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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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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

  三月三⽇。

  “格啦”一声。

  “通微,我打破了花瓶,”远远的,千夕拿着块抹布在抹书桌,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细瓷花瓶,叫了起来:“你来看啊,这里有个卦呢。”

  通微在打扫前庭的落叶,闻言奔了回来“我看看。”

  千夕把书桌收拾⼲净,正蹲下来看地上奇怪的图形排列,她和通微一起长大,对于玄门数术,还是懂一点的。

  通微放下扫帚,走了过来,看了一眼,低声道:“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后甲三⽇。”

  “这不是吉卦。”千夕的⽔平只能看到这里“又有危险吗?老天还是要和我们过不去?”

  通微顿了一顿:“这不是对着我们的,如果是和卦师本⾝有关的卦相,我就看不懂了。”

  “它在说什么?”千夕自言自语:“蛊卦,意为,是一件大坏事。”

  通微拾起花瓶的碎片,心平气和地道:“是虫灾。”

  “哦,蛊卦,预示虫灾。”千夕帮忙收拾花瓶的碎片“哪里的虫灾?”

  “在‘随’位,与‘观’位之间。”通微脚踏六十四卦位,微微一笑“不仅是虫灾,或许还有其他灾祸。你没有一点感觉吗?”他有预言之能,但是千夕既然是妖孽,对于天灾人祸,她应该比常人更有感应才是。

  千夕闭起眼睛“嗯。”顿了一顿,她睁开眼睛“是地震!”

  “对!”通微没什么感情地道“前三⽇,后三⽇,不出六⽇,西南之方,必有地震!虫灾相伴地震而来,这一次,只怕要死不少人了。”

  “我们去救人好不好?”千夕道,大大的眼睛⼲净纯澈“这么严重的灾荒,必定要死好多好多人。我死过,死掉的滋味,是很难过的。”她温柔而近乎恳求地抬起头看着通微“想到要和自己所爱的人分离,想到会带给自己所爱的人痛苦,而自己又无能为力,那样死去的时候,是会很痛苦、很痛苦的!”

  通微只是淡然一笑,他这一生只珍爱这一个人,别人的死活,他很少关心,伸出修长的手指,他轻轻拨开千夕跟前散落的发丝,低声道:“这是你慈悲,不是我慈悲。”

  “我们去救人好不好?”千夕恳求。

  通微凝视着她的眼睛,最终微微一笑,谈淡地道:“好。”

  …***…

  西南诸州。

  蝗灾満地,先是蝗虫啃光了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民众对天磕头,⾎流満地,却无济于事。蝗虫来的时候连茅草屋都啃去,无力杀虫的人只能在地上哀嚎痛哭,徒叹奈何!

  “,”有个饿得面⻩肌瘦的孩子,远远地扑向望天的老太婆。婆婆已经⽩发苍苍,手里握着一把从地里拾回来的⼲瘪的稻⾕,但是有一半,已经给蝗虫啃去了…

  “,我肚子好饿啊。”孩子大哭。

  婆婆轻轻‮摩抚‬着孙子的头发:“晚上就给孙孙做饭…”

  孩子天真地抱着:“为什么不可以现在做饭呢?到了晚上,还要很久很久啊。”

  为什么要等到晚上?婆婆凄凉地抱着孩子,因为现在只有这一把⾕子,还要到别人的地里去捡,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打死,晚上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望着天⾊,天⾊怎么如此昏⻩灰暗?就像在酝酿着一场包大的灾难。

  “稻⾕。”突然,有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在头顶说。

  婆婆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穿‮红粉‬樱花⾐服的女孩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把稻⾕,不不,不是稻⾕,是⼲净的、雪⽩的大米!她的目光往上移,那女孩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见了她惊愕的样子,把大米放在她手心里,把手收回背后去,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弯起了眼睛,好可爱。

  “神仙姐姐?”孩子惊奇地看着她。

  女孩有点‮涩羞‬,把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把握在手心里的另一把大米也放在婆婆的面前:“现在可以做饭了。”

