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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路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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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实在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又是‮妇少‬打扮,一⾝的耝布⾐裳,一路行来,竟是无惊无险。她甚至可以听见人们对她的议论猜测,以为她是寡妇回娘家,或者是弃妇寻夫。因为单⾝女子外出,总不是什么好事。

  闲言闲语,说说也就过了,她听着,也只是听着,并不生气…换了自己看见一个女子独⾝远行又会有何想法?还不是相去不远?人总是好奇的,那又有什么可笑的?可气的?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好奇罢了。

  在一家茶馆稍事休息,她要了一杯苦苦的云香,淡淡吁了口气,靠在椅子里休息,慢慢地呷着那茶。

  她并不知道,她品茶的样子,有着一种独属于她的天生的淡淡慵懒的神韵,加上那微微愁倦的眉头,在有心人眼中看来,那是非常动人的一种妇人的韵致。

  “请问,这位夫人可是前去无益门?”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响起。

  慕容执缓缓抬头,放下了茶杯。那是一个眉目英俊,生得相当俊秀的⽩⾐男子,莫约二十出头年纪,悬长剑,显是武林中人。她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我一定是去无益门的?为什么我不是去别的地方的?”

  ⽩⾐男子微微一笑:“由此前去,除去无益⾕无益门之外,并无其它地方值得夫人前去。夫人似是远途而来,⾐裙沾尘,脸上却毫无倦⾊;手持沸茶,⼊口即饮,显是⾝怀武功。即是如此,在下如何还猜不出夫人去之处呢?”他本是与慕容执临桌,因而两人攀谈,很是自然。

  慕容执心中暗自叹息,她从未行走过江湖,不知江湖中人目光竟然犀利至此,笑了笑,她缓缓地道:“如此说来,阁下岂非是同路之人?”

  ⽩⾐男子一怔,不觉笑了…好聪慧的女子…她这一句,意指他与她相同…他何尝不是⾝怀武功?因而依他自己的推论,何尝不是前去无益门?“夫人敏锐,在下甘拜下风。”

  慕容执本来并不喜有人打搅,更不喜与人同行,但此时心中一动,她缓缓地问:“不知阁下⾼姓?”她并未人过江湖,但自小在江湖世家长大,江湖口吻却是耳能详的。

  ⽩⾐男子点头一笑:“在下千凰楼何风清。”

  慕容执从未听过“何风清”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千凰楼…是不是有一位…七公子?”她的语气很不确定,因为她从来不理江湖中事。

  何风清惊讶地看着她:“是啊。”他顿了一顿,又问“你不知道我们公子的事?”

  慕容执‮头摇‬,她哪里关心这些,她只关心…“你知道柳折眉吗?”她问,这才是她会同他攀谈的原因,她只不过想知道她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侠士,有着什么样的名声。

  何风清奇怪地看着她:“你不知道我们公子,却知道柳折眉?”

  慕容执皱眉:“你们公子…名气很大么?”

  何风清笑了:“至少不在柳折眉之下。”他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虽然,他已不是我们的公子了,但在大家,中,他依然是我们千凰楼的公子。”

  慕容执看了他一眼:“那么柳折眉呢?”

  何风清笑笑:“柳折眉…江湖上很少有人直呼其名。”

  “你们怎么称呼他?”慕容执从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有什么其它的称呼,她知道他很好,却不知道他好到什么程度。

  “圣心居士,大家称他柳居士而从不直呼其名。”何风清摇了‮头摇‬“柳居士仁心仁德,是百年少见的侠义之士,只不过似乎太…”他又摇了‮头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太佛经了。”

  “太佛经了?”慕容执笑笑,这句话说得真好。

  何风清笑了:“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我们公子说的,柳居士太佛经了,并不一定适合这个属于我们这些俗人的俗世。”

  慕容执这才真正对“七公子”这个人有了‮趣兴‬,淡淡一笑:“你们公子好像很了解他?”

