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阵花香从鼻翼间飘过,一群唠叨的麻雀吱吱喳喳从树梢飞过,好几分钟过去,韦家的大门口还维持着之前的僵持。
跑车没动,卜嫱自然也不敢动。
敝了,那男人没将车子熄火,更没开门出来,是存心要她躺在这里让股下的柏油烫死,还是仍在考虑要怎么法?
对住两个大大的车胎,卜嫱心里不有点发。
“大咪,卜嫱这么牺牲都是为了你,既养之,就不得弃之,更不能害之…”
望着车盘下的小黄狗,她这才领会到:生命的渺小、生命的脆弱,还有…柏油马路的烫人。
喔哦,过分的男人!他再不下来,她可能真会被煎成人干了。
阳光刺眼,敌人没动静,又不想先弃守,所以她干脆闭起眼睛专心于忍耐上,直到一道黑影替她挡去了光线。
呵呵,她就不信他真敢过去!暗笑了声,跟着睁开眼。
眼前仍闪着刚刚直视太阳后的残影,卜嫱在眨了好几下眼皮之后,这才将死对头看了个清楚。
不,她有点讶异。
因为逆着光的他,一头棕色微卷的头发镶着淡淡的金光,眼窝好深,鼻梁好,深邃的五官不太像东方人,是混血儿吗?
由这个仰角看来,更像是罗马教堂屋顶上的壁画天使。
没想到刚刚不屑一看的人,竟是长得如此出众。如果他的态度不是那么差劲,就“人长得好看占便宜”定律,或许她还会将分数再打高一点,只可惜…
唉!
看得出神,卜嫱儿忘了该缩回鲁摊开的四肢爬起来。
静静看着地上的人,原本还困得要命的韦辉,瞌睡虫居然醒了大半。
他没想到她居然会使出这一招!
虽然这女人的举止一直夸张得令人吃惊,却丝毫掩盖不住她健康的气息,浑然像个在草地上打滚的精灵。
一般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像她这么特立独行才对。
可是话说回来,她长得虽不算美,但被晒得红通通的脸颊,忍不住让人联想到透的水桃。想捏!
她的身材更不算附娜多姿,但不胖不瘦;依纤合度得让人…想抱!
怎么了?
这么样一个他平常根本不会去注意的女孩子,现在居然让他有了反应,而且都刚好对了他的味!
前几分钟只顾发牢騒,竟然没仔细注意…
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韦辉低沉的声音这才跑出喉咙,打破了两人之间侵凝的气氛。
“你的狗…还要不要?”
“呃,狗?”她的左脚动了一下。
“刚才想咬我的那一只。”
“大咪?”她的右手缩了一下。
“只有它,还要不要?如果不要,那我就真的直接将车子开过去了。”
她的迟钝,让他有点不耐,前一秒对她升起的好感似乎又一点点失了。
“车子开过去?”
“对。”睡意又爬上眼皮,现在连站着都令他不舒服,他单肘斜靠车顶。“如果你不想把狗拉出来,那我就将车子开过去。好一点,狗不会被到;倒霉一点,到脚;没烧香,那…”
“我的天!”他话还没说完,卜嫱就触电似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不行!你敢过去试试看!”
韦辉扁扁嘴。“我没兴趣,所以才叫你快点将狗拉出来。”
“我也想抓呀!但是手短抓不到,刚才你也看到的。”说到重点了。
“你抓不到,我来,但是这一次你不准再笑,听到没?”说实话,像她笑成那样,任谁都会自尊心受挫。
“这次不会了,你放心吧。”
想想,她刚刚确实笑得太夸张了,那么一味地怪他,好像不怎么厚道耶,心虚地抿抿嘴。
当卜嫱仍在重新评估之际,韦辉己再次卷起上好质料的衬衫袖子,单脚跪地,往轮胎处望。
一下子,他朝后头的人勾了勾食指。
“你过来。”
“…喔。”卜嫱听话地在他身边蹲下来。“我现在能做什么?”
“当然是喊它,你是它的主人,只有你才能让它不紧张,我可不想再当它的狗点心。”
“嗯,也对!那我试试。”
于是她低了脸开始对着狗喊:“大咪过来,回家了,快点!”
“呜呜…”有反应!
