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年后
宽敞舒适、明净素雅的会议室里,所有人莫不屏气凝神,竖耳聆听男人沉郁如蓝调的嗓音。
男人是个好看的⾼个儿,⾝材不输给走伸展台的际国名模,黑发浓密微卷、瞳眸深邃如海,他有张涵含成魅力的俊颜,但绝望与忧伤的气息却満布他周⾝,使他整个人显得缥缈又严肃、忧郁又神秘。
男人名叫赵铎,三十二岁的报业巨子,结过婚,半年前女俱亡,成为年轻的鳏夫,勉強算得上是⻩金单⾝汉,不过,是“二手”的,而且他还有一名刚満十一岁的儿子。
赵铎原本是个风趣幽默、善解人意的主管,然而,自从女车祸⾝亡后,他变得沉了些、闷了点,总是惜字如金、不爱说话,成天工作,几乎痴狂。他透过工作来⿇痹自己心里的伤痛,⽇子过得消沉无意义,但却苦了他的员工部属,让他们得天天加班、超时工作,就像此刻一样…
面无表情的赵铎,像个机器人般在台前代着公事,即使气氛沉闷、时间冗长,但他的部属们仍恭敬倾听、专注如一,没人因为不耐烦而玩笔,也没人面露倦容打瞌睡;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敢,因为没人想冒险试探老板的情绪底限,他们宁可战战兢兢、強撑精神、彻夜开会,也不为一时的不満而刺、惹火老板,导致丢饭碗的憾事发生。
“…以上事项就这么决定,各位有问题吗?”止住低沉的嗓音,赵铎眸光淡漠地扫过会议桌两侧的部属。
他们没意见,只是静静地目视着赵铎,,
赵铎微微颔首,淡漠地宣布。“散会吧!各位辛苦了。”公式化的慰劳后,他走进会议室前方的偏门。
呼!老板消失后,所有人均吁了口气,瘫趴在长桌上,心里共同的想法是:终于结束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赵铎不给自己片刻时间息,在黑暗中穿上大⾐,背起莱卡相机,往门口移动。
啪啪!两声微弱的杂音。办公室的灯火倏地明亮,一名梳着刺猬头的⾼大男人打着呵欠,満脸困倦地躺在赵铎办公室的长沙发上,他一手正贴着墙上的电灯开关。
“大老板,你可真难等咧!”男人搔搔头,自沙发上起⾝,踢开脚边的行李,走到赵铎⾝前,拍拍他的肩。
赵铎闭了闭眼,阻挡突如其来的刺目光线。“阿中?厂适应后,他张眸看清⾝旁的男子,讶异地低呼。“唔!原来你还认得出⼊!我以为你的神智只对工作有反应呢!呵!”讽刺一笑,他绕过赵铎,大摇大摆地坐⼊办公桌后舒适的⽪椅。
这位叫“阿中”的率男子,全名为江之中,是位顶尖的摄影师,也是赵铎的至好友。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皱紧眉头,赵铎困惑地问。他与江之中上一次见面,是在女的告别式,那时,江之中对他表示过,未来五年內会随南极探险队,由南美雨林带沿阿廷海岸下行至极地,为地理杂志做报导。至今,时间不过半年多,江之中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我怎么出现在这儿?这个呀…”顿住语气笑了笑,江之中抬起満是尘土的⾼统靴放在洁亮的桌面上,神情变得无奈。“我⼲儿子每天发信给我,要我救救他那丧失心智的‘工作狂’老爸,我能不来吗?”视线移至赵铎⾝侧的相机,他十分清楚好友每⽇都在做些在么。这家伙⽩天通常是坐在办公桌前埋首批公文;到了晚间,则带着“莱卡”上街猎奇寻找独家,非把自己累得像条狗,才不会有闲暇去思念女,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度过半年,弄得自己失魂落魄的,连十一岁
的儿子都为他担心!
眸光一闪,赵铎愣了下,低哑喃言:“你…云起…他…你去看过他?”
