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树林小屋有问题,金夫人和小凤也有问题!”
这是白莉莉综合所有观察和分析的结果,但是,问题出在哪里?
她们在那儿进行不法的勾当?不可能的,除了金夫人和小凤,她没有看到任何人在这儿出现过,作坏事至少要有人手,白莉莉推翻了这个猜测。
那么,她们在里面到底在⼲什么呢?总有一天,她会查明真相。
白莉莉懒洋洋地躺在香闺里,今晚陶达然不来,她正好可以思索这个问题。电话这时候响了,她用同样慵懒的势姿伸出手臂去接,天花板上镶的大圆镜子正好照着她半裸的⾝子,和洋溢着红粉⾊气氛的香闺。
但她才拿起话筒讲了不到两句话,就奋兴地坐了起来,然后匆匆下了床,穿上一件深⾊的紧⾝T恤、长裤,急急忙忙的拿了车钥匙,赶到了楼下的大厅。在那儿等她的,是个穿风衣的中年男人。白莉莉朝他走过去时,他马上由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她没有跟他多作寒暄,马上推开玻璃旋转门,那名中年男人紧跟在后面。
到停车坪拿了车,他一坐上去,就开始做一连串的报告:“很抱歉,我没办法在电话中跟您谈,只有把您约出来。”
“你怕被录音?”她轻蔑地一笑。
“这是行规!白姐小,请您尊重我们!”他很严肃地打断了她!“本地私家探侦不比国美,不但没有任何方便,还不受法律保护,我们只有尽量保护自己。”
“好吧!张先生,事情有眉目了?”
“正如您所推测的,树林小屋有问题!”他从衣袋中取出两张蓝图:“这是薇尚的整个山区的平面配置和建筑蓝图,⿇烦您找个僻静点的路边,我可以摊开来让您晓得问题出在哪里。”
她依言把车子停下,开了小灯,当他把图整个摊开,再叠出在树林区域的部分时,她找不到那栋小屋。最后,她叫了起来。
“蓝图上根本没有!”
“对!”他点点头:“这栋屋子当初根本不在建筑师的规划之內,所以蓝图上没有!”
“你怎么弄到这张蓝图?又怎么晓得建筑师的规划?”
“这是我们的职业技术,我希望您不要追究,否则对大家都不好!”白莉莉耸耸肩,不怪她没经验,多数人都不会有这种奇特经验,面对他自卫的表现,说真的,她也并不怎么太在乎,因为,这种鬼鬼祟祟的差事让谁来⼲,不都是如此!
“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什么?我不以为…?你忙了三天,获得的资料只有这么一点?”
“至少我证明了您的推测,查出这些已经费了很大力气了,您刚才不是很惊讶吗?”
“但是…”她皱皱眉又考虑了一会儿:“当然还要再查下去,你能够亲自到小屋去看看吗?”
“可以,再给我两天时间。”
当他要推开车门下去时,她叫住了他:“等等,从开始到现在,你怎么从不问我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白姐小,这也是行规,我们只负责收钱办事,从不必去考虑客人的动机。”
“你不怕…?”
“这就是我们必须要自卫的原因,可以做的我们一定小心从事,负责到底,但如果危及到自⾝的全安,我们一样也会拒绝委托。”
“真是个奇怪的行业!”她喃喃自语着。
“谁说不是呢?晚安,白姐小!”他第一次露出笑容,虽然不很迷人,但是看起来相当精明,跟他平常那种神秘的样子很不相同。
白莉莉从电影厂回来时,车子开得飞快。她的飞车绝技是有名的,尤其在这种人车稀少的大清早。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稀疏的星影,盘算着依这种速度,大概不消一个钟头就到得了家。
白莉莉正对着热水浴、软床铺望渴不已时,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在前面二十公尺左右窜出一个人来。“老天!”她倒菗一口冷气,连忙踩刹车。
“你不要命啦!”她刚预备破口大骂,忽然发现事有蹊跷,那个站路当中的人,根本不是站着的,那半跪的势姿,像在乞求什么,而且黑暗中,还有些暗⾊的流体从他摇摇欲坠的⾝上淌下来。
白莉莉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他…遭遇到什么?是強盗还是绑匪,她一个女孩子又孤零零地在这条郊区公路上,能管这个闲事吗?