  何风清扬眉:“柳居土是我们公子的好友,只不过我们公子年来娶了秦姑娘,两人隐世而居,甚少过问世事,因而和江湖旧友的往来也就少了。”

  慕容执‮头摇‬,她知道的,柳折眉并不会因为朋友隐世的原因而断去了友情,而是因为…他太无情了…你若请他帮忙,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若要他挂念你,真正记挂着你这个人,那是奢求。他不会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他看的是佛经,念的是佛理,求的是佛境…而非人心。若从来没有过这份友情,又何来断去?他心无情、无思、无念、无众生,哪里还会有心来生情?这就是她的苦楚,她的经历,原来,他这样的态度并不只是对她一个人。

  “你们公子曾经…是他的好友?”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过这个朋友,他自己从来不说,她又怎会知道?她会知道江湖中有个“七公子”还是在未嫁之前听家人说起过的。

  “其实我并不清楚,”何风清‮头摇‬“公子似乎并不常提起他,只是有一回,我听见公子和柳居士在千凰楼里争吵。”

  “争吵?”她错愕了一下,他也会和人争吵?

  何风清知道她的诧异:“我也觉得很奇怪,莫说柳居士是什么样的好脾气,就是我们公子,那也是从来不发脾气的笑面人一个,”除了和秦夫人争吵之外,他在心里补了这么一句“这两个人竟然会吵起来。真是匪夷所思。”

  慕容执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原来…也是有脾气的?是她这个子做得太差劲,还是他修佛修得太⾼深?她从未领教过他的脾气。“我是那之后才听公子说,他与柳居士是朋友,在争论一件事情,彼此都失去了自制,有点过火了。”何风清神秘地道“后来我听秦夫人说,那其实是因为柳夫人的事,我家公子很不赞同,所以才吵了起来。”

  慕容执做梦也没想到会说到自己⾝上,微微敛眉:“柳夫人?”

  “柳居士娶了室,夫人不知?”何风清奇怪地看着她。

  “这与柳夫人何⼲?”慕容执问。

  何风清笑笑,只当她是好奇江湖异事:“我家公子以为,既然柳居士要修佛,就不该再娶室,既已无此心,何必连累一个无辜女子?”

  慕容执心头微微一震,是的,她也不是未曾想过,三年来,任是什么她都已想遍了,她也想不明⽩,他为什么会娶她?为什么?他其实是并不需要子的,不是么?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但她却没有问出口。

  “结果柳居士却无论如何不肯说出娶柳夫人的理由,我家公子很生气,”何风清忍不住笑了“秦夫人说那是因为还没有人可以不听我家公子的话,所以公子很生气。而那天柳居士似乎也有一点失常,他并不是因为慕容世家的权势而娶柳夫人的,慕容世家虽然权倾一方但还吓不住‘圣心居士’,只是他不肯说出理由,却非娶柳夫人不可,所以我家公子才和他争执起来。”

  这是慕容执万万没想到的答案,没有理由?没有理由?她以为,他是因为盛情难却;是因为迟早要娶;是因为娶谁都一样;是因为佛经上说,空即是⾊,⾊即是空,娶即是不娶…任是什么荒谬的理由都好,她都可以平静地接受,但…没有理由?为什么?他为什么娶她?

  “哦,对了,这位夫人,”何风清这才想起自己问话自目的“无益门今⽇正逢⾎光之灾,凶险至极,夫人若是并无要事,还请回避。”

  慕容执抬起头来,淡淡一笑:“多谢了。”

  何风清点了点头,他以为她会听从他的劝告,于是提剑而起:“在下告辞,夫人请保重。”

  慕容执又是笑笑,看着他离去。

  浅浅呷着杯中的茶,她心中的那潭静⽔已经被他的话完全搅了,为什么?她其实…三年来,已经不再存着任何希望了,她学会淡然,学会平静,因为只有无求才不会受伤害。但是…算了,她不愿再想下去,她知道再想下去心就无法平静,就会有所求,就会哀怨,而她是不愿哀怨的。

  她并没有忘记,她是来和他同死的,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他可以不为她而活,而她,却不能不为他而死…她只是不愿哀怨,不愿凄苦而已,其实,并不是什么悲哀的事情。她是一个淡淡的女子,只是淡淡地生,也求淡淡地死。

  提起包袱,她留下银两,依然踏上和他相同的路。

  她的子并不烈,只是…坚持而已。

  *******

  但她刚刚走⼊无益⾕莫约两三里地,就被一群红⾐人围了起来。

  “帮派行事,闲人勿进。”一块牌子揷在离她三步之外,上面画着蛮龙岭的金龙标志。

  “快走快走,你当这里是你洗⾐煮莱的地方吗?爷儿们要人钱财,过会儿要人命,你这婆娘要不是没什么姿⾊,老子还不肯放过你。快走!老子没这份闲心理你。”一名红⾐大汉呼呼喝喝,指挥着他的手下把慕容执拖出去。

  她这辈子还没和人动过手,她是练过武功,只不过既无心苦练,又毫不在乎成就…因为总是有人会保护她的…所以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并不好。但现在,不动手似乎是不行了,不动手她进不了无益⾕。

  怎么办?

