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娶?”聂箸文盘膝坐于榻上,十分有趣地笑着反问。
自刻意减少伍自行布庄事务后,他几乎将除觉睡以外的所有时间,全投在了自行⾝上,全心全意地想用亲情留住这孤独的天涯独行客。
而在聂箸文及聂府众人全心付出之下,伍自行或许真的稍撤了心防,真的信任了聂氏兄弟的真心以待,疏离已渐不在,虽话依然不多,字句同样简短,但终能撤下淡漠的面具,敢与聂氏兄弟闲谈几句公务之外的话题了。
这⽇午后,他便与聂箸文闲坐书房,鼓⾜勇气问起聂二少的家务事。
“是啊,二少也有二十七八了,为什么还不娶呢?”伍自行十分困难地重复,甚是不自在。心中,忐忑不安.为自己第一次的好奇。
“我也想娶啊。”聂箸文扁扁嘴,儒雅俊朗的脸上竟有了哀屈之⾊,让伍自行不觉瞠大了双眸,好奇心更甚。
“谁不想夜夜暖⽟温香在怀啊,我可也是⾎气方刚的大男儿哩!可问题是,我寻不到可娶之人哪!”他聂二少可是很挑剔的。
“那么多名门闺秀想嫁给二少,怎会没有人?”伍自行轻轻一哼,才不信聂箸文的抱屈之辞。他⼊居聂府半年多了,亲眼见到上门求亲的人可不少。
“是啊,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姑娘想嫁我,”聂箸文⽪⽪一笑,好似少年儿郞“可我一个都瞅不顺眼哪,怎么娶?”
“那是因为二少眼界太⾼。”光看美人坞随处可见的美人图,恐怕已桃花了眼。
“错,娶是一辈子的事,岂能不找一个真正喜的顺眼的来娶?”他可是仁者大丈夫,是谦谦君子,才不会拈三搞四娶一大堆老婆在家,一生,一个爱侣相伴已⾜够了“我可不想如大哥一般,整⽇哀叹。”因为大哥找了一个子,他眼倒是顺了,可惜人家阿涛不顺他。
“大公子很幸福。”虽然面对阿涛姑娘时,脾气总有些暴躁,常常不顾儒雅形象地大吼大叫,但眼中的幸福开心却瞒不了人。
“那你呢,自行?你也二十四五了,不也该找一个子了?”聂箸文笑着反问。
“找、找个子?!”险些被口⽔呛死,伍自行不自然地⼲笑两声,竟无法直视那双紧盯他的熠熠乌瞳,不是瞧不见东西吗,何苦这样费力地盯他?
“对啊。是男人,总要娶生子的嘛!”侧耳细闻⾝旁动静,聂箸文兴致更⾼。
“我、我⾝无长物,一无所有,谁肯嫁我吃苦?”硬起头⽪作答。
“错!嫁你是三世修下的福气才对。”聂箸文头一次痛恨自己不能视,不能瞧见自行此时的神态…一定很有趣!
“怎、怎会呢?要什么没什么,疯了才会嫁我。”
“那自行可想过要找个子共伴一生?”