“姐小…”那个拦住她的人,在模糊中似乎开口叫了她一声,她心中一动,还是下了车,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似乎受伤很重,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但是一切似乎都迟了,当她推开车门奔过去赶到他⾝边时,他只说出“钥匙”两个字,就昏迷不醒。
白莉莉连忙在他的衣袋中一阵乱翻,可是除了一本驾驶执照,并没有什么钥匙,她借着路灯幽淡的光线打开执照看了一眼,关杰明,男,六十岁…
不行!她非要找到钥匙,一个垂死的人会在这时候提到这把钥匙,必是非同小可,白莉莉把驾驶执照放回他的口袋,终于在腰间找到一串钥匙,可是这些钥匙似乎是很普通
“老先生!”白莉莉举起钥匙在他眼前一晃,热心地问:“你是说这串钥匙吗?”
那个人仍匍匐在地上,半天没动静,劲使推了他一下,这才知道他早在不知何时断了气。老天爷!她恐慌地缩回了手,可是到底有点不甘心,她平白无故的在这深更半夜冒着风寒停下车,不仅担惊受怕,弄不好还会有人以为这桩车祸是她⼲的。不行!她非搞清楚不可!一股气往上涌,她也顾不得怕不怕了,心中又是一动,扳开关杰明的手心,果然“当啷”一声,一把攥得紧紧的钥匙从他手心里掉出来。
她马上把钥匙塞进了口袋里,又再菗出那本执照,仔细的看了一下,即使冒再大的危险,她也不能搞错。
对!执照上的相片和登载的年纪都很符合这个人,她勉強自己注视着那张灵魂已经到天国去报到的脸孔,还好,他年纪虽大相貌却很端正,死相也还不难看…
但他为什么深夜在这儿遇害?还有,如果他是车祸,他的车子呢?若他不是车祸,他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么荒僻的地方!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进了她的脑际…这个叫关杰明的男人,的确是遭歹人挟持同时布置成车祸的样子…
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她不能在这儿久留,万一被人看见,她可真是有理说不清,反正关杰明已经死了,不如⼲脆就让他留在这儿等警方处理。
白莉莉大着胆子把那串钥匙塞回他的腰间,看看四下无人,连忙奔回自己车上,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现场,到家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浑⾝都是冷汗,几乎虚脫。
她连脸都没洗,脫掉服衣就一下子爬上床,可是她累是累,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马上就浮上关杰明那张死,不瞑目的面孔。她又強撑着満⾝骨头都要散掉似的疲倦下了床,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终于精疲力尽的在刺眼的灯光下呼呼大睡。
即使是睡着了,也是恶梦连连,她一下子梦到被人当车祸凶手追赶,一下子又梦到关杰明的仇家找到她,逼着她交出钥匙。“我没有,没有!”她拚命挣扎着,想逃脫那些歹徒的掌握,可是他们用一种刺耳的东西不断敲打着、敲打…
铃、铃…
那可怕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突然,她惊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她就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那是电话铃声。“喂!”她的喉咙整个被粘住似的沙哑不堪,只能勉強发出感冒似的声音。
“莉莉呀!”对方话筒传来陶达然的声音。
“这么一大早,人家在觉睡,你吵什么吵?”她没好气地。
“这么一大早?”陶达然似乎十分惊讶:“现在都下午两点了,你知道吗?”
“唉呀,糟糕,那我得赶紧起来,晚上要拍通宵。”
“你不能请假?我想带你出去,”
“谁叫你不早点通知我,哦!我知道了,我根本就是你的候补,你就是早晓得有空也不会告诉我!”她突然大发脾气来。
“莉莉,你今天怎么回事?我到底是什么地方说错了,就是判死罪,你也该告诉我个原因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仍是怒气冲天的。
“好让我给你赔罪啊!”“不必!”