“哼!是呀!”冷嗤了声,江之中微眯双眸盯着赵铎那僵直、不自然抖动的宽背。“那小子扰得我不得安宁,无法好好工作,我当然得先去‘教训’他一番,谁教他⽗亲一蹶不振、沉湎悲苦,无法教子,我这⼲爹只好代劳了!”
闻言,赵铎⾝子明显一震,脚步不稳地移至长沙发前,无限疲惫地坐下。“云起…他…好吗?”心虚与无力感同时涌来,他的嗓音抖得厉害。天!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个失败的⽗亲?半年来,他没去探望过被他以“远离悲痛”为由送出国的独子,更甚者,他几乎忘了儿子的存在!
瞥了眼赵铎的表情,江之中扬了扬角。“也不知道是像谁?那小子显然比你这个老子坚強多了!我风尘仆仆地去看他,他竟赶着我回湾台‘救你’!哼…赵铎,你真的愈活愈回去了,竟让十几岁的孩子这么为你担心!”语气略微转差,他鼻梁骨,缓缓闭上眼。他非常不欣赏一受打击挫折,就消沉丧志的人,他以为赵铎不该是这类的人!半年时间应该够沉淀悲痛、走出心伤的,没想到今⽇一见,赵铎真如⼲儿子所言的;“要死不活”、“没个人样”实在是不长进透了!
“云起…他…为我担心…”莫名的动让赵铎窒了气,想说的话无法表达。他是个脆弱又不称职的⽗亲,真的对不起年幼的儿子!
“是呀!所以那小子要我来解救你,让你别再耽溺于工作,忘了自己是个‘人’!现在…”止住话语,江之中睁开炯亮的双眸,自⽪椅中站起⾝,阔步走向门边,大掌拉开核桃木门板。“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滚了,从此刻起,你的公司由我接管,你快滚吧!”双臂环,背倚着门缘,他坚定地下令。他一点都不想失信于⼲儿子,因此,今晚他非得将赵铎“逐出”报社不可!
赵铎抬眼,眸底浮现悲痛,耝声低吼:“你不懂的!阿中!我不能不工作!只要一休息、一个息,我就会想起她们:我的子、我的女儿…你不懂的!只有工作、不停地工作,她们才不会浮现在我脑子里!工作、工作!是的!我得工作!我只能工作!哈…哈…我要工作、工作…哈…”神情张狂地苦笑,他背着相机动地起⾝,步伐紊地走向门口。
“哈…工作…我得工作…”失了心神似地,他在经过江之中面前时,不断地喃语狂笑。
江之中眉头紧蹙,猛然扯下他肩上的照相机,劲使地往大理石地板一摔,昂贵的莱卡相机瞬间成了一
堆废零件。“我说了,你不需要工作…”
“啊…”赵铎嘶声长吼,回⾝之际,铁拳倏地揍上江之中的俊脸。“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半年的情绪庒抑,一下于爆发,他俨然成了负伤的野兽,凶狠的直朝江之中攻击。
吃了一拳的江之中,也被惹⽑了,使出蛮力制住赵铎,毫不留情地回以他两拳。“是呀!我不懂!我他妈的本不想懂你这个疯子!”再补一拳,他揪着赵铎的⾐襟往门外一甩…
淌着鼻⾎,赵铎狼狈地跌坐在办公室门外。江之中是个长期跑野外的冒险家,要比蛮力,赵铎庒儿不敌,被打惨是预料中的事。
“你给我听着,”握紧双拳,江之中像是个天神般伫立在赵铎面前,俯头睥睨他。“我这么说对嫂子和⼲女儿也许失礼,但,你给我听清楚了…为了‘死人,而遗忘活人的人,本没资格存在!所以,你想死就去死吧!别借工作自怜自艾,反正你儿子比你立独、比你坚強,本不需要你这个‘废物’老爸!你他妈的哪边悲怜哪边滚吧!在你恢复人样前,别给我出现!滚!”砰地一声关上门,江之中強硬地将赵铎出哀痛的死胡同,不允许他继续沉湎于绝境,为逝去的人儿束缚自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另一个毁灭!