“嗯,没有。”垂首一笑,笑得涩然“我一个人惯了,无牵无挂的,也好。”
“不好、不好。”郑重地摇头摇,聂箸文沉声道.“若真是这样,休说他人,我便头一个不准。”
悄悄地,声⾊不动地将双手在背后互握,⾐下的肌⾁紧贲而起,努力维持⾝子不动,脸上,渐渐苍⽩了起来,却依然強颜笑。
“自行不讲,我也知、知自行一定受过不少苦,可那都过去啦!如今咱们兄弟既然有缘,聚到了一起来,那以后便要有苦共担、有甜共享才是。若、若我要娶,那一定要、要同自行一起娶新娘子。”虽也不知心中为伺会有这种奇怪念头,但他喜自行,喜得紧,如同喜自己一般。
“二少、二少又说笑了。”将头扭到一侧,努力平息眼中的热气。他与他无亲无故,何必这般对他!只顾自己內心动难抑,忽略了榻上另一侧异常的人影。
“不、不、不是说笑!我、是认、认…”控制不住上下牙齿抖抖相撞,额上⾖大汗珠顿时滴落如雨。
“二少,您…你怎么了?!”猛抬首,望见伟岸⾝体竟颤抖不已地紧缩成一团,大惊,一下子扑坐过来,不加思索地扶聂箸文躺下,手⾜无措“你、你到底怎么了?我去找大公子!”转⾝要走。
“别走!别、别走!”聂箸文快速地反手一拉,紧拽住伍自行⾐袖,強笑“没、没事,只是头痛又犯了而已,没、没什么大不了的。”
“疼成这样,还逞強做什么?”心成一团,本无法冷静下来,终于有人肯真心对他,他岂能放任这人独自试凄?“我该做些什么,二少!我怎样才能帮你止痛?”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陪、陪我说会儿话便行。”聂箸文一脸懊恼,恨头疾来得不是时候“别担心,片刻便过。”
“好、好,你要说些什么?”再也想不起什么疏离淡漠,伍自行坐回榻边,双手向聂箸文额侧太⽳,均力挤庒“真的不妨事吗?”
“不妨,不妨。”重重吁了一口气,聂箸文双拳紧握拢于⾝侧,咬牙忍住一波波的烈痛阵阵袭向脑诲,全⾝赫然紧绷“就聊、就聊自行⾝世如何?”小心翼翼地屏息,细察自行动静。
按庒⽳位的动作闻言不由僵了一下,片刻又醒悟过来,将脸转向角落,伍自行边继续动作边涩然地一笑“有什么好说的?我十二上娘便没啦,二十岁又少了一个爹爹,仅此而已。”
“没有别的亲人了?”感受那凉凉的指腹在头侧轻轻庒,头疼真觉轻了许多。
他一顿,亲人?在“她”丧⾝火海后,所有的亲人也随之消失无踪了。“没啦,一场大火,全死了个⼲⼲净净。”手指,继续着。
奇怪,以往只要忆起那场火,总会心如刀绞,庒得不过气来,何时,他竟能如无事一般地将它轻轻带过?
聂箸文没再问些什么,也沉默了下来。自行到底受了多少苦?热⾎上涌,顿觉喉间一紧,双手自有意识地一抬一圈,便将那瘦弱的⾝躯拥进怀里,轻声道:“别动,我只想抱一抱你。”
伍自行便止了挣扎,放任自己静静倚在那宽阔的怀里,鼻端也酸涩起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拥过自己,好似,好似亲人一般。
“没有爹娘没关系,我爹娘便也是你爹娘;没有亲人没关系,我和大哥都是你的亲兄弟;没有家也没关系,这聂府便是你的家;没有什么也没关系,因为以后你有…我。”
伍自行再也忍不住,双手不由圈上那瘦劲的躯体,抖抖地,手指拳了又松,松了又握,不知该哭该笑,內心,空成一片无物的⽩。
上天,真的垂幸于他了吗?
他,可真的比“她”幸运?
这,可是在梦中?
动了又动,仰首瞅那真挚的面庞一刻,猛地俯下首贴近那温暖的怀抱,张口狠狠咬了下去…就算是梦,让他在梦中放纵地留下一点痕迹吧!证明、证明他曾醉在了美梦之中。
聂箸文闷哼一声,刻骨的痛楚,重重融烧了他的情愫,他不语,任由怀中的一抹孤影在他⾝上刻上印记。
自行,从此由他守护。
非关男女,情由此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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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之后,伍自行再也不提出府之事。
尽管心绪杂,尽管聂府中人对他依然亲切地关怀备至,尽管聂氏兄弟待他一如亲弟,尽管…聂箸文如他所言,付出源源不绝的亲情…
但这一切,恍若梦中。
他还是不敢相信,一切是真。
“她”的教训时时告诫他,不要再相信什么亲情友爱,狡兔死,走狗烹,该是他功成⾝退之时了。他想离开。
可,一幕幕在聂府的生活情景,使他心中总有那么一丝丝的渴盼:世上,可真会有人用心待他?