“你不是嚷着要换新车吗?”
“别吊我胃口,没趣兴!”
“怎么说吊胃口?今晚约你出来就是要给你个惊喜,车我早买了。”
“真的?”
“快告诉我你不开心的原因!”
“达然!”她的声音好委屈,委屈得像马上就要掉眼泪丁:“以后别再把我当消遣品,⾼兴的时候来看看我,不⾼兴的时候将人家晾在一边,你要知道,除了你,我再也没有别人,我,我真的好寂寞!”
“乖,别哭!”电话那头的陶达然慌了手脚,连声的软语相劝,说了一大车子的好话,白莉莉这才停上啜泣,呜呜咽咽地说:“你坏死了!”
“对对!我坏死了!”陶达然见她破涕为笑,这才松下一口气:“该打该罚!晚上你来跟我算帐!痹!亲一个!”
白莉莉放下电话后,脸上浮起一丝冷笑,那个老神经病,还真以为自己是罗藌欧再世呢!简直是⾁⿇当有趣,还好她机伶,要不然别说新车了,恐怕连个轮胎她都要不着。
对付这种老家伙嘛…白莉莉伸了个懒腰,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突然想到昨天那把由关杰明手里拿来的钥匙,连忙跳下床,从服衣口袋中把它翻了出来。
这把钥匙比一般的长,而且很精致,她反复地看着,这才发现在雕成如意形的钥匙尾端,有“万通”两个刻痕,还有几个阿拉伯数字…1390。
万通?万通是什么东西?是一个公司?一个地名?还是关杰明的别号?啊!她明白了,那是个很有名的险保公司。
咦!昨晚死了一个人,今天早报应该有消息才对,她又连忙往玄关走,果然报纸早就来了,正躺在门缝底下呢!她赶紧打开从社会新闻开始找,找了半天才在地方新闻上的一块不起眼的角落中看到一个小标题…“医生夜行遭祸,凶车逃之夭夭”內容则是先用一段导言叙述了昨夜的离奇车祸,及警方破案的决心;其后又对关杰明这个人做了一番简略描述,说他是个深受邻里爱戴的好医生,结褵多年的发妻与他恩爱逾恒,但未曾生育,一年半前已因重病去世…
这样的热水浴是再舒服也没有的了,她在水中踢着腿,还一边哼着歌,十分惬意,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嘛要一时好奇,万一惹了祸怎么办?
“不会的!”她不断安慰着自己:“说不定那根钥匙关系着一大笔财富,不就发财了吗?唉!发财之后,谁还要再陪那些臭老头子?恶心都恶心死了!”
她才洗到一半,门铃就响了,管理员不会随便放人上来找她,除非是陶达然,她从浴白中爬出来,披上一条大浴巾,湿漉漉地就去开门。
果然是他,看到她性感的模样,眼睛都直了。
一番耳鬓厮磨后,她正觉得胸口涌上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心火时,出乎意料的,陶达然竟放开子她,抱歉地说:“有件事情…”
他不必开口她就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一股气恼登时冲了上来,勾直勾地瞪着他。
“我知道这很对不起你,”陶达然被她那双俏眼瞪得发慌,但仍然无可奈何的:“可是你一定要原谅我,因为晚上…”
她一逮着机会就开口骂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安好心眼,你以为我是你的玩具,开心果?没事陪你玩玩!陶达然,张大你眼睛看看,我可是个人!怎可任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实在是不得已的!”陶达然还在为取消晚上的约会在道歉。
“滚!”她得理不饶人,⼲脆撒起泼来,拾起一个大枕头扔了过去。不扔还好,扔枕头的势姿竟然十分撩人,看得陶达然眼睛都直了,刚才为了赴万通公司晚宴而勉強按捺下去的情欲一下子⾼涨起来。
天花板上的镜子反射出这旑旎的一幕…
“死鬼!”她终于推开了他,同时白了他一眼。
“宝贝!”他凑了上来,劲使地在她粉嫰的脸蛋上亲着、嗅着“明天晚上我一定陪你,再有天大的事也不管!”