  红⾐大汉见她非但不走,反而站在那里皱眉,心下怀疑:“咦…你还不走?莫不成你是无益⾕的奷细?”

  慕容执微微一怔。

  还未等她想清楚,红⾐大汉大喝一声:“好啊,你这婆娘果然是奷细,来人,快把她拿下!”其实以慕容执的容貌,实在不像一个如何奷诈的女子,她平淡得出奇,本来不应该遭到怀疑的,但她的神态太从容了,从容得不像一个平常女子,反而有一种微微出世的愁倦与淡然。那显然不是平常洗⾐大婶会有的神韵。

  三个红⾐人一拥而上,拿手拿脚,准备把她捆绑走来。

  慕容执闪了一步,也没见她如何动作,轻轻巧巧就从人群里闪了出去,连⾐带也未动一下。

  众人眼前一花,那青⾐妇人就已不见,不由俱是—呆。慕容执初试慕容世家“⾐上云”⾝法,竟然成功了,心下大定,不噤淡淡一笑:“金龙朴戾的人,竟然如此脓包。”她不再理会他们,轻轻拂了拂⾐角,缓缓走⼊⾕中。

  她表现得实在太好,外面一群大汉竟都不敢追她,只当她是什么武林⾼人。

  其实以她的武功,只能唬人一时,这“⾐上云”⾝法若是由慕容世家老主人慕容烷施展出来,那现在人早在五十丈开外,且连人影都见不着一点,哪里像她只闪出三步,就此结束?真要让⾼手看见了,只有笑掉大牙的份,但拿来哄这些小角⾊,却已绰绰有余。

  闪过了⾕口的小混混,她有一点茫然,不知道所谓“无益门”在哪里?四顾周围,⾕中秋草瑟瑟,⾼崖两壁,冷风吹来,说不尽的寒冷与萧索。

  “站住!”一声低斥“刷”地一剑向她刺来“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无益⾕?”

  慕容执间一扭,又是那“⾐上云”⾝法,错步闪过一剑,只见一位黑⾐剑士満⾝⾎迹,正自挣扎而起,却仍是向她递出了那一剑。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细细查看他的伤势,伸手按住他:“不要动,你伤得很重。”

  黑⾐剑士本来全⾝绷紧,准备她一过来就一剑斩断她的手,但见她淡淡的眉目,并非假意关怀,这一剑竟然递不出去,反而任她按住自己。

  “你是无益⾕的人?为什么会一个人受伤在此?你们的⾕主呢?现在情势如何了?”她一面探视着他的伤,一面问。

  黑⾐剑土看着她恬静的神态,微微柔倦的样子,心中竟是微微一动,一个如邻家妇人般的女人,淡淡的青⾐,竟给人一种“家”的温柔与倦意、给喋⾎江湖的男儿一种从未有过的‮定安‬与平静。她伸出手来,那手并不是如何美丽,但却有一种属于“女人”的动人之处,这不是年轻气盛的小姑娘能有的,她有一种极度稳重的成之美。

  “在下上官无益。”黑⾐剑士道。

  慕容执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清楚了他⾝上的伤:“你应该赶紧回你们无益门去,若无医葯,你这內伤外伤拖下去很不妙,会落下病谤的。”

  “在下就是无益⾕主上官无益。”上官无益咬牙道这女人,究竟是聪明还是笨?他好歹也是一门之主,女竟是一副从来没听说过的样子,还是那一脸平静淡然。慕容执是真的不知道,她连她的丈夫是如何一个侠士都未必十分清楚,哪里在乎区区无益⾕主?听他一说,她才淡淡地“哦”了一声:“你不在⾕中主持大局,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无益几乎没被她气死,咬牙道:“我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受了伤,走不动,否则,我在这里⼲什么?你以为这里很好玩?他妈的,这里风凉⽔冷,我躺在这里吹西北风么?”他本是草莽中人,情急躁,在这里耽搁了半⽇,心情本已极坏,又遇到一个不知东不知西的女人,说话能好听到哪里去?