必门的剧响回在整个长廊,赵铎缓缓地抬起低垂的俊颜,眼神茫然地看着厚实的核桃木门,扶着墙,他踉跄地起⾝,拖着步伐,气息耝地往长廊尽头走。
疲惫与无力感充斥于全⾝的筋骨脉络,孤寂感庒⼊他的心底,半年来,利用工作所筑起的⾼墙,噤不起江之中忍残犀利的实话,一会儿工夫便崩解颓圮
他是个废物!
是的!江之中斥责得很贴切!他的确是个“废物”!是个无法克服悲痛、走出影的废物!是个只会借着工作消沉度⽇,却无法让丧⺟的儿子倚靠的废物!
是呀!他这个废物为什么还在这儿呢!呵!
“哈…滚!滚…是该滚的!赵铎!你连你十几岁的儿子都不如,还不滚吗?哈…”带着自嘲的苦笑喃语,赵铎踏进电梯,负伤离开报社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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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冬夜似乎很常下雨,嘲的空气加深了城市的冷酷与沉,这个地方向来就缺乏温馨、开朗!
然而,在这片冷漠的文明丛林,一家灯光明亮、温馨和煦的咖啡馆,缀点在小巷中,让经过巷口的赵铎,不噤被它昅引,移动脚步走近它。
这栋被路灯照得闪烁的⽩⾊建筑,有着翠绿植物包围,像是被藤蔓环绕的象牙,很典雅,颇有法国普
罗旺斯的味道。
细雨朦胧,南欧风情的窗棂上全是绿茵茵的花草,两尊展翅的锡制小天使像是跳舞般,双手互拉圈成一个小圆,很俏⽪地伫立在店门口。那是雨伞架,几把带意的伞就放在小天使拉起的臂圈中。伞懊是客人的吧!显然这家温馨别致的店尚未打烊,他要进去喝杯咖啡,今晚的他糟透了,他得找个地方缓和情绪,舐伤痛!
夜在降临,雨在飘,进去感受温暖与平和吧!赵铎闭上眼睛,神情忧愁地想着。半年来,他不给自己任何放松闲余的时间,更别提喝咖啡了!忘了自己是个人的他,几乎不记得咖啡的香醇了!
叮叮哨哨的开门铃声,清晰地传来,淡淡的咖啡香味在空气里漫开。
赵铎张眸。两位年轻的女孩由店內出来,并肩站在拱顶棚架下穿雨⾐。
穿好雨⾐,她们回⾝,推门探首。“沈姐,我们下班回家了喔!晚安,拜!”两人异口同声向店里某人道别后,动作一致地戴上全安帽,随即共乘一台机车离去。
望着机车弯出巷道,赵铎视线重凝于店门口。他乏力地拨开额前的发,屈⾝呕出突然逆流至喉间的鼻⾎,带着渴盼歇息的疲态,他缓缓走向咖啡馆,颤着被雨⽔淋得冰冷的大手,转动门把,推门而人。
置⾝于咖啡飘香的店里,赵铎目光炯烁地环视每个角落,一股动感填塞了他的心…
这里的客席不是冰冷的铁锡座椅,而是洁净舒适的柔软沙发,有别于屋外呈现的南欧风情,这室內装潢,处处透出“家”的温馨气氛。
深深昅了口气,他渐感温暖、慵懒,一时间,昔⽇子为他等门的情景,在他脑中浮现。
“我回来了…”着魔似地喃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张与他家客厅同款的长沙发。丝毫没留意到由他⾝上滴落、和着鲜⾎的雨⽔,已污了人家店里的地板。
陷坐在舒服的沙发中,赵铎満⾜地垂眸,心里有着奢望:子开门的声响、子关怀的问候、子纤柔的双手摩按他酸疼的肩颈…甚至是消夜的香味!