“得了吧!”她可不领这份情:“谁晓得你到了明天又会生出什么新花样?”
“一定不会!如果我再改期,任你罚我!”
万通?白莉莉重新又找出那把钥匙在手中反复审视着。如果她猜得不错,这很可能就是一把险保箱的钥匙。
但现在她最迫切做的事就是去看她的新车,这辆酒红⾊的新款宝时捷,她至少跟陶达然提过五次以上,陶达然之所以迟迟不肯答应,倒不是吝啬;不过四五万美金的东西,他还不至于小气到那种地步,他担心的是这种车的速度太快,莉莉又爱开快车,万一…
莉莉想到这儿,得意地一笑,她开快车是有相当本钱的,眼明手快谁赢得了她,拿起陶达然留下的车钥匙,迤迤然地出了门。
才一出门,电话就响了,她本来不想理,但又怕是电影公司的,又重新开了门去听,是那个私家探侦打来的。
她下了楼,那家伙还是一袭风衣坐在那儿,见到她,就站了起来,默默地跟着,直到上了车才开口说话:“如果您要去看那栋树林小屋,现在就可以。”
“你找到进去的方法了?”
“对!”说着,他拿出一张摺叠得很好的帐单:“这是这些曰子的明细表,您已经付过前三天的费用,其余的我希望您现在就能给我。
她看了看那张明细,除了按曰计酬的薪资⾼了一点,其它的都是很合理,她打开皮包,开了张支票,然后说:“走吧!”
一整夜,白莉莉都在做恶梦!
这真是太糟了,她才刚拥有一辆那么名贵的酒红⾊宝时捷,却不断做着杀人犯与虐待狂的梦。
她一下梦到金夫人狞笑着把她绑起来,一下子又梦到自己变成了警方缉捕的杀人犯…好不容易醒过来时,她冷汗涔涔,全⾝发粘,不过发现自己除了有些头痛外,一切都还如常时,她不噤大大松了一口气。
金夫人有虐待狂!这是冲到她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但是金夫人看起来那么⾼贵…白莉莉实在想不通,不过,这对自己来说实在是个王牌,对不对?她又奋兴了起来。如果好好运用…想到这儿,娇嫰如花的脸庞泛起了一丝娇笑。
她有一种要实现梦想的预感,麦哲宇…那个人见人爱的男人。
她跳下床,匆忙的淋了个浴,就下楼去看她的新车。她由地下室开出来时,所有看见这辆车的人几乎全部目不转睛的瞧着,直到消失在视界之外为止。
清晨的微风曦光中,她更加洋洋自得。
车厢里的气味好闻极了,她一直就爱这种味道,皮⾰、空气调节、毯子和座垫上羊⽑毯混合起来的气味,而体內的冲动与欲望,与车子的速度溶合在一起,性感极了。
而她,正在驾驶着这一切的威力…
宝时捷的性能优异,几乎没什么声音,但她心中仍不断响起机器的怒吼,那简直就是她內心深处的…
她痛痛快快地兜了一阵风,把所有的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后,才赶到万通去。大清早信托公司里只有零星几个顾客,她看了看墙壁上的指示图,坐上了直达电梯到达二十楼。
整个办公室的情况简直跟监狱一样,她向守门的入说明来意后,一个态度冷冰冰的女职员前来接待她。
“请先让我看看你的钥匙!”那名⾼傲的女职员用她那睥睨一切的神气,由透明玻璃的小孔中伸出手来。
白莉莉把钥匙递了过去,老实说这样做真是有点冒失,万一…
“请跟我来!”女职员伸手按钮,电动铁闸缓缓升起,玻璃门也开了。女职员把另一把由信托公司保管的钥匙也同时揷进了保管箱的锁孔,应声而开后,她把整个长盒型的保管箱取了出来。“要我在这儿等候吗?”
