲍务员。”于小迈笑了笑。“你也别愤概啦,就当作看一出戏嘛!”

  “他们是立法委员噎,应该很清楚我们‮家国‬的法律,徐枫在投资这部戏之前自己也心里有数,结果都要以⾝试法,联合起来要求‮府政‬给他们特权,这已经很失立法者的立场了,偏偏又像株墙头草,不能坚持一方到底,在最后关头倒戈相向,扯了徐枫的后腿。我虽然不赞同徐枫要求特权的心态,却同情她沦为别人作政治秀的工具。”郭军孝寻求同盟般的望向花朵朵,朵朵不知是不是真听进去了,眼睛忙着搜寻其他明星的消息。

  “你最好小心点,如今是总统可以骂,只有立委骂不得。你若敢说他们的不是,他们马上叫嚣连天,召开记者会,痛诉受到政治‮害迫‬,文场、武扬一起开锣上演。”唐舞冬笑着耸耸肩。“何况这又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连投票权也没有,想以选票来否定他们还不够格呢!”

  “至少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睁大眼睛,认清他们。”

  “你等着看好了,像赵不康、王不喧这些人,下次一样会当选?鲜翟谧鍪碌娜送ǔJ敲挥猩舻娜耍灰鸢傩兆⒛浚端陕?既没戏看,也看不到他私底下做了什么,多无趣!只有成天发表⾼见、⾼举拳头的人,才会像个明星似的走到哪儿都有人呼喝采。”唐舞冬以大姐姐的口吻说。地出生于冬⽇,比别人晚一年⼊学,大了一岁,偶尔就喜摆摆姐姐的架子,尤其在一张娃娃脸的郭军孝面前。

  花朵朵流览完‮乐娱‬版,听他们接力赛似的大唱⾼调,万分不耐烦,一看贝皇妹埔动嘴似乎也忍不住要说两句,她站起来要走人。

  “你们是来念书,还是参加演讲来的?”

  冰军孝转眼将赵不康等人抛向脑后,用声音留住朵朵。

  “朵朵!你爸爸住哪儿你知道吗?”

  “⼲嘛?”

  “你妈去‮港香‬,你不去找你爸爸,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兴去找我爸爸的时候我自然会去,而不是由我爸妈拿我当⽪球踢。现在,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办了──”花朵失笑咪咪地盯住两位男生,郭军孝和于小迈有几分了解的往后退。“不许逃!你们好意思教女孩子等,晚上就罚你们请我们三个女生吃饭。舞冬、小月,你们赞不赞成?”

  “万岁!”这时候女孩子最团结一致了。

  冰军孝无奈的摸摸短发。“去我大哥店里好了。”

  “哟,晚上我若没处投奔,就在郭大哥店里打地铺好啦!”朵朵说得刺又好玩,贝皇妹和唐舞冬也不噤跃跃试。

  “好像有趣的,咱们一起跷家怎么样?”唐舞冬更大胆。

  贝皇珠和男生们面面相觑,说着好玩是一回事,真要做又是另一回事。还是于小迈提醒,先赶完功课再说吧!五人开始转移阵地。

  “朵朵,”唐舞冬回望柳善耘一眼。“坐你旁边那男的好英俊哦!”“哼!”花朵朵却回头扮了个鬼脸,大声说:“他是一只大⾊狼,你小心一点!”

  五人帮一走,阅报室像空了似的好安静。

  *****

  柳善耘的脸庞上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充斥着一种微妙的神气在他心中丝丝游。那朵花不只是美丽,还真符合莎士比亚对女人的形容“出门像图画,进房像响铃…人家冒犯你时便像⺟夜叉。”一点都不客气、不知包涵哩!

  苏绯⾐看他怪怪的,忙陪笑道:“小孩子⿇,别理她就是了。”

  “不小了,我⺟亲十八岁就生下我。”他喃喃道,心里不噤比较着‮国美‬的⾼中生与‮湾台‬之不同,觉得东方少女看起来的确比‮国美‬女孩稚气多了。不过,可不能小看这些青少年,虽还不成,对杜会局势已是一腔热⾎,満口论调。

  “柳先生,”苏绯⾐轻唤:“柳先生!善耘!”

  他没有听见,心里在想:以为她是位小淑女,没想到这么…这么刁钻古怪!还真想不出一个适当的形容词来描绘花朵朵。刁钻古怪!不!他预感她绝不只如此。

  “我去打个电话。”

  找到张君美,善耘简单的说:“花朵朵人在图书馆,快来带她回去吧!”

  “你不回家吗?善耘,顺便把朵儿带回来。”

  “我还有事,过阵子再搬回去,再见!”

  柳善耘挂了电话,露出了好玩的微笑。

  一回‮湾台‬即碰上这个大惊奇,他可以想像⽇后的生活绝不会平静无波。花朵朵是一个挑战!不管他愿不愿意,姑姑都不会中断它的计画,他也不想再当作没这回事,反而莫名地升起一股向挑战的亢吩旗意。

  苏绯⾐一直陪伴在侧,像个尽职的秘书,在上司不需要她时,安静的不发一语,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他。良久,善耘才重新注意到她。

  “陪我去植物园走走如何?”

  “这时候?”绯⾐噗吓一笑,瞅着他“在把人烤焦的天气去植物园,那些花树还需要我们的唾沫去滋润呢!”

  “你以为何时去才适当?”

  “下着蒙蒙细雨的午后⻩昏,和情人共撑一把小花伞,沿着荷花池边漫步散心,那时空气也变得清慡洁净、润人心肺了;耳也灵了,心眼也开了,可以很清晰的聆听到雨珠大滴小滴落下荷池、打在荷叶上的声音,宛如一首天然的打击乐,自自然然,不做作、不矫,反而最动人了。”

  “听你说得好动人啊,绯⾐,你存心死男人不赔命?”

  “有可能哦!”绯⾐笑得如花绽放,心情格外晶亮。

  “可是,一时哪来的雨?哪来的情人?”

  “雨,我没办法;情人,我倒可以冒充一下。”

  她小脸绯红,勇敢地直视他的目光。善耘大方地一笑。

  “就⿇烦你陪我走一段啰!我有位学长回国后就一直在植物园內的林业试验所研究大楼工作,很想见见他,却忘了他家的地址。”

  “是男人吧!”

  “学长自然是男的。”

  “要是女的,你绝不会忘了她的地址。”

  “也得是位美女才行啊!”柳善耘哈哈一笑。“不,他不是美女,而潇洒出众的俊男,待会见了你可别扑上前去,把我丢在一旁⼲瞪眼。”

  “我又不是花痴!”绯⾐娇嗲‮议抗‬。

  不过,她却很⾼兴能与柳善耘谈笑自若,冲着短短几天打下来的情。她有信心很快的自己将不再只是卑微的助理秘书,他的出现开启了她的野心,她一定要往上爬,等善耘进公司时,她要想办法当他的左右手,再往后…

  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由自己去开创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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