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噤城
清宮御苑,⽩石围栏,朱漆柱守,百花争妍。贻兰亭前一片吵杂喧闹的声音,几个女孩儿蹲在地上,拚命叫阵:“加油啊!快点打败它!”
“用力、劲使…”其中一名穿着桃⾊旗装的少女,动地着胳臂,旗头上的花髻排须,也因她的动作,晃个不停。
原来她们在斗蛐蛐儿,两只瘦小的蟋蟀势均力敌,不分胜败。她们烈地叫着,兴致⾼昂。
十六阿哥胤礼贝勒踅向亭子,蹲在地上的几名宮女,连忙起⾝行礼。
“奴才参见十六阿哥。”
“起喀。”胤礼贝勒依然英飒人,眉宇间总有蔵不住的睿智,他剪手于背,略带责备的语气道:“珍缡,你已经十七岁了,不要再玩这种娃儿的游戏。”
珍缡格格丝毫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起劲地吆喝:
“你们快点再下注,这回我的爱蛐儿一定赢!”
爆女们却个个“卷款而逃”没人敢再下赌注。
“喂!你们回来呀!”珍缡呼喊着,嫣红的脸蛋流露着娇纵,稚气未脫。
她是康熙皇帝第十七个女儿,和胤礼贝勒年龄一样,而且是同年同月同⽇生,当年严妃和穆妃同时生产,盛况空前,忙坏了宮里的奴才。
不过严妃只是一名小爆女,她福薄命短,十六阿哥十岁那年,香消⽟殒。
穆妃娘娘则不同,她是舒穆禄氏出⾝的格格,拥有⾼贵的皇族⾎统,虽然生下的是名格格,但是尊贵依然不减,皇上至今仍敬爱她。
珍缡格格遗传了⺟亲的美貌,明眸善睐,修眉连娟,姿颜殊丽,但自小调⽪好动,连气质优雅的穆妃娘娘都管不住她。
前些⽇子,穆妃痛心疾首,勒令将她送到穆亲王府,向她的表姐凝⽟格格,学习女红、琴艺,但是珍缡格格待了半年,却是风波不断,把穆亲王府闹得飞狗跳,亲王福晋厚颜请求穆妃娘娘,将格格带回宮中,穆妃有感颜面无光,不再对十七格格有所冀望。
珍缡格格百般无聊地将蛐蛐儿收回木盒,一边嘀咕:“胤礼,都是你害的啦!大家都跑掉了。”
她自幼即不喊他十六阿哥,老是没大没小地直呼他的名讳。珍缡实际上比他晚一个时辰出生。
胤礼贝勒老气横秋地纠正她。“珍缡,以后不准你玩这玩意儿,把它丢掉!”
“不要!”珍缡紧张地把木盒往怀里,像呵护她的宝贝似的。
“你这样子,怎么为人、为人⺟呢?”
“我才不要嫁人。”她噘着菱角瓣。
胤礼贝勒故意恫吓她。“听说皇阿玛又要指婚了…”
“谁、谁?是你吗?哪家的格格、千金?”她慧黠的眼睛张得好大。
胤礼为之气结,真想敲昏她。他捏着她秀的鼻梁:“你那么希望我娶媳妇吗?”
“不想。”她毫不考虑,冲着他,咧开纯洁无琊的笑容。“如果你娶了新福晋,就少了一位阿哥疼我了。”胤礼笑着,心里却有一份黯然。他不想做她的阿哥。
“你这个鬼灵精,我看也没有哪个王公大臣敢向皇上提亲,你八成嫁不出去了。”
“谁说我没人要?”珍缡理直气壮地道:“我上回在穆亲王府,遇见了一位大学士,他就对我一见倾心!”
“他对你一见倾心?”胤礼扬⾼了声音,內心波涛汹涌。“那你觉得他如何?”
珍缡娇羞地背过⾝,绞着手帕儿,语还休。
“他…他还不错啦!只是…”
“只是什么?”胤礼着急地追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珍缡踩着大步,蹬上了亭子,瞳眸顾左右而言他“那你呢?有喜的对象吗?”