“来来,过来,别咬人,拜托!”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叫着,一会儿啄嘴,一会儿笑脸盈盈,表情十分逗人。
对付大咪这种略带神经质的小型犬,像爱抚的语调是极其受用的。
身边的韦辉忍不住敝异地瞟了她一眼,但却不小心被她调皮又带点温柔的表情给吸引住。
好奇怪!这女孩好像真的有魔力似的。
她不像商场上的女强人,锋芒人;也不像摆饰在橱窗中的精致美人,完美无缺;但是独树一格的言行、淡淡的女孩香味,偏就最紧紧抓住了他的目光,甚至如进了他的脾胃。
像芬多一样,对人体产生松懈的功能,让他觉得自在无比,情绪也跟着她精神十足的语调渐渐高扬。
虽然她平凡了点,但仍令人惊。
“大咪,快点,再不过来我就不理你了,我要回家去了喔。”
这回,她威胁,像对人一样,看得韦辉更觉好笑。
好一会儿,小黄狗终于舍得挪动它的狗腿,发抖地移出来一点儿。
“喂,喂!”以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人。“快点,它出来了,你快点将它拉出来!”
“呜呜…”
“好好,我知道你怕,等一下人家拉你,不可以再咬人喔!”她继续哄,但该在这个时候动作的人,却迟迟不动。
韦辉别有所思地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说话的时候边若隐若现的笑纹,和微翘的上。
嗯,她应该常常笑吧?
常常笑的人,应该很快乐,不像他…
“咦?”觉得有点怪,于是卜嫱偏头过去看旁边的人。“喂!你…啊?”
“汪呜…”
就在这时,韦辉快速地将狗拉了出来,大咪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下一秒便已回到主人温暖的怀抱。
拍拍沾在深西装上的灰尘,站起一八七高的身躯,韦辉回到车门前。
“狗抱出来了,你可以解掉它的项圈,没事的话,我要把车子开过去了。”盯着仍蹲在车边的卜嫱。
听见他这么说,卜嫱乖乖解了大咪脖子上的项圈,抱起狗,站了起来,并后退两步。
韦辉轻笑了声,坐进车内,在车子开动之前,车窗降了下来,他问:
“喂!溜狗的小姐,访问芳名?”
请问…芳名?
“卜…卜嫱。”一问一答,很制式。
“补强?”很怪的名字!他笑眯了有着深深双眼皮的眼睛。“很高兴认识你,你让我印象深刻,我叫韦辉。”
“ㄨㄟㄏㄨㄟ…”哪个ㄨㄟ?哪个ㄏㄨㄟ呀?
在她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那飘着淡淡空气清新剂香味的车子已扬长而去,留下一人一狗和一条着胎痕的溜狗绳,对着一扇缓缓关上的雕花铁门。
久久,卜嫱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
是不小心的吧?刚刚他转头时。嘴巴居然碰到了她的…
作梦?
炳!
作白梦?
哈哈哈!书上说的,不想变老就每天大笑三声。
卜嫱将大咪带回老旧公寓楼下的笼子后,便回到楼上加盖的铁皮阁楼,对着几张榻榻米大的小窝,才摇头痴笑自己方才的“奇遇”
拉开阁楼唯一的一扇窗子,没有阳台,凉风直接灌入屋内,掀起两旁用便宜布料DIY的水蓝色窗帘。
从这里远远望去,住着“白马王子”的花园别墅就在那儿,没有任何建筑物横挡其中,像个遗世独立的幻境。
可望而不可即,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他在那里,而她则在这里…
两只手高高举起,然后沿着韦家的屋子轮廓比划起来,一会儿后又搁回窗框上。
与其在这里作梦,倒不如多赚点钱填肚子实际点。
说到钱。她忽然想起口袋里的那一小张报纸。
在溜大咪的同时,她已将报纸去无存菁留了下来。
掏出它,再看了遍,心里仍在讪笑,但却有一股望催促她和登报的人联络。
是好奇,也是肚皮驱使,如果青天白下真有这种好事存在,那不就便宜了她这只瞎猫了吗?
踱到边,翻了翻那堆她用来找工作的过期报纸,她拿出被盖在底下的电话。
电话是屋主装的,电话费当然得自付;这几天省吃俭用,连打回乡下老家报平安的例行电话预算都删了。
坐下来,将纸片贴在大腿上。“09?123456,Mswei,姓魏吧?”
她自言自语的试了试嗓音,跟着接了号码,响了几串长音之后,有人接起了电话。
“呃…您好,麻烦请找魏小姐。”
奇怪,她在紧张什么?不过是问问,声音竟变了调!也许是对方给她的“不同于常人”印象导致的吧?
