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年后。
由于景气持续低,许多原本经营得还不错的公司,财力渐渐吃紧,最后不是以裁员收场,就是和其它公司合并。
“富荣通信公司”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它原本是国內经营得很成功的一家通讯公司,但由于扩充得太快,又遇上这一波市场不景气的重创,开始出现周转不灵的窘局,最后不得已只好将经营权转让给财力雄厚的跨国企业集团。
这家跨国企业集团拥有极佳的声誉,且财力雄厚,很快地解救了即将面临倒闭的富荣通信。
当富荣通信的员工得知这消息后,出现忧喜参半的现象,喜的是工作保住了;忧的是当家换人,许多人恐将面临被裁撤的危机。因此过去较松散的员工,都不敢再懒散;工作能力不错的,更加用心表现,整体工作效率顿时提⾼了许多。
只有总经理的秘书,显得极度的心神不宁,经常出现短暂的恍惚现象,偶尔还会出一些还可以容忍的小错误,只因为她在几天前被告知:
“你好好地做,下个月新老板的儿子就要来了,你暂时必须调到他那儿协助他,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总经理刻意庒低声音说:“听说这个孩子年轻有为,而且是哈佛毕业的,目前还是单⾝哩!”秘书听得満脸通红。这个老家伙竟然在开她玩笑,当她是嫁不出去的女人呢!
“徐总,您就这样巴不得把我推给别人!也不想想我在这儿服侍您多久了?”她闷闷地说。
“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啊!”总经理一直颇欣赏这位秘书的才能和外柔內刚的格,可惜他的儿子早已结婚,否则他一定会极力地撮合。
“还说呢!看腻了想换个新鲜的脸孔,您就直说嘛!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她和徐总一向配合得不错,没想到徐总会将她让给新来的老板,而且还是个⾎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她怎么开心得起来?
“你这丫头,说话这么没良心,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你却只会蹋糟老人家的好意!”其实他也很舍不得把她调走,无奈这是对方的要求,他们需要一位公司最资深的秘书全力协助,放眼整个公司大概也只有她有这份能耐了。
“谁稀罕就找谁去,我可没趣兴去服侍那种公子哥儿。”基本上她就不怎么看得起那种平步青云的人,想来必定也没吃过什么苦,只凭藉着一纸名校的毕业证书,就以为自己可以主宰全世界。这种人她见多了,多到厌恶的程度。
“丫头,你什么都好,就是对男人的观感太过偏了些。其实,公司里还是有一些条件不错的单⾝汉,他们想追求你,你却从来不给人家机会。不是我老人家爱多管闲事,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地个男朋友,不要以为你还年轻,女人的青舂毕竟有限。”徐总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也许她这一调走,以后就不会再回到这个部门,他希望她能听进他的劝告,好好替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
“徐总,有些事你不会了解,感情的事更不能勉強,如果没遇上自己想要的那个人,我宁可一辈子不结婚。”她这几年听太多这样的劝告,就连她自己的⽗⺟都不能认同她的说词,她对感情的执着只有自己懂得。
“唉!你也许还没到那种会感到孤独的年纪,不管怎么说,我认为婚姻还是人生必经之路,若没走过这一遭,人生又怎会圆満?”他很少遇到这么死心眼的女孩,偏偏这个秘书又是这么一个粉雕⽟琢的可人儿,让人不得不替她感到惋惜。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接了起来,马上又转给徐总,这才结束这个让她感到沉重的话题。
她走出总经理的办公室,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拉开办工桌后的窗帘,位于二十几层楼的⾼度,城市的景观尽收眼底。
从这儿看下去,整个扰攘的城市仿佛是静止的,这世界与她隔着这一扇半透明的窗,她看得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她。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早已被掏空,这些年以来,她一直无法从那个恶梦中走出去。她不知道他此刻在什么地方?最后他有没有醒过来?这样为他心力瘁的她,又怎能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就在接的前一天晚上,黎喧突然得了重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半,不得不打电话到公司请假。
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意外。莫非她是注定和这个新老板没有缘分,所以才会在这关键时刻染上风寒?
她想,也许很快她就会接到被解雇的通知了吧?
“丫头,你不会是故意逃避吧?”徐总半调侃地问她。
“我是那种人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您老人家的面子我可丢不起。”黎喧哑着嗓子说。
“你说谁是僧?谁是佛?我们的新主管一大早就到公司报到,结果却见不到他的秘书,你说我要怎么跟他代啊?”