天!多么痴傻的期待呀!但,神奇的事发生了
喀地一声,他听见门锁跳开的声音,心跟着悸动起来。就算是幻听,他仍求渴接下来的声音…子美妙温柔的关怀。
“忘了什么东西吗?两位小妞!”如他所愿,一阵美妙温柔的女嗓音,笑意盈盈地传开。“你们两个糊蛋!我说过,下班回家前,都得检查自己是否漏收了什么,别让我每晚都得等你们踅返一次,才能安心熄
灯打烊,别腾折沈姐,好吗?小妞们!”
女人的轻斥,娇柔玩味,将赵铎的思绪拉回现实。此刻,该要失望落寞了,因为他不该兀自沉醉,把别人的店当成“家”还妄想子的嗓音⼊耳…呵?他果然如江之中所言,是个疯子!
“…东西拿好就快回家吧!天气冷,别在外头逗留…”女人温柔地代。婉转明净的嗓音由远而近地清晰起来。
赵铎猛然睁亮双眼,漆黑的瞳眸不再呆凝空洞,警觉似地扫视周遭,找寻说话者的⾝影。顾盼之间,空气一下子变得宁静,可他的心却为那悉、悦耳的美声,狂跳不已!他想马上看到那声音的主人。
然,视线所及,却没任何人出现,他起了焦躁,有些坐不住。
这典雅柔静的咖啡馆內,采“回”字型设计。大厅央中有四面实墙,⾼度直达天花板,是建筑物本⾝结构、店主的人私重地,应属楼梯间或休息室,而吧台则成口字围着那间房室,散布在吧台外侧、井然有序的,则是客席。
赵铎坐在靠窗角落处,以方型格局而言,他坐的位置,视野算广,但仍瞧不见另外两边。看来,说话的女人与房室的出⼊口,可能在那两方之一。
去找找吧!看看那女是否是…
“怎么了?不应我一声,怕我骂呀?”
意念流转间,赵铎起⾝之际,正前方弯角走出一名抱着小孩的绝伦女子。
女子的出现,使他怀一阵热炽,目光滞留在她⾝上,心思全被昅了去。
“我懒得骂你们了,反正,小桐被你们吵得习惯,每晚这个时刻总会自动醒来…”女子没注意到赵铎,抱着小女娃儿绕过每处客席,关掉墙柱壁灯与桌上夜灯。“看看你们!收店收得灯没关一盏,这哪叫打烊嗯?”
赵钣谒坐不动,没出半点声,连呼昅都抑得细微,黑眸炯亮不瞬地凝望她。
她穿着非常轻便的服装,⽩⾊衬衫,黑⾊窄管九分,露出纤⽩细致的⾜踝,脚上是素雅的平底便鞋,黑发梳成髻,古典的木制发饰夹在下方,雪⽩额前垂着几绺松落的刘海,轻轻扫弄那张清逸娴雅的容颜。
她很美,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女神,容⾊秀丽,曲线曼妙,即使抱着孩子在⾝前,仍不掩其纤纤娉婷的⾝材。
赵铎记得她,只是没料到两人会再相遇。她有个人的名字,叫“沈璧人”好听得令人难忘。
几年前的冬夜,他偶然帮过她,那时,她是殉职官警的美丽未亡人,而今,同样是冬夜,他们再遇一
次,他也成了“未亡人”⾝份。天!这…这是上帝奇妙的安排或作弄呢?
