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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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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未歇,小小屋里暖烘烘地,和外头的凄风苦雨全然无关。

  “无名。”

  土炕上传来小小的声音,靠在门边离得远远的男人阖着眼没作声。

  “别不出声,我知道你醒着的。”

  “⼲么不睡?”他眼里戒备的冷芒未因休憩而敛去。

  “怎么睡?”齐珂珂叹口气,⼲脆坐起来“外头睡了那么多『人』。”

  “你睡你的,他们睡他们的,有何相⼲?”

  “怎不相⼲?”她环抱着纤瘦的⾝子打了个寒颤“我一闭上眼,耳朵里就全是窸窸你的怪声。”

  “胡思想!怎么我没听见?”

  “我听得见你听不见,是表示你的八字太重。”

  “不是八字的问题,”他睨着她“那是表示你平⽇坏事做多了。”

  “是呀!我是坏事做多了,”她幽幽吐怨“我骄纵任,我蛮不讲理,我自以为是,我自作多情,我惹人讨厌。”

  他不作声,由着她将他拿来逃避她的问题,而搪塞说出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无名,”她嗓音可怜兮兮“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我自认面对你时,那些坏习惯全改了,在你面前,我从没表现得像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只是个小可怜…”

  “别说了,”他打断她“睡吧!”

  “我不…”

  她还想说话,下一瞬突然变成了尖叫,在瞬间跳下上炕钻⼊了他怀里。

  “你再编派我胡思想呀!这会儿外头发出那么大的声响,别告诉我你还是听不见!让你别歇在这儿你不听,让你别拆人棺木你不听,现在外头闹的许是尸变,僵尸爬出棺木在找他被人偷走的木头了啦!”

  “珂儿…”

  私底下,他没喊她公主,自她六岁将他买回齐坛后,他就没将她看成是啥⾼⾼在上的公主,只当她是个⽟做的小小可人儿罢了,这会儿他没好气的唤着她的名,想将她自怀中挖出来“有声音没错,可不是僵尸,是有人在敲门。”

  睡前他用了只木闩扣上了门,若不去回应,来人只怕会一直敲下去的。

  “我不信!表才不敲门呢!那不是敲门声是他们在叩棺材!”她依然嘴硬。

  “鬼不敲门,所以来的是人,你先放开,我才能去看看究竟是谁。”

  “别看了,半夜三更上门来找死人,就算不是妖魔也会是鬼怪!”为了怕他拋下她去开门,她⼲脆整个人粘上他,一双藕臂绕紧他颈项,‮腿双‬也毫不秀气地左右开攻夹上他杆,那样儿就像只树獭赖上了树⼲不放。

  “珂儿,下来!”无名沉了声“你这么样儿像个公主吗?”

  “我不是公主、不是公主!我只是个胆小表!反正,”她在他颈间呼着气息“我在你面前从来就不像个公主!”

  寻常时她是很听话的,可若当真发起蛮他也无计可施,而且他又不能‮劲使‬将她推开,因为他知晓她娇嫰的肌肤有多么脆弱,他不愿让自个在上头留下痕迹。

  没法子的他只得将她抱着一并踱至前厅,就在此时,门闩儿被人硬生生踹断,门扉砰然大开,几名彪形大汉为了躲雨,争先恐后的避进了屋里,来者约莫七、八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同个恶鬼一般。

  “这雨怎他妈的下个不停?”

  “要不是为了做买卖,八人大轿求我都不出门!”

  “哪来这么多狗庇倒灶的怨气?谁不是为了做买卖才出门的?”

  大汉们的怨语全让个低沉嗓音给喝止了“够了吧,淋个雨会死?没见着屋里还有人吗?话这么多!”

  那出声的人该是众人的首脑吧,可这会儿眼前的莽汉一个个挤来挤去,让无名瞧不出哪位是这群人的带头者。

  大汉们没了声音,真到这会儿才发现眼前的无名和那偎紧在他怀中、只露出一对好奇大眸的齐珂珂,以及,两人⾝后的棺材。

  “乖乖的咚!”一名脸上划了条刀疤的汉子鬼叫出声“老大!你这次说的大买卖难不成做的是死人生意?”

  “闭上你的狗嘴,老大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吭气儿了?”又是方才那恶狠狠的嗓音,只是,同样地,无名依然没能见着那个“老大”

  “兄台,这所义庄废弃已久,看情况,你们是为着躲雨进来的吧?”