“徐总,反正他没见过我,您再给他安排一个人就是了嘛。”黎喧不以为这个新老板非要她不可。
“你说这话真是太孩子气了,这人事命令早发出去了,而且他也看过你的个人资料,若要临时找个替⾝,很快就会东窗事发,更何况他也不是一个阿斗,你以后就会明⽩!”徐总对她的心态颇不以为然。
“好好好!大不了我明天给他赔个不是,生病又不是我愿意的,难道他会更乐意看到一个病恹恹的女人吗?”若不是要给徐总一个代,她对这个新职务实在没什么趣兴。
也许被解雇了,她反而落个轻松哩!
“真拿你没办法,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来露个脸,要不然我可保不了你了。”徐总好没气地说。
最好不过了!
自从知道自己要接下这个职务之后,她已经有随时都可能回家吃自己的打算了。
黎喧在家里昏睡了一整天后,第二天她还是抱病到公司上班,还好没接到新的人事通知。她的办公室已经换到上一个楼层,也就是公司里最⾼的权力中心。
而她的新主管听说昨天晚上在公司的会上被灌得烂醉如泥,可能爬不起来上班了。最让她无法接受的,她竟然要负责到他的住处叫醒他,只因为今天早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他非到场不可;而他家的电话据说是没挂好,机手听说也没开机,这…这下可好了!在黎喧的极力推拒无效之后,她只好拿着他住处的地址,火大地开车前往,准备将他直接从上拖到办公桌上。
天知道他竟然住在这种可媲美五星级饭店的⾼级大厦!在她向管理员表明了自己的⾝份和目的之后,管理员以对讲机叫醒他,接着,她就被通知直接到楼上等他。她原本没有上楼的打算,怎奈尽责的管理员立即带她到电梯口,并且帮她按下电梯,让她连推拒的话都说不出来。
莫名其妙地上了十二楼。他所居住的地方,大门早已敞开,她向里面探了探头,竟然没看到半个人影,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里面的人却说话了。
“你先坐一下,我换一下⾐服就好。”
我的吗呀!莫非他自家里装了电眼,否则她看不到他,他却好像可以完全掌握她似的。
但既来之,则安之。黎喧门也不关,就在他像皇宮般的客厅坐了下来,四处浏览他的奢华。
唉!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浪费啊!这房子少说也有七、八十坪,大约只隔了三个房间,光客厅都比她目前和朋友合租的公寓的总坪数还要大。
她却不屑极了!
这么奢侈,肯定是个败家子。她心想。
这个败家子⾜⾜让她等了二十几分钟,才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房间,黎喧随即站起⾝,扮演一个称职的秘书角⾊。
可这败家子⼲嘛在家里还戴墨镜?莫非他有眼疾见不得光?那张脸看起来倒⼲净的,一点都没有她想像中的“油光”;他略长的刘海正好盖到墨镜边缘,还好他⾝上穿戴整齐,⽩衬衫、灰领带、黑西装,一副标准上班族的模样,但整体的感觉没比她想像中好多少,反正就是一副公子哥儿的吊样子。
“可以走了吗?”她懒懒地问。
“等等!”他走到门边“喀”一声地关上大门,并且上锁,吓得黎喧直退了好几步,差点就要尖叫了。“待会儿这个会议很重要,我对公司整个经营方针还不是很明确,让我们先讨论几个问题,待会儿我才可以从容地应付那些人。”
他的嗓音有点哑,可能是因为昨晚被灌醉的因素吧?她想。
不让她有反对的机会,他拉着她就往书房走去,直到他们坐下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就在他的掌心,而且他的手很温暖,像被一个亲人握住的感觉。
虽有些恋栈他掌中的温暖,她还是菗出自己的手。他的墨镜让她看不出他的眼神,但她知道他正在认真地审视她,而被他注视着的感觉竟让她感到窒息,仿佛她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而且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可以开始讨论问题了吗?”她慌张地问。
他的嘴角明显地上扬,似乎并不急着要进行讨论,反而是对她这个人更有趣兴似的,黎喧顿时有种被骗上当的感觉,她本不该来的,只要他有心,此时此地,这个男人随时都可以呑掉她。
“如果我没记错,你叫黎喧是吧?”他拿出一技笔,在纸上写下“黎喧”二字。
黎喧看他一眼,心里忍不住要赞叹,很少看到字写得这么漂亮的男人,尤其是来自一位据说是在国外生长的男人。
“你记不错!”她只能这样说。
“当然,这么重要的名字,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他的嘴角仍噙着一抹笑容。
正如她所料,年轻的主管果然是不好配合的。如此轻佻的对话,从一个⾝为上司的人嘴里说出来,也许她该考虑换工作了。
“总经理,也许我们必须先讨论今天的会议內容,您只剩下一个小时而已。”黎喧再一次好心提醒他。
他却摇头摇笑了,然后,撑着下巴充満兴味地看着她。一种直觉告诉她,那双隐蔵在墨镜后的眸子肯定是相当人的。
“这,你还是没变!”他伸出手,不经意地拨了拨她覆在额上的发丝。黎喧好讶异!怎么听起来倒像是他早已认识她似的?可这张脸…是有点悉的感觉,但那副遮住他双眸的墨镜却遮掉了大部分的记忆;还有那沙哑的嗓音,让她无从追索…他是谁?会是谁?
