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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字叔大,嘉靖四年(1525)生,湖广江陵人。
少颖敏绝伦,嘉靖十八年(1539)中秀才,嘉靖十九年(1540)年中举人,人皆称道。
嘉靖二十六年(1547),成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编修,徐阶辈皆器重之。
嘉靖四十一年(1562),徐阶代嵩首辅,倾心委于张居正,信任有加,草拟遗诏,引与共谋。
隆庆元年(1567),张居正四十三岁,任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进⼊內阁。
隆庆六年(1572),隆庆驾崩,张居正引冯保为盟,密谋驱逐⾼拱,事成,遂代拱为內阁首辅。
万历元年(1573),张居正主政,推行考成法,整顿官吏,贪吏闻风丧胆,政令传出,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
万历六年(1578),丈量天下土地,推行一条鞭法,百姓为之颜,天下丰饶,仓粟充盈,可支十年有余。
万历十年(1582)六月,张居正年五十八岁,去世,死后抄家。长子自尽,次子充军。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世间已无张居正。
一个神秘的年份
张居正死了,但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特别是对万历而言。
刚満二十岁的他踌躇満志,虽然他不喜张居正,却继承了这位老师的志向。自从正式执政以来,一直勤奋工作,⽇夜不息,他似乎要用行动证明,凭着自己的努力,也能够治理好这个家国,至少比那个人強。
所以从万历十一年(1583)起,他显现出了惊人的体力和精力,每天处理政务时间长达十余个小时,经常到半夜还要召见大臣,而且今天的事情今天办,绝对不会消极怠工。
这并非夸张,事实上,他还⼲过一件更为夸张的事情。
万历十一年(1583),京北地区大旱,当年没有天气预报,也搞不了人工降雨,唯一的办法是求雨。
虽然这招不一定灵,但⼲总比不⼲好。一般说来,求雨的人级别越⾼,越虔诚,求到雨的机率就越大。因为当时的人认为,龙王也有等级,也讲人际关系,降不降雨,降多少,什么时候降,马庇响不响,那是比较关键的。
而这一次,万历打算自己去。
他求雨的地点,在南郊天坛。
皇帝求雨也不新鲜,但这次求雨却十分不同,因为万历兄…是走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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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解释一下这件事情的特别之处,当年皇帝住的地方,就是今天的故宮,而天坛——就是今天的天坛。
去过京北的人应该知道,这两个地方相隔比较远,具体说来,至少有五公里。上个月我坐出租车去,还花了二十分钟,而万历是坐11路车去的——两条腿。
不但走着去,还走着回来,在场的人无不感佩于他的毅力,同时也无奈于他的执著——皇帝走,大家也得跟着走。
除了徒步拉练锻炼⾝体外,万历对百姓生活也很关注,比如当时山东、山西、湖广等地遭遇灾荒,地方官报告上来说:按照考成法,无论如何我们也是收不齐了,⿇烦您通融通融,把今年的任务降一降。
一天之后,他们等到了皇帝的回复,一个出人意料的回复: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收了,全都免了吧!”
