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1-1540
[1531]
这个决定充分证明,努尔哈⾚同志是一位相当合格的指挥官。
他认为,南城就快顶不住了。
南城守将祖大寿同意这个观点。
就实力而言,如果后金军全力攻击城池一面,明军即使有大炮,也盖不住对方人多,失守只是个时间问题。
好在此前后金军缺心眼,好好的城墙不去,偏要往夹脚里跑,西边打,南边也打,被打了个七八糟,现在,他们终于觉醒了。
知错就改的后金军转换方向,向南城涌去。
我到宁远时,曾围着宁远城墙走了一圈,没掐表,但至少得半小时,宁远城里就一万多人,分摊到四个城头,也就两千多人。以每面城墙一公里长计算,每米守兵大致是两人。
这是最乐观的估算。
所以据数学测算,面对六万人的拼死攻击,明军是抵挡不住的。
事情发展与数学模型差不多,初期惊喜之后,后金军终于呈现出了可怕的战斗力,鉴于上面经常扔“万人敌“,墙就不去凿了,改爬云梯。
冲过来的路上,被大炮轰死一批,冲到城脚,被烧死一批,爬墙,被弓箭、火死一批。
没被轰死、烧死,死的,接着爬。
与此同时,后金军开始组织弓箭队,对城头箭,提供火力支援。
在这种拼死的猛攻下,明军开始大量伤亡,南城守军损失达三分之一以上,许多后金军爬上城墙,与明军⾁搏,形势十分危急。
祖大寿战败前,袁崇焕赶到了。
袁崇焕并不在城头,他所处的位置,在宁远城正中心的⾼楼。这个地方,我曾经去过,登上这座⾼楼,可以清晰地看到四城的战况。
袁崇焕率军赶到南城,在那里,他投⼊了最后的预备队。
长久以来的训练终于显现了效果,在強敌面前,明军毫无畏惧,与后金军死战,把爬上城头的人赶了回去。
与此同时,为遏制后金军的攻势,明军采用了新战略——火攻。
明军开始大量使用火具,除大炮、万人敌、火外,火球甚至火把,但凡是能点燃的,就往城下扔。
这个战略是有道理的,你要知道,这是冬天,而冬天时,后金士兵是有几件棉⾐的。
战争是智慧的源泉,很快,更缺德的武器出现了,不知是谁提议,拉出了几条长铁索,用火烧红,甩到城下用来攻击爬墙的后金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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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壮丽的一幕出现了,在北风呼啸中,几条红⾊的锁链在南城飘扬,它甩向哪里,惨叫就出现在哪里。
在熊熊的烈火之中,后金的攻势被遏制了,尸体堆満宁远城下,却始终未能前进一步,直至⻩昏。
至此,宁远战役已进行一天,后金军伤亡惨重,死伤达一千余人,却只换来了几块城砖。
然而战斗并没有结束。
愤怒至极的努尔哈⾚下达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命令:夜战。
夜战并不是后金的优势,但仗打到这个份上,缩头就跑,就是一个严肃的面子问题,努尔哈⾚认定,敌人城池受损,兵力已经到达极限,只要再攻一次,宁远城就会彻底崩塌。
在导领的召唤下,后金士兵举着火把,开始了夜间的进攻。
正如努尔哈⾚所料,他很快就等到了崩溃的消息,后金军的崩溃。
几次拼死进攻后,后金的士兵们终于发现,他们确实在逐渐近胜利——用一种最为残酷的方法:
攻击无果,伤亡很大,尸体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如果他们全都死光,是可以踩着尸体爬上去的。
沉默久了,就会爆发,爆发久了,就会崩溃,在又一轮的火烧、炮轰、箭后,后金军终于违背了命令,全部后撤。
正月二十四⽇深夜,无奈的努尔哈⾚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庒抑住心中怒火,准备明天再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不放弃进攻,第二天历史将会彻底改变。
袁崇焕也已顶不住了,他已经投⼊了所有的预备队,连他自己也亲自上阵,左手还负了伤,如果努尔哈⾚豁出去再⼲一次,后果将不堪设想。
努尔哈⾚放弃了,他坚持了,所以他守住了宁远。
而下一个问题是,能否击溃后金,守住宁远。
从当天后金军的表现看,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没有帮助,没有援军,修了几年的坚城,只用一天,就被打成半成品,敌人战斗力太过強悍,很明显,如果后金军豁出去,在这里待上几月,就是用手刨也刨下来了。
对于这个答案,袁崇焕的心里是有数的。
于是,他来到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必定失守,还守不守?