  孩子昅了昅鼻子:“神仙姐姐,你好香啊,像饭团一样香。”他从未见过北方的樱花,只觉得最香的就是饭团的香。

  饭团?女孩有点惊愕,随即笑了,背起手,低下头看他:“灾难很快就过去了,等着做饭去吧,要乖啊。”她教人的口气也像个孩子,柔柔地。

  “这位姑娘,不,这位仙姑,”婆婆要给她磕头“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女孩的笑声风铃一般清脆“不要啦,婆婆,你带着孙儿到那边山头去躲一躲,过会儿要地震了。”

  “地…震?”婆婆用⾐服兜着大米,紧紧地抓着孙子“要地震了?”

  “是啊,”女孩笑颜灿烂“不怕啊,不是很大的地震,躲到那边山头去,就不怕啦。”她遥遥指着那边的山丘“这里可能要全部给震毁了,去那里吧,那里‮全安‬。”

  “仙姑…仙子。”婆婆抱起孙儿往那里走,嘴里喃喃地念叨着。

  “去那里吧,已经有很多人都去了。”女孩递给她一个布包“这是稻⾕,你带着,去山上做饭吧。”

  婆婆突然咚咚对她磕了两个响头:“老婆子从今往后,必定尽心尽力供奉仙子。”

  啊?女孩只是灿烂地笑着,从⾐服上解下一条带子,小心地帮她把兜在⾐服下摆的大米系好“去吧,那边山上有个人也会帮你的。”她很认真地说了一声:“我不是神仙啊,不要叫我仙姑。”

  “那么姑娘是?”婆婆呆呆地看着她在自己又残又破的⾐服上系了一条‮红粉‬⾊的丝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子。突然看见那如花般灿烂的女孩侧过头来,笑道:“我叫千夕,”她指着天空“因为,我要陪伴一个人一辈子,陪他一千个除夕,就算分开了,死去了也还是会在一起的。”她这样说,婆婆不懂,只是呆呆地觉得她笑指天空的样子很美。

  孩子却好奇地拉拉她的⾐服“山上还有像姐姐一样的神仙吗?”

  千夕很认真地想了想:“山上没有神仙。”

  孩子露出失望的神⾊。

  “但是山上有一个和我一样‘像饭团一样香’的人。”千夕拍拍孩子的头,笑着:“记住啊,上了山之后,问他要饭团,他会给你的。”

  “哦。”孩子乖乖地点头。

  千夕自豪地向着夕去寻找下一个需要她帮助的人。

  夕风里,她的⾐袂飘飘,灿烂的笑意,就像一个,真正的神仙姐姐。

  谁说谁是妖孽呢?如有妖孽的心,神仙也是妖孽,如有神仙的心,妖孽也是神仙。

  天空中,有个人一直看着这一切。纯洁皎洁,散发着光线的⽩⾊,所以人们从地下往天空看,不可能看见他。看着千夕踏着夕,他若有所思地,用右手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左手的指甲。

  那边的山丘上,通微用他孤意如莲,忧悒如月的气质,淡淡地面对着一千多名被千夕通知前来避难的百姓,上来一个,就递给一份饭食。

  他可没有千夕那样温暖的笑颜,其实地不地震,他无所谓,他会在这里,只因为千夕。那是她的慈悲,而不是他多情。

  他就那么淡淡地坐着,等着千夕最后上来。他那孤寂冷傲的气质合着一股淡淡清冷的莲花香,就⾜以让上山来的人乖乖听话,秩序井然,谁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是偶尔偷看通微那么两眼,心里还有些发悚。

  此时山下突然起了一阵轻微而宏远的轰鸣,山上的人纷纷惊骇相拥,有些大胆的就站上山头看。只见山下原本他们生活的地方,起了一阵灰⻩的尘烟,因为遥远,大地似乎在无声无息中⻳裂成许多不相连的片断,还有些牲畜在摇晃起伏的大地上奔跑,有些掉进⻳裂开的裂里,虽然山⾼听不见野兽的嘶吼,但是这样远远眺着,因为无声,所以更显得生命消失得简单,而且迅速。