这就是万历同志的觉悟,在张居正死后,他一直保持着昂的斗志与热忱,直到那个神秘年份的来临。
人生很漫长,但关键处只有几步。相信这句话很多人都听过,但是许多人并不知道,其实历史也是如此。
公元755年,当唐朝文明处于巅峰之时,一个叫安禄山的矮胖子突然起兵闹事,揭开了安史之的序幕,繁荣的唐朝从此陷⼊衰弱。
公元755年,这个年份就此成为了一个转折点,被载⼊史册。
八百年后,宿命的转折再次到来。没有原因,没有预兆,停留在这个神秘的年份——万历十五年。
简单说来,在这一年,发生了三件事情,两件不大的大事,一件不小的小事。
第一件大事:戚继光去世了。
在十余年的时间里,戚继光是个无人敢惹的角⾊,虽然偶尔也有几个不怕死的言官弹劾他吃空额搞钱,在军中培养个人势力等等,却始终没有结果。究其原因,除了后台太硬外,还是由于⽔平太⾼,边界没他不行。
但事实证明,⽔平不如后台好使,张居正死后,戚继光就被调离了蓟州,去了广东,虽然职位没变,但戚继光明⽩,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于是他称病不出,不久后,便离职回了登州老家。
三十六年前,他从这里出发前往京北,开始了波澜壮阔的一生:先打蒙古人,再打⽇本人,练兵东南,横扫倭奴,驱逐胡虏,无人可挡,
战功之显赫,四十年中无人可望其项背,盖世之威名,四百年后声震寰宇,万民皆知。
尽此一生,能⼲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够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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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五年(1587)二月,这位传奇英雄在家乡病逝,年六十岁。去世前留言如下:
三十年间,先后南北、⽔陆、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我知道,他之一生,已无任何遗憾。
第二件大事:海瑞死了。
海先生终于还是死了。在被⾼拱罢官之后,他回到了老家,没人管他,三年之后,⾼拱下台了,张居正执政,依然没有人管他。
这实在不是⾼拱和张居正不识货,恰恰相反,他们都很去清楚海先生的实力。无奈的是,海先生的能量就如同熊熊烈火,和他呆久了,不被烧死,至少也是个残废。
现在张居正死了,用某位史学家的话说,朝廷里的明⽩人都死光了,于是海瑞先生得到了再次出山的机会。
万历十三年(1585),经万历皇帝亲自批示,海瑞被任命为南京都察院佥都御史,赶赴南京上任。这一年,海瑞七十二岁。
海先生是天字第一号职业官僚,接到命令即刻上路,连东西都不怎么收拾(当然,他也没多少东西),就去了南京。
而当他来到南京郊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进城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太挤
海先生要来了!南京城轰动了,员官们动了,商人动了,农民也动了,于是大家集体放了假,不做生意,不种地,凌晨就带着被子,跑到城外占地方,想抢一个靠前的位置,一睹海先生的风采。
由于人太多,导致海先生一直未能进城,被牢牢地堵在外面,直到南京兵部出派军队开路,这才把海大人了进来。
等到海瑞进了城,找到都察院住下来,才被告知,他不应该住在这里,倒不是人家欺负他(谁敢),只是因为他老人家又升官了。
万历兄实在是大方,感觉给个佥都御史(四品)还不够意思,人还在路上,就下了第二道任命令,把海先生再提一级,让他当了南京人事部副部长(吏部侍郞)。
据说这个消息公布后,南京都察院的御史们一片呼雀跃,兴⾼采烈,而吏部的员官们垂头丧气,比死了爹还难受,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悲观了点,实际上,此时的海瑞先生庒没空去收拾他们。
因为他连家门都出不去。
自从进⼊南京,海瑞的家就被众多闻名而来的粉丝围得⽔怈不通,那架势,比天皇巨星还要天皇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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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人吃惊的是,在没有汽车火车的当时,有很多人是从远处走来的。最猛的当属一位福建的老兄,据说他走了上千里路,穿坏了十多双鞋,一个多月才到南京。
海瑞听说此事,十分感动,以为他要伸冤,亲自接见了他。
可是这个人进来后,只是看着海瑞,行了个礼,然后扬长而去。
有人问:你⼲嘛来?又⼲嘛走?
答:我只想看看海青天,看完了,不走还等什么?
