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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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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所担忧的事并没有出现。

  她嫁到西门府已经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来,她每夜独守空闺,西门煚一次也没上过她的房。

  可这大半个月內,除了一名总是按时送饭来给她的长工,却不断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小绑前院探望。

  起初,明月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直到有一回她在门后听见两名在前院张望的仆妇,指着合门內嘻笑时所说的话…─“我听海棠说的,哪里会有错?那张睑啊,还说是咱府的『少夫人』哩,我瞧就连咱们也不如!二名声音低沉的仆妇一手指着阁门內,笑着说。

  “我可是昨儿个听徐婶婶说的,她说模模糊糊地见着了,那模样还真是吓人的!”另一名声线拔尖地道。

  “可不是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是吓死人了!一个郡主哩,居然生得这般见不得人,脸上碗大一个胎记,造了什么孽哟!”之前那个又道。

  听到这里,明月终于知道她们口里鄙夷、取笑的对象便是自己。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呆呆地坐在屋內,耳边仍然听得见她们恶毒的言辞,心口却已经痛到⿇木。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走开快走开啊!”忽然有人来,凶恶地轰走了这两名妇人,明月呆坐在房中,听出了那声音是每⽇早中晚,总是按时替她送饭的长工所为。

  房门被敲了两下,明月知道是长工要送饭进来,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合前开门。

  “少夫人,我给你送饭来了。”门外果然是那名送饭长工。

  明月微微点头。“谢谢你,辛苦你了。”她温柔、有礼地道。

  长工霎时红了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少夫人-您别这么客气。”

  他只是西门府一名下人,虽然生得年轻力壮、相貌不差,可因为⾝分卑,向来瞧别人的眼⾊⼲活,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这般温言软语地对着自己说话,何况明月是府里的少夫人、⾝分尊贵的邵主!

  因为这样,打从他第一回给明月送饭,就对她心生仰慕。他不敢亵渎明月,除了关心她、每⽇替她准备最好的饭菜,准时给她送饭,其它的,他半丝也不敢多想。

  他心底是这样地仰慕明月,至于她脸上的胎痕,本视而不见。

  只因为明月的形象太过温柔、神圣,在他眼里他只见到好的,对于人人着眼于相貌取笑他心中的温柔菩萨,他相当愤怒!

  “对了,劳你替我送了这么多天的饭,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明月问。

  在濯王府时,她对婢仆向来有礼温柔,并不把他们当下人看,到这儿自然而然地也是这样,并没有特别。

  可在这名长工的心底,却不是这样想了!

  长工没料到明月会问起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动,过了半刻才稍稍平复。

  “小的…小的名叫岩方。”他语音里夹了一丝颤抖。“少夫人,您有什么事尽管唤小的去办,我拼了命也一定会给您办妥。

  明月怔怔地望着他,忽然笑了。“谢谢你,岩大哥。”她道。

  岩方霎时呆住了,她、她竟然她竟然叫自己“岩大哥”?!

  明月之所以会叫他一声大哥,是因为自从来到这陌生的地方以后,所有的人不是取笑她、便是疏远她,她没有一个朋友,只有这名长工每天准时替她送饭,而且每每看到她脸上的胎痕!目光总是十分坦

  况且他方才替她赶走那两名仆妇,她心底是十分感的。

  “我、我…”岩方想说些什么,却张大口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睁大了眼,呆呆地瞪住明月。

  “谢谢你每天送饭来给我。”明月解释。

  岩方吁出一口气,终于控制住心头的动,哑声道:“少夫人,您别这么客气,这是小的应当做的。”

  明月幽幽一笑,接过岩方手中的食盒,转⾝放在桌上。

  岩方望住她对着自己,那半边晶莹无暇、轮廓明的冰肌⽟肤,心底一声叹息,过了片刻终于鼓⾜勇气:“少夫人…”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明月转过睑,对着岩方柔声问。

  “少夫人,”顿了顿,岩方才又往下说:“刚才…刚才门外那些胡话,您就当没听见,那些人就是这样的,您别放在心上!”

