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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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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说着,岳琪自己先怕了起来,头⽪发⿇,口作闷,直想呕吐。

  张伟杰是记者,他有他的人际网络,马上与当值医生及警员讲了几句。

  岳琪看到他绷紧的双肩忽然松下,马上知道子翔没有生命危险,可算是不幸中大幸。

  张转过头来“我们可以去看子翔。”

  他们匆匆走进病房,只见有四五张病,病人全体呻昑转侧,分不出谁是谁。

  容太太急了,大声喊:“子翔,应妈妈一声,叫妈妈一声。”

  他们听见有人微弱叫妈妈。

  容太太扑过去。

  只见一个人头上満纱布,手臂打着石膏。

  医生随即过来说:“容子翔大幸,脑部没有受伤,只在表⽪了七针,左手骨折断,一星期后可望愈合。”

  容太太伏在女儿前饮泣。

  岳琪颤声问:“谁下这毒手?”

  警员进来说:“目击证人。”

  “谁?”

  一个长发纠结、⾐衫褴褛的女孩轻轻走近“我。”

  岳琪认得她“你叫芝儿,你是那个街童。”

  芝儿说:“下午五时左右,天⾊已黑,我正想买烟,走过窄巷,看见容‮姐小‬跌在泥地上呻昑,头部流⾎不止。我以为她命不保,这时,她⾝边站着两名大汉,正想伸脚踢她,我抬起砖头,朝他们扔过去,大声叫喊,有人奔过来援手,那两人窜逃。”

  岳琪不出声。

  子翔救过的人终于救回她,因果报应。

  芝儿说:“我来看看容‮姐小‬。”

  医生说:“她可望完全康复,不过你,芝儿,你手腕上有割伤,让我替你诊治。”

  岳琪过去轻轻问子翔:“可以说话吗?”

  子翔点点头。

  “发生甚么事?”

  “下班后到停车场取车,被人自⾝后袭击,套上大布袋拖上货车,载到一半又推下车。”

  容太太害怕得簌簌发抖“子翔,没有丧命算你够运,你⽗兄已经归来看你。”

  “哎呀,爸一定会骂我。”

  不怕死,只怕骂,岳琪不噤笑出来。

  看看时间,事发至今已有六个小时。

  看护说:“病人需要休息,明⽇再来。”

  容太太说:“我是她⺟亲,我留下。”

  岳琪说:“伯⺟请回家好好睡一觉,我陪子翔即可。”

  岳琪在长沙发上和⾐而睡,一下子天便亮了。只看见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坐在她对面,见她醒来,向她(目夹)

  (目夹)眼笑说:“李‮姐小‬早,谢谢你帮忙。”

  岳琪冲口而出:“你是子翊。”

  这时张伟杰也到了,带来粥粉饭面当早餐。

  子翔醒来,惺忪地说:“好香,肚子饿。”

  岳琪连忙洗⼲净双手喂她进食。

  容子翊对妹妹说:“妈妈差点吓得心脏病发。”

  子翔张开嘴,又合拢。

  “不准你再做清兵,你可知多危险?”

  子翔不出声。

  “我与妈妈商量过,你跟我到旧金山工作,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子翔‮议抗‬:“不能叫凶徒得偿所愿。”

  “你打算怎样,发动义和拳?你得罪的是同胞,行凶的是洋人,这地方华洋杂处,复杂无比。”

  子翔说:“不如旧金山单纯。”

  “子翔,你管的闲事太多。”

  “儿童权益…”

  “很快你便变成那种到堕胎诊所外‮威示‬
‮议抗‬的义勇军,见医生出来痛骂他们,可是这样?”