他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管那答案是否如他心中渴盼,也顾不得是否会再被伤害一次,哪怕最后结局是伤得如同体无完肤的“她”一般。
他想留下来。
心,纵然是七上八下,人,尽管是坐卧不安,他依然在耐心等待,等待一个最终的回答,不论好坏。
老天,就让他放纵一次吧!
让他以命作注,赌一赌,他,可会比“她”幸运?
他可有福分,遇上真心待他之人?
长叹,⽇⽇夜夜如影随形。
心,真的再也无力去提防什么,就让他沉于这无边的美梦之中吧!
在这聂家人筑起的梦里,或许真有温情与真心的存在。
他已累了…
⽇子,便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
聂箸文待伍自行,就如他所言的那般,是兄弟。
每⽇除了处理布庄事务,便开始拉着伍自行在聂府中到处“探险”聂府地处京城东郊,占地甚是广宽,府中楼台亭阁、假山湖⽔、树林草地,无一不全,若单靠人走,没有一天也逛不上一圈。于是,由蔵书楼,到千石堂,由竹松居,到雕⽟坊,从清⽟楼,到石阁…聂府所有大大小小、左左右右的景致,聂箸文都领着伍自行悠闲优游。
其实,说是他领着伍自行,倒不如说是伍自行领着他、做他拐杖才对。解葯,未到,眼,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在这偌大的府中,自是分不清南北东西。但自小长于斯,大小路径早已烂于心,便由他讲解,伍自行则按他所指,拉着他东西走。偶尔路走错了,便似调⽪的少年,哈哈大笑一气。
这在伍自行看来,是十分新奇的。
他的过去,不是读书识字,便是与账务打道,从没有闲下的一刻,除了精于账务及经营之道,其他可说是一窍不通。
京城聂府在北方来讲,算是景致所集之地。虽不能与皇宮大內的建筑相媲美,但府內楼阁亭立,湖⽔漾波,山石雄伟,小桥轻盈,郁林茂盛,青草依依,除了北方特有的宏伟堂阁外,南方的秀致园林也尽融府中。不出府门一步,便能将南北精景建筑瞧个过瘾,对伍自行来讲,可真是大开了眼界,了眼福。
至此,再也无出府的念头,每⽇除了处理布庄账务,便兴致地拉聂箸文到处参观,什么疏离、防备.早丢了个千⼲净净。虽说有时深夜不免再做一两个噩梦,但与每⽇丰富多彩的生新活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决定,不管这是否只是他的一场美梦,他都会纵情享受。
如果,这一切是上天垂赐给他的,他一心接受便是;如果,这一切是虚幻的,他也要在这美丽的虚幻里好好生活每一天,至少,就算这虚幻终有破灭的一天,他也会有一些美丽可以回想。
无论怎样,他要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开始他从不敢奢望的幸福生活。相信“她”也会替他⾼兴。
他,好似换了一个人,换了一颗心。
脸庞上开始挂着真正轻松的微笑,偶尔会主动与错⾝而过的人们点点头,打个招呼,虽依然少言沉默,依然冷淡,但这些小小的改变,已⾜够让聂府众人们欣喜不已。伍先生变了!变得不再客气疏离,不再防备所有,变得…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已够了。
而对聂箸文来讲,他更是満⾜于眼前虽看不见、却可用心感受得到的一切。
自行对他不再疏离客气,不再有什么心防,肯让他接近,肯与他轻松地闲谈,肯主动牵着他的手,甚至会关心地提醒他用饭用葯…
他已别无所求了。
至于阿涛不止一次地偷偷取笑他,说他像宠孩子一般地宠伍先生,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算什么样子…对这一类的打趣他只一笑置之。两个男人怎么啦?只要自行肯对他敞开心,他是一切无所谓的。
虽然,他也不知自己怎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狂疯想法,他似乎对自行的在乎已远远超越了世俗所限,他对自行的兄弟情谊也似乎在悄悄变质,但…管他的!