他决定坚守下去,即使全军覆没,毫无希望,也要坚持到底,坚持到最后一个人。
军队应该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庒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
——⽑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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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很清楚,明天城池或许失守,或许不失守,但终究是要失守的。以努尔哈⾚的行成绩,接踵而来的,必定是杀戮和死亡。
然而袁崇焕不打算放弃,因为他是一个没有援军、没有粮食、没有理想、没有希望,依然能够坚持下去的人。
四十二岁年前,袁崇焕出生于穷乡僻壤,一直以来,他都很平凡,平凡的中了秀才,平凡的中了举人,平凡的落榜,平凡的再次赶考,平凡的再次落榜,平凡的最终上榜。
然后是平凡的知县,平凡的处级⼲部,平凡的四品文官,平凡的生学,直至他违抗命令,孤⾝一人,面对那个不可一世、強大无比的对手。
四十年平凡的生活,不断的磨砺,沉默的进步,坚定的信念,无比的决心:
只为一天的不朽。
正月二十五⽇
以前有个人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只要你不放弃自己,上天就不会放弃你。
绝境中的袁崇焕,在沉思中等来了正月二十五⽇的清晨,他终究没有放弃。
于是,他等来了奇迹。
天启六年(1626)正月二十五⽇,改变历史的一天。
努尔哈⾚怀着満腔的愤怒,发动了新的进攻。他认为,经过前一天的攻击,宁远已近崩溃,只要最后一击,胜利触手可得。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战斗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开始的。
第一轮进攻被火炮打退后,他看见勇猛的后金士兵们怂了。
无论将领们怒吼,还是威胁,以往工作积极极⾼的后金军竟然不买账了,任你怎么说,就是不冲。
这是可以理解的,大家出来打仗,说到底是想抢点东西,发发小财,现在人家炮架上了,打死上千人,尸体都堆在那儿,还要往上冲,你当我们⽩內障看不见啊。
勇敢,也是要有点智商的。
努尔哈⾚是很地道的,为了消除士兵们的恐惧心理,他毅然决定,停止进攻,把尸体捞回来先。
为一了百了,他还特事特办,在城外开办了简易火葬场,什么遗体告别,追悼会都省了,但凡抢回来的尸体,往里一丢了事。
烧完,接着打。
努尔哈⾚已近乎狂疯了,现在他所要的,并不是宁远,也不是辽东,而是脸面,起兵三十年,纵横天下无人可敌,竟然攻不下一座孤城,太丢人了,实在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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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争回这个面子。
不想丢人,就只能丢命。
面对蜂拥而上的后金军,袁崇焕的策略还是老一套——大炮。
要说这外国货还是靠谱,顶在城头上轰了一天,非但没有炸膛,还越打越有劲,东一炮“尽皆糜烂”西一炮“尽皆糜烂”相当⽪实。
但是意外还是有的,具体说来是一起全安事故。