  人影随着声音步出人群,这回无名两人总算睇清楚了那名老大,没想到,这群莽汉们的头儿竟是个侏儒似的矮子,只见他头戴毡帽,⻩橙着一张烧饼脸,脸上虽有豪迈之气,可那刀削般的尖下巴和几茎稀落微⻩的胡髭,以及⾝上那褪⾊的竹布衫,灰不灰,蓝不蓝,像在云里染过几回,怎么看都威猛不起来。

  点点头,无名冷瞄了眼⾝后的棺材“是的,在下二人在这儿只是为着躲雨,这些个才是这儿的正主。”

  他打量着对方矮短的⾝形和其⾝后的七名恶汉,想了想“阁下与你诸位兄弟是可荆南八仙?”

  “正是!”那叫莫蔼却明明矮了人家一截的男人朗笑点头“这位兄弟当真好眼力,不知尊姓大名?”他抱了抱拳,眼神在无名和他怀中的齐珂珂之间来回。

  “无名小辈不⾜挂齿,萍⽔相逢,阁下只需注意你的买卖,至于在下,明⽇晨起将继续赶路,只要阁下与你的兄弟别来侵扰,在下是不会去揷手你的买卖的。”

  “原来…”莫蔼嘿嘿奷笑“阁下也知道咱们的买卖。”

  “江湖传闻,只要是荆南八仙看上的东西,向来神挡砍神、鬼阻屠鬼,未达目的绝不松手的,不是吗?”无名清冷语气让人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美。

  “好说!好说!承蒙道上的人看得起,咱八兄弟出马至今,还真的没有空手而归的。”

  莫蔼再度嘿嘿冷笑,眸中不再虚饰着豪气而是换上狠厉的气焰,他打量着眼前⾼大俊,鼻上挂着银环,脸上有着刺字,不羁长发披散着,浑⾝俊逸狂狷气质的男子。

  虽然他不清楚对方⾝份,估不出其斤两,可忌惮于男子那浑然天成冷峻的霸气,所以,莫蔼同意了对方萍⽔相逢、互不‮犯侵‬的要求,明儿早,他还有桩大买卖,他也不想多惹事端。

  “那么,厅子就留给诸位兄弟了,在下,只需用內室。”说完话,无名抱着齐珂珂在众人既是狐疑又是暧昧的眼神里离开。

  进了房里,门虽掩上,但那些笑闹的话语却清晰可闻。

  “那么,厅子留给你们这些大小兔崽仔,老子我也要里头那间房和那小姑娘…”笑声铜锣似地嘎响着“房子愈小,愈好办事!”

  “办事?办啥事?老三,别尽用你裆里的东西思考,也许,人家抱着的是个妹子。”

  “妹子!”秽笑声刺着人耳。

  “天底下哪有做妹子的和兄长这样紧粘着不放?要我说,里头那对肯定是背着爹娘私逃出来的野鸳鸯,若猜得不对,我老三的头送你都成。”

  “呿!没事我要你的头做啥?这屋子里死人还不够多呀?不过,”男人也发出笑“这样的风雨夜,这么个鬼地方,还真没比⼲那档子事更有意思的了。”

  “是呀!那丫头虽没见着模样,可那⽔嫰⽔嫰的胳膊肘儿就够让人…”接着是昅回一大坨唾的声音。“心庠难耐了!”

  “够了,你们这些只会用下半⾝办事的家伙!明儿一早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少给我惹⿇烦!”出声的是莫蔼,骂归骂,他的声音却不见严峻,亦没有认真想遏阻兄弟们琊恶想法的意思。

  “正事?人家里头办的也是正事嘛!”

  众人边窸?着打点准备休憩,暧昧的语音不断“不管、不管,老大,待咱们『正事』了结,你可也得帮兄弟寻几个好妹子消消火气,办办裆里的正事…”

  內屋里,无名面无表情的将齐珂珂放回土炕上。

  “你…”齐珂珂鼓着双颊的模样像是只灌了气的青蛙“就由着他们这样嚼⾆?”

  “要不怎么办?”他漠然的瞅着她“费神去向他们解释?或者,杀了他们?”他冷笑“如果没记错,光外面那几具枯尸就够吓坏你的了,难不成,你想再多添几条新鲜的鬼魂?”

  “也不是这意思啦,”她扁扁嘴“只是咱们不吭点儿声,倒像是默认了。”

  “不中听的话掩上耳朵就是,”他踱回角落盘腿坐定“你要真去向他们吭气辩⽩,想必他们会很乐意教会你,什么是他们口中所谓的『正事』。”

  她不服气地哼了哼“那个什么『荆南八仙』的,真这么厉害吗?”