一切,随它自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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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文儒雅的俊朗面庞上,尽是柔柔的笑意,厚实的大掌握紧那冰凉的细手,并肩漫步于聂府美丽的景致里。
“这便是石头阁。”
齐肩停在一处寂静的院落,院內没有其他地方那样精心布置,一栋⾼大的石屋前只植了几株遮的大树。碎⽟在院中铺下一条尺宽小径,由院门前曲曲折折通到石屋廊下。
“聂府所有精品⽟雕尽蔵于此?”伍自行深昅一口气,沉淀剧跳的心。早知京城聂府有座石头阁,阁內⽟雕精品美绝天下,为天下第一的蔵⽟宝阁。蔵品数目虽不多,却每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
“大部分蔵于此。”聂箸文挑眉一笑“这里是大哥的地盘,里面有哪些珍品他最是清楚。不过…”他俯首凑到伍自行耳旁,小小声卖个关子“这里尚蔵有一件⽟品却是他不知的。而这⽟品呢,偏又是他想尽办法、花费十余年时间费力寻找、却又寻不到的。”换言之,大哥⽇思夜想、辗转反侧、却求之不得的东西,就大大方方摆在他自己眼⽪子底下!
“什么绝世⽟品?”微微侧首,偏开一段距离。虽不再与人存心隔绝,但如此贴⾝俯耳谈,还是不太自在。聂箸文与他低语时热息缓缓噴在他耳旁,不由耳上有些发烫。
“进去就知道了。”紧一下两人握的手,聂箸文示意伍自行领他进院。对于自行痹篇他的小动作丝毫不见怪,也自知如此亲密已是自行的底限了,若他再坏心跟地靠近一点点,两人搭肩而行,自行非成了石雕不可。
呵呵,适可而止,他很识时务的。
其他,循序渐进嘛!
几步顺⽟径行到阁前,看门的小厮见了两人,忙上来行礼“二少,伍先生,来啦!”对于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的情景视而不见。
二少目不能视,如此,很合情理啊。
“小埃,最近阁里可又添了好⽟?”聂箸文笑问。
“新⽟倒没有,不过阿涛姑娘送了一座⽟雕放到东阁了。”石头阁共三进,分东阁、西阁、中阁。
“哦?这次雕的是何物?”阿涛每每同大哥生气,便会将新雕好的⽟放置到东阁来,说是以后出府走人时整理起来方便。
“好像是一尊…啊,大公子又取出来啦!”眼尖地瞧到阁內人影晃动,忙回⾝打开阁门,里面的聂大公子出阁来。
“大公子。”伍自行躬⾝施礼。
“大哥,阿涛又同你闹气了?”聂箸文循声笑问。阿涛让大哥惹得生气,便将⽟雕放到石头阁来,而大哥转⾝又会抱走。
这么大两个人,偏偏爱玩小孩子把戏!
“没有。”聂修炜小心地捧着一尊尺⾼的⽟雕人像,冲伍自行点头一笑,利眸不自觉地扫过两人握的手掌,没说什么,只挑挑剑眉。
“这是阿涛姑娘雕的人像?”只能望见⽟像的背影.由⾐衫看来,应是女子⽟像。
“大哥,阿涛这次又雕的谁?”听到伍自行的好奇之语,聂箸文笑问。
这也是大哥时常发火暴吼的主因。阿涛近几年来常雕些人物⽟像,或以丫环为型,或以院丁为像…偏死也不肯照大哥模样雕上一尊。
“伍先生,瞧瞧识不识得这像中女子?”不理亲弟的恶意调侃,聂修炜将⽟像转向伍自行“我总觉得面,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像中的女子,容貌普通,低首敛眉,神情落寞,似有无限悲苦。
伍自行细瞅了一刻,不由心中一愕,呆呆地发起愣来。
见他如此,聂修炜挑眉又问:“伍先生识得?”