  明月一怔,忽地笑了。“谢谢你,岩大哥,我…我不放在心上就是。”

  她向来温柔、解意,岩方虽然是一名长工,她也不忍拂逆他的意思,何况明月知道他是好意安慰自己。

  听到她居然这般温柔地响应自己的劝慰,岩方心头又是一阵动。

  “不放在心上就好…那我出去了,您慢慢吃饭,晚间我再送饭过来。”

  待明月点头,他才推门出去。

  等到房里没人了,明月睑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因为府里的谣言实在传得太不象话了,西门炎⾝后随着傅思成来到兰亭侧的小合,他的新房。

  才来到合前,就看到一名男子睑上带着欣喜的笑容,两眼失神地从阁內出去,连距离不到六尺的两人也没看见。

  “咦?那不是长工岩方吗?”傅思成道。

  西门炎挑起眉,半晌淡淡地道:“看来传言可不是假的。”撇起嘴,他讥诮地撂下话。

  暗思成微微低头,不敢答腔。

  爱里传说,新进门的少夫人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容貌丑怪到极点,简直就是生来吓人的!

  因为这样,原本庒没打算上新房的西门炎,终于来到小绑…─他倒想看看,府內人人所传言的,是不是真的。

  “你在这儿等着,我自己进去。”西门炎道,随即推开竹篱小门,迈步跨进小绑前院。

  明月听到外头传来竹篱笆的“依呀”声,又听见有人推开了门,她以为是岩方去又复返,她正忙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便脸也不转地问:“岩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事吗?”

  过了半晌没听见有人响应,明月自然地绽开笑颜,微微侧过脸…─“你这么快回来了,我还没吃呢…”

  看到站在门口边的男人,她怔住了,还没说完的话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口

  西门炎也愣住了,他站在门口,怔怔地望走站在桌前那明美丽的女郞,眼睛竟然挪不开…及待她回眸相望,那清澈冰冽的眸子,忽然在他心头画下一道似曾相识的直觉…─在太池畔初见时,明月因为跌在地上,満睑灰尘、骯脏,因此西门炎这时本就认不出她!

  略过那道微不⾜道的直觉,西门炎只认定…如果他曾经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他绝不可能忘却她!

  可明月却是认得他的。

  “锵…─”

  乍见他来到小绑,明月手里的碗盘掉落,摔得粉碎…碗盘摔破的声音惊醒了她,她回过神,急忙蹲下⾝捡拾裂成一片片的碗碎,却又因为心慌意,一不小心便被碗盘碎片割裂了手指…─“啊!”她发出一声轻呼,西门炎已经从门口抢上前…─“小心!”

  他握住她的手,将那雪⽩的粉嫰小手包在掌心中,拿到眼前细细审视。

  “你…”明月怔怔地望着他,看出他眼底的关坏和忧心,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无妨,一会儿数些伤葯便不碍事。”

  他柔声道,确定她手上的伤口轻微,这才抬起眼…─一见之下,他脸上的神情遽变,原本握住明月的手突然甩开,同时猛地站起来退了三步。

  明月清清楚楚地见到他脸上神情,霎时间由平和到惊愕的转变…─她的心口也跟着他睑上的表惰揪紧…然后在他突然甩开自己的手后,重重受创!

  “你…─”

  西门炎原想说什么,却言又止,话声停在半空中,在简素的斗室內迥

  明月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她清冽的眸子淡淡蒙上一层⽔雾,却只是那么轻之又轻地,绝不教人看出来…“你就是明月郡主?”西门炎沉下声,终于问出口。

  明月抬起脸,雾⾊的眸子凝住他,轻轻点头。

  这时西门炎已经完全看清楚她睑上那片碗口大的胎痕,心口霎时冷下。

  “你、你来有事吗?”明月幽幽地问。

  这所小绑是两人的新房,明知道自己问得奇怪,在这尴尬的时刻,明月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开口问他什么?

  西门炎瞇起眼,目光移开她脸上那片紫痕,口除却掠过一抹惋惜外,还有一丝啼笑皆非之感。

  罢才只看到她侧面时,还以为是一名绝世美人,没想到…没想结果竟然如此,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你认得我?”他挑起眉问,神⾊已经回复自若。

  两人从成婚以来并未见过面,她应当不认得他才是!