  子翔不出声。

  子翊叹口气“你南下旧金山养伤可好,警方自然会缉凶。”

  接着,门一开,子翔与子栩齐齐叫一声爸。

  容先生也赶到了,他是一个西装笔的中年人。

  偏偏子翔说:“爸多了许多⽩头发。”

  果然,容先生笑:“生了你,担心得⽩头。”

  子翔讪笑。

  容先生十分客气,与张伟杰夫妇握手,道谢。

  “子翔,你妈叫我陪你去加州买层公寓房子,介绍男朋友给你,不准你再参加义工组织。”

  医生进来“好热闹。”

  “她伤势如何?”

  “年轻,捱得住。”

  一星期拆除纱布,左耳上方针之处有一块秃⽪,永远长不回头发,容子翔破了相。

  容太太把女儿软噤在家。

  子翔假装间歇失忆,又抱怨左手失去效能,不便作,总之处处与老妈作对,叫她心痛。

  岳琪劝她“你别过份。”

  子翔把报纸一角给岳琪看。

  小小一段启示:“联合国保护儿童基金诚征义工”

  岳琪放下报纸“嘘。”

  “我被困在家中好比笼中鸟闷得窒息。”

  岳琪读下去:“阿富汗接巴基斯坦边界极需小学教师重新建立教育制度…”

  岳琪抬起头。

  连她都可以听到那种呼召。

  “琪姐,可是你也想去?”

  岳琪不出声。

  “留在报社不过多写一篇某电子网络公司又裁员一千之类,与跑到第三世界,亲手教会儿童识字的満⾜感不能比。”

  岳琪有点无奈“教得了几个?”

  “教得一个是一个。”

  “子翔,告诉我,中东某地少一个文盲,于你来说,有甚么分别?”岳琪实在想知道。

  子翔想也不想便答:“地球能有多大,大家都生活得好才有意思。”

  “照你看,这些孩子也是你的邻居。”

  子翔说:“讲得对。”

  岳琪叹口气“我带来两件消息,一好一坏。”

  “先说好消息。”

  “市‮府政‬押后‮际国‬建筑爆石建屋计划。”

  “好极了。”

  “警方却对你这宗袭击案失去线索:无目击证人,没有指纹、凶器。”

  子翔不出声。

  “容伯⺟说她时时夜半惊醒,噩梦中看到你倒在⾎泊中。”

  子翔略表歉意,嗯地一声。

  “子翊告了假等你去旧金山呢,别拗撬,好歹听大人的话。”

  说起子翊,子翔的精神来了“他的正职是炒股票,即⽇⼊货抛货,何用告假。”

  “子翊投资术精湛,宛如夫子的徒弟子贡,百发百中。”

  子翔笑嘻嘻“那么,让我做子贡的同学颜回好了。”

  容先生探头进来“说些甚么,那样⾼兴?”

  他行李已经收拾好,打算回去打理生意。

  容子翔由⽗兄押着,南下开始‮生新‬活。

  张伟杰与岳琪去送完‮机飞‬,回家途中,他问子:“你怎么看?”

  “子翔很明显受了惊吓,她在人多的公众地方异常不安,时时转头往后看。”

  “这次真是不幸中大幸,转变一下环境是好事。”

  “容太太已暂时搬到市中心公寓住,打算卖房子。”

  岳琪点点头。

  那边厢,子翔一上‮机飞‬就求情:“爸爸,大哥…”

  容先生问:“你又想有何搞作?”

  我想到巴基斯坦边境去教英文。”

  子翊拨开妹妹头发看那个秃疤,叹口气。

  “关我在家,没有意思。”

  容⽗朝大儿投过去一眼。

  子翊说:“稍安毋躁,我自有主张。”

  容先生轻轻抚女儿面颊“你为甚么不是陪妈妈买时装喝下午茶的女儿?”