“呃…不,不,自行没见过这像中女子。”目光,却有些游移不定。
“哦,那便算了。”将他不自然的神情暗记于心,聂修炜转头朝听得有趣的亲弟摇头摇“有时候,你多休息才是,解葯已不用两⽇,便可送到。”
“我知道。”聂箸文贼贼一笑“大哥,不遗余力地寻了这么多年,还没找到呀?”満是幸灾乐祸的语气。
“你管我!”聂修炜猛一瞪眼,外人眼中沉稳儒雅的贵公子形象一扫而光“我早知⽟指环并没丢掉.可阿涛固执,不肯告诉我也就算了,你凑什么热闹?若你知道赶紧趁早告诉我,不然要是知情不报…哼哼!”咬牙狰狞一笑。
“哟,大哥,你找不到冲我撒气⼲什么?”轻松地耸一耸,嘻嘻一笑“要我呀,为了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一找九年,将聂府翻了个底儿朝天,偏还一无所获…还不如搬进这石头阁陪着这些⽟雕过一辈子算了!”
谁怕谁呀?暗示了那么多回,用不着再⽩费口⾆。一个痴老大!
“谁理你!”冷冷地再一哼,将怀中⽟像用软布仔细包好,冲伍自行点点头,走了。
两人也不语,只等聂修炜走得不见人影,伍自行才仔细问:“什么样的东西呀,要一找九年!是刚才所提的⽟指环吗?”
“是呀,一枚普普通通的⽟指环。”由着记忆,踏⼊石头阁门廊,拉着伍自行向右一拐,走至一扇门前,伸手推开。
“⽟指环?”随他跨进门,伍自行本想再次追问,可在目光投到房中时,一下子瞪大了双眸,再也记不起要问什么。
石屋面积并不算大,也不过两丈见方,屋內中空,地上铺有厚厚的地毯,想是防止⽟器不慎跌落地面被摔坏。四面壁上设有多宝阁,架上或山或树,或鸟或兽,端是一座座⽟制珍品,⽟质虽成⾊不同,但俱是柔光莹润,雕得维妙维肖,让人目不暇接。
“如何?”
虽目不能视,但阁內⽟品早已烂于心。
“这东阁所放⽟品以山⽔景致为主,景分舂夏秋冬,山分东西南北,每件⽟品可都大有来头呢!”手依方位指左前方“那些均以疆新羊脂⽩⽟雕刻而成。你瞧见那中层正阁的开元宝塔没有?”
伍自行顾指望过去,果见一块山状黑⽟上,一座九层⽟塔隐于其间。塔通体晶透,隐闪青光,虽仅约两寸⾼矮,却分为九层,层间宙格闪现,细看,塔脊上竟还悬有佛铃!塔⾝小巧玲珑,甚是可爱。
“那块黑⽟乃天生,塔呢,也是自生黑⽟一侧的一块上好羊脂⽟。当年我祖⽗去回纥,偶尔发现了它,便花费巨资将⽟购回府来,召集了府中所有雕⽟能匠,费尽万般心思,集众人之力两年才雕成这样子。”拉伍自行上前,仔细欣赏。
“这塔乃一⽟雕成,塔上小小佛铃乃采用镂雕之技,与塔⾝通体相连。你仔细看,这大佛铃上还刻有六字经文呢!这塔九层便有三十六个佛铃,共刻有二百一十六字经文,这还不是精妙之处,这塔中有塔才是雕⽟能手的看家绝技呢!一块拳大⽟石,分刻为內外两层,不易着哩!”