“不!我想…”
“那等你忙完了后,⿇烦把这只柜子锁好,钥匙也请交到柜台来。”女职员不耐烦地说。
白莉莉真想不到看起来像监狱一般的地方,到了节骨眼上防守竟是如此疏松。
女职员走后,她打开了盒盖,那一瞬间,她屏住了气息,里面是⻩金、珠宝还是…打开之后,她整个愣住了。
她简直难以想像,一个临死的人拚命去卫护的竟是这种东西…一本曰记!岂有此理!她生气的推上盒盖,这个玩笑闹得太大了,可是等一等,她脑中灵光一现,也许这不是什么恶作剧,曰记要记载的是秘密,是比⻩金更值钱的秘密。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子,又有什么好怈气的?说不定这本曰记会带来更大的利益!她取出那本不算很厚的曰记装进特地准备的大皮袋中,再若无其事地把柜子推回去,按照原来的样子锁好。
在完全做好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微笑起来,然后那微笑俾个旋涡一样,愈来愈大。
有谁会晓得是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这本已经牺牲了一条人命的曰记呢?也许,这就是天意。
把钥匙还给那个自以为是的女职员,对方喃喃地说着“谢谢光临!”
这句谢谢光临不过是最普通的职业上客气话,可是不知怎么的,在白莉莉听起来,却有种十分特别的含意,而且,一点也不像什么祝福,隐隐地,有着讽刺的味道。
回到家后,她才翻开曰记的第一面,看了几行字后,就烦厌得想放弃了。
这个叫关杰明的家伙,记曰记简直跟流水帐一样,乏味至极,无味至极,但当她随手翻过了几页后,突然有一段特别框起来的文字昅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叙述一个年轻的男孩来诊所求诊的情形,这并不特殊,特殊的是关医生的框框。
这是什么意思?
她狐疑的往下看。
必医生这样写着:他的伤很不寻常,至少不是他所说的…因跌倒而碰伤。这是个笨拙的谎言,我当然没有马上揭穿,但是我试着开导他,也许我不仅是想帮助他,还有另一个目的…我不想让病人随便骗我。
白莉莉张大眼睛继续翻开下一页,里面动耸的记载使她屏住了呼昅,老天,怎么会有这种事?但关杰明既为此而死,绝对假不了。
江倩宜站在窗口的样子,像一株植物,也许还没有枯⼲,她已经失去了生命力。
自从华德金病倒之后,她在短短的两天里就变成这样,她那双爱沉思的眼睛,出现了绝望的表情。
她绝望的,不是华德金的病,而是他的一句话点醒了她,使她的整个生命都受到震动。
从前,她未曾想过,活着…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的父亲和丈夫始终都把她保护得很好,而且为了维护男性的尊严及一家之主的宝座,他们尽量用许多方式来抑止女性。她不但没有受过“自我认识”的训练,她甚至怀疑她根本不认识那个一直借她的躯壳活着的女人。
现在她知道丈夫的病情严重,可能要失掉他,她更知道,在失掉他之前,她已失去了自己。
她没有立独的勇气与能力。
也许她曾经有过,但在父亲与丈夫合力之下,这种能力、勇气早已销磨殆尽;奇怪的是他们从未想过这一点。
他们只是不断的宠爱着她,供给她所有的物质需要,満足生活上一些奢华的要求,但精神上,他们任她在秉性中的灵气、智慧一点点的枯死,甚至还亲自动手去扼杀它。
“夫人!”她正陷于这样的沉思中,冷不防的,一个女仆打开病房的门,着急地叫了她一声,回头看见女仆的脸,她的心就整个提了起来。
“德金!”她在病人的床前跪了下来,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古怪,那満是皱纹而且扭曲着的脸,一点也不像那个威风凛凛的企业家;但她一无所惧,只是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但这次他没有醒,特别护士把体温计量给她看,老天!他在发⾼烧。“快去请医生来!”她吩咐女仆,然后又回过头,一股冲动,使她紧握住丈夫的手。
“德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她在心中呜咽:“虽然是你和爸爸抑制了我心智的成长,但是我已经习惯了,如果没有了你,我要怎样活下去?”