“告诉我,你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有什么是你错过了,而让你悔恨不已的事吗?”他的手滑到她精致的脸蛋上。
暖暖的感觉,让她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的脸颊瞬间燃烧了起来似的。他问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是什么?那颗曾经破碎过的心,埋蔵着一个永不醒来的梦,梦里的情节是她此生无法忘怀的痛,他要问的是这个吗?
为什么他要来挖她的痛处?让她不得不再想起那些过往,让她不得不再次面对她未愈的伤口?
“你是谁?问这些要做什么?挖人隐私吗?这和工作没有任何关系的问题,我没有回答的必要!”她的眼神逃避他的凝视,忿怒地拨开他覆在她脸颊上的手。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没有吗?你的人生一帆风顺,心如明镜,没什么是真正让你牵挂,让你无法忘怀的过往?”
“这和你无关!我只是你的人私秘书,有必要将自己的过去完全摊开来,让你过目吗?”她不明⽩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也许她觉得他看透了她,让她感到不安吧?
“不记得了?真的完全忘了吗?”他的语气温和,但迫的味道甚浓。“你…”她看着他的,一种悉的感觉渐渐苏醒过来。
这下子,黎喧已经完全了方寸,一种深蔵在內心深处的记忆渐渐地浮现。也许是因为不曾奢望过,所以她想都不敢想,怕自己会再一次受伤;更怕自己无法承受那种再度失去的痛楚。面对已经呼之出的答案,她突然无措了起来…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她在心中一遍遍地问自己,不自觉地用左手庒住右手,也许是怕自己会忍不住伸手取下他的墨镜。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道防线,一旦揭开了,她守了这么多年的情感,再也无处躲蔵,她将无法再欺骗自己,她隐蔵在內心深处最深最深的感情…
可他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潇洒地摘下墨镜,拨了一下覆在额前的发,用他最实真的面目面对她,他的仍维持着上扬的角度;那一双眼,却⾼深莫测…
她掩住自己的,內心澎湃,眼眶热,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事实。“喧,告诉我,你想起来了吗?”他近她的脸。
绍华!真的是绍华,他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可他胖了些,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那张脸也不若从前的消瘦,看起来过得很不错!“你…”她久久之后才吐出一个字,然后,也许是太过惊喜,以致她再也无法言语。
“喊我,我要你喊我的名字!”他仍不死心地着她。
“绍…绍…”她终于忍不住流下泪⽔。
“怎么了?看到我这么难过啊?我真的这么讨人厌吗?”他从书桌上菗出一张面纸温柔地帮她拭泪。
“我怎么会…怎么会讨厌你?”她又哭又笑的,有点像神精病呢。“我记得很清楚,你说过永远不会爱上我的,我因为你这句话,难过得快要死掉!”他有些自嘲地说:“然后,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沉睡,我不想醒过来,宁愿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也不要面对你的绝情…没想到最后我还是醒过来了,醒在一个没有你的国度。医生把我的外伤治好了,可他们却没有治好我的心,我的心同时也摔碎了,他们竟然没看见…”
“绍华…不要再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她听不下去这样句句刺进她內心深处的话。她不知道自己曾经带给他这么深的痛苦,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容易排解自己情绪的人,她以为他没有她一样会过得很精采。
“我要说,谁都不敢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我再错过,也许连我都不会原谅自己。”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怕她又逃走似的。“你不知道当我看过你的档案资料时,我有多⾼兴!我想老天爷一定是眷顾我的,才会安排我们再次相遇。我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我一回湾台就得到这个好消息。喧,让我们重新再来过好不好?”
他说要重新来过,是指他们之间的感情吗?直到这一刻,黎喧都还有种⾝在梦中的不实真感,他们怎会如此戏剧地再相逢?
“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年轻,感情太过脆弱,我知道你对我好,而我却一再地辜负你的心意…绍华,也许我不值得你为我付出那么多。”“这,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真的。”方绍华将她轻轻地揽⼊怀中,低下头印上她的,给与她一个最浓烈的吻。
他好怀念他出事前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天。一整夜,她像一只温驯的猫,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他抱着她看着挂在窗外的明月,那是他生命中最美的一段回忆…
他常想,如果没有之后的那场不必要的争执,他们会是什么结局?没想到绕了一大圈之后,他们还是找寻到彼此,也许真的是老天爷的眷顾吧?或者更贴切地说,是老天爷的同情。他们就像一对折翼的鸟儿,失去了彼此之后,都无法再展翅⾼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