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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但很难糊弄,也很难伺候,他经常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只为了不让大臣看出自己的心思。自从修道修玄之后,他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从不主动透露自己的意思,经常让⾝边的大臣们无所适从。
为了达到神鬼莫测的目的,在给臣下们下达命令时,他使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递纸条。
这不是作弊,也不是为了晚上约人去看电影,事实上,它是一种极为凶险诡异的政治手段。
之所以说它诡异,是因为嘉靖写下的那些纸条,即使写成告示,贴在街上,也毫无关系,写在那些纸条上的,其实并非什么具体事项,而是暗语。
这些暗语或者是几个字,或者是一句话,看上去不起眼,然而在这些暗语之中,却隐蔵着嘉靖的实真意图。
之所以说它凶险,是因为这些纸条往往只会写给內阁中的几位大臣,用来传达自己的态度,但如果你不够聪明,没有及时参透纸条中的玄机,皇上支持你反对,皇上前进你后退,那就⿇烦大了。
可是问题在于,这些所谓的暗语,唯一的标准答案只掌握在嘉靖自己的手里,如果你搞不明⽩,没有会意,他虽不会责怪你,心里却知道你不够聪明,不可重用。
他相信,只有采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有效地控制住所有的人。
可是他又一次错了,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并非只有他而已,严世蕃也应该算一个,而他的那种特别能力,正是破译暗语。
嘉靖三十四年(1555),张经被免职之后,赵文华想让刚当巡抚的胡宗宪顶替总督的位置,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事任命,所以奏折送上去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突然有一天,严嵩收到了一张嘉靖写给他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宪似速,宜如何
严嵩略一琢磨,便了解了其中的含义,宪自然是指胡宗宪,这句话的意思是胡宗宪似乎升得太快,你认为应该怎么样。
于是他准备再为胡宗宪说几句话,建议破格提拔⼲部,并写好了奏疏,就在他准备送上去之前,严世蕃凑了过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然后他大笑了起来。
“你错了,”严世蕃得意地说道“皇上的意思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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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自己的⽗亲,那个宜如何的宜字,并不是应该的意思,而是指杨宜。
杨宜,时任南京户部右侍郞,从政经验丰富,对于嘉靖而言,他比愣头青胡宗宪要可靠得多。所以皇帝的真正意思是,胡宗宪升得太快,你认为杨宜如何。
这虽然是一句问话,但严嵩很明⽩,它代表的并不是疑问,而是一种态度,所以他立即上书,推荐杨宜接任总督。
这只是嘉靖同志诸多谜语中的一个,由于他自幼苦读,十分博学,在纸条上经常使用典故和生僻字,所以只有与他同样学识渊博且聪明绝顶的人,才能开解这些暗语。
毫无疑问,严世蕃符合这个近乎苛刻的条件。
于是在之后的⽇子里,严嵩始终能够在第一时间合皇帝的意图,并逐渐成为嘉靖不可或缺的人。
对于这一独特专长,严世蕃十分自负,他和嘉靖同志一样,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事实上,他并不是暗语的唯一解破者,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也具有相同的能力,很不幸的是,这个人正是徐阶。
徐阶也曾经遇到相同的境况,在属于他的那张纸条上,写着这样几个字:卿齿与德,何如?
当看到这六个字的时候,徐阶吓得魂都没了,句中所谓齿,是指年龄,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的德行与年龄是匹配的吗?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它也可以这样翻译:你这把年纪,怎么是这样的德行?
一般说来,如果不是要收拾人,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在短暂的恐慌之后,徐阶镇定了下来,他再次仔细分析了这六个字,并凭借他的智慧找到了正确的答案:所谓德,不是德行,而是指欧德。
欧德,时任礼部尚书,所以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你和欧德,谁的年纪更大?
