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虽然已⼊夜,但这栋当朝宰相所居的华宅却仍灯火辉煌有如⽩昼。处于⾐香鬓影之中,她虽然努力保持笑容,但久了,连笑容也是僵硬而虚假。她真是有些不明⽩杜⽩石为什么要偕她出席这奢华的宴会。与这些珠光宝气、傲慢无礼的贵妇们打道,她真的是很不习惯。而且她也不觉得以杜⽩石狂放不羁的子会和那些权⾼位重、目无余子的达官贵人相处得好。但当她终于绕过人群,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很了解他。原来他也可以这样谦逊有礼、卑恭谦微和长袖善舞,就连牵強附会的逢之言也说得理所应当、堂而皇之。林愔愔看得目瞪口呆、満腹狐疑,他却似如鱼得⽔,悠哉得很。
“你觉得奇怪吗?”
她乍惊回首,却是林唯文和刚刚见过的李元。不觉低哺:“我、我只是有些不明⽩…”以⽩石的才学和杜家的财富,应不至要去讨好那些人的。
林唯文苦笑,低声道:“杜家的事你应该也多少知道一些。⽩石是个情中人,他越爱潦倒早逝的⽗⺟,就越恨冷漠无情的爷爷。这些年来,他玩女人、博赌、酗酒,把自己弄得声名藉狼,也不过是为了让杜家丢脸,让杜老太爷难堪。但是杜家的钱他就是再挥霍三辈子也败不光,要想真正扳倒杜家的方法也只有变得比杜家更有钱有势…”转目看她,林唯文叹息道:“⽩石聪明,有才学,可惜到底还是看不破一个“恨”字。”
林愔愔在心底一叹,望去正上杜⽩石淡淡扫来的目光。他显然也是一怔,但随即向她一笑,漫步走来道:“唯文,你又在和我娘子说什么?小心我会吃醋的。”
林唯文一笑,淡淡道:“那正是我所乐见之事。”
杜⽩石一笑,和李元打了声招呼,只揽住她纤细的。“喜吗?这样奢侈气振的宴会是你从未曾见的吧?为什么不回答?”杜⽩石含笑对她耳语“你把自己卖领回家去,那小弟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含笑相看,吃准这杜⽩石不会自辱⾝份。
不成想杜⽩石悠悠一笑,竟道:“倒多谢许兄提醒,小弟这就为她赎⾝便是。”不理众人哗然,他只转⾝,见那女子惶然抬头,虽満面脓瘤,但那种乍惊还喜的娇羞之态仍可略窥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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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老太爷的反对,那名唤伊舂儿的女子到底还是进了杜府,住⼊西角的一个小跨院。
延医诊病,殷勤探问,林愔愔未曾有过半丝嫌厌之意。亦只道杜⽩石也是心存善念,助人于危难。
红纱却只冷笑,意有所指地道:“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对女人好的男人!”
林愔愔闻言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只头摇道:“不会的,⽩石不是那样的男人!”不会吗?虽然她人前总是为他辩解,却是深知他的子。若真要气死老太爷,这伊舂儿倒是一个绝好的人选。手中蒲扇轻播,她只望着那闪烁不定的微火,红纱说了什么一时也没听清。待她回过神来,只听红纱不屑地道:“那种女人你不必对她太好的,我看她不止是⾝子脏,就连心也脏得很…”
“她也可怜的…”瞥见红纱面上微泛怒意,她顿住到嘴边的话,只喃喃道:“这葯快煎好了。”
瞥她一眼,红纱道:“这葯我来煎,你往西跨院去吧!省得有人被妖精勾去了魂魄。”
芳心一,她只哂笑:“青天⽩⽇的哪儿来的什么妖精啊!”话虽如此,她却还是站起了⾝“我去瞧瞧伊舂儿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瞧她匆匆而去,红纱没说话只摇了头摇。
六月午后温暖的光映在脸上,也带着郁郁花香。愈近她的心愈,待得听到房中银铃样的笑声,她的心一悸,菗⾝而退。于花荫小径徘徊许久,终又绕了回去轻叩门。听到清朗之声应了一声,她才收敛了愁云含笑而⼊。但见杜⽩石坐在边,榻上放着一张紫檀木的小方桌。桌上摆着汉⽩⽟雕制的棋盘,木胎朱髹漆棋盒。伊舂儿斜倚一角,手中拈着一枚青⽟棋子。见林愔愔进来,倒先笑了“姐姐快进来呀!”随手拂盘上棋子,她只娇笑,”这盘就算我输了,回头咱们再玩。”
神⾊一黯,林愔愔敛眉道:“我来得不巧,扰了你们的雅兴。”
杜⽩石笑昑昑地看着她,却不说话。反伊舂儿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真的奕棋打赌,不过是闹着玩罢了。是公于好心,怕伊舂无聊故来相伴。”她忽地“咦”丁一声,望着杜⽩石娇嗔道:“公于不是说有要事吗?怎么还不去呢?莫不是要留下来听咱们女人的悄悄话?”