“呵…”大掌覆额,沉浸在思绪中的赵铎闻声苦笑。
沈壁人听到男人呜咽般的低笑,停下手边动作,望向角落,颓丧的男人⾝形映⼊眼帘,使她吃了一惊。原来,推门⼊店的是名疲累的客人,而非那对丢三落四的糊涂工读生,难怪一直没人回她话。
深深昅了口气,沈璧人将女儿托抱在肩膊上,柔荑轻轻拍抚着那圆小的背脊,边哄着孩子边缓步走向赵铎。
她想告诉他,店已打烊,但经过店门时,她发现地板上有着晕⾎的⽔渍,沿着走道,迤逦至角落处,,她皱起眉心,端详着男人,怀疑他⾝上有伤。
“先生,你受伤了吗?”站定在赵钣谠面的短沙发旁,她轻轻地询问。
“悦耳的嗓音近在耳畔,赵铎一震,抬首张眸,沈璧人果然在眼前看着他。这么近的距离,她的美让他看傻了,半晌说不出话。
沈壁人也呆愣住了。因为他俊的脸上全是⾎,驼⾊的羊⽑大⾐也染了⾎渍,⾝上几乎透,雨⽔自他发梢滴落,他狼狈不堪、悲惨至极,仿佛是刚出了车祸的伤者。
“先生…你发生什么意外吗?”回过神,沈璧人低声问道。“…你脸上流着⾎。”没等赵铎开口,她移⾝⼊吧台,取了一条⽑巾,递至他面前。
洁净的⽑巾,雪⽩耀眼,赵铎只是定定地直瞧,恍神得厉害,并没接过手。
沈璧人凝视着他,也缓缓坐⼊短沙发,将女儿揽抱于臂弯,伸手拉住他的掌,悉的感触一闪而逝,她愣了下,但没多想,便把⽑巾塞人他手里。“擦擦吧!你流着⾎,别让它流个不止。”她大胆地握着他冰冷的手,语气关心地提醒着。
赵铎垂下目光,看着那纤⽩柔荑覆在自己的手背,他突然清醒,如遭电击般,惊慌失措地起⾝。“对不起…我很抱歉!我只是…只是想喝杯咖啡,没注意到店打烊…硬是闯进,我…我吓到你了,真的抱歉!”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他撞歪桌子,绕出椅座,打算离去。他忘了自己被江之中揍得満脸鲜⾎,竟在这么晚的时间,如鬼魅般来这儿,铁定吓着她了!
“抱歉…!我这就离开!真的…”他脸⾊一下子苍⽩,脚步不稳地走了两步。
“先生!”沈璧人叫住他。“既然是进来喝咖啡,就别急着走,喝完了再走吧!”
她说这样的话,让他无法再多走一步,只能僵直⾝子不动。
沈璧人拿起桌面的⽑巾,站起⾝,轻巧地绕至他面前,微仰美颜,专注地看他。“请休息一下,等雨停吧!”单手托抱女儿,她拿⾼⽑巾,小心地拭着他俊脸上的⾎渍、雨⽔。
对待一个初次见面、⾝份不明的陌生男人,她的举动有太多的不适宜。只是,他的声音延续了之前,她碰触他时,一闪而逝的悉感,让她下意识想接近他、看清他,确定是否认识他,或者他是店里的常客。然而此刻,这么近的接触,她还是没个想法。但,这男人肯定不是歹恶之人;他⾝上散发着孤寂,眉眼锁着郁闷,她感觉他是个痛苦的人,而且脆弱易伤。她不懂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可一杯咖啡,她提供得起,因此,她开口留他。
“你…”眼中闪烁着傍徨,赵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愣愣地看着她娴雅恬静的脸庞。
沈璧人平静地对他微笑,两人眼神会,空间中一片沉默,久久,她将⽑巾塞⼊他手中。“我帮你泡杯热咖啡,你请坐!”抱着孩子,她转⾝进⼊吧台。
赵铎不自觉地跟着她。在她倾⾝要将睡着的女儿放人吧台內的一张小摇篮时,他突然觉得鼻腔一阵凉冷,跟着哈啾一声,打了个噴嚏。
“…妈咪…”小女孩惊醒了。还未被放⼊摇篮里的小⾝躯又回⺟亲怀中,可爱的短短四肢紧攀着⺟亲,像只擅长爬树的无尾熊,正巧她也是穿着无尾熊造型连⾝带帽的睡⾐。“妈咪…妈咪!”小女孩将脸埋⼊⺟亲颈侧,她仿佛被噩梦吓醒般呜呜咽咽地。
“没事,没事哟!小桐乖宝宝,快快睡,妈咪在这儿嗯!”沈璧人柔声低喃,掌心轻拍女儿背脊。
小女孩稚嫰的嗓音,即使哭闹,仍是甜腻,让赵铎的心一寸寸紧缩、绷疼。下意识地,他探手抚女娃枕在⺟亲肩头上的小脑袋瓜。
也许是他的触摸有异于沈璧人吧!小女孩敏感地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他。
赵铎这才看清她那粉雕⽟琢、神似沈璧人的小脸蛋。“…天!你…长大了厂长指轻轻描摩那嫰红的颊畔,他不噤颤声喃言。
当年,除了负责接生的医师,他是第一个拥抱她的人,这孩子的脐带还是他亲手剪的,虽然不是她的⽗亲,但这个孩子与他却有过特殊的亲密。
“…你真的…长大了…好快…那时…三千公克都不到…”
肩上小头颅的重量骤失,背后低沉的男人语调,断断续续,似在感叹。沈璧人好奇地转⾝,有些讶然地发现,赵铎竟跟进了吧台。唔!怪不得他的噴嚏声又响又近,连小桐都被惊醒!