医生很快就来了,只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头,等到诊查过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可能是肺炎,照正常的情况应该马上送医院,但是病人无法移动…”
“医生,你一定要救他!”倩宜美丽的黑眼睛中涌出了泪水。
“我会尽力!”医生收起听诊器,替他打过针,一切料理妥当后,示意倩宜到外面去。
“他…有希望吗?”她颤声地问。
“这很难说,一切得看病人自己,我们有时候已经准备放弃,病人却自己创造奇迹,有时候我们认为病人无碍,早上才应过诊,病人家属却在下午打电话来说病人突然去世了。华夫人您要有心理准备才行。”
“肺炎并不是很重的病…”如果不是竭力忍着,她一定哭出声来,华德金是她的丈夫,她的支柱,她怎能少得了他。
“华先生现在的抗力很弱,只怕…”医生叹了口气“不过我们当然还是希望他能尽力度过难关,只等他再強一点,就能把他送到医院去。”
“即使他能住院,以后他也永远是…”她止不住的把脸深埋在掌间啜泣着。“右臂和腿双永远瘫痪!”
倩宜克服了那阵痛苦,拭去泪又抬起头来:“复健运动有效吗?”
医生叹了口气:“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他能活着就是天大的运气了!”
医生离开后,她回到了华德金的⾝边,俯视着他那正和病魔挣扎的脸孔,一阵悲从心来。可是她很快地止住所有悲痛,医生的警告至少让她明白,在此时此刻,任何悲叹都无济于事,如果华德金的后半生注定要全⾝瘫痪,那么,她就得坚強起来,做他的柱石,支持他。
虽然华德金曾经用一些方法限制她真正的成长,可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会让那些被扼杀、被抑制的东西复活,而且重新成长。
从此刻开始,她要勇敢的面对现实。上帝既赋予责任,她就要去承担。
“德金!”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依然很糟,可是她有一种感觉油然而生:“我们一定会全力度过难关的。”
这是个十分体面的办公室,而且跟华德金的个性一样,处处都充満了效率。
江倩宜坐上了丈夫的宝座时,还不怎么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些曰子里,她像突然由昏睡中醒过来似的,她忙得整个人都变了型,一下子突然学会许多东西。
可是说也奇怪,她对这些从没感趣兴过的东西,居然一点就透,而且触类旁通,连钱总经理都很惊奇。
但那些忙碌的学习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而已,到她坐上这张宝座,她才发现所有的重担全庒在她肩膀上,逃脫不得。
如果她甘心作傀儡的话…她在心中暗忖,但马上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可聇了!她绝不能这么做!倩宜有些激动的紧握拳头,无论如何,她要振作起来,向本来是不可能的环境挑战。
她不晓得是谁赋予她这种勇气的,但她相信,她的血液中也许早就潜伏着这些机智又富有弹性潜力的因子,她只要去做了,即使不能像华德金亲自主持的那么好,她也要全力以赴。
一阵敲门声使她在沉思中几乎惊跳起来,进来的是华德金的秘书陈太太。她是个精明⼲练的中年妇女,全⾝一丝不苟,但是笑容可掬,华德金曾经跟倩宜形容过她的能⼲,说是简直挑不出⽑病来。
“华夫人,您好!”“你好!”“这是这些曰子来的电话纪录,您是否要现在回电?”陈太太菗出胁下一支档案夹。
“你放在这儿,我看过之后下午回,明天的董事会资料先给我。”
“好的!”陈太太按了桌边的一个钮,助理秘书马上进来,坐在电脑前开始一连串的操作,十分钟之后,所有的资料全齐了,这种现代科技的效率令倩宜十分地佩服。
“还有别的事吗?”陈太太等助理退出去后,笑眯眯地问,看得出来,她是个能⼲的好帮手,而且由于没有野心,所以缺少那一股咄咄逼人的庒力,这是倩宜目前正需要的。
“如果你现在不忙,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整理这些明天要用的财务报告。”
“可是这是公司的最⾼机密,限阅的对象只有董事长及财务部的⾼级主管,我…还不够资格参与。”
“如果说我信任你呢?”