杜⽩石一笑,竟真的走了。临出门前还回首道:“待我回来再陪你下棋。”
“有姐姐相伴,哪个还要你陪呢?”伊舂儿娇嗔,眉梢眼底皆是舂意。
林愔愔低垂着头,看似平静,一颗心却已沁⼊悲哀之海。恐怕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丈夫在自己面前与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吧?她真的很想追出去问问他是真的不把她当自己的子,还是庒在他眼里、心上就没她这个人的存在。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默默无语,仿佛什么都投看到。
“我与公子玩笑惯了,姐姐莫要生气。”伊舂儿回首而笑,看似解释却又在隐约暗示了什么“我这副样子姐姐是否会怕?”她一叹,怨道:“都是公子啦!方才去见老太爷时硬把人家的面纱收起来,还当着老太爷的面说人家有多聪明,多伶俐,多温柔,多可爱…嗨,说了一大堆,害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老太爷可还喜你?”随口问出的话,其实即使她不回答,林愔愔也猜得到。以老太爷的脾气又怎么会给她好脸⾊看呢?但偏偏伊舂儿的回答让她大为震惊。
“老太爷人真是好,硬要把手上的⽟扳指送我,害我差点儿给他跪下了他才肯收回去…”
林愔愔怔了许久,才省起她是在说谎。那⽟扳指是杜老太爷戴了近四十年,从未退下过的心爱之物,甚至还曾表示死了也要作为陪葬品的,又怎会轻言相赠呢?只是,她为何要对她说谎呢?默默看了她许久,她终于只是淡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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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梳妆台前,她打开几上金匣。一时珠光溢溢,那匣中竟是一串圆浑天成的明珠。其⾊泽、光彩、质感都是她生平仅见。就算再不谙此道者亦知此物必价值连城。林愔愔却只随手将之弃于一旁。
“不喜吗?”杜⽩石不知何时站在她⾝后,取出明珠环于她颈上“这串珍珠不好吗?”镜中珠光映着略显苍⽩的面颊,看在她眼中只是切切哀凄。
“明珠虽美,却非我所求。”
“没想到我的娘子竟视钱财如粪土。”杜⽩石轻笑,却明显带有嘲弄之意“不知娘子所求为何?”
“一个…真心爱我的丈夫!”望他许久,林愔愔终于说出在心上边反转了千百遍的话。
杜⽩石一悸,随即笑了“你太奢求了!这世上情男女虽多,但真正懂得爱的却少。怕你寻上一世最终也会失望的。”
手指轻拍在铜镜上,看它转了几转,露出背面那对精雕细琢的戏⽔鸳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不知相公可是个懂得爱的人?”以她平和的天,向来只有人间她答的分,即便是如此委婉的相询也是初次。
杜⽩石笑了,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当然懂得爱了,所以我来告诉你我要纳伊舂儿为妾。”
手上的梳子刺破了手指,一点⾎珠沁出,像是从她心上滴出。尽管早巳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苍⽩了脸颊。沉默许久,她终于转过⾝直视他含笑的眼,生平第一次充満了忿怒之情。斜睨着他,她把杜⽩石嘲讽的口气学得十⾜。“你爱上伊舂儿了吗?我还以为你想纳她为妾是为了要气死老太爷呢!”
放在她肩上的手一僵,加了几分力道,杜⽩石只冷冷道:“我爱不爱她你不必管,只要点头答应我纳她为妾就行。””
“如果…”她牢牢地锁住他的寒眸,第一次拒绝,第一次反抗“如果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他好像听了一个大笑话“你不是一向自我标榜为一个贤淑柔顺、以夫为天的好子吗?怎么今天倒改了子了?”
“因为要做一个让你満意的好子太难了!”她凄然苦笑“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么能⼲,更没有那么柔顺。我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毫不在意,因为我也只是一个平凡的有感情、有望的女人…”
她倾尽全部勇气对他剖⽩,却只得到他的挥手而笑。“你不答应也没有关系,犯不着长篇大论的让我听着发晕。反正我来这儿也不是征得你的同意,不过是知会一声罢了。”
“是吗?”她悠然道“其实你心里也有数,如果我不点头,老太爷是绝不容你纳妾的。”
杜⽩石头摇,斜靠在梳妆台上。“你说得不错,杜家是老头子说了算。但你也该知道我的事老头子是管不了的。只要我想,别说是纳一妾,就是十个八个的也不在话下。”
半侧了⾝,她把所有心痛的表情细细收敛。“你想娶…个两个、十个八个那都可以,但只怕老太爷是绝不肯让她们进杜家大门的。若你肯在外面金屋蔵娇倒也没问题,但那样老太爷倒是眼不见心为净,连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了。”
目光一闪,他终于是笑不出了。“我不得不再说一次…你的确是很聪明呵,娘子!”