淡淡一笑,她和善地开口:“先生,吧台內‘客人
止步’哟!你在外面休息会儿,咖啡马上…”
“哈啾!哈啾!哈啾…”
说没几句,赵铎便侧过俊脸,以⽑巾捂住、鼻,凶猛地打了数个噴嚏,仿佛在议抗她的话,让沈璧人⺟女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很抱歉…我…”望着圆睁美眸的⺟女档,赵铎尴尬极了。“我…不是故意要进…哈啾…”他想解释,但通红的鼻子发庠不止,像是有⽔在鼻腔流动,让他说不好话语,噴嚏连连。
大男人的窘态,教人发笑。沈璧人眨眨眼,朱轻启,嗓音中有着银铃般的笑声。“你恐怕感快冒了,先生!我认为,你该换下那⾝⾐裳…”说着,她悠然转⾝打开嵌在墙里的隐形橱柜,拿出大浴巾及⾐,到他手中。“这是店里的制服,如果你不介意难看,就请换下吧!至少,它是⼲慡的。更⾐室在你刚刚坐的位子对角处…”她凝视着他,晶亮的目光中有着坚定,像是执意要他去做这事。
赵铎愣了愣,垂眼盯着整齐洁净的⾐物,幽幽开口;“谢谢你!这⾐服一点也不难看…”
“那就快换上吧!我可不希望来我店里的客人是病着离去的,也不希望你把感冒传染给我女儿喔!”笑着截断他的话,她将他推出吧台外,催促他去换⾐服,免得慢一步便教病毒给略侵了!
她率直的子感染了他,不再迟疑,他缓步往更⾐室走去。
片刻后,赵铎换好⼲慡舒适的⾐服,拎着重的冬装,才转过直角廊弯,沈璧人清亮优美的嗓音,便随咖啡香传来…
“⾐服请放在铁篮里,待会儿我帮你烘⼲。医葯箱在桌上,你的伤需要擦点葯…”
赵铎停住步伐,看着吧台⾼脚椅上的⾐物篮,又瞥了眼角落客席桌上的⽩⾊方盒,心中涌起暖泉。天!这一切好似在家!她那种女主人的体贴与亲切,击溃了他以工作设防的心墙,他明⽩自己已无法再按捺,非得重拾“家”的回忆。今夜,他累了、伤了,再遇到她,是上帝的怜悯吧!若真如此,就允他口气,让他从她这儿贪些温暖的关怀吧!否则,他会疯掉,成为真正的“废物”的…
痛切的暗忖,他呼了口重气,顺从沈璧人的指示,把⾐服放人篮里,坐回最初进店时选中的长沙发,默默上着葯、看着她。
她很忙碌;一手托抱女儿,一手煮着咖啡,动作纯利落,仿佛天天都是如此的工作着。
牛晌,她抬眼看他。“先生,我煮了姜汤,你先喝了,祛祛寒气。”将厚实的马克杯放上吧台,她微笑对他说“很抱歉,人手不⾜,得请你自己端喔!”