  子翔笑“我也不知道。”

  ‮机飞‬抵涉,一踏出海关便看见一个神清气朗的年轻人上来“子翊,这里。”

  子翊连忙介绍:“家⽗及妹妹,这是我老同学苏坤活。”

  苏坤活笑容可掬,⾝手伶俐,一把接过行李,容先生对他马上有好感。

  他驶来一辆七座位,请各人上车。子翊说:“先送家⽗去‮店酒‬休息,他今晚还要见客。”

  子翔一直不出声。

  “再送子翔到公寓,阿苏,我把小妹给你了。”

  苏坤活大声应是。

  子翔看到大哥同⽗亲使一个眼⾊,她不噤生气,大家都把她当一件负累,急急想摆脫她,竟把她到陌生人手中。

  子翔一直别转头,看窗外风景。

  案亲在‮店酒‬下车,子栩及苏坤活陪她到半山一幢小鲍寓。

  “你看爸多溺爱你,小露台可以看到橘红⾊的金门桥。”

  子翔不出声,鼓着腮呆坐。

  子翊说:“小妹,你与阿苏应当把握机会多了解一下。”

  子翔觉得有话应当速速讲清楚,她站起来咳嗽一声“大哥,苏师兄,我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结男朋友。”

  这话一出,轮到耝眉大眼的苏坤活张大嘴巴“子翔,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的追求者。”他大摇双手。

  (5)

  “甚么?”子翔意外。

  只见那活泼的年轻人取出一张职员证放桌子上“子翊向我说起你的意愿,子翔,我是联会国儿童基金会中一名义工组长。”

  电光石火间,子翔明⽩了。

  她泪盈于睫,看向大哥。子栩正在微笑,他耸耸肩说:“反对无效,只得附和。”

  子翔与大哥紧紧拥抱,感无限。

  苏坤活在一边笑。

  “谢谢你,大哥,谢谢你。”

  子翊无奈说:“我与爸商议过,我们了解你的意愿,去,去实践你的理想。”

  “妈妈那边…”

  “暂时瞒着她,所以子翔,你凡事小心,阿苏,你看紧她。”

  苏坤活仍然慡朗地笑。

  容子栩叹口气“你们两人好好谈一谈,我还有工作要忙。”

  他开门离去。

  子翔以茶当酒“苏师兄,敬你。”

  年轻人脸容忽然肃穆“子翔,我看过你履历,你有经验,请问你对阿非利加洲有多少认识?”

  子翔据实答:“毫无认识。”

  “下星期我们出发往科特迪瓦,你恶补一下地理。”

  “甚么,我志愿往印巴两国,因为那处有一亿童工失学,急待援救。”

  “这里有些资料,子翔,你读过之后会有了解。”

  他放下一只信封。

  “这是我的联络号码,请尽速覆我。”

  他告辞。

  正如他说,他不是一名追求者,待清楚,他忙正经事去了。

  子翔打开信封,里边只有一张小小剪报,可是短短新闻惊心动魄:“传说一只载

  満百多名儿童的奴隶船由科特迪瓦飘流往狮山途中不知所踪,引致联合国儿童会极端关注,船上既无食物食⽔,又无葯疗及卫生设备,联合国现正搜索西非海岸寻船。”

  子翔马上取出手提电脑埋头寻找阅读数据。

  大半小时后她手心背脊全是冷汗,她拨电话找苏坤活:“师兄,我愿去西非。”

  “那么,你马上去注下列防疫针及收拾行装,对,子翊嘱你带卫星电话每⽇与⺟亲通讯。”

  “遵嘱。”

  她一翻口袋,发觉有一张⽗亲签署的大额汇票。

  容子翔真是个幸运儿。

  她马上添置各式必需品,特别是各类抗生素葯品,装⼊一只帆布旅行袋。

  第二天中午,⽗亲与大哥来找她吃饭。

  容⽗说:“那苏坤活正直有为,是个好青年。”

  容子翊说:“我有同感,可是,阿苏已有未婚。”

  “是何家‮姐小‬?”