很多古装电视剧里,大炮发大致是这么个过程:一人站在大炮后,拿一火把点引线,引线点燃后轰一声,炮口一圈⽩烟,远处一片黑烟,这炮就算打出去了。
可以肯定的是,如按此方式发红夷大炮,必死无疑。
我认为,葡萄牙人之所以卖了大炮还要教打炮,绝不仅是服务意识強,说到底,是怕出事。
由于红夷大炮的威力太大,在大炮轰击时,炮尾炸药炸爆时,会产生大巨的后座力,大巨到震死人不成问题,所以每次发时,都要从炮签出一条引线,人躲得远远的,拿火点燃再打出去。
经过孙元化的培训,城头的明军大都悉规程,严格按全安规定办事,然而在二十五⽇这一天,由于城头忙不过来,一位通判也上去凑热闹,一手拿线,一手举火,就站在炮尾处点火,结果被当场震死。
但除去这起全安事故外,整体情况还算正常,大炮不停地轰,后金军不停地死,然后是抢尸体,抢完再烧,烧完再打,打完再死,死完再抢、再烧,死死烧烧无穷尽也。
直至那历史的一炮。
到底是哪一炮,谁都说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寒冷的一天,漫天的炮火轰鸣声中,有一炮向了城下,伴随着一片惊叫和哀嚎,命中了一个目标。
这个目标到底是谁,至今不得要领,但可以肯定是相当重要的,因为一个不重要的人,不会坐在⻩帐子里(并及⻩龙幕),也不会让大家如此悲痛(嚎哭奔去)。
对于此人⾝份,有多种说法,明朝这边,说是努尔哈⾚,清朝那边,是庒不提。
这也不奇怪,如果战无不胜的努尔哈⾚,在一座孤城面前,对阵一个无名小卒,被一颗无名炮弹重伤,实在太不体面,换我,我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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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接下来,袁崇焕看到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景象,冲了两天的后金军退却了,退到了五里之外。
很明显,坐在⻩帐子里的那人,是个大人物,但按照后金的道德标准,死个把导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实在是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第二天,当袁崇焕站在城头的时候,他终于确信,自己已经创造了奇迹。
后金军仍然在攻城,攻势比前两天更为烈猛,但长期的军事经验告诉袁崇焕,这是撤退的前兆。
几个时辰之后,后金军开始总退却。
当然努尔哈⾚是不会甘心的,所以在临走之前,他把所有的怒火发怈到了宁远城边的觉华岛上,那里还驻扎着几千明军,以及上万名无辜的百姓。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原本相隔几十里的大海,结上了厚厚的冰,失落的后金军踏着冰层,向岛上发动猛攻,毫无遮挡的明军全军覆没,此外,士兵杀屠了岛上所有的百姓(逢人立碎),以显示努尔哈⾚的雄才大略,并向世间证明,努尔哈⾚先生并不是无能的,他至少还能杀害手无寸铁的平民。
宁远之战就此结束,率领全部主力,拼死攻击的名将努尔哈⾚,最终败给了仅有一万多人,驻守孤城的袁崇焕,铩羽而归。
此战后金损失极为惨重,虽然按照后金的统计,仅伤亡将领两人,士兵五百人,但很明显,这是个相当谦虚的数字。
数学应用题1:十门大炮轰六万人,轰了两天半,每炮每天只轰二十炮(最保守的数字),问:总共轰多少炮?
答:以两天计算,至少四百炮。
数学应用题2:后金军总共伤亡五百人,以明军攻击数计算,平均每炮轰死多少人?
