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1704
1701
看好了,不是朱元璋的坟(还在南京),是朱元璋祖宗的坟。
虽说朱五一(希望还记得这名字)同志也是穷苦出⾝,但张献忠明显缺乏同情心,不但烧了他的坟,还把朱元璋同志的故居(皇觉寺)也给烧了。
此外,张献忠还很有品牌意识,就在朱元璋的祖坟上,树了个旗帜,大书六个大字:“古元真龙皇帝”
就这样,张献忠在朱元璋的祖坟上逍遥了三天,大吃大喝,然后逍遥而去。
事大了。
从古至今,在骂人的话里,总有这么一句:掘你家祖坟。
但一般来讲,若然不想玩命,真去挖人祖坟的,也没多少。
[1702]
对崇祯而言,所谓龙脉,未必当真。要知道,当年朱元璋先生的⽗⺟死了,都没地方埋,是拿着木板到处走,才找到块地埋的,要说龙脉,只要朱元璋自己的坟没被人给掘了,就没有大问题。
但祖宗的祖宗的坟被掘了,毕竟影响太大,必须解决。
解决的方法,只能是自己做检讨。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相当⾼明的方法。自从皇帝的祖坟被掘了后,上到洪承畴,下到小军官,人心惶惶,唯恐这事拿自己开刀,据说左良⽟连遗书都写了,就等着拉去砍了,既然皇帝做了检讨,大家都放心了,可以⼲活了。
当然,皇帝背了大锅,小锅也要有人背,凤巡抚和巡按被⼲掉,此事到此为止。
崇祯如此大度,并非他脾气好,但凡是个人,刨了他的祖坟,都能跟你玩命,更何况是皇帝。
但没办法,毕竟手下就这些人,要把洪承畴、左良⽟都⼲掉了,谁来⼲活?
对于这一点,洪承畴、左良⽟是很清楚的,为保证脑袋明天还在脖子上,他们开始全力追击起义军。
说追击,是比较勉強的,因为民军的数量,大致有三十万,而官军,总共才四万人。就算把一个人掰开两个用,也没法搞定。
好在,还有一个以一当十的人,曹文诏。
为保证能给崇祯同志个代,崇祯八年六月,曹文诏奉命出发,追击民军。
曹文诏的攻击目标,是十几万民军,而他的手下,只有三千人。
自打开战起,曹文诏就始终以少打多,几千人追几万人,是家常便饭。
但上山的次数多了,终究会遇到老虎的。
曹文诏率领骑兵,一口气追了几百里,把民军打得落花流⽔,斩杀数千人。
但自古以来,人多打人少,不是没有道理的。
跑了几百里后,终于醒过来了,三千人而已,跑得这么快,这么远,至于吗?
于是一合计,集结精锐兵力三万多人,回头,准备跟曹文诏决战。
崇祯四年起,曹文诏跟民军打过无数仗,从来没输过,胆子特大,冲得特猛,一猛子就扎了进去。
进去了就再没出来。
民军已走投无路,这次他们没打算逃跑,只打算死拼。
而曹文诏由于太过动,只带了先锋一千多人,就跑过来了。
三万个死拼的人,对一千个动的人,用现在的编制换算,基本相当于一个人打一个排,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估计只有兰博。
[1703]
曹文诏不是兰博,但他实在也很猛,带着骑兵冲了十几次,所至之处,死伤遍地,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斩杀敌军几千人。
眼看快到晚上,杀得差不多了,曹文诏准备走人。
这并非玩笑,曹总兵是骑马来的,就算打不赢,也能跑得赢。
在混的包围圈中,他集结兵力,发动突击,很快就突出了缺口,准备回家澡洗 觉睡。
当时场面相当混,谁都没认出谁,在民军看来,跑几个也没关系,所以也不大有人去管这个缺口。
但关键时刻,出情况了。
曹文诏骑马经过大批民军时,有一个小兵正好被俘,又正好看见了曹文诏,就喊了一句:
“将军救我!”
当时的环境,应该是很吵的,有多少人听见很难说,但很不巧,有一个最不该听见的人,听见了。
这个人是民军的一个头目,而在不久之前,他曾在曹文诏的队部里⼲过。
作为一个敬业的人,他立即对旁人大喊:
“这就是曹总兵!”