  明月睑⾊一变,转开了脸,摇‮头摇‬。“不认得,不过…不过我见你⾐奢华饰、气度不凡,应该、应该就不是别人了。”

  西门炎瞇起眼。“虽然容貌不佳,倒不失聪慧,不过…”他无声地咧开嘴,没往下说。

  这几句话虽然轻描淡写,却道尽了西门炎心中对她的看法。

  明月眼角瞧见了他挂在嘴角那抹笑痕,她忽然清到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任何人都可以给她这种眼神、可以取笑她,可为什么连他也这样?明月心口一阵绞痛,倏地整个儿转过⾝去,背对着地。

  那笑容…那是同情、怜悯、再加上嘲谵的综合!

  娘说过夫君是良人,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和寄托,她相信娘的话,可现下…当真是这样吗?

  他可以掉头就走,她不会怨他一句,可为什么他要跟别人一样取笑她的…她的残缺?

  她以为,他是自个儿的夫君啊,他可以不要她、不见她,可至少、至少他该对她有一丝丝尊重的。

  从那抹笑痕里,明月相信,一切皆是枉然。

  “碰巧经过兰字房,顺道进来瞧瞧罢了。没事,我该走了!”西门炎在明月⾝后道,明显地是替自己找一个出脫的理由。

  直到听见后方的开门、关门声,然后是院子里竹篱门被推开的“依呀”声,明月始终没转回⾝子。

  怔怔地站在房‮央中‬,两道泪滑下明月的脸颊,可,她心里却并不怪他…是她傻气。他们两人问不过多了一道仪式,凭什么她就认定他该认同她、就会跟那些取笑自己的人不一样?

  泪⽔漫过明月的,她微微颤抖的嘴角勾起凄然的苦笑,房內的铜镜十分‮实真‬地反应出她半片紫黑的泪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串轻昑从她微微抿起的瓣逸出。对着铜镜里那个半⽩半黑的人影,她角的笑容扩深-泪却流得更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第一次,她恨起自己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陋容貌!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

  掩住脸,她终于完全崩溃,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沿着小绑前的‮径花‬走出去,有一座兰亭,周旁的兰围了许多名种兰花,遍地错落,兼以小桥流⽔、回廊⽔榭,庭院景致十分风雅,教人心旷神怡。明月置⾝在花丛中,深深昅嗅着萦迥在空气中的清新香气…那一天失声痛哭后,明月已经完全想开了。

  既然别人的眼光是事实,那她就无需再畏缩、害怕,她想走出去,坦然面对其它人的眼光、面对自己。

  她想起,从前便听说西门府內有“梅兰竹菊”四阁,每一座花园皆遍植名花、异树,从小她便爱花、树,于是她请求岩方带她走出小绑,在宅院內四处闲逛。

  岩方静静伫立在一旁,凝望着置⾝在花丛中的明月,他温厚的目光中带着敛掩的灼热…“岩大哥,你也过来吧!瞧瞧这花儿开得多好?”明月转过脸,光下的她睑上堆満笑,⽔的眸光晶莹闪烁、天真纯美。

  “我、我站在这儿就好了。”岩方的嗓音略带嘶哑。

  他不敢亵渎、更不舍得放弃这远远偷觑的幸福。

  也只有在这么远的距离,他才敢放眼望她…平时他庒儿不敢把眼光放在她⾝上,深怕会亵渎、‮犯侵‬了她。

  “当真不过来吗?那多可惜,这些花儿有的只开一季,有的甚至只开一夕就凋萎了啊!”说到这儿,她深深叹息。

  比起那生命短如朝露的花朵,她已经太幸福了!

  岩方笑着‮头摇‬,他向来语拙,不太会说话,只能还是站得远远的,静静地看守着她。

  这一男一女间的情思暗流,一景一幕,全落在西门炎和傅思成眼底。

  “爷?”傅思成侧过脸,微微有些心惊地凝望西门炎騺的表情。

  ⽇前濯王府忽然遣人送来一封书柬,其中提到濯王妃近⽇将偕同八王爷上西门府一趟。

  原本濯王妃要来,西门炎庒不会放在心上,但濯王妃却找了在朝中有一定势力的八王爷同行,可见来者不善!