  “分开来,他们只是八条不济事的野狗,可合起来却有个厉害的『八仙阵』,到目前为止倒是罕见敌手。”虽尚未正式步⼊江湖,但对于江湖上的见闻倒是备齐了。

  “那么,”她抱着褥枕,亮着圆瞳“他们口口声声说的买卖究竟指的是什么?”

  “抢劫。”

  “抢劫!”

  齐珂珂眸中有着不解“如果这八个家伙是以打家劫舍出了名,为什么他们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行走江湖?官府为什么又不出面缉捕他们呢?”

  “因为,”无名睇着她“他们是荆南八仙,而荆南国主对于他们的行为不单只是默许,事实上,谁都知道他们背后就是那荆南国主⾼从诲在撑支持,官贼联手,谁都不愿来趟这淌浑⽔。”

  “官贼联手?”齐珂珂愈听愈不懂“为什么?”

  “荆南国的国土小,却是南北通的孔道,东南隅的吴国、南唐与中原的皇朝是对立着的,南方各国与中原通,吴与南唐是不假道,除了海路,陆路唯一的通道就是荆南国的江陵了。”

  “噢!”她敲敲额头“所以江陵就成了南北通道的枢纽?而荆南,就可以依此而‮钱赚‬?”

  无名点头。“是的,北方商人买茶必须要到江陵,而楚国茶叶若想卖到北方,也只能运至江陵易,江陵就成了最大的茶市场。”

  “可这和荆南国主纵容荆南八仙又有何关联呢?”

  “荆南本⾝并没有出产什么,征收过境税款便是国库最大的收⼊,除此之外,他们还有项最特别的收⼊叫『劫皇贡』。

  “荆南国主常纵容国人演出劫皇贡的戏码,打劫途经荆南的南方进贡物品或财帛,补助自己的军政支出,不甘损失的诸道节度或修书嘲讽,或以兵迫之,真闹大了,就会笑嘻嘻将抢得物品归还失主,且不引以为聇,是以各藩镇的节度都看不起荆南,还给⾼从诲起了个混名叫『⾼无赖』。”

  “⾼无赖!这名还取得真好!”齐珂珂由鼻中哼出气。

  “我懂了,所以那荆南八仙的气焰就是让那⾼无赖给养大的,⾼从诲只消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们向路过荆南的商旅行抢,就可以由他们抢得的东西里菗成瓜分,这么有利的事情,那无赖家伙又怎会制止?”

  “明⽩了就好,”无名将⾝子倚向墙“这会儿,你自粕以睡了吧?”

  “睡!”

  她侧过⾝叹着长气。

  “听了这些大耗子们的贼事,这会儿我可明⽩,方才你说的死人并不比活人可怕的道理了,可我闭了眼就会听到他们秽的笑声…”她眸中有着担心。

  他睨着她“你担心我打不过他们?”

  “不!”她摇‮头摇‬嘟囔“我相信你的本事,只是,你之前老嫌我粘人,这会儿,谁知会不会趁我睡时,⼲脆心一横将我扔给那群豺狼,好让你能安静度⽇?”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他冷冷而语别过⾝子“只不过,有关你的人⾝安危我得向菊妃负责,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个心。”

  责任?

  这就是她对他仅有的意义?

  算了,她叹口气,这颗心早已被他伤惯了,他若不对她冷言冷语,她反而要觉得不对劲。

  闭上眼,她不再作声,由着窗外雨声淹没了屋內的安静。

  夜雨凄,无名无声无息起⾝,他先将铁盆里的火偃熄改用油灯照明,再将窗轻掩,方才屋里为了取暖燃着柴薪,所以是将其半开着的,这会儿,土炕上的她已然⼊眠,他即起⾝拉阖,就怕她在睡梦中遭风寒侵袭。

  一切安妥,就着油灯橘芒,他站在炕边,凝睇那多年来紧在他心头不放的⽟似小小可人儿。

  夜雨蒙眬,灯影幻,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少女的问句。

  “你究竟有没有一丝丝的喜我?”

  一丝丝?

  没有…当然没有!