就这样,徐阶成为了第二个破译者,并就此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而对于这一切,严世蕃并不知道。
但处于暗处的徐阶却也无计可施,问题很明显,要解决严嵩,必须除掉严世蕃,可是严世蕃实在太过聪明,毫无漏洞可钻。
既不能进,也不能退,这场智力竞赛再次陷⼊了僵局,然而就在他百无聊赖,苦苦等待之时,一个偶然事件的发生,却彻底改变了双方的力量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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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年(1561)十一月,由于消防工作不到位,宮里失火,说来也是凑巧,哪里不好烧,偏偏就烧了西苑的永寿宮——皇帝大人的寝宮。
这下嘉靖同志无家可归了,只好搬到⽟熙宮暂住,如此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他找来了严嵩,询问有关重建的事情。
不知道严嵩同志那天是不是吃错了药,自己有好几套房子,就不管导领的死活了,随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三大殿刚刚修完,余料不⾜,陛下可以暂时移居南宮。”
这就是找死了,你哪怕建议他住工棚,也比让他去南宮好。所谓南宮,就是当年明英宗朱祁镇住过的地方,他被自己的弟弟关押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十分难忘的时光。
对这段历史,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严大人为了凑合,竟然建议嘉靖去住那所独特的牢房,实在不知他怎么想的。
果然皇帝大人发火了,对严嵩怒目而视,此时冷眼旁观的徐阶意识到,自己临场表现的机会到了,他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暂居偏殿,狭小,臣于心不忍,虽三大殿刚成,但据臣估算,以其所剩余料,⾜以重建永寿宮,三月即可成功。”
听到这话,嘉靖顿时兴⾼采烈起来,他连声夸奖徐阶,并将此事由其全权处理,朝堂上随即充満了喜悦的气氛。
就在那一刻,被抛在一边的严嵩颤抖了,他以畏惧的眼神看着⾝边的徐阶,十多年来,他从未把这个人放在眼里,也从未意识到此人的可怕,现在他终于明⽩了,但为时已晚。
在长达十余年的忍耐之后,徐阶终于第一次占据了上风,他看着严嵩衰老迟缓的背影,心中充満了快慰。十几年来,在这个朝堂上,严嵩用尽了手段,耍尽了谋,杀掉了一个又一个人无辜的人,而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见证了所有的惨剧,也学到了所有的权谋。
严嵩,这都是你教给我的,现在,我将把从你那里学到的一切,一样不少地还给你!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严嵩因为房子问题焦头烂额的同时,另一个打击也向他袭来。
他的老婆死了,相濡以沫几十年,夫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对于严嵩而言,这是一个十分沉痛的噩耗,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情要严重得多,在噩耗的背后,是一场毁灭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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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明代惯例,⺟亲死了,儿子要守孝服丧,这一重任自然要由严世蕃来承担,但是这样一来,严嵩就⿇烦了,因为青词是严世蕃写的,主意是严世蕃出的,儿子去守灵,工作就完了。他既破译不了嘉靖的暗语,也无法应付纷繁复杂的局面。
于是嘉靖对他的信任不断减少,对徐阶的欣赏却与⽇俱增,而朝中的墙头草们也纷纷改换门庭,严的实力大幅削弱,自担任首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如此的脆弱。
如果这样下去,毁灭只是个时间问题,但作为一个从政四十余年,老奷巨猾的人物,他决不甘心就此完蛋。为了保全自己,反败为胜,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不久之后的一天,在西苑值完班后,严嵩主动找到了徐阶,表示想请他吃顿饭,并恳请他务必光临。
徐阶如约而至,寒暄两句大家开吃,然而刚刚吃到一半,严嵩突然停了下来,叫出了自己全家老小,站在徐阶的面前,突然带头跪了下去,随即几十口人黑庒庒地跪了一片。
还没等徐阶反应过来,严嵩就用极其哀怨的口气说道:
“我年纪已经老了,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的这些不肖子孙就摆脫您照顾了。”
面对这个后生晚辈,这个和自己作对十余年的敌人,严嵩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虽然他并不情愿,但他十分清楚,在目前敌強我弱的情况下,只能忍气呑声,这是⿇痹对方的唯一方法。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情景,徐阶陷⼊了思索,眼前的一切似乎非常悉。
想起来了,那是在十五年前,严嵩和严世蕃跪在夏言的面前,苦苦哀求着他网开一面,保证自己会痛改前非。
那是在三年前,王世贞跪在严嵩的面前,泪流満面,哭天抢地,只求他放过自己的⽗亲,而严嵩和蔼地扶起了他,承诺一定尽力营救。
于是他立刻上前拉起了严嵩,做出了明确的表示:
“首辅大人不用担心,一切都包在我⾝上。”
严嵩,你终于害怕了吗?你终于想退出了吗?