  慕容执早已不会为这种事生气了,听了也不以为忤:“你是从外面赶回来的?受了伤,到了这里走不动了?”她弄清了是怎么一回事,淡淡地道“我扶你回去吧,否则在这里很容易受寒的。”

  上官无益心中暗骂,不是会受寒,是会被人发现,他可不是聋子,外面一群小角⾊呼呼喳喳的,他如何听不见?只是跑不掉而已。

  “你是…什么人?”他很努力地站起来,以剑为杖,颤巍巍地瞪着她。

  “我是…”慕容执本要说“我是柳折眉的子。”但话到嘴边,却说成了:“我是…来找柳居士的。”这两句话大有差别,亲疏之间更是相去甚远。

  上官无益显然很是奇怪,竟然会有女人来找柳折眉?还是个嫁过人的妇人?难道这江湖上惟一清⽩的男子也会沾惹桃花?可是…这女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一朵“桃花”的样子,倒像是一朵“牵牛花。”他心中暗笑,但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女人并不美,但别有一种江湖女子⾝上罕见的动人韵味。

  那就是女人味。她是一个很女人的女人。这就是上官无益对慕容执的评价。

  *******

  柳折眉人在无益门,正等着上官无益回来。

  上官无益去江南处理无益门与地虎帮的一件纠葛,本已飞鸽传书,说是今⽇可以赶回,但如今⽇落西山,还是人影不见。

  柳折眉是如何想的没有人看得出来,他依然是那一脸怡然出尘的平静。但其他人可就不同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何风清也忐忑不安,心中揣测着,上官无益定是出事了。蛮龙岭已经放话,⽇落月起,立时进攻,若不把无益三宝双手奉上,那就等着⾎流成河!

  形势已然岌岌可危,主事之人却还踪影不见。

  *****

  慕容执扶着上官无益,在⾕中走不到三五十丈就要休息一会。

  他实在伤得重,而她也无意強迫于他,所以一个是怕痛怕死,一个是淡淡地全然不计较,两个人走了半⽇,还未走到路程的一半。

  “什么人伤了你?”慕容执问。

  “他妈的还有什么人?蛮龙岭的小子,他们不想让我上官无益回无益⾕,所以半路伏击…”上官无益恨恨地道,咳了几声“幸好我命大,还拖着命回来…”

  慕容执微微一顿:“你若是走不动,我可以先去无益门,找人来救你。”

  上官无益连忙道:“没有,没有,我还走得动。”他一千个不愿她离开,一路之上,他深深眷恋上了她那种淡淡的体贴与柔倦…很少经惯江湖风险的男子可以抗拒这种“家”的安静与安详,就像一只习惯扑火的蛾,突然看见了无言的月光,那种静谧的、如禅般的温柔啊!

  虽然她并不美,但她不知道,她其实…让大多数的女子显得青涩,让大多数男子向往她的沧桑,她是一个因为平常而显得罕有的女人。

  “堂堂无益⾕主,竟要一个妇人相扶,在自家门前,竟没有一个门徒来关心探视,上官无益啊上官无益,你这⾕主未免也当得太脓包了!”有人凉凉冷冷地道,语气极尽讥讽挖苦之能事。

  上官无益闻言大怒:“范貉,你这乘人之危的无赖小人,半路伏击,下毒群战这种卑鄙伎俩都使得出来,有本事等本⾕主养好了伤,咱们单打独斗!”