等了五秒,耳边还是寂静一片,于是她又问:
“请问一下魏小姐在吗?因为我在报纸上看见她刊登的广告,所以打过来问问。”
她很有礼貌,却迟迟没得到相同的回复。
嘴巴一扁。
“对不起,访问一下,这只电话的号码是不是09?123456?如果我拨错了,那么…”
“号码对,只是我们这理姓韦不姓魏,违背良心的违去掉脚的那个韦。”终于,对头传来一道甜甜却稚气的女孩声音,而且有点…霸气?
“…喔,对不起,您说的是吕不韦的韦?”
没拨错,只是出现中英文音译的小差错,不严重,应该不会影响她给对方的印象吧?
“是违背良心去掉脚的那个韦。”对方坚持。“你看到我刊登的广告了吗?”
“你?”怎么会?这声音听起来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吧?
“就是我,我就是韦小姐,刊登广告的人、想找人的人、付得起那笔薪水的人。”不太喜欢遭人怀疑,电话这头的韦桢不耐烦地说着。
她像猫咪一样地趴在深小牛皮沙发上,家族标记似的浅褐色大眼珠瞟了瞟设计感十足的大厅一圈,在玄关处停了一下,接着才回到手上的记事簿上。
“你…就是想征企划助理的…?”有点即将受骗的不祥预感。
“别再怀疑了,年纪不代表一切,小的未必呆,老的未必聪明。”
什…什么?这个回答好…好怪!可是又没错,卜嫱一阵尴尬。
“既然你敢打电话来,一定认为自己符合我所开的条件?”韦桢开门见山。
“我…应该是。
“你‘应该’是?”韦桢手中的铅笔,开始对着笔记簿里头的资料巡礼。“付钱的是大爷,所以我说的才算,得先考试。”
那个故意引人注意的广告她可想了很久,今天第一天上报,打电话过来的却只有两三只小猫,而且不是缺钱的欧吉桑,就是自称热心的欧巴桑。
这么年轻的,还是头一个。
“考试?”
“对!我问你答,过不了第一关,准备跟十万块说…bye-bye。”
来真的!
卜嫱没说话,韦桢当她默许了。
“第一,你今年几岁?”
“啊?”
“答案不对扣一分。再问,你结婚了吗?”
“什么?”
“扣两分,请仔细作答,开玩笑的话我就挂电话了。”笔尖在本子上画了画,在原先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迹上留下浅灰色的线条。
“呃…别挂,我会认真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我得先确定,这一切不是开玩笑,我可不想在回答一大堆私人问题之后,被人丢一句:哈哈!这是一年一度的笨蛋选拔大赛,恭喜你过了初赛…到时候我怎么办?赔了夫人又折兵。”
卜嫱的答复让开始没有耐心的韦桢愣了一会儿,接着她认同地笑笑。
“这么看来你还不笨,可以继续下去。”
“这…”什么跟什么!测智商吗?
“不说废话,刚刚的答案?”
嗯,好吧,就陪她玩玩,当行一善了。
“我今年虚岁二十六,未婚。”
“嗯,可以。”算是和她那个万人大哥同一期,不会有代沟。“过几个男朋友?”
“什么?喔,我算算!从幼稚园到现在十个有找,我还养了一只感情不错的小鲍狗,要不要也算进去?”她顺口开了个不大好笑的笑话。
但韦桢当真。
“那个不算,十个有找是不是?”这么看来,男女经验应该算丰富。
“呃…对!”其实她是夸口了,扳两手指还嫌多哩。
问到这儿,韦桢端坐了起来,美美的大眼迸出狡的光。
“嗯,很好,到这开始进入正题。”
“还要问什么,说吧。”
只是相反地,这头的卜嫱却已不似刚开始时那么紧张,她斜坐在单人上,右脚脚趾夹玩着碎花凉被,准备进入聊天模式。
“如果有一个长得非常非常英俊,而且非常非常有钱的男人,他身边跟了一大堆女人,怎么办?”
不需想,她说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大哥韦辉,多金英俊有才华,身边各式各样的女人来来去去,而且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让她看不顺眼!
“嗯…这个就跟甜的水果大家抢的道理一样,条件好,自然吸引人,换成你,难道不会被吸引吗?”
说到这里,早上那段…“遇”的情境,又悄悄爬上她心头,搅了一池水。
“这个我知道,如果…我找你的目的,就是要你想办法把那些粘着那男人的女入全都赶走呢?”
“啊?”
“别再发出那无意义的声音,我要的是答案!你到底有没有办法?”韦桢抓紧了袖珍的手机机身。
卜嫱一听,不得不坐直杆。
这个小女孩怎么会有这么惊悚的想法?竟然登报找代打!