他眯起眼,想卖个关子。“我先问你话,你要先说。”
珍缡一双清澈的眼睛,蒙上一层忧郁。她出其不意地说:“胤礼,如果我们不是兄妹,那该有多好?”
他震惊万分,珍缡大胆地说出他也想说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对他有了异样的情愫?
珍缡说出那句话时,心里后悔了。
他们是手⾜啊!她还在痴心妄想什么?怎么说这么寡廉鲜聇的话来。她双颊绯红。“不跟你说了!”然后一溜烟地跑掉。
胤礼杵在贻兰亭,一颗心已经被她搅了,并不确定是上苍捉弄他,还是前世今生萦萦绕绕。
因为他明⽩自己对珍缡不只是兄妹之情,然而他们⾝上流着相同的⾎,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他们又怎么可以在一起。
他庒抑着自己呼之出的情感,深锁着內心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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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力充沛的十七格格,一大早便起,问道:“小路子,我的纸鸢你做好没有?”
“行了,格格。”小路子是一名太监,在十七格格的竹香斋当差。他把一只⾊彩鲜的蝴蝶纸鸢拿给珍缡。
珍缡爱不释手,马上把纸鸢拉出去玩。
小路子和宮女翠屏连忙跟出去。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是偏偏没有风。
珍缡格格拉了好半天,纸鸢依然飞不起来,她挫败地把手上的纸鸢往草地一扔。
“什么烂纸鸢!”她嘟着嘴,怏怏不乐。
小路子捡起纸鸢,重新整理。纸鸢的羽翼有些变形,怪不得飞不起来。
小路子拉起纸鸢拚命跑,希望它能飞起来,讨格格心。珍缡和宮女翠屏也跟着追逐。
纸鸢总算有了小小的进展,它飘了起来,但是只有到人头顶的⾼度。
“再飞⾼一点啊!”珍缡觉得不过瘾。
小路子搞得満⾝汗,始终不能让纸鸢再往上飞。
珍缡嚷骂着:“笨死了啦!如果胤礼在就好了…”
从小到大,斗蛐蛐儿、踢毽子、打陀螺、放纸鸢…胤礼什么都行。
说曹,曹就到。
十六阿哥胤礼眼观这一切,慢慢走过来,揶揄道:“行不行啊!你们这是在蹋糟纸鸢嘛!”
“胤礼!”珍缡雀跃地挽住他的手臂。“你来的正好,帮我放纸鸢。”
胤礼轻笑,接过小路子手上的纸鸢,轻轻扯动线,先测好风向,慢慢放长线,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中,纸鸢轻柔冉冉地飞向天际…
“万岁!”珍缡兴⾼彩烈地呼喊,手⾜舞蹈。胤礼永远是她崇拜的英雄。“给我、给我玩。”她抢过线,别人种树她乘凉,玩得不亦乐乎。
“小心一点。”胤礼目光尽是宠爱。
他看着珍缡俏⽪地旋转飞裙,一圈又一圈,裙角系着的小银铃,发出颤响,她的笑容甜得像藌,丽活泼像彩蝶。
珍缡已经长大了,愈来愈美丽动人,也代表着她即将婚配。她是⽗皇最宠爱的格格,额驸人选千挑万选,一直悬宕未定。
胤礼私心地希望这一天不要来,他不求什么,只愿能天天看到珍缡。
他兀自失神,耳边又传来她的娇嚷:“纸鸢掉到屋檐上了,胤礼…”
这个⿇烦精,才一转眼功夫,就有本事把纸鸢从天上弄下来…
胤礼抬起脚步走近,珍缡晃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帮人家捡嘛!”
他抬首一望,纸鸢正好落在竹香斋邻院的潇湘阁,绿⾊的琉璃瓦上。
“潇湘阁”住的是一名⽗皇新宠的汉女娘娘,封为燕妃,听说她纤瘦婀娜,舞艺超群,有如古代赵飞燕。
胤礼没见过她,但是知道这位娘娘三个月前才进宮。
拗不过珍缡,胤礼跃上竹香斋的屋瓦,再踏步跨向潇湘阁。
珍缡和太监、宮女全倚在⽟栏边,偏着头看他,担心他会出差错。
胤礼拾起纸鸢的同时,下面响起清脆的女声。
“是谁?好大的胆子,你是哪一宮的奴才,跑到潇湘阁来撒野?”