  “对方正姓何,大家族,富有,家长为同样理由欣赏阿苏,听说已在积极筹备婚。”

  子翔忍不住说:“可是苏师兄打算往西非。”

  “是呀,他本不在乎豪华铺张婚礼。”

  “两个人格好像有点分歧。”

  “子翔,你当心自己,我不想⺟亲取我首级。”

  “明⽩。”子翔握紧大哥的手。

  容⽗问:“左臂怎样?”

  “活动自如,但是,搔不到背脊庠处,转弯不大方便。”

  “慢慢会好,大不了买只不求人搔背。”

  这时,有一个金发少女走过来,把手搭在子翊肩上,子翊并没有回头,已经吻她手背。

  他说:“蓝,这是家⽗及小妹。”

  容先生満脸笑,招待洋女。

  男女能够平等吗,子翔不看好,换了是外国人来找女儿,⽗亲势必绷紧面孔,哪里笑得出。

  不过,也不能抱怨了,⽗亲也算得迁就她。

  子翔随口问:“洋女有甚么好处?”

  子翊笑着回答:“比较看得开。”

  而且分了手,很难再碰头,免尴尬。

  子翔如期出发。

  苏坤活送她到‮机飞‬场,同她说:“你先去,这是营地地址电话,你一定找得到,我有事绊住,明后⽇才与你会合,这是你的临时工作证,再见。”

  又一次证明这名好青年并非她的追求者。

  懊剎那容子翔想到退缩,她查看手中廉价‮机飞‬票,不知要转多少程才能到达科特迪瓦。

  这真是她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吗?

  她笑了,当然是。

  这并非观光旅行,她毋需向导带队。

  子翔拿着‮机飞‬票到柜台涉,终于换到一张只停一站的座位。

  金发碧眼的柜位员盛赞:“容‮姐小‬,社会需要多些像你们这样的义工。”

  十个钟头后,容子翔抵达南大西洋西岸。

  ‮机飞‬场设备先进,市內现代建筑物⾼耸,与一般西方大城市没有分别。

  子翔打算叫车子前往营地,却看见有人举起纸牌,上面写着一个“容”字。

  一看,是个华人,子翔马上上去,对方笑着伸出手来“我是杨小华牧师。”

  “牧师你好。”

  “怎么只得你一人,阿苏呢?”

  “他有点事,叫我先来。”

  一部旧货车后载着许多食物杂货,把子翔送到郊区。

  一进⼊乡郊,景⾊完全不同,想象中的‮洲非‬全在眼前,土人穿着鲜服饰,他们

  务农、捕鱼、开矿,生活似乎相当丰⾜。营地是一座木搭大平房,当然不是五星酒

  店,但是子翔不会计较。

  杨牧师坐下来与子翔详谈。

  “我们在寻找的船叫自由号,它载着大约一百三十个七至十四岁的孩子,从狮山的自由镇出发,打算到科特迪瓦的阿比疆,但被警方发现船上有非法移民,立即遣返,现在下落不明。”

  子翔说:“这班儿童是奴隶。”

  “正是,人牙贩子本想在阿比疆寻求买主,这一边生活比较过得去。”

  “小孩子可以做甚么?”

  “女童做家务、保⺟,男孩做佣工、打杂、进工厂,每口售价一两百美元,之后毋需再付薪酬。”

  子翔耸然动容“现今世界廿一世纪尚有奴隶制度?拐带人口!”

  杨牧师叹口气“子翔,我带你到乡村访问,你便会知道,村民自愿将无法养活的子女卖出。三五十美元可换取若⼲食物或一只收音机。”

  子翔难受的感觉好似有一把利刃在她手臂上划来划去。

  ⾚道上空的天⾊异常蔚蓝,但有些儿童不见天⽇。

  当晚子翔睡在营地的纱帐里,听到各式各样昆虫呜奏曲,一盏小小电灯,昅引无数飞蛾扑上来。

  天亮了,雄⾼唱。

  子翔微笑,她的工作正式开始。

  她与杨牧师会合当地一个志愿工作者开始寻访自由号下落。

  那位英籍钟斯太太异常愤慨“我不会相信今⽇世界尚有一千万奴隶存在。一些家庭拥有奴隶,但讹称是亲戚的子女,小孩亦不敢说出实话,警方徒呼荷荷,遇到待,他们也会逃跑,这时,才愿招供。”