但一切已经太晚了,你要知道,这是一个不能弃权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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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你的贪和利益,你杀掉了夏言、沈炼、杨继盛,你舍弃了那些在俺答铁蹄下呻昑的百姓,你害死了许多无辜的人,破坏了所有游戏规则,现在你想收手,已经不可能了。
这并不是游戏,而是一个残酷的赌局,你不能退出,直到你把从这里赢得的财富,连同你的本钱,全部输得⼲⼲净净。因为我所要夺走的,不是你的首辅宝座,甚至也不是你的命,而是你所有的一切。
单靠善良和正直对你是无济于事的,我将用我自己的方式战胜你。
为了我所坚持的信念,以及正义。
门徒
似乎一切都已经明朗,陆炳死了,严世蕃离开了,皇帝对他厌倦了,严嵩这位老江湖的好⽇子终于到头了。
但徐阶发现,纵使情况对自己极为有利,那个他等待多时的机会却仍然没有出现。几十年的政治搏杀经历告诉他,若发起攻击,就要穷追到底,但在有必胜的把握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
嘉靖已经离不开严嵩了,从嘉靖十七年起,二十多年之中,严嵩和他几乎朝夕相处,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的喜好,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超越君臣的关系,所以严嵩才能够得到嘉靖的全部信任,并利用这种信任去清除异己,牟取利益。
也就是说,即使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也并不意味着严嵩会就此完蛋,最多不过是骂几句,给个处分之类,所谓⾰职抄家实在是一个遥远的童话。
徐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不着急,二十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年,优势已经在自己这边,而现在需要的,不过是最后的临门一脚。
徐阶已经不再惧怕等待,过去多年的腥风⾎雨让他明⽩,在政治这场耐力赛中,无论眼下有多风光,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而与严嵩相比,自己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年轻。
不要紧,不要紧,生命还很漫长,斗不死你,熬也熬死你。
本着等待参加严嵩遗体告别的觉悟,徐阶开始了又一轮的静候,他原本以为这一次自己又要等很久,然而不久之后,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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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唐顺之临走前所说的话,徐阶一直心存疑虑,他曾想问个究竟,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嘉靖三十九年(1560),这位神秘的同志因劳过度,竟然死了。
人固有一死,但多少你也得留句话,把事情说清楚再走,留下这个题,算怎么一回事。就在徐阶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应该说,这是一个徐阶并不陌生的人,虽然之前两人从未见过。他的名字叫做何心隐。
三十多年前,伟大的王守仁在天泉桥上留下了心学四训,之后不久便飘然离世,但事实证明,思想是永不磨灭的,他的心学顽強地生存了下来,并且盛行于世。
但据学术界的光荣传统,只要是思想学说之类的玩意,必定会有纷争,有门派,心学也不例外。
王守仁死后,他的门人因意见不同,裂分成为左右两派。而被后人公认为正宗嫡传的是右派,又称江右学派。但出人意料的是,此派的代表人物非但不是王守仁的嫡传弟子,甚至庒就没拜师,他就是徐阶的老师聂豹。
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聂豹凭借他多年的刻苦钻研与扎实的学术功底,成为了江右学派的学术领袖之一,而在天泉桥上得到真传的两位嫡传弟子钱德洪与王畿,却部分修正了王守仁的理论,成为了王学左派,又称浙中学派,所以徐阶和唐顺之虽同为王守仁的二代弟子,却分属于不同的派别。
但事实证明,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却并非上述两派,而是另一个当时并不起眼的派系——泰州学派。
作为左派的第二分支,泰州学派的观点最为进,也最为尖锐,而创立此派者,正是王守仁那位最不安分的弟子王艮。