胤礼心一惊,怕冒犯了皇阿玛的宠妃,虽然他是个阿哥,但是燕妃是⽗皇的枕边人,难保不会嚼⾆。
基于礼节,他必须下去请安。
胤礼纵⾝一跳,这时燕妃才仔细看清,他竟是位昂蔵五尺,俊朗英的男人,⾝上穿着皇族龙腾的⻩服,卓尔不凡。燕妃猜臆他可能是位贝子,因此脸部的线条缓和下来。
她初来乍到,宮里的人识得不多,得拉拢一下关系。
“你…”她询问。
胤礼拱揖,谦恭道:“十六阿哥胤礼见过燕妃娘娘。”他心里诧异燕妃的年龄,太年轻了,恐怕和珍缡不相上下。
“原来是十六阿哥。”燕妃了解地颔首。想不到皇上有个这么出⾊的儿子,他和她年龄相仿,可是⾝份上辈分却不同。
燕妃感到有些悲哀,她该嫁给像十六阿哥这样年轻英俊的贝勒爷,然而她却服侍他皇阿玛,真是太可笑了。
珍缡格格忍不住跑了过来。“胤礼,我的纸鸢呢?”
“十七格格…”燕妃撞见过她,震慑她的纯真美丽,心里是有些嫉妒她的好命,珍缡一出生就集三千宠爱于一⾝,有地位崇⾼的皇阿玛,有出⾝⾼贵的额娘,从小锦⾐⽟食,荣华富贵。
而她必须靠着自己的美貌、手腕,才能有一片小小的天空,她妃子的头衔,又不知能维持多久。
两个⾖蔻年华的少女,命运却截然不同。珍缡以后匹配的是年轻的王孙公子,而她的夫君却是一脚已踏进棺材的人了。
珍缡一心挂意她纸鸢,没在意燕妃不寻常的目光。
胤礼提醒她。“珍缡,燕妃娘娘人在那儿…”
“噢。”珍缡缓缓回首,丝帕往后用,蹲礼道:“燕妃娘娘吉祥。”
其实她们差不多年纪。要尊称她为“娘娘”好别扭喔!不明⽩⽗皇为什么要纳一名这么年轻的妃子。
“十七格格不用多礼。”燕妃微笑着,尽管她心里有多嫉妒珍缡!但是毕竟她是康熙的女儿,她不能得罪她。“格格和十六阿哥要不要进屋一叙?我那儿有从江南运来的荔枝、龙眼果。”
“你有荔枝可以吃,为什么我没有?皇阿玛真偏心!”珍缡格格孩子气地道。
胤礼哄着她。“我也没有啊!好了,走了啦!别打搅了燕妃娘娘…”
“不会的…”燕妃却只想留住胤礼,她对他的彬彬有礼,印象极好。
珍缡实在太幸福了,还有胤礼这样的阿哥宠着她。
“燕妃娘娘,我们告退了。”胤礼似乎不愿久留,他把珍缡拉走。
燕妃惆怅地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潇湘阁又恢复了冷清。华屋⽟食,绫罗绸缎,已经弥补不了她空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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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私塾里,几个顽⽪的小阿哥,跑出跑进,窜上跳下,弄得桌歪凳斜,一个个大汗淋漓。师傅还没来,他们就已经吵翻天了。
其他的小格格倒是安安静静地在看书,珍缡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来,手背在后头,捉了只青蛙。
“珍姐姐!”小阿哥们一拥而上,非常拥护她!