  他们查探到自由号离港⽇期已是多⽇之前。

  “这班孩子如果还生还的话可算是奇迹。”

  大家都沮丧不语。

  傍晚,杨牧师飞奔进来“找到了,找到了,自由号正由⽔警轮拖着往回驶,船上儿童缺⽔缺食,但无人有生命危险。”

  “阿苏可是在自由号上?”

  “正是,由他带领⽔警朝北出发寻找,发现自由号燃油耗尽,在海上飘浮,情况危殆。”

  子翔听得呆了,这人竟如此英勇。

  原来苏坤活一早已有打算。

  “唉,一只自由港出发的自由号,载満奴隶,多么讽刺,叫人浩叹。”

  子翔问:“我可以做些甚么?”

  杨牧师笑“你要帮我们把百多名孩子送返家园,最快都要十天八天。”

  有事要做,子翔心底又充实起来。

  这段好消息,只在报尾小小出现一次。

  相反地,英小王子酗酒昅大⿇的新闻,则做了多天报章头条。

  苏坤活回来了,一脸于思,带着十多名无人认领的‮儿孤‬,⼊住营地。

  他说:“其余有名有姓有住址的孩子们住在庇护站,分批遣返。”

  虽无大碍,但是有一两个⽪肤严重溃疡,大部份惹上头虱,需要治理。

  子翔不加思索,投⼊服务。

  苏坤活称赞她:“孩子们都喜你。”

  “找不到他们家人,该怎么办?”

  希望有‮儿孤‬院收容。”

  “他们一定来自狮山某处。”

  苏坤活无奈“无人认领,他们不愿回乡。”

  子翔轻轻说:“这些孩子一样有明亮的眼睛呢。”

  苏坤活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他们也是人类。”

  ⻩昏,夕⾎红,容子翔在场教孩子们写生,忽然看见一辆豪华四驱车风驰电掣而至,轮胎起一大蓬尘土。

  一个苗条的⾝型跳下车来,气冲冲直往营地办公室奔去。不久,大家都听到争吵声。

  正确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尖叫声。

  “为甚么不覆我的电话?”

  “有甚么比婚礼更重要?”

  “你这算是甚么态度?”

  (6)

  容子翔一听就明⽩。

  啊,何家‮姐小‬驾到,大兴问罪之师。

  不知怎地,子翔露出一丝微笑。

  她带着孩子们回饭堂吃饭。

  “记得先洗手,排排坐,别争吵。”

  两个比较小的孩子要找苏大哥,忽然奔进办公室,子翔在后边用土语喊。

  办公室并没有门,一进去便可以看到刚才那个乘豪华四驱车来的何‮姐小‬正怒气冲冲瞪着未婚夫。

  而苏坤活呢,真是个不折不挠的好汉,他一边唯唯诺诺,一边忙看打电邮。

  看到这种情形,子翔忍不住嗤一声笑。

  孩子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人,何‮姐小‬霍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晶光闪闪瞪牢陌生人。

  剎那间她只见到两个浑⾝癣癞的小‮人黑‬,一时也看不清较远那个其实是女同胞,偏偏子翔又戴着顶渔夫帽,遮了大半张脸。

  她惊呼:“甚么地方来的猢狲?”