这就是清廉与正直的力量。
除了昅引大批拥护者外,海瑞还获得了一个荣誉,一个前有古人,后无来者的荣誉。
国中的老百姓历来都怕妖魔鬼怪,所以有贴门神的习惯,几乎家家都贴,款式也不一而同,但门神的主要人物是固定的,也就是关羽、秦叔宝那一拨人。上千年来也就这么几个,毕竟要成为形象代言人要求太⾼,不但要能打,长得还得有特点(想把鬼吓跑,没特点不行)。
而现在,海瑞先生终于加⼊了这个光辉的队伍,成为门神队部的最后一名成员(此后再无编制)。在当时的南京,作为正义与公道的象征,海瑞先生的画像被贴得満街都是,除了门上,客厅、卧室里也有人挂。据说每天看一眼,可以百病不侵,而且具有良好的避琊作用。
虽然经常忙于共公宣传事业,但海瑞先生没有怠慢工作,他没精力去整治吏部的那帮人,却也没闲着,百忙之中仍向皇帝上了一封奏疏:
据以往经验,海瑞先生的文书,一般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这篇也不例外。在文章中,海瑞先生建议,考虑到目前贪污情况严重,应该恢复太祖(朱元璋)时期的刑法,对贪污八十贯以上者一律处决,并将其剥⽪,放在县衙门口,警示后人。
于是大家真的愤怒了,惹不起你,总躲得起你吧。可海先生却是躲都不让人躲,不搞出个⽟石俱焚誓不罢休。
客观地讲,海瑞的这封文书的确是过分了,且不说剥⽪问题,都过了两百多年了,经济发展这么快,确定死刑标准时总得考虑个通货膨问题吧,当年买一栋房,今天也就能买点粮,为几斤粮食就要剥人⽪,兄弟你也太狠了点吧。
但在海瑞看来,他的做法是对的,当然,这只是他的个人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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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兄虽然年轻,但神智也很清醒,他好言慰抚了海先生一把,就把奏疏丢进了废纸堆。
而海先生在南京⽇盼夜盼,没有等到剥⽪匠的出现,却等来了升官的命令,由于工作努力,他被任命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那位四十多岁还不⼊流的教育局长,经过二十多年不可思议的经历,终于成为了正二品(相当于正部级)的⾼级员官。
这回都察院的仁兄们完蛋了。
南京是明朝的第二首都,从六部到都察院,所有京北有的央中机构它都有,但毕竟皇帝大人住京北,所以除了南京户部(管理南方户籍)和南京兵部(统领南京军队)外,大多数机构都是摆设。
一般说来,只有在朝廷混不下去的,才会被发配到南京,美其名曰:养老。
都察院就是一个闲人部门,大家都没事⼲,骂人的自然也没事⼲,然而仅夜一之间,一切都已改变——海先生上任了。
由于上班没事可⼲,自然就没人去上班了,于是都察院的御史们总是自得其乐,逛街的逛街,看戏的看戏——工作没前途,还不准偷偷懒?
海瑞先生的答案是不,他拿出了三十年前治理生学的方法来对付御史——记考勤。但凡敢于迟到早退的,必须到单位,哪怕没事⼲,也得坐在这里。
虽然大家明显表示出不适应,但海先生的威胁是很明确的——养老不是最惨的结局,下岗才是。
而随着整顿工作的进一步深⼊,御史们才发现,原来一切才刚刚开始,海先生很快玩出了新花样。
一次,有位御史过生⽇,在家请了戏班子唱戏,这在当年,应该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老百姓家也经常⼲,但海先生却然大怒,把这位御史抓了起来,打了一顿板子,理由是:据明太祖时期律令(注意这个⽇期),员官请人唱戏违法,所以是打你没商量。
因为这件事⼲得实在有点过,御史们的精神庒力开始陡然增大,每⽇在海先生的恐怖影下,战战兢兢,终于有一天,畏惧变成了愤怒。
在明代,御史专管骂人,从皇帝到扫地的,想骂谁就骂谁,除了一个例外——御史长官,要知道,那是顶头上司,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给自己惹事。
现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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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四年(1586),御史房寰率先发难,攻击海瑞“大奷极诈,欺世盗名”奏疏一上来,朝廷就炸了锅。海瑞这种传奇人物,恨的人多,喜的也不少,大家开始吵作一团。而海瑞兄还是那么有格,啥也不说,上了个辞职报告——不想⼲了。