  至少,濯王妃此行要让西门府知道的是…─濯王府虽然失势,却并非无人可托,西门府娶了明月郡主,若不善待,他濯王府也大有后山可靠!

  暗思成心底却雪亮地清楚,事实上濯王妃此举炎少爷庒不在意!西门府连皇帝也不顾忌,又怎会在意一个区区的八王爷?

  只是,这几⽇府里居然沸沸扬扬地传起了岩方和少夫人的丑事…─说两人花前谈笑、月下幽会,起初傅思成并不放在心上,也相信炎少爷并不在意,可这会儿却亲眼教他们给逮着了…─依着炎少爷的子,虽然岩方和少夫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做出不轨的行为,可其间情思涌动却是显而易见的…傅思成实在担心这长工和少夫人的命运!

  西门炎神⾊冷漠,傅思成实在瞧不出主子心底的想头。

  暗思成略一沉昑,便走上前唤道:“岩方!”

  听见有人突然叫唤自己的名字,岩方愣了一愣,随即转过头…─“傅先生!”岩方乍见傅思成,脸孔突然红。

  这更引起傅思成的疑心。“你同少夫人在这儿做什么?”

  他们两人和明月有一段距离,这时傅思成和岩方说的话,明月并未听见。

  “我、我…”岩方脸孔越来越红,嗫嗫地说不出话。

  他和少夫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是他自己对于少夫人的爱慕之情,却是只有自己知道!这时见到傅思成疑心的眼神,而且突然这么问起自己,他一时心虚,脸⾊愈见嘲红。

  暗思成原本希望岩方能为他自己开脫几句,让这情况好转些,没料到他拙于言词,支支吾吾,让事情看起来竟然更加暧昧!

  “岩方?”

  明月见到岩方和另一人正在说话,她敏感地察觉到若方的困窘,因为岩方一直待她很好,她很自然地走到岩方和傅思成面前了解情况。

  “少夫人。”傅思成见明月走近,虽然他明知炎少爷并不把这名女子放在心上,仍然有礼地鞠了一躬。

  他早已经知道明月脸上有一大片胎痕,因此乍见到明月,他倒没有流露出太过吃惊的眼神。

  “你是…”明月迟疑地问,她并不认得博思成。

  “在下傅思成,是西门府教席。”傅思成回道。

  他当然不是西门府的教席,而是西门氏的家臣。但无论对內对外他都如此自称,以免去⿇烦,并替西门氏掩蔵⾝分。

  明月点头,转而绽出笑容对岩方道:“岩大哥,你和傅先生有事要谈吗?需不需要我回避?”她柔声问。

  暗思成挑起眉,对于明月竟然称府里一名长工叫“大哥”他微微露出不以为然的神⾊。

  “我、这…”岩方眼红了睑,转头看着博思成,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响应,也不敢自作主张。

  暗思成默然无语,目光却望向左侧方…─明月顺着博思成的目光也往左侧望去,赫然看到西门炎,她的脸⾊瞬间惨⽩,条然收回眸光。

  “岩大哥,傅先生找你必定有事,我先回小绑去了。”明月凝望着岩方,语调平静地道。

  她脸⾊虽然苍⽩,声调却十分稳定,并没有因为突然见到西门炎而失控。

  这些⽇子以来,她早已经调适好自己。

  当然,她明⽩自个儿的官人不要她,那么她便当做自己从未嫁人,对于“他”她再也不放在心上,就算见了面她也能视而不见,一如新婚以来,他对待自己的冷淡凉薄。

  “好…”岩方认真地点头。

  岩方对于明月本来就唯命是从,这时听见少夫人要自己回去小绑,他不假思索地马上就点头应允。

  明月对着岩方微微一笑,接着回首同傅思成点个头,这才走开,没再看西门炎一眼。

  岩方见到少夫人同自己微笑,又红了脸。

  “傅先生,您、您找我有事吗?”岩方问傅思成,他倒是没留意到西门炎就站在不远之处。

  暗思成蹙眉不语。他听到刚才少夫人所说的话,眉⾊间更显得忧心冲冲。他看了岩方一眼,言又止,便转头望向西门炎…─他才知道主子已经不在,不知道何时已离开了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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