答:以五百除以四百,平均每炮轰死1。25人。
参考史料:“红夷大炮者,周而不停,每炮所中,糜烂数十尺,断无理生。”
综合由应用题1、应用题2及参考资料,得出结论如下:每一个后金士兵,都有⾼厚度的装甲保护,是不折不扣的钢铁战士。
扯淡就此结束,据保守统计,在宁远战役中,后金军伤亡的人数,大致在四千人以上,损失大量攻城车辆、兵器。
这是自万历四十六年以来,后金军的第一次总退却,战无不胜的努尔哈⾚终于来了他人生的第一次战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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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直到最后,他也没弄明⽩,到底是谁击败了他,那座孤独的宁远城,那几门外国进口的大炮,还是那一万多陷⼊绝境的明军。
他不知道,他的真正对手,是一种信念。
即使绝望,毫无生机,永不放弃。
在那座孤独的城市里,有一个叫袁崇焕的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一直坚守着这样的信念。
他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因为七个月后,他就翘辫子了。
天启六年(1626)八月十一⽇,征战半生的努尔哈⾚终于逝世了。
他的死因,有很多说法,有说是被炮弹打坏的,也有的说是病死的,但无论是病死还是打死,都跟袁崇焕有着莫大的关系。
挨炮就不说了,那么大一铁陀子,外加各类散弹,穿几个窟窿不说,再加上破伤风,这人就废定了。
就算他没挨炮,精神上也受到了严重的损害,有点心理障碍十分正常,外加努先生自打出道以来,从没吃过亏,败在无名小卒的手上,实在太丢面子,就这么憋屈死,也是很有可能的。
在这一点上,袁崇焕也做出了很大贡献,在击退努尔哈⾚后,他立即出派了使者,给努老先生送去了一封信,內容如下:
“你横行天下这么久,今天竟然败在我的手里,应该是天命吧!”
努尔哈⾚很有礼貌,还派人回了礼,表示下次再跟你小子算帐(约期再战)。
至于努先生的內心活动,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这样的:
“我自二十五岁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小小的宁远,竟然攻不下来,这是命啊!”说完不久就死了。
一代枭雄努尔哈⾚死了,对于这个人的评价,众多纷纭,有些人说他代表了先进的,进步的势力,冲击了败腐的明朝,为历史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云云。
我才疏学浅,不敢说通晓古今,但基本道理还是懂的,遍览他的一生,我没有看到进步、发展、只看到了抢掠、杀戮和破坏。
我不清楚什么伟大的历史意义,我只明⽩,他的马队所到之处,没有先进生产力,没有国民生产指数,没有经济贸易,只有尸横遍野、残屋破瓦,农田变成荒地,平民成为奴隶。
我不知道什么必定取代的新兴霸业,我只知道,说这种话的人,应该自己到后金军的马刀下面亲⾝体验。
马刀下的冤魂和马鞍上的得意,没有丝毫区别,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没有无故剥夺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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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
失败的努尔哈⾚悲愤了几个月后,终于笑了——含笑九泉。
老头笑着走了,有些人就笑不出来了——比如他的几个儿子。
当时,具备继承资格的人,有八个。
这八个人分别是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
四小贝勒:阿济格、多尔衮、济尔哈朗、多铎。
位置只有一个。
拜许多“秘史”类电视剧所赐,这个连史学研究者都未必重视的问题,竟然妇孺皆知,且说法众多,什么努尔哈⾚讨厌皇太极,喜多尔衮,皇太极使坏,⼲掉了多尔衮他妈,抢了多尔衮的汗位等等等等。
以上讲法,在菜市场等地遇人时随便说说,是可以的,正式场合,就别扯了。
事实上,打努尔哈⾚含笑那天起,汗位就已注定,它只属于一个人——皇太极。
因为除这位仁兄外,别人都有问题。
努尔哈⾚确实很喜多尔衮,可是问题在于,多尔衮同志当时还是小庇孩,游牧民族比较实在,谁更能打、更能抢,谁就是老大,要搞任人唯亲,广大后金民人是不答应的。
四小贝勒里的其他三人,那更别提了,年龄小不说,老头还不待见,以上四人可以全部淘汰。
而四大贝勒里,阿敏是努尔哈⾚的侄子,没资格,排除;莽古尔泰比较蠢,情暴躁,排除,能排上号的,只有代善和皇太极。
但是代善也有问题——生活作风,这个问题还相当⿇烦,因为据说和他传绯闻的,是努尔哈⾚的后妃。
代善是聪明人,有这个前科,汗位是不敢指望了,他相当宽容地表示,自己就不争这个位置了,让皇太极⼲吧。
于是,在众人的一致推举下,天启六年(1626)九月初一,皇太极登基。
在后金将领中,论军事天赋,能与袁崇焕相比的,只有三个人:努尔哈⾚、代善、皇太极(多尔衮比较小,不算)。
但要论政治⽔平,能摆上台面的,只有皇太极。
因为一个月后,他做了一件努尔哈⾚绝不可能做到的事。
天启六年(1626)十月,袁崇焕代表团来到了后金首都沈,他们此来的目的是吊丧,同时祝贺皇太极上任。
在很多书籍里,宁远战役后的袁崇焕是很悲惨的,战绩无人认可,也没有封赏,所有的功劳都被魏忠贤抢走,孤苦伶仃,悲惨世界。
(长篇)明朝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538]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说法是未经史籍,也未经大脑的,因为就在宁远胜利后的几天,袁崇焕就得到了皇帝的表扬,兵部尚书王永光跟袁崇焕不大对劲,也大发感慨:
八年来贼始一挫,乃知国中有人矣!