“等等!要我回答可以,不过我得先问你,你刊登广告找人问这些问题,目的是什么?”
“啊?”
“别发出那种无意义的声音。”一股捍卫社会风气的正义感在卜嫱腔中发酵。“回答我,是不是想害人?”
“我…哦…别说得那么恐怖嘛。”咬咬下,韦桢有点被揭穿的尴尬。
“被我猜中了?”卜嫱角微勾。
真的被她说中了!其实她也不过是想找个人一起来动动脑罢了。韦桢撇撇嘴。
看来这大姐姐真不是省油的灯,留下她多多少少会有点帮助,只是,现在该如何找台阶下呢?
韦桢鬼灵的脑袋一分钟数千转地运作,转眼…
“对不起!”
“什…什么?”
“我说对不起。”忍住急躁,刚刚的咄咄人成了稚气的无辜。“我这么做的确别有目的。”藏在天使身后的恶魔羽翼,开始慢慢舒展开来。
怔了一秒,卜嫱问:“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孩子的道歉,在她听来是无比的心疼。
两只眼睛仍盯着笔记本,樱桃似的红喃喃低语:“大姐姐,我会有这种不对的想法,实在是不得已。”
嗯…这样的忏海,连她自己听了都觉恶心。
“怎么了?”
“都是我大哥啦!谁叫他长得既好看又聪明,而且很不巧的,我家刚好又钱多。”这是实话。
“这样很好啊,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
“不好、不好!天大的不好!”韦桢情绪激动地抱怨:“有好条件也要有时间挑大嫂才叫好,有好条件却没时间挑大嫂那就叫可怜,天天一大堆贪钱贪的婶婶、姐姐尽往我家跑,大哥受不了,我这个妹妹连带悲惨!”
就是这样!一群贵妇、女强人加名门千金,没事还喜欢掐掐她的脸,当她假人呀?真讨人厌!
卜嫱抬了下睫,惊讶于韦桢早的逻辑思考。
“你说的不全是错,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接近你大哥的女孩都是贪财贪?而且你大哥也该有能力分辨。如果没有时间,你的爸妈也能够帮上忙的,不是吗?”
呵!这她可就说错了。
“如果我爹她妈咪可以帮得上忙,那我还需刊登“报纸找人帮忙吗?”
皱着眉,卜嫱的同情心已被哄了出来。
“你…的爹地和妈咪…”该不会已经?
“是呀、是呀。”
每次说到爹地妈咪,韦桢的心情就会糟糟,干脆跳过去还比较省事。
原来如此!
“…对不起了,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如果大姐姐能够帮我,那么我就既往不咎。”
“帮?恐怕我没有那个能力帮你选大嫂,不过你如果想找人谈心,我倒还应付得来。”
以前她当过家扶中心的义工,所以要“开解”一颗正逢青春期的少女心,应该…不难才对。
哈哈!引君入瓮了!韦桢憋住气,小小声地笑。
“就这么说定了,我不你帮我找大嫂,但是如果我有心结或有什么问题,而大姐姐能帮得上忙,就得帮我。”多个人总比没人好,她的颐指气使又回到了嘴边。
唉!得不到温暖的小孩的确可怜,如果可以,就让自己暂时当她的“张老师”好了。
“好吧,就这么说定。现在既然我成了义工,那么报纸上的约定你也就不必履行。”
“什么?一个月十万块的薪水你不要?”韦桢瞪大眼珠子。
“嗯,我想你也付不起,就留着吧。”从知道登报全是这小女孩的“杰作”之后,对于那笔优厚的报酬,也就不再有任何指望了。
“真的、真的不要?我说过我付得起的喔。”好怀疑,有钱不拿,真打算便宜她这个小盎婆吗?
“留着吧。”松开马尾,按了按后脑勺,有点倦意,既然正常的工作没找成,干脆睡场回笼觉。
“你说的。成!”
“好,成,但是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
眼珠子又是怪地一转。
“珍妮,你叫我珍妮就可以了。你呢,还有你的电话呢?”
“我叫做卜嫱,电话是…”
“补强?”什么怪里怪气的名字?将名字填进本子里,跟着在名字下方匆匆加上一些资料。
一会儿…
“韦桢。”
“什么?”对着话筒,韦桢漫不经心应了声。
“什么什么?”脸沾了枕头,卜嫱睡意更浓了。
“你叫我做什么?”
“我有叫你吗?”她有叫她吗?奇怪,凉被盖到脸上。
“你没叫我?”
“没有。”眼皮合了起来。
“那是谁叫我?”
“是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