吵到最后,报到了皇帝那里,但万历兄的态度却十分奇怪。他既不处理骂人的房寰,也不批准海瑞辞职。该⼲嘛还⼲嘛,搞得两位当事人都非常纳闷。
万历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至少在海瑞的问题上,他比张居正要聪明得多。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真用海瑞,因为他很明⽩,这是个偶像型的人物,可以贴在门上,挂在墙上,烧香拜佛地供起来。
但绝不能用。
说到底,海先生只是个撑门面的。然而他自己,并不知道。
就这样,他稀里糊涂地在这个位置上⼲了下去,直到万历十五年(1587)的那个冬天,死亡降临到他的头上。
他没有儿子,仅有的子女儿也已先他而去。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有一个老仆人陪伴着他,在寒风呼啸之中,海瑞对仆人说出了人生的最后遗言。
按照常理,像海瑞先生这样的奇人,遗言必定非同凡响,往往都带有深刻含义,比如什么人生短暂,努力工作之类,或是喊两句口号,让大家热⾎沸腾一番。
然而海先生的遗言既不深刻,也不沸腾,只是让人瞠目结⾆:
“明天,你送六钱银子到兵部。”
说完就去了。
这是一句看上去十分无厘头的话,也是威名赫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海瑞先生的唯一遗嘱。
这句话的来由是这样的:由于当年没有暖气,每逢冬天,兵部就会给各部的⾼级员官送柴火钱,数量也不多。
而在他死之前的那天,兵部送来了柴火钱,而经其本人测量,多给了六钱银子。
这一次,我是彻底无语了。
在海瑞死后,他的好友佥都御史王用汲来为他收尸。遍寻海瑞的住处后,他只找到了几件打着补丁的破⾐服,和几口装着破⾐服的破箱子。
为官三十年,二品正部级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海瑞,这就是他的全部财产。
在听说海瑞的死讯后,南京城出现了一幕前所未有的场景:男女老幼无论见过海瑞与否,都在家自发为他守孝,嚎啕大哭。出殡的时候,据说为他送葬的人排了上百里,整整一⽇,无人离去。
民人,只有民人,能公正地评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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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论这位传奇人物,实在是一个难题,对的说了,不对的也说了,现在要搞个总结,实在谈何容易。
在名著《围城》中,钱钟书先生借用别人之口,对那位命运多变的主人公方鸿渐做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你是个好人,却并无用处。
我想,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海瑞。
在黑暗之中的海瑞,是一个无助的路者。
第三件事,才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自万历十四年(1586)十一月起,一贯勤奋的万历皇帝突然变了。
他开始消极怠工,奏疏不及时批示,上朝也是有一天没一天,大臣询问,得到的答案是:最近头晕眼黑,力乏不兴。
既然⾝体不舒服,那就歇会吧,在当时的內阁首辅申时行看来,这不过是个理生问题。不久之后,没准还要陪这位仁兄去天坛拉练,等一等就是了。
一直等到死,他也没能等到这个机会。
到万历十五年(1587),万历兄算是彻底不⼲了,不但不上朝,除了內阁大臣外,谁也不想见,每天闷在宮里,鬼知道在⼲些什么,他的爷爷嘉靖皇帝怠工二十多年,看这个势头,这孙子打算打破这一纪录。
事实上,他确实做到了。
在明代历史中,有很多疑团,比如建文帝之谜,比如明武宗之死,对于这类问题,我一向极有趣兴,研究之后,多少也能略得一二,只有这个题,我始终未能开解。
为什么那个热⾎青年会突然变成懒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种举动?