这位当年曾想拿王守仁开涮,穿着⽩⾐⽩帽招摇过市的人,也着实不是个安居乐业的主,在他的阐述下,心学成为了一把反抗封建礼教的利剑,不但痛骂四书五经,连孔圣人也成为了批判对象,而何心隐正是此派的传人。
帮派问题就介绍到这里,可见牛人就是牛人,王守仁同志才死了三十多年,竟然搞出这么多门派,而且由于观点不同,他们之间还经常搞论战,骂得你死我活,所以虽说大家都是王门中人,关系却并不太好。
而作为泰州学派中最为奇特的人物,何心隐有着极为复杂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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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隐,原名梁汝元,正德十一年(1517)生,这位仁兄虽非⾼官显贵,且外貌平凡,却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他际广泛,社会关系复杂,用今天的话说,是个黑⽩两道都吃得开的角⾊。
而更为可怕的是,这个人没有信仰,也没有噤忌,他藐视皇权、不信神仙、狠批孔夫子,被读书人奉为经典的所谓圣贤之书,在他的眼里只是一堆屎狗,所以除本名外,他还得到了一个外号——“何狂”
此外他还痛恨封建礼教,曾公开宣扬个解放,认为府政除了瞎腾折,起不了任何作用,还不如废掉了事,这在当年,大致算是个无府政主义者兼社会危险分子。
正因为他观点进,加上又喜闹事,连泰州学派的同志也不喜他,比如当时的朝廷⾼官,后来的礼部尚书,內阁大学士赵贞吉,虽与他同属一派,却极其厌恶这位狂放不羁的仁兄,老死不相往来。
但无论有何不同,说到底只是个观点问题,作为王学传人,他们始终坚守着同样的信念和胆略:宁王叛,就打倒宁王,杨廷和跋扈,就赶走杨廷和,虽风云变幻、嘲起嘲落,然中流砥柱,傲然不倒。
现在是严嵩,为一己私利,尸位素餐、杀害无辜、羽众多、位⾼权重的严嵩,于是王守仁的精神火焰被再次点燃:匡扶正道,⾚手空拳,亦敢与龙蛇相搏!
正是在这熊熊火焰的映下,江右学派再传弟子徐阶、泰州学派再传弟子何心隐,还有已经死去的浙中学派再传弟子唐顺之,消除了他们所有的门户之见,一门三派终于再次团结起来,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出乎徐阶的预料,何心隐对于目前的形势竟然十分了解,他们再次进行了详尽的敌我双方力量对比,这才发现,原来王学门人的力量竟然如此強大。
除去那些小鱼小虾和徐阶自己不说,那位暗语中曾经出现的礼部尚书欧德,就是心学的忠实信徒,而徐阶的老师聂豹,也曾担任吏部尚书,太子太保,如果把这些老家伙也忽略不计,也还有户部右侍郞赵贞吉,礼部左侍郞、张居正的老同学李舂芳等等。
然而问题在于,虽然这帮人中部长、副部长一大堆,却没有像陆炳、杨博那样的天才,本无法发挥作用,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只有徐阶自己而已。
可能是唯恐徐阶不够沮丧,何心隐进一步指出了一个更残酷的事实:
即使是你本人,徐阶,也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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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来,你都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怎样才能除掉严嵩。你努力经营,苦心隐忍,只是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事实上,答案一直在你眼前,你却视而不见。
其实谜底十分简单: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除掉严嵩的,只有一个人——皇帝。
嘉靖已经五十多岁了,已经不再是那个玩弄群臣于股掌中的人,虽然他沉于修道,习惯于严嵩的服侍和惑,但他依然是皇帝,一个聪明的皇帝。
而在这样一个人的掌控之下,没有人可以公然除掉严嵩,除了他自己。
也就是说,纵使严嵩已经不再受到信任,纵使时机已经成,但要彻底解决严嵩,就必须得到皇帝的首肯,而凭借徐阶的影响力,这实在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徐阶无奈地认可了何心隐的观点,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知道,方法或许就在眼前这个人的心中:
“那你有办法吗?”
“是的,我有办法。”何心隐自信地答道。
玄机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再聪明的人也不例外,包括嘉靖在內。
而一旦有了疑问,却又得不到解答,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去问人,但如果这个疑问无人能够回答,那又该去问谁呢?