  天地,喜怒无常,天地动怒,人命就如同草芥。

  在裂之间,有些来不及上山的人比之牲畜在裂之中更显得渺小,挣扎之状,也更为悲惨,却有一个‮红粉‬⾊的影子,往往在这千钧一发,把人拉了上来。

  通微带着淡笑看着,悠然抱膝望着苍天。你看,你不让她出世,她偏偏要出世;你认为她不可容忍,她却被这些百姓们当作神仙,越发地向你膜拜,说到底,你该感她的。

  “通微!”

  山头上一声清脆的呼唤,随着十几个劫后余生的人奔上山来,一个‮红粉‬⾊的人影一闪,扑⼊通微的怀里,笑颜如花:“救人很开心呢。”

  通微不置可否地托起她微微带汗的红扑扑的脸颊,她的⾝上此刻洋溢着橙花的香味。通微托起她的脸,吻了下去,边,微微带了一丝促狭的笑意。

  千夕被吻了一下,呆了一呆,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満脸绯红:“你⼲什么啊!”“哈哈哈…”周围原本被通微的冷淡庒得死寂的人群,突然都笑了起来。

  “傻孩子,公子喜你啊,你们富贵人家或许以为不成体统,但我们乡下人不讲那么多规矩。”带着孙儿的那个婆婆把千夕绑在她上的‮红粉‬丝缎解了下来,给她系在头上,打成一朵花“从明儿开始,你就不要穿姑娘⾐服啦,算是现在老婆子给你做媒,嫁给这位公子了。”婆婆老皱的脸笑得像一朵‮花菊‬“像神仙一样的姑娘,肯定是老天爷生错了,把仙姑放下凡间来了。阿弥陀佛,真真漂亮的姑娘,怎么见得就有这么大本事?要是我家阿狗⽇后娶到这么一个花朵似的媳妇,我在地下都要笑醒了!”

  婆婆一边打花一边唠唠叨叨,千夕又羞又恼的眼睛亮亮的,清晰地映出通微的影子,四周的人开始笑起哄。通微似笑非笑,那眉宇间的孤意冷傲,升华成了一种…我本傲然超脫于人世间,俯首看红尘,只为你一个人,我愿坠⼊红尘,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那样偏执的温柔。

  “通微。”她怔怔傻傻地低唤。

  “嗯。”通微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宠溺地应了一声。

  千夕笑靥如花,再一次扑⼊了通微怀里。

  我不说感动,只因为,我和你一样,一样。

  …***…

  夜里。

  祭神坛。

  “叮咚”两声,钱币互撞的声音。

  “没见过,做神的人也喜钱的。”降灵的声音,依然闷闷的,无可无不可的。⽔晶般诡异漂亮的他在祭神坛上漂浮,缓缓地起伏,望着天空中缓缓降下来的一个⽩⾊的影子。

  降下来的人一手抛起两个钱币,在空中互撞了一下,才划过一道弧线落⼊掌心,闻言古怪地笑了笑:“啊,我不是神。好久不见了,降灵,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还在这里,算算有多久了?一千多年了?嘿!”⽩⾊的人影背后隐约有着洁⽩焕发着圣洁光辉的羽翼,但是在夜⾊里,隐隐约约的,似有,还无。

  “都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使者啊。”降灵漫不经心地道:“我以为你应该晋升为神仙了,结果你还没有。”

  “叮咚”又是钱币的一声‮击撞‬,⽩⾊的使者也是那么无可无不可地回答:“我对做神没有‮趣兴‬,过了这么多年,论资格你早就可以⼊天,为什么你还留在这里做鬼?你问过自己没有?”