一般说来,人的突然转变,往往是因为受了某种较大的刺,那么到底是什么刺?在万历十五年的深宮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上问题,本人全然不知。
我唯一知道的是,自此之后,大明帝国进⼊了一个奇怪的状态,一般的万历王朝正式拉开了序幕,无数场精彩的好戏即将上演。
闪电战
万历十五年(1587),万历皇帝消停了,但这对于老百姓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动总比动好,只是大臣们有点意见,毕竟每天都见不到导领(內阁大臣除外),伤心总是难免,不过到目前为止,也还没闹出什么大事。
平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四年之后,平静被打破,因为一封不起眼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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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九年(1591)八月,福建巡抚赵参鲁奏报:
据琉球使节反映,近⽇突然出现上百来历不明者,前往琉球朝鲜一带收购海图以及船只草图,并大量收购木材火药,用途不明。
在当时,每天送往朝廷里的奏疏多达几百封,基本上都由內阁批改(皇帝已经不⼲活了),和什么⽔灾民变比起来,这件事情实在太小,于是它很快就被埋⼊了公文堆中。
两个月后,浙江巡抚奏报:
近⽇获报确知,倭酋平秀吉于北九州肥前国荒野之上修筑城池,规模甚大,余情待报。
上一封大家都看得懂,这一封就需要翻译了。
所谓倭,就是⽇本,所谓酋,就是头头,所谓平秀吉,就是丰臣秀吉。
具体说来,是⽇本的头头丰臣秀吉在北九州的荒野上修了一座城池。
这实在是一条太不起眼的新闻,所以很快它也被埋⼊了纸堆。
顺便说一句,丰臣秀吉修建的那座城池现在还在,而且还比较有名——名古屋。
今天的名古屋是⽇本的重要城市,关西地区的经济通中心,但在当时,修建这座城池,只有一个缘由。
当这座城池建好的时候,站在城楼的最⾼点,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地点——朝鲜海峡。
这是两条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信息,所以无人关注,但当它们联系到一起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万历二十年(1592)五月二十四⽇,⽔落石出。
五月二十六⽇,辽东巡抚紧急奏报:
“急报!前⽇(二十四⽇),倭贼自釜山登陆,进攻朝鲜,陆军五万余人,指挥官小西行长,⽔军一万余人,指挥官九鬼嘉隆,藤堂⾼虎,⽔陆并进,已攻克尚州,现向王京(汉城)进,余者待查。”
六月十三⽇,辽东巡抚急报:
“急报!已探明,倭军此次进犯,分九军,人数共计十五万八千七百余人,倾国而来,倭军第一军小西行长,第二军加藤清正,第三军黑田长政已于昨⽇(十二⽇)分三路进王京,朝军望风而逃,王京失陷。朝鲜国王李昖逃亡平壤,余者待查。”
七月五⽇,辽东巡抚急报:
“十万火急!七月三⽇,倭军继续进,抵近平壤,朝军守将畏敌贪生,打开城门后逃之夭夭,平壤已失陷,朝鲜国王李昖逃往义州。”
七月十六⽇,兵部尚书石星奏报:
“自倭贼⼊侵之⽇起,至今仅两月,朝鲜全境八道已失七道,仅有全罗道幸保。朝军守将无能,士兵毫无战力,一触即溃,四散而逃,现倭军已进抵江(鸭绿江)边,是否派军⼊朝作战,望尽早定夺。”
最危急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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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已经揭晓,原因却发生在七年之前。
万历十三年(1585),当万历兄步行拉练到天坛的时候,几千里外的⽇本正在闹腾一件大事。