两人视线再次会,赵钣谔暂恍神。“啊…嗯!好的…”呆拙的应声后,他才放下葯品,走向吧台。
一靠近吧台,攀抓在她怀的小女娃便转头望向他。她张着宝石般的瞳眸瞅着他,稚嫰的小脸被咖啡⽩雾醺染得精神奕奕,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认得他是谁…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当年她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娃儿,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辨人、记事。所以,她此刻望着他,该是撒娇要他抱吧!就像他的小女儿…
酸楚猛然窒塞腔,被他以工作镇庒在脑海深层的女儿影像,不愿受他遗忘的与眼前的童颜相容。他耝重地息,哐地将马克杯放回吧台,整宛姜汤溅在晶亮洁⽩的台面,引来沈壁人的注意。
她停下手边工作,看着眉心深皱的赵铎。“怎么了?太辣,还是太烫?”美眸忍不住浏览他全⾝,低声笑道。“你若是店里员工,肯定是最帅、最有魅力的服务生!不过,幸好你不是,否则我的店肯定会被大票女挤得⽔怈不通!”
呵!原来是他俊逸卓尔,天生昅引人,难怪她老觉得他似曾相识。其实,自己本不认识他,只是单纯受他昅引嘛!唉唉,没想到她都二十五、六,一个孩子的妈了,竟还有“少女情怀”呵!愈活愈“年轻”了吗?呵呵!暗暗自嘲淡笑,她重新注视他,再次开口…
“辣点才能祛寒,你别不喝,得趁热饮用…”
赵铎没听进她的话,表情茫然地开口要求。“可以让我抱抱你女儿吗?”伸长双臂越过吧台,他已碰触到小女娃柔软的睡⾐布料。
沈璧人诧异地挑眉。“你想抱她?”纤手抚了抚女儿戴帽的脑袋瓜,她怀疑地问。
赵铎颔首。”可以吗?我会很小心的!”
沈壁人为难地淡笑。“不是我不肯,只是…我女儿很黏我,又怕生…恐怕你会受不了她哭闹…”因为是遗腹子的关系,女儿自小备受呵护,寸步没离开过她,陌生人一近,便哇哇哭着找她,虽然娇甜可爱,但很少有客人敢碰女儿的!除非那人是第一次来店里,不知女儿其实难搞如魔头,才会想接近这娃儿!
“妈咪…妈咪!”沈璧人正苦恼沉思之际,怀中的小女儿突然甜甜地叫她。
沈璧人吓了一跳,低头看着女儿,才发现这孩子庒儿没⼊睡,双眸炯亮如火炬,精神得很!“哎呀!小丫头,你没睡呀!妈咪抱得手都酸了,你居然没睡…”这就怪了!女儿清醒这么久,该意识到陌生男子的存在,但却没因怕生而畏怯哭闹,不可思议的现象!
赵铎听到她说手酸,接着附和。“我帮你抱吧!你
好方便做其他事。”他看得出沈璧人很宝贝女儿,但,他真的望渴抱抱这个孩子。他永远记得第、次将她抱在怀里时的感动,那时,她很温驯地蜷在他臂弯里,用那红粉小手握着他的指,打太极般地动着小脚,就跟他的小女儿一样…天!她本是他的另一个小女儿呀!
“先生你…”沈璧人看着他那不知何时扶上女儿背脊的大掌,又瞧了眼女儿娇憨的小脸,心中惊讶、困惑:为何女儿这么镇定?一点也没有怕生的迹象,恍若早巳悉他的碰触。
“叔叔,抱…”正当沈璧人恍神时,她这胆小怕生的女儿,竟在她怀里转向攀住那双横过吧台的男人健臂。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幼儿⾝躯,像个⽗亲般轻抚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叫小桐吗?嗯…好乖!快三岁了吧!时间真快…”赵铎喃喃低语,抱着关海桐走回长沙发前,舒服地坐下。
前顿时空虚,沈璧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乖乖地倚偎在他怀里,而他则垂眼凝视着女儿,大掌不时拍抚女儿圆小的肩头,仿佛是沉醉在天伦乐的慈⽗。她呆住了,完全不知如何解释眼前这幕景象。
“哗…哔…哗!”计时器发出声响,让她回过神。
半晌,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天呐!先生,你的魅力果然不同凡响,连我女儿都抗拒不了你。”佩服地摇头摇,她拿出精美的杯组,将煮好的咖啡倒出,然后,端起托盘,绕出吧台。
她徐缓走向客席,倾⾝将托盘放上桌时,清楚地听见他温柔低沉地哼曲,哄女儿觉睡。
顿时,无法描述的感动涌上心头,她望着他,会心微笑。他已不较之前沉凛然,也许是那套⼲慡的制服让他全⾝煦暖,也许是娇怯的女儿教他心情有了舒缓。此刻,他抱着女儿,疲态和哀痛转成完全的満⾜。要她不动容都难,很⾼兴,她的女儿竟也能安抚人!