  这种恶劣歧视态度叫子翔气结,一时兴起,子翔扮作猴样,双臂摇,口中吱吱作声,扑向何‮姐小‬。

  孩子们见保⺟童心大发,也跟着扮齐天大圣。那娇俏女吓得魂不附体,一直尖叫,朝角落退去。

  苏坤活強忍着笑,站起来说:“让我来介绍,这是何慧象,那是容子翔。”

  子翔摘下帽子,笑着用普通话说:“何‮姐小‬你好。”

  谁知何‮姐小‬瞪着子翔,忽然怔怔落下泪来“我明⽩了,你们好,我回去告诉⽗亲,取消婚礼。”

  她转过头去,看看苏坤活。

  子翔与她都以为阿苏会得没声便道歉,跪地求饶,务必把何‮姐小‬哄得回心转意。

  可是苏坤活把双手揷在袋,一言不发。

  何慧象统共下不了台,她受了极大委屈,老远乘‮机飞‬到‮洲非‬,手臂上注防疫针

  处还肿着隐隐作痛,満以为一出现未婚夫便会乖乖跟她回家,可是他却不瞅不睬。

  他在这丛林里耽久了,对土人的感情深厚过对未婚

  何慧象急急离开营地。

  四驱车与司机在等她,她登上车,车子又绝尘而去。

  子翔目送四驱车在地平在线消失。

  ⾚道的月亮缓缓升上天空,‮大巨‬皎洁,几乎可以清晰看到吴刚在一直砍那棵桂树,⽟免在一旁‮窥偷‬。

  半晌,苏坤活在⾝后叫她:“吃饭了。”

  今晚有烧⾁碎及面饼,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

  子翔比较沉默,饭后她把随手带着的最后一袋糖果分给孩子们。

  她对‮儿孤‬们说:“我要走了。”

  孩子们依依不舍。

  杨牧师进来说:“多谢两位相帮,下一站去哪里?”

  苏坤活还来不及回答,门外出现一个男子,蓬头垢面⾐衫褴褛,说要找他的女儿。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马上认出他,上前相认,⽗女抱头痛哭。牧师连忙对他讲起道理来:“孩子不是货物,以后切记不可卖买…”

  子翔不出声。

  苏坤活说:“你可是一直想去巴基斯坦?当地酝酿战争,你要三思。”

  子翔忽然说:“现在追上去道歉议和也还来得及。”

  苏坤活沉默一会才答:“我不知你爱管别人闲事。”

  子翔答:“那样无声无息把人甩掉未免残酷。”

  他摊开双手,非常无奈“你也看得出我们两人像南北两极,去不到一处。”

  “那当初呢,怎么会去到订婚这样远,真是误人误己。”

  “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事情拖到今天。”

  子翔看看他,这人总算愿意承担错误。

  在‮洲非‬明亮的月⾊下,他倾诉心事。

  “家⽗在何氏企业工作三十年,是名⾚胆忠心的老臣子,何老板十分倚重他,凡事都说:『济芳,你看这事怎么处理』,他是何氏左右手。周末,何家把⽩⾊游艇驶出来,叫我们上船玩,何氏夫妇一点架子也没有。”

  子翔听得⼊神,⼲脆躺在石阶上,仰看猎户星座带上的三粒大星。

  “何氏很喜我,我与慧象,自幼一起长大。”

  子翔微笑。

  今天,他打了金枝,他该当何罪。

  “少年时慧象十分可爱,我替她补习算术,她对功课‮趣兴‬不大,何先生一直说:『慧象,你把欧洲所有名牌都背会了,读数学公式那样用功兼好记,你就是优异生了』。”

  子翔静静聆听,是有这样的女孩子,她在中学大学都见过,成⽇打扮,追贴嘲流,把芭比娃娃的事业占为已有。

  不过,她们真的漂亮可爱。

  苏坤活叹口气。

  这个时候,杨牧师走进来“阿苏,东京长途电话,何先生找你。”

  呵,来了。

  子翔看看他。

  只见他握一握拳头,朝自己点点头,深深昅口气,到办公室去接电话。

  子翔好奇,他会说些其么?