既然是曹总兵,那就别想跑了。
民军集结千人,群拥而上围攻曹文诏。
曹文诏⿇烦了,此时,他的手下已经被打散,跟随在他⾝边的,只有几个随从。
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的曹文诏,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诠释了勇敢的意义。
面对上千人的围堵,他单匹马,左冲右突,亲手斩杀数十人,来回冲杀,无人可挡。
没人上前挑战,所有的人只是围着他,杀退一层,再来一层。
曹文诏是猛人,猛人同样是人,包围的人越来越多,他的伤势越来越重,于是,在即将力竭之时,他菗出了自己的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举刀自尽。
曹文诏就这样死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很勇敢。
无论如何,一个勇敢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崇祯极其悲痛,立即下令追认曹文诏为太子太保,开追悼会,发抚恤金,料理后事等等。
从某个角度讲,曹文诏算是解脫了,崇祯还得接着受苦,毕竟那几十万人还在闹腾,这个烂摊子,必须收拾。
所以,曹文诏死后不久,崇祯出派了另一个人。
当时的局势,已经是不能再坏了,凤被烧了,曹文诏被杀了,皇帝也做了检讨,原先被追着四处跑的民军,终于到达了风光的顶点。
[1704]
据史料记载,当时的将领,包括左良⽟、洪承畴在內,都是畏畏缩缩,遇上人了,能不打就不打,非打不可,也就是碰一碰,只求把人赶走,别在自己防区里转悠,就算万事大吉。
对此,诸位头领大概也是明⽩的,经常带着大队人马转来转去,有一次,⾼祥带着十几万人进河南,左良⽟得到消息,带人去看了看,啥都没说就回来了。
照这么下去,估计⾼祥就算进京城,大家也只能看看了。
然而一切都变化了,从那个人到任时开始。
对这个人,崇祯给予了充分的信任,给了一个绝后而不空前的职务——五省总督。
这个职务,此前只有陈奇瑜和洪承畴⼲过,但这人上来,并非是接班的,事实上,他是另起炉灶,其管辖范围包括江北、河南、湖广、四川、山东。
当时国全,总共只有十三个省,洪承畴管五个,他管五个,用崇祯的说法是:洪承畴督师西北,你去督师东南,天下必平!
这个人就是之前说过的第四个猛人,他叫卢象升
对大多数人而言,卢象升是个很陌生的名字,但在当时,这是一个相当知名的名字,而在⾼祥、李自成的嘴里,这人有个专用称呼:卢阎王。
就长相而言,这个比喻是不太恰当的,因为所有见过卢象升的人,第一印象基本相同:这是个读书人。
卢象升,字建斗,江苏宜兴人。明代的江苏,算是个风⽔宝地,到明末,西北打得乌烟瘴气,家国都快亡了,这边的⽇子还是相当滋润,雇工的雇工,看戏的看戏。
鉴于生活条件优越,所以读书人多,文人多,诗人也多,钱谦益就是其中的优秀代表。
但除此外,这里也产猛人——卢象升。
所谓猛人,是不恰当的,事实上,他是猛人中的猛人。
但在十几年前,他跟这个称呼,基本是八杆子打不着,那时,他的头衔,是卢主事。
天启二年(1622),江苏宜兴的举人卢象升考中了进士,当时吏部导领挑中了他,让他在户部当主事。
据史料说,卢主事长得很⽩,人也很和气,所以人缘混得很好,没过两年,就提了员外郞,只用了三年时间,又提了知府。
到崇祯二年,卢象升已经是五品正厅级⼲部了,就提拔速度而言,相当于直升机飞,而且卢知府人品确实很好,从来没有黑钱收⼊,群众反应很好。
总之,卢知府的前途是很光明的,生活是很平静的,⽇子是很惬意的,直到崇祯二年。
而皇帝的祖坟,更有点讲究,通俗说法叫做龙脉,一旦被人挖断,不但死人受累,活人也受罪,是重点保护对象。
在国中以往的朝代里,除前朝被人断子绝孙外,接班的也不怎么挖人祖坟,毕竟太缺德。
真被人刨了祖坟的,也不是没有,比如民国的孙殿英,当然他是个人行为,图个发财,而且当时清朝也亡了,龙脉还有没有,似乎也难说。
朝代还在,祖坟就被人刨了的,只有明朝。
所以崇祯听到消息后,差点晕了过去。
以崇祯的脾气,但凡惹了他的,都没有好下场。崇祯二年,皇太极打到京北城下,还没怎么着,他就把兵部尚书给砍了,现在祖坟都被人刨了,那还了得。
但醒过来之后,他却做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决定——做检讨。
请注意,不是让人做检讨,而是自己做检讨。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误,如皇帝犯错误,实在没法代,就得做检讨。这篇检讨,在历史上的专用名词,叫做“罪己诏”
崇祯八年(1635)十月二十八⽇,崇祯下罪己诏,公开表示,皇陵被烧,是他的责任,民变四起,是他的责任,用人不当,也是他的责任,总而言之,全部都是他的责任。
这是一个相当奇异的举动,因为崇祯同志是受害者,张献忠并非他请来的,受害者写检讨,似乎让人难以理解。
其实不难理解,几句话就明⽩了。
据惯例,但凡出了事,总要有人负责,县里出事,知县负责,府里出事,知府负责,省里出事,巡抚负责。
现在皇帝的祖坟出了事,谁负责?
只有皇帝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