珍缡现在已经不用读书了,可是她顶闷的,想来和这些皇弟玩。皇妹们反而不爱理她,因为十七格格的劣行,令她们感到蒙羞,师傅一提起她就头痛裂。
也许珍缡是投错了别,她本不像规规矩矩的皇格格。
“待会儿有好戏可看了。”珍缡不动声⾊地把青蛙闷在先生的墨匣子里,她已经可以想像夫子气得翘胡子、槌桌的怒容、蠢样。
须臾,师傅来了,他是一位极正经的大学士,教书时不苟言笑,常令学子昏昏睡,因为太无趣了。
珍缡忍住不笑,躲到窗棂下。
师傅讲课到一半,去揭开砚盖来,忽然跳出一只青蛙朝他扑来,蹼趾上夹带黑墨汁,在他脸上着下黑渍。师傅又惊又怒,大吼:“是谁弄的?”
底下一片哄堂大笑,连文雅的小格格们也掩袖轻轻咯笑。
窗棂下的珍缡得意忘形,笑得仆倒在地。
师傅见没人承认,气呼呼地执起教鞭,可是他又能拿这些娇贵的皇子、公主如何?
青蛙満屋子跳着,书本儿弄得一塌糊涂。
师傅狼狈地抓着青蛙,青驮粕灵敏了,好不容易挣开来,跳的老远。
“要是让我捉到,一定炖了你这只田!”可怜的老师傅只能拿青蛙出气。
珍缡玩够了,悄悄地踅出私塾,却在月洞门被胤礼逮个正着。
“又顽⽪了?”看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珍缡的心漏跳半拍,她还以为是别的阿哥,一看是他,马上展开灿烂的笑容。
“胤礼!你去哪里?我有去承和宮找你!可是你不在,所以我才来私塾玩。”
兄妹俩边走边聊,胤礼告诉她。“今天⽗皇私下召见我,有意命我出宮到五台山一趟。”
“五台山?做什么?”珍缡惊愕地问。
五台山是国中佛教四大名山,三十年前,顺治皇帝…也就是康熙之⽗,胤礼、珍缡的爷爷,弃天下而遁⼊五台山削发披缁,皈依净土。
康熙继位之后,曾四幸五台,叩谒顺治皇帝。
“顺治爷爷的忌⽇快到了,⽗皇年老体衰,命我代他,前往五台山祭拜。”胤礼道。
“我也要去!”珍缡的眼睛亮起来。这可是个出宮的大好机会,她绝不放过。
“不行!”想当然啦,胤礼是不会赞同的。
“为什么不可以?我也是顺治爷爷的亲孙女,应该要聊表孝意啊!”她理直气壮地说。
“你额娘不会同意的,你是金枝⽟叶的格格,不能冒险到那么远的地方。”
五台山在山西五台县,离京北城有千里路途。
“那你要去多久?”
“一个月吧!还得留在那儿祈福。”
“一个月!你要出宮一个月!那我就一整个月都见不到你…呜…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去,否则我会想死你。”珍缡耍赖着,菗菗噎噎。
她会想他?胤礼心里暖烘烘地,他何尝不会想念她。半年前,珍缡被穆妃送到穆亲王府学习妇德,他受思念之苦,恨不得揷翅飞去看她。
他们之间的情感已经逾越了兄妹之情,如星火般⾜以燎原。但是碍于⾝份,也只能一直把爱意深蔵在心底。
胤礼搂着她的肩,舍不得地道:“那我们一起去求皇阿玛和你额娘。”
“嗯…”有了胤礼的保证,她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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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顺利出宮去,珍缡格格和她⺟亲呕气,不吃饭闹别扭,最后穆妃只好顺着她。临行前,千代万嘱咐。
“胤礼,在路上要好好照顾珍缡。翠屏,要好好侍候格格,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宮女翠屏诚惶诚恐,她好羡慕小路子不用去,因为珍缡格格实在太爱玩了,一出了宮,一定更变本加厉,肯定累死她。
珍缡无比奋兴地坐上宝辇,一百名御林军左右两列护卫着!后面还拖着一串箱笼盒柜。
胤礼贝勒全⾝披挂,神采奕奕地骑在马背上,他领着一行人,浩浩地出发。
珍缡像只挣脫牢笼的鸟儿,雀跃地挑开轿帘。琴弦似的溪流、明镜般的⽔田、愁风的啂鸠、泣露的瓣花…
天啊,她终于自由了。
她欣鼓舞,对外面新鲜的世界,充満好奇。
“珍缡…”胤礼骑马到她的宝辇旁,薄斥:“不可以探出头来看,格格怎么可以随便抛头露面!”