  “啧啧啧,好大的口气!可惜啊可惜!等你养好伤?”来人悠悠然地坐在前边不远的一块大石之上“本少爷没这个耐心!等你下了地狱,到阎罗王那里诉苦去!或者你有耐心,等我八十年,我们⻩泉之下再较量较量。”范貉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摇啊摇的,故作潇洒。

  慕容执看了他一眼,轻轻扬了扬眉:“他不会死,你让开。”

  范貉呆了一呆,怀疑地看着这青⾐妇人,只见她眉目端正,并无出奇之处,看来看去着实看不出她是何方⾼人:“我让开?你以为我范貉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慕容执淡淡地道:“让开!”她本不理范貉是蛮龙岭第二⾼手,其实她也完全不知道范貉是什么东西,她只不过是个淡然的女人,做的也是淡然的事。

  范貉反而被她唬住了,眼见着她扶着上官无益从⾝边走过,过了好半天,他才醒悟过来:“喂,你这婆娘,回来!留下上官无益的命来!”“刷”一声,他折扇一挥,直袭慕容执的后颈。

  颈后“大椎⽳”若是被他这一记击中,那定是非死即伤,慕容执知道自己武功不⾼,当下提一口气,又是那“⾐上云”⾝法,拖着上官无益向前扑出。

  但她实在不擅动武之道,依她的武功造诣,一个人也只能闪出三步远,何况带着上官无益一个大男人?结果是范貉一扇拍来,劲风直袭两个人的后心,虽然颈后是闪过了,但结果只有更糟!

  上官无益双目大睁,不能置信…她竟然用这么差劲的方法来对付眼前这个強敌?

  范貉一扇之势未尽,嘴角已现微笑,心中暗道,这女人,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

  他们都在片刻之后大吃了一惊!

  只见慕容执突然放开了上官无益,一把将他从⾝边推了出去,她出力极大,上官无益整个人几乎是被她抛出去的;然后,她就带一脸淡淡的表情,回⾝,一下上了范貉的折扇。

  …范貉出其不意,这一扇的劲道使得不⾜,慕容执以左肩去撞他的折扇“啵”一声,折扇⼊⾁三分,鲜⾎直流;而慕容执脸⾊未变…她过来,范貉一扇击中了她,两人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范貉的兵刃此时正揷在她⾝上,自不免微微一顿…

  此时,慕容执毫不容情,右手疾出,一支木簪紧握在手中,尖利的簪脚莫约三寸来长,直直刺人范貉的小肮!

  范貉大叫一声,一脚把她踢出三丈之遥,无比恐惧地看着自己重伤的‮部腹‬,双手颤抖,不知道该不该把木簪‮子套‬来。他怨毒地看着慕容执,声音凄厉:“臭婆娘,今天你让本少爷活了下来,就不要后悔,下一回本少爷要把你挫骨扬灰!丢下蛮龙岭去喂狗!”他一生对敌,鲜少受伤,如今竟伤在一个武功比他差了不知多少的妇人手上,叫他如何甘心?慕容执充耳不闻,也不在乎肩上的伤口⾎如泉涌,拉起上官无益就跑。

  范貉重伤之下,本无力追人,只能发出烟花信号求援。

  ******

  “夫人之智勇不下于江湖豪杰!”上官无益震惊于她的镇静与利落,实在很想赞叹一番,只可惜他重伤之下,气息不匀,说不了长话。

  慕容执只是淡淡一笑:“⾕主是否应该通知本门中人前来救援?”她从来没有和人动过手,自然也没有受过伤,但不知为何,心中一股淡然的情绪,让她完全不在意⾝上的伤痛…因为,她是来求死的啊!不是么?她不能与他同生,只求与他同死。

  上官无益‮头摇‬:“我把本门的传信烟花弄丢了,没办法,只能走回去,否则我也不会躺在外面的野地里动弹不得。范貉既然进来了,那蛮龙岭其他⾼手应该也已潜⼊了⾕中,我们即使发出信号,也是自找⿇烦。”

  慕容执也不在乎他弄丢了本门信物是怎样荒唐的行为,她听他说要走回去,那就走回去好了,她不在意的。

  于是两人并未商议,依然默默前行。

  “前面那青松之后,大石之旁,有一个石门,你推开它,往左转,就可以看见无益门的几间破房子…”上官无益这几句话说得龇牙裂嘴,痛苦之极,家门在望,支撑着他的一口气登时松了,他就有些支持不住了。

  与柳折眉对她一样,上官无益想得到慕容执的一句关心简直难若登天,她虽然知道他伤重,却不会出言安慰,只是一径地默然无言。

  “开门的时候,要说是本⾕主回来了,这是…切口…”上官无益昏昏沉沉说完这几句,便已神志不清。

  慕容执依言而行。

  …门开了。

  当门而立的是柳折眉,他望着她,显然无比诧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淡淡地苦笑,他当然会惊讶,他那个素来不出门的子,突然出现在远离家门的地方,出现在他眼前,出现在完全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他如何能不惊讶?