丰臣秀吉在京都接受了⽇本天皇的册封,成为了⽇本的最⾼员官——关⽩(相当于丞相),长达二百余年的战国时代终于结束了。
⽇本是一个比较喜腾折的家国,天皇是挂名的,说话算数的是幕府的将军,换句话说,是手里有兵的人。但自1467年起,由于內部胡搞搞,将军失去了对国全的控制,这下子热闹了。
⽇本的管理体制,天皇下面是将军,将军下面是大名,也就是各地的诸侯,既然天皇没庇用,将军又过了期,就轮到大名说话了。
所谓大名,也没个谱,在那年头,只要你有兵有地盘,就是大名,⽇本家国不大,闹事的人却多,转瞬之间冒出来几十个大名,个个有名有姓,占山为王,什么羽前羽后,越前越后,土佐国中,上总下总(全都是⽇本地名),看起来好似广阔,其实许多地方也就是个县城。
说句寒酸话,⽇本历史中大书特书的所谓战国时代,也就是几十个县长(个别还是乡长)打来打去的历史,更讽刺的是,最后统一县长们的,竟然是个农民。
丰臣秀吉,原名木下藤吉郞,本来在乡下种地,后来种不下去了,就出去做小生意,正好到处打仗,他就去参了军,在县长大名织田信长的手下混碗饭吃。
偏巧这人种地做生意都不行,打仗谋略倒是一把好手,从小兵⼲起,步兵队长,步兵大队长,家老,部将,一级级地升,最后成为了织田县长的第一亲信,由于这人长得很丑,和猿猴有几分神似,所以织田县长给他取了个外号——猴子。
当时织田县长已经统一了大半个⽇本,如无意外,等到其他县长们被解决完,织田兄去当将军,猴子兄应该也能混个县长⼲⼲。
可是猴子的运气实在太好,1582年,织田县长在寺庙休息的时候,被一个叫明智光秀的手下给⼲掉了,据说是因为当晚织田县长嫌送上来的鱼臭,把明智乡长给骂了一顿,于是乡长一怒之下,把县长⼲掉了(就为这么个破事,心理实在太过暗)。⽇本史称“本能寺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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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木下藤吉郞已经改名了,他先改叫木下秀吉,现在叫羽柴秀吉(最后又改成丰臣秀吉),⽇本人的观念是有就是娘,改个把名字那是家常便饭,不用奇怪。
这位羽柴乡长正在攻击国中(⽇本地名)地带的⽑利县长,得到消息后十分镇定,密不发丧,连夜撤军回援,⽇本史称“国中大回转”
回去之后,羽柴乡长和明智乡长打了一仗,把明智乡长打败了,此后他又再接再厉,在岳(⽇本地名)击败了最強的竞争对手柴田胜家,获得了织田县长的全部地盘,史称“岳之战”
在和柴田乡长的战斗中,羽柴乡长的军队中涌现出了七名优秀的将领,他们作战勇敢,后来被统称为“岳七支”
顺便提一下,本人曾经考证过,这七个人中,有几位在场战上中使的是刀,如此说来叫岳X把刀似乎也可以,不过人家说是那就叫吧。
之所以提到这件事,是因为这七支里的五支,和后来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有着莫大的关系。
此后,羽柴乡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陆续打平其余县长,最终统一⽇本,搞定了天皇,改名为丰臣秀吉,并自称为太阁。
丰臣秀吉这个人,內心相当相当之暗,自打成功当上乡长,他就一直对天感叹,俺怎么呆在了⽇本,在他看来,像自己这样的天才,服征个把县城实在显不出威风,只有统一全世界,才能体现个人价值。
当然,猴子兄的目的只限于服征朝鲜,国中,印度及东南亚,这并非他太过谨慎,实在是因为他一天到晚呆在岛上,地理知识有限,不知道什么法国德国,对他而言,世界就那么几个家国而已。
其实丰臣兄并非特例,事实证明,⽇本国一向盛产心理暗之态变者,后来的如近卫文磨、东条英机之流,都是一路货,在他们的心中,从没有什么和平发展之类的概念,总觉得别人的比自己的好,抢劫的比生产的好,而他们的世界观,也有着惊人的一致:
服征世界,必先服征亚洲,服征亚洲,必先服征 国中。
从爷爷开始,到孙子,再到孙子的孙子,这帮孙子几百年来窝在岛上,做着同一个梦,却始终不醒,实在是难能可贵。
而丰臣秀吉,就是这些孙子中的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