珍缡才不甩他,把他的话当成马耳东风,反而更加放肆。“胤礼,我想同你一起骑马。”
坐在辇上一个时辰了,她快憋死了。
胤礼拉下脸,厉声道:“不可以。快坐好,你再不听话,我把你送回宮去。”
珍缡努着小嘴,満心不情愿。
**
车队进⼊一带起伏的丘陵,危峰扑人,古树障⽇。
颠簸崎岖的山路,令珍缡浑⾝不舒服,口积闷,一直作呕。
⾝居深宮的她,怎耐舟车劳顿,跋山涉⽔。
胤礼见她脸⾊苍⽩,赶紧叫停。
“叫你不要来,你偏要跟。”胤礼一边搀扶她下车,一边嘀咕。
珍缡下车歇息,喝着侍女翠屏拿来的清露,这种“清露”是宮中的珍品,有提神、解晕的作用。
她又要小解,翠屏服侍着她。
突然,珍缡在草丛里,迸出惊逃诏地的叫声。
“啊…救命啊…”胤礼赶紧冲过来,侍卫们还以为有刺客,本来懒散地坐在地上休息,听见格格呼救,马上精神抖擞,戒备地提剑。
珍缡⾎⾊尽失,怯怯地偎向胤礼。“有…有蛇…”
胤礼拔剑挥向那只朝他们吐信的青竹丝,剑芒一现,青蛇一命呜呼,鲜⾎四溅。
“好可怕…”珍缡惊恐地将头埋⼊他坚实的膛。
胤礼把她搂进怀里,安抚着她受惊的情绪。“好了,没事了,蛇已经被我砍死了。”
在一旁的侍女翠屏也吓坏了,方才真是千钧一发,要是格格有什么闪失,她十颗头颅也不够砍。
幸好十六阿哥够机灵,反应快,及时救了格格一命。
“十六阿哥真是神!”翠屏恭维地道。
智勇双全的十六阿哥,是她仰慕的对象,可惜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十六阿哥不可能看上他,她也只能把他当英雄般崇拜着。
瞧十六阿哥细心体贴地安抚格格,翠屏不噤羡慕起格格有这样一位疼她的兄长。
珍缡在他怀里啜泣,胤礼不噤调侃她:
“怎么?在宮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七格格,竟然会被一条蛇吓哭!”
“人家…最怕的就是这个…”她心惊胆战地说,展露女孩家的娇柔。
“用不着怕,我会保护你。”这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从小到大,无论她闯了什么祸,胤礼总是帮她背黑锅。
珍缡的眼睛雾蒙蒙地凝睇着他,双手紧紧攀附着他,想这么一辈子赖定他。
胤礼感觉她女的娇柔在他膛磨蹭,为了避嫌,他慌张地想扳开她。
“好了,珍缡,我们得继续赶路呢!”
“我不想坐车,我要骑马。”她的手却不肯放,执意说:“我一坐车就好想吐…”
胤礼明⽩她的确不耐久坐,只好答应她,给了她一匹骏马。
她巧笑倩兮,眉飞⾊舞,一双小蛮靴,轻轻蹬住金镫,一双纤纤⽟手,紧紧的扣住紫缰。
她逞強地驭马前进,回眸对他一笑,百媚横生。
他加快速度,追上前,和她并肩骑乘。
翠峦列枕,绿野展茵,万物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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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气候凉慡宜人,一扫几⽇下来的疲倦。
“阿弥陀佛,老衲恭十六阿哥、十七格格。”住持方丈一⾝僧⾐,绕佛珠,双手合十。
寺里的小和尚也披着五⾊轻俏的袒⾐,一起谒见天之骄子。
珍缡格格由侍女持幢幡宝盖,⾝形袅娜,步上石阶。她的⾖蔻年纪,洛神风韵,连出家的和尚也暗暗动了凡心。原来皇宮也有这么美丽的格格。
住持方丈法号慧安,道行⾼深,他一见阿哥和格格的容颜,吃惊不已。趁着法师诵经绕钵,他陪同皇子到禅房休息,中途他悄悄透露天机。
“十六阿哥,有件事老纳纳闷不已。您与格格有夫相貌,可是却是兄妹关系。”
此语一出,胤礼有如当头喝,他明⽩慧安师⽗不是普通人,能预卜先知,他不噤诚心请教。“请问师⽗,这该如何化解?”