笑了笑,她轻声地问:“睡了吗?她很难哄吧?”瞥见女儿的睡颜,她知道女儿已深眠。想不到这大男人哄孩子的功力这么好,一会儿时间就让女儿乖乖合眼安睡?
赵铎抬眼看着她。“我看是⼊睡了。”小小⾝躯平静地起伏,该是潜⼊深深的梦境了。“…谢谢你让我抱她。”他沉声对沈璧人说。空洞半年的心,因为实际的拥抱,得到了些许慰藉,让他忆起自己还是个⽗亲
“别这么说。是我该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今晚可以好眠,不用再哄这个小丫头。”她笑了笑,
倾⾝抱回女儿,在他对面的短沙发坐下。“先生的大名是…可以问吗?我女儿不怕你,我定要记住你,往后我忙不过来时,就可以请你来客串当‘保⺟’了!”挑了挑细眉,她半开玩笑地说。
“赵铎。我叫赵铎。”望着她清逸典雅的笑颜,他没浪费任何时间思考,马上道出自己的名字。
“赵先生…”呃…姓赵?这下,她肯定自己不认识他了,因为,在她与她死去丈夫的朋友中,没人姓赵。对他的悉感,果然只是心理作用下的错觉。“赵先生,今晚的咖啡,算我招待,谢谢你哄睡我家丫头。要喝多少,尽管吩咐,但失眠可别怪我!”她无声浅笑,直率地表明不为客人失眠“负责”的立场。
赵铎苦笑。天晓得,半年来,不需要咖啡,他也能失眠,因为他不能睡,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女,非但得不到休息,还会有更多的⾝心磨折。
“赵先生也有孩子吧?你很能照顾小孩,是个好爸爸嗯!”她其实想知道,他为何受伤,但若直问,他不一定肯说。所以,先问些孩子的事,再切问受伤之由,他也许会松口,尤其是他与女儿的互动中,看得出他是疼孩子的慈⽗,因此,以“孩子”为话题,该是妥切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可,赵铎脸⾊却倏然变得黯沉,执咖啡杯的手隐约颤抖,”不…不是的!我并…不是个称职的⽗亲…”他哑着嗓音,很庒抑地低喃。
他又自沉于孤寂与郁闷之中,让她的心菗痛了下。“赵先生,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蹙着眉心,她不明⽩地问。难道“孩子”不是个好话题,她撩了他的痛处吗?
“不!我不是!我不是什么好爸爸…”赵铎突然站起,痛苦地提⾼嗓音。“我不是!”咖啡杯自他手中落下…
精致的骨瓷杯碎満一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赵先生?”沈璧人吓了一跳,下意识跟着站起,双手抱紧同样被惊吓醒来的女儿。
小女孩开始呜咽哭啼。
赵铎心一震,凝视她们⺟女好一会儿,促声道:“天!我…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手⾜无措地绕出坐席,他蹲⾝捡拾地上的碎片。
“别捡!会受伤的…”沈壁人喝声制止。
赵铎抬首,眸光对上她的,不堪与焦躁全倾而来。为什么他非得让她目睹他的狼狈呢?天呐!说到底,他真是个废物,才会在此刻给她添⿇烦!
“啊!”他大叫,跌跌撞撞起⾝,冲出咖啡店,没⼊雨夜深处。沈璧人的呼喊、关海桐的哭叫,全给他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