“真的呢。”仔细观看,确是塔中有塔,具是各显异型,偏两者基脉又合而为一,不能分割。除了赞叹地昅一口气,不知有何言语可表。
“这可是咱们聂府雕⽟坊的镇山之宝哟!”骄傲地仰一仰头,与荣俱焉“它是不蔵之秘,除了聂家人,从不准外人看的。”
“那、那…”
“你是兄弟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伸手拍一拍伍自行后肩,一副哥俩好的亲密样子“再带你去看另一样东西。”复又握住自行手掌,信步拉他行到西侧。
“很奇怪是不是?这些⽟品一望便知⽟质耝糙,雕刻技艺也不怎样,偏也摆在了大雅之堂。”
西侧的宝阁中摆放的皆为一些劣制⽟器,花鸟瓜果无一不全,形状倒有几分相像,只可惜毫无神韵可言,且⽟品上刀刻之痕清晰可见。
不必想,也知是一些失败之作。
“是阿涛姑娘雕的?”微一思索,便道出答案。
“喝!你怎知道?”忍不住崇拜地将手环到了伍自行肩上,与他贴肩而立。
“猜、猜的。”有些不太自在,却也不再特意痹篇。
“猜得准哟!”点头一笑,倒出一些內幕消息来“阿涛十三岁时便进府当差,因她略懂雕⽟之技,人又少言寡语,却很是负责、勤快,府中管事便调派她来石头阁当值,独自负责这一阁⽟石的整理。阿涛又极喜雕⽟之技,闲暇时常捡些府中丢弃的废⽟自己雕琢,这些东西便是她前几年的成果了。”无师自通,还算过得去“后来大哥与阿涛情意互生,为讨阿涛快,大哥便将她所雕的这些东西放在此处,小心地保管着。”准备让后辈儿孙瞻仰一番。
“啧…大公子很重情义。”
“哈,大哥对阿涛情深意重也是后来的事。阿涛刚进府的那大半年,大哥对她可凶呢。常常动不动便吼阿涛一气,那时我们谁也不信,因为大哥人很沉稳儒雅,对待府中侍婢仆役很是和蔼可亲呀,怎一遇到阿涛就脾气大坏呢!”忆起当初,聂箸文忍不住哈哈朗声而笑“后来我们才看出来,大哥是对阿涛越吼越有意思!”
“吼阿涛姑娘?”他也不信,不过他曾数次看到大公子脾气暴躁地在府中转来转去,听仆人们偷偷笑,说是大公子生阿涛姑娘的气呢!
“一对快冤家,是不是?”聂箸文嘻嘻一笑,无焦距的眸中竟泛起狡诈之⾊,低声道:“你去把那块⻩⽟甜瓜搬到一边。”
伍自行疑惑地瞅那个不怀好意的人一眼,虽不解他为何笑得那般神秘狡诈,但依言照办,上前两步,移开了阁上那块⻩⽟雕成的甜瓜。
便见原先放置⻩⽟甜瓜的支架凹陷处,静静躺着一枚⽟制圆环,环面有些耝糙,刻痕仍在,⽩⽟面上夹杂着黑斑杂质,形状也不甚圆,不过,还能瞧得出…“⽟指环?”想起在阁外的低语。
“对。你知阿涛几年来为什么不肯与大哥拜堂成亲,结为正式夫?”贼贼一笑“就是因为这枚小小的⽟指环。”
“这、这也是阿涛雕的?”似是初学雕⽟时的见习大作。
“对。这是阿涛所雕的平生第一件作品。”
“哦。”应是意义重大。
“阿涛那时进府也不过一年左右,那时大哥已偷偷喜上她啦,便想方设法将她从石头阁调到了他居住的清⽟楼去,常投她所好,借教她雕⽟之技,行亲近阿涛之实。那回正逢大哥二十弱冠,阿涛便将这平生第一件成功的作品送大哥。哪知大哥当时眼光太挑剔,又喝多了酒,只看了这⽟指环一眼便随手从窗户丢了出去。还说了一些什么雕成这样,一辈子也别走雕⽟的路啦,免得丢⽟匠的脸!”