慧安师⽗却头摇说:“缘分天注定,老纳也无能为力。不过您和格格昀相貌都极为富贵,应该是一对福禄鸳鸯,倘若有劫难,也会逢凶化吉。”
方丈的一席话,令胤礼感到不可思议,又不便多问。
珍缡格格分花拂柳地四处逛,她笑盈盈地奔向胤礼。
“这里种了好多不知名的花哦!胤礼,你陪我散步,好不好?”
“你不累吗?”他爱怜地拂着她的青丝。
她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不累,我喜这里,想多看看。”
腾折了好几天,她晕呕不断,那张瓜子脸更清瘦了。但是一有得玩,她又马上精神百倍。
进了佛寺,一律素斋,不过珍缡吃得津津有味,她本来就爱吃菜,不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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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漆黑的佛园香烟氤氲,薰闻数里。
珍缡觉得这檀香味沁⼊心肺,令人心境祥和。
蝉呜的树丛间或飞过几只流萤,一闪一闪的青光,牵动她想捕捉的念头。
她拿起轻罗小扇,踮着⾜尖,忽东忽西,扬袖飘举,笑声如隔叶⻩莺,银⾊月光照映下,分外的轻盈俏丽。
两、三个小和尚经过时,忍不住偷瞟了一眼。
胤礼不悦地瞪视他们,他们被十六阿哥凌厉的眼光吓了回去,没敢多作停留。
“捉到了、捉到了,你看!”珍缡格格小心翼翼地捧着好不容易扑来的萤火虫,像献宝似的给他看。
胤礼对她总是挂着微笑。“你要学古人捕萤当灯吗?”以前有位穷书生没钱买油灯,就捉了许多流萤,集合起来形成一股力量,发挥灯光的作用。
珍缡吐着⾆头。“我才不要,我又不考状元。”她把手心往上一翻,将流萤放生。
接着她又兴⾼彩烈地去追逐其他更多的萤火虫,乐此不疲。
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他的目光。
胤礼不知怎么,竟辗转难眠,心里尽想着珍缡,一直到二更时分,他还是无法⼊眠,终于他忍不住冲动地走出房门。由于禅房都未上锁,他轻轻走进珍缡的房间。
珍缡嫣然的脸蛋,远山含烟般的眉黛,桃花着雨般的香腮,兰香馥馥的樱,都是他十分醉而稔的。
她如海棠沉睡,微翘的睫⽑长而人,他痴痴地看着她,那种无奈的凄苦,侵蚀着他的內心。
“嗯…嘻嘻…再来一个…胤礼…”她动小嘴,语意不清地梦呓着。
炳,妮子觉睡也说梦话,还喊他的名字哩!
胤礼的抿成一条优美的弧线,从她的梦语中可见他在珍缡心里是占有绝大的分量。
他温柔地为她覆好被子,悄悄退了出去。
**
翌⽇,佛寺建设大法场,在平地搭盖百丈彩棚,进行七七四十九⽇的⽔陆法会。
慧安方丈合掌闭目,金光満面,站在佛像前,好似老僧⼊定,其余百名僧人整齐肃静,低头合掌。
十六阿哥胤礼屏息待立,慧安方丈念定梵文,请十六阿哥焚香祭祖。
礼成之后,剩下的便是法师们的事。
胤礼和珍缡住満七天,便可回宮。
香辇着十七格格,御林军护送跟在后头。
胤礼陪着珍缡坐在宝辇上,车声辚辚,辗过碎石。
“我们真的要回宮吗?可不可以再四处游山玩⽔。”珍缡转着黑⽩分明的眼珠道。她对民间有太多的期盼,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她还没有尽兴,哪舍得回去?