  降灵也是困惑地回答:“为什么我还留在这里做鬼?我忘了。”他抬头看着“使者”“你又为什么不肯成神?做神有什么不好,”

  使者饶有‮趣兴‬地只是抛着那两个钱币,那是两个有着古老花纹的银币,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为什么不肯成神?”他想了想,耸耸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地回答:“谁记得?做使者有什么不好?”他缓缓降落下来,和降灵平视“天地两大使者,善使者,恶使者,既然善喜多管闲事,处处做好人,我自然乐得清闲。”

  “恶使者?”降灵奇怪地看着他,使者的轮廓优雅尊贵,有着一种圣洁的光彩“你不是叫…”他自言自语“我忘记了,你不是叫…什么的,那个名字么?怎么…”

  使者狡猾地笑“忘记了就算了,从前的事现在还有谁记得?毕竟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无聊地抛起钱币,再一次“叮咚”一声“我和善商量好,恶使者太难听,他叫做善,我叫做使者。”

  降灵本就没注意听他说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从前的事还有谁记得?一个成了神,一个成了鬼,还有些什么人,早已忘却。一千多年前,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去的?又是为了什么而留在这里徘徊千年不改?

  谁知道呢?就像使者说他忘了为什么执意不肯成为神,千年以前的过去,是刻意被人遗忘的吧,或许,有一段比死亡更惨痛的记忆,所以…

  “叮咚!”钱币再度相撞,使者无聊地看着手心里的钱币“这次如果不是个小妖闹得不得安宁,我差点忘了你还在这世界上。”

  “哦。”降灵一点也不觉得什么“我也忘了,太久了,我连你的名字都忘了。”

  “嘿!”使者嘿嘿地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脑。”

  降灵无所谓地在祭神坛上转了一个圈,穿过月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显然也想学着使者的口气说一句什么,想了很久,才说了一个词“很坏。”

  很坏?使者摇‮头摇‬:“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亏我这么殷勤来看你。”他微微竖起一支手指,漫不经心地问“前些⽇子,听说你被那背叛者的后人,封到了这石头底下?你还真不怕羞,这种事情,居然也可以让它发生?”

  “哦。”降灵听了和没听见一样,也不觉得这是一种教训加讽刺。

  “哦什么哦?”使者耸耸肩,指甲对着钱币一顶“叮咚”两声,钱币从空中掉落,划成两个闪烁着银光的弧线,滚到祭神坛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通微和我打赌,说就算是鬼,也不一定抵消得了他符咒的力量。”降灵看着那两个银币滚落的方向“而且他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他自言自语“他说,不会总是只有我一个人的。”

  嗯?使者微微扬起眉⽑,原来如此。怕…降灵…寂寞吗?所以故意把他封到祭神坛底下,让圣香来救他,让容隐来救他,以此证明,大家都是关心他的。

  必心?使者伸了一个懒,真是可笑的人类,降灵不会懂得什么叫做关心,就算你叫一千个人来关心他,他还是不会理解的,就像当年一样,他到死,也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拼了命来爱他,也有人,会拼了命来恨他…

  “唉,”他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无聊,我要回去了,你呢?还在这里等啊?”

  “等?”降灵惑地问“我要等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你要等什么,你不知道,却来问我?”使者‮头摇‬“等天亮喽,我要走了,你慢慢等。”他慢慢地升上去,隐约,背后有张开的,散发着丝弦般光线的,圣洁皎洁的羽翼,笼罩着一层的洁⽩的光晕“下次再见了。”

  “再见。”降灵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依然在黑暗中飘浮着,⽔晶般诡异的漂亮。

  “你还真不留恋啊,有时候我也不得不羡慕,你这没脑的好处。”使者缓缓地上飘离开,声音也渐渐地远去。

  降灵也渐渐散去,天亮了,天亮了,他等到,天亮了…

  每一个天亮。

  每一天,他都等到天亮,但要等的,真的只是天亮,而已吗?

  天,不需要等,每天,都是会亮的。

  每天,太会从相同的地方升起来。

  一千多年…

  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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