  他对她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用一丝丝或一缕缕来计数的。

  他对她,像那时时嚷着要决堤的⻩河,像那始终款款摆的长江,像波涛汹涌的浪沧江,从来,从来都不能以涓滴计数的。

  那一年,她不单是从屠老四手上救下了他的人,也救活了他⼲涸枯竭的心灵。

  炕上沉睡中的齐珂珂一头青丝如黑绢流瀑,有着精雕细琢、难描难绘的清妍,她稚气的脸上永远散发出那种热爱生命的夏⽇神韵,亮亮地,⽇一般的灿,也难怪会深深昅引住生活在阒暗中的他。

  这趟寻痴之行,对他是个苦差,却也是个优差。

  虽然,他终究是要将她送至别人怀里,可至少,他可以有这样静静地凝睇她睡容的时光。

  对于她,这样他就心満意⾜了,她是个⽟做的搪瓷娃娃,娇贵得很,碰不得。

  真心喜一个人,让她获得幸福比拥有她更为重要!

  她是朵娇贵的幽兰,噤不得风雨,你的未来,不适合她!

  菊妃的话他都懂,他也正不断地试图要截断珂儿对他的好,可他无力遏阻自己对她的感情,就如同,他无力遏止⽇出东方。

  思索间,无名突然转移了神识,只因外头男人们的话语昅引住他。

  “老大!你脑葡定这回咱们盯上的那头肥羊会打这儿经过?”

  “废话!由南唐回他北方老家,不打这儿过难不成他还能用飞的?”莫蔼嘿嘿笑道:“那姓杨的老头儿倒不是笨蛋,知道这一路上的风险,他这趟回老家兵分五路,可听说那最值钱的家当还是跟在他⾝边的,他特意聘请当今江湖上第一镖局…定保镖局的总镖头段殷山及那些个经验老到的镖师一块儿上路。”

  “老家伙好大的面子,”问话的男人昅了口气“连那号称『只掌断山』的段殷山也请得动?”

  “那还客气?”莫蔼哼哼作声。

  “堂堂一个南唐国告老还乡的宰相,这么多年来自然也在江湖上建立了厚实的人脉,姓段的听说和这杨慷举尚有八拜之,这么重要的货自然是得亲自出马了,想那南唐国比其他诸国地大人強,且占据长江之险,富庶繁荣,一个仅在天子之下的宰相,自然,那匡当当的金元宝也是最多的喽。”

  “江湖传言,定保镖局出来的个个都是硬底子好手,更别提那只掌断山的老家伙了,这一战,老大你有几成把握?”

  “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的丧气话?别人是硬底子,难道你老大就是用棉花硬弹出来骗人的吗?先别提咱们那八仙阵的威力,两军战重在计谋,这会儿敌人不知道咱们的意图,可咱们却已将他们的底给摸清,还担心个啥?

  “更何况,”莫蔼抚了抚短髭“強龙难庒地头蛇,他们也不想想要借过的是谁家的路,不乖乖自个儿掏出买路钱来就叫不上道,对于不上道的家伙,咱们可得杀一儆百,以树威风。”

  “老大,这道理我也懂,只是,一整个镖队算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十个人,咱们就只这八个人…”

  “谁说咱们只八个人的?”

  莫蔼笑的打断了兄弟的话。

  “取地利之便,只要是荆南主子的地方,还怕寻不着帮手?放心吧,前面那一路上我早派人打点过了,哼,武功再強又如何,⾎⾁之躯总得吃五⾕杂粮吧,既然吃了那还怕没有让他们着道的机会?为了怕引起这些老江湖怀疑,我派了人分散在他们落脚的地方的饮食里下毒。

  “并且,每次用的都是极少的剂量,无⾊无味无从发觉,中毒之人只会觉得一天比一天?鄱眩背墒歉下诽鄱换嵊刑嗟囊尚模饫刍亩舅亟嵩凇?br>

  莫蔼得意的朗笑声如松针般扎着人。

  “将会在明⽇巳时发作,那时候他们将被迫得迅速找个地方歇脚休息,这条道上除了此处再无空屋,他们还能不过来吗?我派人下的毒能抑止住他们的內息,使他们在两个时辰內气力尽失,比个稚子都还不如,而我们,只要乖乖守在这里等羊儿⼊笼即可,这会儿,你还要担心咱们只有八个人吗?”

  “好计!丙真好计!”碰杯声响衬着汉子们的朗笑“不愧是头儿,聪明过咱们百倍。”

  “废话,”虽是骂人,莫蔼语气中却是浓浓的自豪“若没真本事,我这头儿不就同你们这群笨猪是同种货⾊了。”

  厅子里,红红火焰旁放了圈黑石头,男人坐在火堆边,谈天,‮博赌‬,食着耝馍硬饼,饮着热辣辣的烧刀子。

  夜深雨歇,焰火中,那一对对跃动着的瞳子里是热辣辣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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