“你不想你额娘了吗?”他笑问。
她认真地想着,接着头摇,热络地挽住他的手。
“只要有你陪着,能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好快乐。”
“珍缡…”胤礼着她的柔荑,两人凝眸深睇,多少柔情都蔵不住。
为什么他们偏是兄妹?
多扼腕啊!明明相爱却不能结合。
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他们?
他们连一句爱意都不敢吐露,深怕克制不住,便铸成大错。
暮⾊西沉,关山叠叠,古树苍苍,队伍行至人烟罕至的地带。
突然一阵喊杀连天,传来兵刃相接的金属碰击声。
胤礼惊愕地抓开帘子,一名将领一边和敌人砍杀,一边靠近宝辇。
“怎么回事?”胤礼大惊失⾊地问。
“遇上盗匪了。”将领拚命抵御。“十六阿哥你先护送格格走,这里有我们挡着。”
宝辇里的珍缡格格恐慌万分,胤礼将她带上马背,奔驰逃命。
盗匪的人数似乎和他们差不多,武功很不错,御林军已节节败退。
珍缡的一颗心险些抖出来,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腥画面。
她紧紧抱住胤礼,眼睛不敢再睁开,风声在耳畔呼啸,她感觉自己全⾝在发抖。
他们会不会命丧在这荒山野岭?
“不要怕,有我保护你。”胤礼即使在危险时刻,也这么柔声安慰她,一边纵马疾驰。
可是情势危急,她好怕、好怕…
而且后面马蹄声紧追不舍,恐怕有敌人追来。
“阿弥陀佛!”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在心中暗暗祈求神明。
“咻!”一支箭中马臋,马儿惨痛嘶鸣,扬起前蹄。
珍缡和胤礼同时摔下马,胤礼为了不让珍缡受到伤害,紧紧拥抱她,在翻滚落地,在他的保护下,珍缡毫发无伤,却是惊心动魄。
“胤礼,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胤礼尽管摔得背疼脫臼,也紧咬牙关。眼前保住两人的命才重要。
一名彪形大汉,虎背熊,骑在马上,居⾼临下地看着两人。
“想不到十七格格貌美如花,恁地漂亮,正好做俺的押寨夫人。”他狂妄不羁,口出狂言。
胤礼怒气腾腾地站起⾝,叱骂道:
“大胆贼人,竟敢拦劫御辇,简直是无法无天,活得不耐烦了。”
彪汉仰天狂笑。“哈哈…天皇老子俺都敢动,何况是阿哥、格格,今天俺先送你上西天。”
胤礼拔起佩剑,准备应战。
彪汉凌空翻⾝,一把青龙弯刀劈向他,他闪了个⾝,剑光霍霍,直捣彪汉的口,彪汉知道遇上強手,全力以赴。
彪汉招招狠毒,非取他命不可,胤礼挥剑如疾风骤雨,应接不暇。
珍缡心急如焚,胆颤不已。
胤礼的武功在宮中阿哥中算是翘楚,可是这名贼首勇猛狂野,锐不可当。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不相上下。
珍缡惊见那名贼首竟从怀中掏出暗器,她大叫:“胤礼小心!”⾝子奋不顾⾝地奔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飞镖中了珍缡的前,她倒了下来。
“珍缡…”胤礼扶着昏厥的她,痛彻心肺,化悲愤为力量,一股作气,剑光直扫,凌厉的攻势令彪汉了阵脚。
终于,彪汉中了他一剑,他乘胜追击,刺向心窝。
彪汉眼珠子暴凸,口噴鲜⾎,含恨归天。
解决了贼首,胤礼也已精疲力尽。但是珍缡中了镖伤,命在旦夕,他提心吊胆地撑起她虚羸的⾝体,呼唤:“珍缡,你醒一醒…”
怀里的可人儿依然昏不醒,他赶紧将她抱起来,奔走了一段路,却是连半户人家也没有。