总之,捷报传来,国全腾,唯一不腾的人,就是⾼第。
这位兄弟实在太不争气,所以连阉都不保他,被⼲净利落地⾰职赶回了家。
除口头表扬外,明朝也相当实在,正月底打胜,2月初就提了,先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个月后又加辽东巡抚,然后是兵部右侍郞,两个月內就到了副部级。
部下们也没有⽩⼲,満桂、赵率教、左辅、朱梅、祖大寿都升了官,连他的孙承宗老师也论功行赏了。
当然,导领的功劳是少不了的,比如魏忠贤公公,顾秉谦大人等等,虽说没去打仗,但整⽇忙着人,也是很辛苦的。
无论如何,袁崇焕出头了,虽说他是孙承宗的生学,东林的成员,但边界得有人守吧,所以阉不难为他,反正好人坏人都不管他,任他在那倒腾。
几个月后,得知努尔哈⾚死讯后,他出派了代表团。
这就倒腾大了。
在明朝看来,后金就是以努尔哈⾚为首的強盗团伙,庒不是权政,堂堂天朝怎么能和团伙头目谈判呢?
所以多年以来,都是只打不谈。
但问题是,打来打去都没个结果,正好这次把团伙头目憋屈死了,趁机去谈谈,也没坏处。
当然,作为一名文官出⾝的将领,袁崇焕还有点政治头脑,谈判之前,先请示了皇帝,才敢开路。
憋死(打伤致死)了人家老爹,还派人来吊丧,是很不地道的,如此行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然而皇太极忍了。
他不但忍了,还作出了出人意料的回应。
他用最⾼标准接待了袁崇焕的使者,好吃好喝招待,还搞了个阅兵式,让他们玩了一个多月,走的时候还送了几匹马、几十只羊,并热情地向自己杀⽗仇人的使者微笑挥手告别。
这意味着,一个比努尔哈⾚更为可怕的敌人出现了。
懂得暴力的人,是強壮的,懂得克制暴力的人,才是強大的。
在下次战争到来之前,必须和平,这就是皇太极的实真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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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也并非善类,对于这次谈判,他在给皇帝的报告中,做出了充分的解释:
“奴死之耗,与奴子情形,我已备得,尚复何求?”
这句话的意思是,努尔哈⾚的死讯,他儿子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求呢?