嘉靖就遇到了这样一个难题,他的问题很多,比如家国前景如何,明年会不会灾荒,我还能活多久等等,而这些问题大臣是不敢也不能回答的,因为他是皇帝,而且十分刚愎自用,如果自作聪明,闹不好是要杀头的。
但这难不倒嘉靖,他很快就想到了解决难题的方法,既然不能问人,那就问神。
虽然神仙和咱们不住在一个小区,也不通电话,不能上网,但经过我国民人的长期科研,终于找到了和神仙们联系的方法,比如跳大神、上⾝之类的⾼科技手段,并作为著名的糟粕垃圾,一直流传至今。
但上述方法都是民间百姓使用,皇帝自然有皇帝的独特搞法,而嘉靖的那套系统叫做扶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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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扶乩,是一种玄乎其玄的玩意儿,大致方法是皇帝把要问的问题写在纸上,然后密封起来,由太监转给道士,再由道士当众烧毁,权当是转给神仙,这就算是问完问题了。
那么答案去哪里找呢?你总不能指望天上掉块砖头,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我不知道”吧。
正确的程序是这样的,先找来一个沙盘,在沙盘上搭个架子,架子上有两树枝,分别由两个太监用指头搭住,等到道士把皇帝的问题烧掉,不,是转神仙,两人便即刻作中风状,两眼紧闭,任由指头在沙上画,神仙的答案就是这个了。
可能有人会问,要是画的四不像,那该怎么办,告诉你,不要紧,皇帝大人自然会去琢磨,毕竟我们也不能指望神仙大人的书法⽔平。
二十多年来,皇帝一直通过这种方式和神仙沟通、流心得、请教问题,于是疑问又出现了,以嘉靖的格,怎么能够几十年如一⽇去研究扶乩中出现的莫名其妙的符号呢?
嘉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所以答案是,他所看到的并不是鬼画符,而是⾜以识别的汉字。
其实用指头搭在树枝上,也是可以写出规范回答的,但需要一个条件——故意,只要你没有被鬼上⾝,只要你还有清醒的意识,你的手腕就能让你写出清晰的汉字,当然这绝不是神仙的意图,而是你自己的答复。
也就是说,嘉靖先生费尽心机得到的所谓神仙热线,不过是出自几个道士太监的手笔,但由于他过于期待上天的信息,所以仍然无怨无悔地相信了它几十年。
其实这也怪不得道士和太监,人家也是迫不得已,你写那些无聊的问题,还不许人看,偏偏还要神仙回信,画一气你又看不懂,看不懂就要发脾气,到时自然还是下人们遭殃,道士也好,太监也罢,大家出来混,不过是想混饭吃,何苦难为人呢,就这么忽悠着过吧。
而在这个把戏中,最为关键的人却不是皇帝,而是那个烧掉纸的道士。
因为他是转皇帝问题的人,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所以这个职位一向由皇帝最宠信的道士担任,比如之前的邵元节,后来的陶仲文,以及现在的蓝道行。
蓝道行人如其名,还真是有点道行,据说他算命看相十分之准,名声很大,便被推举进宮为皇帝服务,并担任那个烧纸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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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隐的第一步计划就此实现。
这位蓝道行先生固然是个道士,但他除了信太上老君外,还信王守仁。
作为道士兼何心隐的朋友,蓝道行对心学的趣兴似乎一点不亚于修道炼丹,而作为忠诚的王学门人,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严嵩。
政治局势最为复杂的时刻莫过于此,严嵩失势,开始收缩防守,徐阶得势,却无法除对手,在这雾重重之中,清醒而睿智的何心隐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突破口——嘉靖。
嘉靖是一个太过聪明的人,他防备大臣,厌恶太监,但他也有着自己的弱点——道士。只有道士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只有道士才能真正影响他的决定。
于是在不久后的一次扶乩中,嘉靖同志和神仙展开了一次深⼊沟通。
这一次,嘉靖同志提出了一个十分有深度的问题:为什么天下未能大治呢?
当然,据程序,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是密封的,只有神仙知道而已,但在他把纸条由蓝道行同志转呈的时候,由于神仙大人出差,蓝大仙自然当仁不让,临时担任了代言人的角⾊。
所以当写有问题的纸张被当众烧焚之后,在中风太监的控下,神仙的回答显露在沙盘之上:
“奷臣当道,贤臣不用!”(特别提示:标点系本人友情提供)
看到神仙发话了,嘉靖随即写了第二张纸条:
“奷臣何人?贤者何人?”
神仙再次回答:
“奷臣如严嵩,贤者如徐阶。”
如此看来,严嵩和徐阶的知名度实在很⾼,居然连神仙都知道。
忽悠继续进行,但如果你认为嘉靖同志就这么好糊弄,那就错了。这位聪明绝顶的皇帝发出了质疑:
“既然如此,为何奷人不遭天谴?”
我相信,当蓝道行偷看到这句问话时,他的精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但他没有慌,而是作出了一个完美的回答:
“留待皇帝自裁!”
原来老天爷也是尊重自己的,嘉靖终于満意了,严嵩的命运就此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