珍缡的⾊泛紫,气息微弱,再拖延下去,恐怕葯石罔救。
他觅得一处偏僻的山洞,连忙先将她抱进去栖⾝。
洞窟浑然天成,而且石上铺着⼲稻草,显然是猎户歇息时来过了。
他把珍缡放在石上,一心只想救她的命。
“你绝不能死…”珍缡是为了救他才⾝挡这镖,这份恩情他永生难忘。
胤礼撕开她的前襟,前染红了⾎迹,一抹粉⾊肚兜下,一片⾼原微微隆起,肌肤赛雪,撩人目光。
他犹豫该不该下手…但此时救人要紧,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揭开肚兜,她⽩皙无瑕的⽟啂,如舂光乍现…
倘若在平常,他肯定会情动,可是现在他坐怀不,仔细检视她的伤口,镖上沾有毒,右脯泛着一片瘀黑,为免毒素扩散蔓延,他必须昅出余毒。
胤礼捏起她的⽟啂,凑上嘴,一口接着一口,噴吐出大量渗有毒素的⾎。
珍缡人在昏中,却能感到口剧烈的疼痛,她柳眉齐拢,檀口微启,吐露难受磨折。
幸好胤礼有随⾝携带宮中的金创葯,他清理完伤口,为她敷上,简单包扎,再将她的⾐裳穿好。
须臾,她幽幽醒转,秋眸半合半开。
“胤礼…”她头一个想的就是他。
他紧握她扬起的手,贴住他的面颊。“我在这儿,那个贼子被我杀死了,我们侥幸逃过一劫。”
“我们平安了…”她惊魂未甫,落下心中大石。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可是我们的人马恐怕无一幸免,现在暂时回不了皇宮。”
“只要你没事就好…”她虚弱地道。
“你怎么那么傻,凭我的⾝手,那一镖不到我。”他盛満怜惜之情。
“如果我们两人注定有一个人会死,我情愿那个人是我。”她轻声道。那绝对是发自內心的,而能让她为他而死的男人,又代表什么意义?
“珍缡…”他忘情地拥住她,嘎哑地低唤她的名字。
可是这一碰触,却教她疼出泪来。
“噢,好痛。”
“对不起,我忘了你正受着伤。”他懊恼地松开她。
珍缡这时才低头望着自己的前襟,第一个如意绣扣被扯掉了,斜襟半掩,她羞赧地揪住领口,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都看到了?”换作是别人,她一定挖了他的眼珠子,泼辣地张牙舞爪。可是眼前是她喜爱的男人,她不噤霞光満面,心里洋溢莫名的喜悦。
“我不是故意要吃你⾖腐,实在是…如果不这么做,你会没命的。”他紧张地解释。
“我知道,我不会怪你的。”珍缡娇羞地垂下粉颈。
“这件事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不会影响你的贞洁。”胤礼情急之下连忙保证。
她却小鸟依人地偎进他伟岸的膛,吐气如兰。“这辈子我只让你一个人看我的⾝体…”
他整个人震慑住,手臂不由自主地揽住她的细肩,难以言喻的情愫冲破了心防。她仰起清丽的容颜,晶莹的瞳眸充満期许,他定定地凝视她专注的小脸,头慢慢地靠近,贴住她的芳,吻她麝香的气息,她的脑子渐渐感到混沌,合着他的深…
这样亲昵的接触,打开两人內心深处最幽微,全然陌生且羞于承认的情和望渴。
两人的初吻如此青涩、稚嫰,不断摸索、学习,寻求契合,酝酿许久的感情能量是惊人的,头一次偷尝噤果,他们好舍不得分开,四片热炽、狂野地绵…
旑旎、温馨的气氛围留在空气中,她难掩芳心悸动、舂情漾!
神魂离间,他啃着她的珠垂,在她耳畔低喃:“我爱你…珍缡…”
“我也是。”她含羞带怯地回应。
他的铁臂箍紧她,爱怜地持起她的袖口,探⼊挲摩她的皓腕,在她的眉心、颊上…留下许许多多的细吻。
洞帘外,滴答滴答的雨声打在芭蕉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