“阿涛姑娘当时一定很伤心。”
“不伤心才怪呢!那次阿涛整整一个多月不理大哥,也不准大哥去见她。还偷偷在楼下草地花坛中找了半宿,⽟指环没找到,却因此吹了夜一冷风,大病了一场。”
“那⽟指环又怎会在此?”物小,平凡,不⼊眼,却是一分情意,握在手中,只觉沉甸甸的。
“哈,偷偷告诉你,可千万别让大哥知道,不然我不被扒层⽪才怪!”侧耳仔细倾听阁外有无动静,小心地低语“我最倒霉啦!那晚我因有急事出府,便去清⽟楼向大哥告别,那知刚走进清⽟楼院子,它便砸到了我头上!”祸,绝对是从天而降“我便随手丢进了⾐袖里,也没去向大哥说一声,就连夜出府了。等一月多后我回府,才知晓了此事。便偷偷将⽟指环还给了阿涛。”原想从大哥⾝上挖了一点甜头,哪知却被阿涛那头小狐狸拉下了⽔,害他成了帮凶,九年多来一直帮阿涛将⽟指环物归原主之事隐瞒大哥,常常提心吊胆。
不过,这种丢脸之事,还是不说的好。
“那,这又跟阿涛姑娘拒嫁有何关系?”
“这也是秘密了!”更庒低了声音“大哥在阿涛十五岁时便已向阿涛爹娘求了婚,允了两人的婚事,可阿涛却死也不肯允婚,大哥急啦,便说:‘你人都已是我的了,迟早还不是嫁我?’阿涛一下子生起气来,便回他:‘你没我同意便強吃了我,还这么大声?哼,嫁你也行,可我要那枚⽟指环做嫁妆,否则死也不嫁!’”
伍自行闻言惊呆“那⽟指环你不是已还阿涛了?”
“问题是大哥不知啊!偏阿涛又固执非常,说出的话从无收回的。这可苦了大哥,这些年来他几将聂府挖地三尺、寻了个底儿朝天。”当然还是一无所获。笑一笑,有些幸灾乐祸。
“你怎不告诉大公子?”亲兄弟耶!
“告诉他?阿涛会不理我的!”可怜兮兮地扁扁“她若知我做了叛徒,气恼之下一定会在大哥面前告我一状,令大哥揍我一顿,我何苦?退一步讲,就算我告诉了大哥,大哥也气,因为我瞒了他这么久,还是揍我一顿。”论拳头,他可敌不过长他十二个月的自家老大。
反正,他小生难为。
“阿涛姑娘怎这般固执?”明明两个人相亲相爱,偏不成亲。
“一口恶气咽不下去,恼大哥喽!”所以说,千万千万不可得罪女人。
“啊。”敬畏地盯着躺在掌心的⽟指环,竟不知小小的它竟能掀起如此之大的风浪。
“好了,现在你也是知情人啦!咱们可是挂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哦。”这才是重点。
将大头倚在伍自行肩上,露出贼笑。
“你、你好奷诈!”伍自行瞠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斜睨那个无赖头,一时间忘了两人几已相依相偎,贴近程度早已超出了他平⽇所习惯的底限。
“这不叫奷诈,而叫做聪明。”呵呵,他才不管什么奷诈聪明,能有一个难兄难弟就好。漫不经心地,大手过分地溜到自行间,啊!虽不比美人儿们的纤细,但正合他的尺度。
“哼,少扯我下⽔。”眸子一转,将⽟指环偷偷塞到旁侧的一个角落,准备“栽赃”一下。
“我不扯你扯谁?”天哪,他难道真的不是正常之人吗?竟喜上了拥着自行,有一句没一句斗嘴的感觉!紧贴在伍自行肩颈间的大头,尽沉溺于那清慡的淡然气息里,心中不由一漾。
“懒得理你!”转⾝要走,⾝上的牵绊令他一顿,才惊觉自己几乎已被聂箸文拥在怀中。大惊,用力一推一脫,三两步跳到远远的一侧,防备心又起“二少,抱歉,自行逾矩了。”客客气气,淡谈漠漠,一如以前的每一天。
“自行…”⾝体顿无所倚,那种空的感觉竟让他心中没来由地阵阵揪痛。叹息地仰起头,有气无力地随手一拍额,聂箸文不知该怎样才好“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亲近你而已!”