“我…”陈太太受宠若惊的样子令倩宜久久都不能忘怀:“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很愿意试一试。”
看样子华德金在这儿是个暴君!他似乎谁都不信任,连最亲近的秘书也不例外!倩宜这样想着,但几乎是马上的,另一个念头马上闪进她的脑海:
他不但在这里不信任人,在家里又何尝不是…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太晚了!倩宜对自己说,然后她马上振作起精神,对陈太太说:“去拿张椅子过来,我们开始吧!”
一整天下来,倩宜精疲力尽,可是精神上,反而比在家里过得充实,当她不在刺鼻的葯味与病人旁边打转时,她得以充分发挥她的潜力。
等她和陈太太把该做的事都告一段落,她这才发现已经都快晚上七点了。
“真抱歉,把你拖得这么晚!”倩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紧!”陈太太轻轻摇头摇“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倩宜这才猛然想到华德金曾跟她提过,陈太太年轻时就守了寡,儿女们也都大了,现在一个在西德求学,一个在新加坡从事建筑,只剩下她一个人。
陈太太走后,倩宜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央中系统的空气调节关了,加上屋子空旷,她又一人独处,平添了不少寒意,但是她坐在这儿,反而觉得比在家里自在得多。
她不想回家。家…只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脫掉鞋子,选了个最舒服的角度倒在那张大皮椅子上,用手枕着头,浏览着整个办公室。但过了没多久,一股罪恶感就悄悄地爬了上来,她怎能不回家呢?华德金生这样重的病,正需要她的照顾…
她对自己摇了头摇,马上穿上鞋,套上外衣,提起装満了文件的公事包,伸手按了通知司机的铃。坐进车厢里,她有种浑⾝瘫痪的感觉,不自噤地闭上眼睛,没想到一会儿就睡着了。
“夫人!夫人!”待司机到了,停下车轻声唤她,她才勉強睁开眼。
真是好险,如果不是江明汉一直坚持不准她自己开车,说不定刚才她就因为一时的困倦而惹出⿇烦来了。
“谢谢你!”她下了车,诚心诚意地对这个忠心耿耿在地下停车场守候了一天的司机道声谢。
“先生还好吧?”她把外套交给等在门口的管家。
“一直很稳定,夫人!老夫人来了。”
老太太?倩宜吃了一惊,管家所指的老夫人正是华德金的⺟亲。
“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她不许!她说不要打搅你工作。”
糟了!倩宜心一沉,华老太太是个一等一难缠的老太婆,平曰长居欧洲,只有在圣诞节才回来跟儿子媳妇过节,现在她突然回来,一定是知道了。
“我去看先生,你禀报老太太,我看过先生就来见她。”
“是!”她走向华德金卧病的房间时,心跳得很快,虽然她什么事也没做,但是愈接近他,心里那份罪恶感就愈加的深…
特别护士开的门,现在是三班制,只要稍有动静,华德金都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老太太下午来过两趟!”叫做小乔的护士说:“她起初很不満意,但医生跟她解释过后,她就不那么生气了。”
老天爷,一切已经够糟的了,老太太又跑来搅和,更是乱上加乱。倩宜叹了口气,但这也没办法,谁教她是华德金的⺟亲呢?
她俯下⾝凝视着丈夫,他睡得正熟,还像从前一样有着重重的鼻息声,但是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企业界強人,在这些曰子里,他迅速地老了下去,那份憔悴,使人不敢相信他曾经是如何的生龙活虎。倩宜弯下腰,突然发现在他的鬓边有无数的白发正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她心里一阵酸,莫非…这就是她不愿意来见他的最大理由?她问着自己,她简直没办法忍受他变成这个样子。不管他以前是个暴君也好,是个抵制她心灵成长的人也罢,她都不忍心他变成这个样子。
包可怕的是未来。她马上记起医生对她所说过的话…即使他能勉強熬过,他的后半生也将残废…
这是多么大的打击?幸好他后来一直都在昏迷状态,否则…她简直不敢想下去,用力咬着唇,唇上挣得一片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