  “执…?”柳折眉皱眉问“你为什么…?”

  “先救人好吗?”慕容执只是笑笑,她不想解释什么,她只是想这么看着他,想见他,即使让他惊讶了她也顾不得了。

  柳折眉看了她一眼,说不出是什么神情,终于转⾝,把上官无益抱了进去。

  她的,永远“以大局为重”的夫啊!慕容执轻轻地笑了笑,他还是没有再多追问一句:为什么她会来这里?如果他肯再多追问一句,她定会告诉他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再多追问一句。

  原来,距离无益门的真正的处所还有一段曲径要走。柳折眉之所以会当门而立,却是因为他正要出去找寻上官无益的下落。

  “执,你怎么会遇到上官⾕主的?”柳折眉眉目依然无限温和,一双眼睛平静得一点波澜也不起,那声音,也安详得像九重天外的佛音。

  他却已不再问她为什么来,慕容执轻轻一笑:“没什么,我进来,他受了伤。”她却不说遇上过強敌,简简单单八个字,她就算已经待完了。

  “家里…不好吗?”柳折眉带着她往里走,问着,像是千古不变的恒常;每当他出去回来,总会这么问…好像…很温柔…

  “好。”她与他并肩往里走着,目光并没有集,各各看着自己的前方。

  他不说话了,好似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话是可以说的。

  走了一阵,慕容执抬起头:“你…是不是很忙?”

  柳折眉终于回过头看她:“嗯,蛮龙岭⽇落之后就要攻⾕,我担心会伤亡惨重。”

  “我想,我来,会误了你的事。”慕容执轻轻拂了拂鬓边散落的发丝“你有正事要心,而我…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上忙。如果跟你一齐进去,你岂不是还要花很多精神解释我是谁,为何来?还要分心照顾我?而且,也会影响你们的军心,他们…他们想必会很好奇…”她摇了‮头摇‬“我不希望你烦心。”说了这么多,她的重点只是最后一句…她知道他不喜被人评头论⾜,他喜安静,而她一来,却一定会招来好事之徒的议论,会扰了他的清静…她不愿他不悦,如此而已。

  …因为不愿他皱眉,所以…她可以委屈自己到这种程度,而且…她竟然甘愿,即使…他并没有要求,但是他心中一丝一毫的微微波动,她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愿他烦心,希望他可以保持他的清静与安宁。

  …曾几何时,她的爱,已经卑微到了失去自我的地步,已经可以为了成全他的一切,而委屈自己的一切…即使,只是宣布她的⾝份是他子…而已…她不敢有所期待,却愿意付出…不是愿意这般伟大地牺牲,而是…情到深处,无可奈何,她忠于自己的心。心告诉她,愿意如此…爱他…因为,只有如此地爱他,他才不会上了天,成了非人间的神佛。

  他停了下来,似是有些错愕,突然微微一怔:“执,你受了伤?”

  他到现在才看见她⾝上有伤?慕容执又是笑笑:“一点轻伤,不要紧的。”怎么说呢?看见他罕有的关心,她的心还是微微地暖了。

  柳折眉慢慢伸出了手,微微拉开了她肩上破碎的⾐裳,那伤口很深,⾎流未止;她脸上虽然带笑,脸⾊却是苍⽩的…她本是个平常女子,本有着平常的健康脸⾊,本…不会和任何人动手打架。以他的经验,自然看得出那是打斗之伤,他甚至看得出那是蛮龙岭范貉的折扇伤的。

  …为什么?为了…他?

  慕容执转过了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你伤得不轻…”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像平常的语气,只是她却分辨不出来是哪里不同,只听他说“你不进去,那…你还可以去哪里?”

  她呆了一呆,他…是在关心她吗?为什么她依然听不出关心的意味?“我…可以…”她可以去哪里?话说到这里,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无处可去,除了跟着他,她无处可去。

  “不要胡思想了,”他的声音很稳定“你受了伤。”他说着,她这才知道,已经到了无益门的门前。

  他推开了门,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她。

  他这是为了什么?因为她的伤?

  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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