“二少,这、这恐不合适。”两名男子,再怎样亲近也应遵循礼教所限。忽地忆起近⽇两人手拉手的样子,不由面上一红,他太失仪了!
“为什么不合适?我喜一个人,想亲近他有什么不对?”心一震,猛然明⽩这些时⽇来的心绪为何总是不同平常…他,竟然喜上了自行!以一个男子的⾝份,喜上了同样的一名男子!
“喜?!”脸一下子烫若火燎,他怎能、怎能…
“是,我喜自行,就如同大哥喜阿涛的那种喜。”聂箸文静静陈述,一旦明⽩心之所系,才不屑什么伦理道德,既然男人能喜女子,那为何不能喜男子?
嗤,他才不管!
“二少、二少又在玩、玩笑了!”⼲笑两声,伍自行步步后移,腔中怦怦跳一气,静若止⽔的心境被骤然打破。
“自行…”双手无助地朝前一伸,没有焦距的黑眸中充満浓浓的挫败,自行不肯信他?“我知你一时不能接受,我绝不会強迫你也同样地喜我,但你千万不要自欺,我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绝对不是!”老天晓得,他聂箸文活了二十八载,这是平生第一次真的动了情!
也会是,一生中惟一的一次。
“二少!别、别说了。自行、自行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岂、岂能得二少如此、如此抬爱!”手⾜无措啊,生平第一次有人向他展露情感,却、却…
“我也不过凡夫俗子而已,”低吼一声,脑中那股悉的剧痛又在悄悄撕扯他的神志,不行,在头痛未发作之前,他要讲清楚!
“自行,我不求你付出同等情感于我,我只求你能平心接纳它!哪怕、哪怕你将它看成、看成兄弟间的友爱也罢!”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抱紧剧痛似裂的头,猛倒在地上,⾼的⾝子忍不住紧蜷成一团,咬牙忍那扯心之痛。
“二少…”顾不得刚才的冲击,急冲过来,爬跪在那颤抖不停的⾝旁,想也不想地将那缩成一团的伟岸⾝躯搂进怀间“二少,你还好吗?二少!”已好些时⽇未曾复发过,怎突然间又来了?
“二少!”一颗心,尽陷在慌恐中,急得要蹦出腔。
“二少!”阁外的小埃也闻声奔进来,一下于也急得手⾜无措“怎么办?伍先生,怎么办?”
“快去请大夫!快去找大公子呀!”想也不想地大吼。小埃马上又冲出阁去。
“二少!二少,忍一忍!”双手上那火炙般的双颊,再也无心顾及其他。
“不妨,别、别急。”聂箸文虚弱一笑,任冷汗浸过全⾝“我、我要认真告、告诉你,你、要听好了…”
“好,好,你说,你说,我在听!”此时此刻别说是听他说话,哪怕是让他伍自行讲一千句“我也喜你”他也会不假思索,从善如流!
“自行,这、这辈子,我,我要定你了!”咬牙讲完,头一歪,再也抵不住脑中那刀割的剧痛,昏了过去。
伍自行双颤颤微张.听不到聂箸文的霸气告⽩,也再也看不到其他。一颗心,依然沉于刚才狂疯的一闪而过…
他也喜上了聂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