  低头认错?大抵不会,继续拖延,大有可能。

  他说了几句便出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子翔不方便问他,他们既非手⾜,又不是老友。

  只见他比刚才轻松,一定是找到了解决方法。

  他说:“我们明天离营。”

  第二天下午,孩子们在营地送他俩。

  用法语唱出:“朋友,再见,朋友,你的盛情我将永记,朋友,但愿我们有再见一⽇。”

  子翔双眼润,把孩子拥在怀中。

  杨牧师用旧货车送他们到‮机飞‬场。

  两人单独在一起,开头没有话说。

  一会苏坤活说:“科特迪瓦,本来是法国殖民地,盛产象牙,最近十年已噤猎取象牙。”

  子翔说:“所有工艺品中,象牙雕刻最难看,大象是何等⾼贵庄严的动物,为着无谓摆设装饰杀害牠们,多么无知‮忍残‬。”

  苏坤活忍不住说“子翔,你每句话都说到我心坎里。”

  子翔笑“你我是同道中人。”

  苏坤活问:“听说你是执业建筑师?”

  “是,女承⽗业。”

  “你与子翊格不一样。”

  “子翊是我经济支柱,他时时疏慡地接济我,全家义工也不是办法,他出钱,我出力。”

  “子翊担心你。”

  “是呀,凡事皆因強出头。”

  苏坤活笑了,过一会儿他问:“你不关心我在电话跟何老板说些甚么?”

  “那是你家的事。”

  “你讲得对,我不应再拖,我同何先生说:婚事取消,我会回去亲自道歉及接受处份。”

  子翔吃惊“就是那样?”

  苏坤活点点头。

  子翔问:“会不会家法处份,把你那一对招子挖出来?”

  苏坤活啼笑皆非“有一件事你与子翊一模一样,那是你俩的幽默感。”

  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讲了几句,忽然沉昑,抬起头看子翔一眼,子翔马上知道事情或许与她有关。

  只听得他说:“我马上与向督察会合。”

  子翔马上醒觉地抬起头,留意是否有人接近他们。

  子翔越来越觉得蛮荒世界比先进都市更加‮全安‬。

  苏坤活说:“向督察在旧金山。”

  子翔扬起一道眉⽑。

  “子翔,我要换‮机飞‬票往旧金山办一件事,你可愿同行?”

  子翔笑“我的家正在湾区。”

  苏坤活点头“好极了。”

  他有点茫,原先以为到了巴基斯坦,安排容子翔与当地慈善机关接触,即可分道扬镳。

  可是机缘把他俩紧紧拉在一起。

  这就是缘份吗?

  他悄悄看容子翔一眼:短发、小圆脸、小蚌子,无比活力,作风务实。

  还有,与他志同道合。

  正在盘算,他听到子翔说:“你可以住我家来,马上去柜抬换‮机飞‬票,先到进亚米,再转往西岸。”

  上了‮机飞‬,一找到座位子翔便呼呼⼊睡。

  苏坤活打开电子手账看到一连串电邮。

  “阿苏,这是子翊,子翔没有给你太多⿇烦吧。在社圈听到一些是非,有人说你与何慧象关系破裂,愿闻其详,阿苏,三思,勿失大鱼。”

  苏坤活苦笑。

  接着,是他⽗亲留言:“坤活,今⽇何太太来访,说慧象已起程往北美散心,婚礼无限期押后,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亲急得团团转。”

  苏坤活转过头去看⾝边的容子翔。

  睡的她一脸稚气,可是嘴角有一丝坚毅。

  是否一见面就喜她?

  倒也不是,是在一个下午,当她接收到那批‮儿孤‬,帮着医护人员替他们检查⾝体的时候,他才对她另眼相看。

  苏坤活看到子翔徒手替一个女孩洗脚上伤口,用钳子小心翼翼把脓⾎中的蛆虫一条条夹出来。

  是那种无私的爱心叫他感动。

  一个家境小康,在都会长大,建筑系毕业的年轻女子,能够做到那样,叫他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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