谈来谈去,就谈出了这么个玩意。
谈判还是继续,到第二年(天启七年)正月,皇太极又派人来了。
可这人明显不上道,谈判书上还附了一篇文章——当年他爹写的七大恨。
但你要说皇太极有多恨,似乎也说不上,因为,就在七大恨后面,他还列上了谈判的条件,比如金银财宝,比如土地等等。
也就是想多要点东西嘛,还把死去的老爷子搬出来,实在辛苦。
袁崇焕是很幽默的,他在回信中,很有耐心地逐条批驳了努尔哈⾚的著作,同时表示,拒绝你的一切要求。这意思是,虽然你爸憋屈死了,我表示同情,但谈归谈,死人我也不买账。
过了一月,皇太极又来信了,这哥们明显是玩上瘾了,他竟把袁崇焕批驳七大恨的理由,又逐条批驳了一次,当然正事他也没忘了谈,这次他的胃口小了点,要的东西也减了半。
文字游戏玩玩是可以的,但具体工作还要⼲,在这一点上,皇太极同志的表现相当不错,就在给袁崇焕送信的同时,他发动了新的进攻,目标是朝鲜。
天启七年(1627)正月初八,阿敏出兵朝鲜,朝军的表现相当稳定,依然是一如以往地不经打,一个月后平壤就失陷了,再过一个月,朝鲜国王就签了结盟书,表示愿意服从后金。
朝鲜失陷,明朝是不⾼兴的,但不⾼兴也没办法,今天不同往⽇了,家里比较困难,实在没法拉兄弟一把,失陷,就失陷了吧。
一边谈判,一边⼲这种事,实在太过分了,所以在来往的文书中,袁崇焕愤怒地谴责了对方的行径,痛斥皇太极没有谈判的诚意。
话这么说,袁崇焕也没闲着,他也很忙,忙着砌砖头。
自打宁远之战结束后,他就开始修墙了,打坏的重砌,没坏的加固。他还把几万民工直接拉到锦州,抢工期抓进度,短短几个月,锦州再度成为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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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他还重新占领了之前放弃的大凌河、前屯、中后所、中右所,修筑堡垒,全面恢复关宁防线。
光修墙是不够的,为把皇太极彻底恶心死,他大量召集农民,只要来人就分地,一文钱都不要,⽩送,开始大规模屯田,积累军粮。
一边谈判,一边⼲这种事,实在太过分了,所以在来往的文书中,皇太极愤怒地谴责了对方的行径,痛斥袁崇焕没有谈判的诚意。
到了天启七年(1627)五月,老头子的⾝后事办完了,朝鲜打下来了,锦州修起来了,防线都恢复了,屯田差不多了,双方都満意了。
打吧。
天启七年(1627)五月六⽇,皇太极率六万大军,自沈出发,进攻锦州“宁锦大战”就此揭开序幕。
此时出战,并非皇太极的本意,老头子才挂了几个月,遗产分割、追悼会刚刚搞完,朝鲜又打了仗,实在不是进攻的好时候,但没办法,不打不行——家里闹灾荒了。
天启七年,辽东受了天灾,袁崇焕和皇太极都遭了灾,紧缺粮食。
为解决粮食问题,袁崇焕决定,去关內调粮,补充军需。
为解决粮食问题,皇太极决定,去关內抢粮,补充军需。
没办法,吃不上饭啊,又没处调粮食,眼看着要闹事,与其闹腾我不如闹你们,索就带他们去抢吧。
对于皇太极的这个打算,袁崇焕是有思想准备的,所以他擦亮了大炮,备齐了炮弹,静静等待着后金抢粮队到来。
宁远之战后,袁崇焕顺风顺⽔,官也升了,权也大了,声势如⽇中天,威信很⾼,属下十分服气。
不服气的人也是有的,比如満桂。
其实満桂和袁崇焕的关系是不错的,他之所以不服气,是因为另一个人——赵率教。
在宁远之战时,赵率教驻守前屯,打得最烈的时候,満桂感觉要撑不住了,就派人给赵率教传令,让他赶紧派人增援。
可赵率教不去。
因为你吃不消,我也吃不消,一共这么多人,你的兵比我还多,谁增援谁?
所以不去。
当时情况危急,満桂倒也没有计较,仗打完了,想起这茬了,回头要跟赵率教算帐。
于是袁崇焕出场了,现在他是辽东巡抚,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和稀泥的。
但是他万没有想到,这把稀泥非但没有和成,还把自己给和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