她的笑涩涩的“如果我真的聪明,就不会有痛苦了。”只有世上最聪明的人才会有可断情丝的慧剑。
她的凄伤,杜⽩石没有听出,或庒就听不出,又或是听出却故作听不出。反正,他只笑着看她。“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儿?”
“知道得不多,但也不算少。至少可让我知道如何面对你的迫。”对他的了解就是她手中的筹码,以此一博来赢取他的爱。这可能是生子和无求的她今生惟一的争斗吧?
“迫!现在到底是谁在迫谁呀?”他猛地拉住她的发,迫她的脸向后仰起“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迫?相公我是很乐意示范给你看的…”对上一双悲伤却无惧的眼,他微怔,终于放开了手“看来你不止是聪明,还很有胆量呢!”
发、脖颈都在痛,她却只淡淡一笑“不是妾⾝胆量大,不过是知道相公绝不是那种会打女人的男人。”
“是吗?你这样认为?”杜⽩石漫不经心地道“老太爷到底是怎么吩咐你的?装可怜扮委屈不成就来強硬的,反正我又不能真的休了你。只要你得到了我的心,再来劝我来个什么狗庇的一笑泯恩仇,就皆大快了对吗?”
哀然一笑,她无力地叹息:“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相信我?难道你真的没有自信会令一个女人真心诚实意地爱上你吗?”
“真心实意地爱上我?你是想暗示说你爱我?”杜⽩石冷笑,犀利地道“为什么爱我?爱我什么?”
“那一首《将进酒》,那燃着火焰的目光…”她喃喃自语,他却听得含糊不清。瞥一眼他蒙的眼,她苦笑“爱就爱了,哪儿来的什么目的?”可能是许久前的那遥遥一眼,便已种下今生的纠。
不耐地皱了皱眉,杜⽩石冷冷道:“你听好了,我已经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你最好亲口去对老头子讲清楚,要不然…”
她婉然一笑,温言道:“要不然…怎样?难道相公现在不是在迫愔愔吗?”
他冷哼一声,只道:“你也是个聪明人,事情自己看着办好了…”拂袖而去,他在门前忽回头道:“忘了知会娘子一声,从今夜起为夫便搬去西跨院与伊舂儿比邻相居,也好了慰相思之苦…”
他笑着离去,瞬间瓦解了她強装出的精悍。缓缓伏下,木几的丝丝凉意紧紧地贴着面颊,惟一热的是她未曾拭去的泪。她是真的付出一颗真心只求他的爱呀,难道这也是穷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的奢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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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杜老太爷就召了她去,只问她是否要把那伊舂儿逐出杜家。她知道老太爷是为她好,却只头摇而笑。说到底,伊舂儿也不过是个苦命女子,又何苦为了奉与她无关的仇恨争斗而让她卷⼊更深的痛苦风暴呢?
老太爷叹息,只说了一句:“自己小心了。”
她知道老太爷的意思。就是红纱也不止一次对她说过:“那女人出⾝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本…”
“吃了亏哭时不要说我没提醒过你!”
他们的话她都听在耳里,但转眼就忘了。其实是她故意不记得。伊舂儿那个人,即便是明知道她并不似她外表那样单纯可爱,但对着她时却绝不会觉得有一丝的讨厌。林愔愔真的是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这般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怕就连木鱼石佛都会被她那张可说得天花坠的嘴给打动了。
“姐姐,看来这次你又要输了。”
闻言细看,果是又被她吃了大片的棋子。林愔惜只微笑,对胜败输赢全不放在心上。
伊舂儿却笑得得意,娇滴滴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姐姐莫放在心上。”
林愔愔一笑,未曾说话。
缓步而来的红纱已冷冷道:“一盘棋倒算不得什么,就怕你有心要争的不止这一盘棋而已。”
巧目倩兮,伊舂儿是知道这平时冷漠,但说起话来却像是刀子的丫头是个难惹的主儿,但她伊舂儿又何曾是盏省油的灯呢?当下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委委屈屈地道:“舂儿不明⽩红纱姐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明⽩什么意思?”红纱冷笑道“大家都是女人,我很清楚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又何必还假惺惺的呢?”
“姐姐!”看着林愔愔,伊舂儿越发像只受了惊的小兔“我知道大家都瞧不起我这样出⾝的女人,都以为这样的女人一定是放蔼風騒很会引勾男人。但我真的没有做过呀!我真的没想破坏公子和姐姐的幸福,虽然公子曾多次表示要纳我为妾,但我没有答应…姐姐,你要相信我呀!”
“我…相信你!”林愔愔苦笑,只安慰式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相公是个怎样的人我很清楚,我不会趁人之危迫你的。”
伊舂儿不说话,一个劲地哭,心里却暗自揣度:杜⽩石的风流,长安城里人尽皆知。原先似她这样的女人是想靠都靠不上边,现在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又岂能错过。何况这杜少夫人如此古板无趣,若她真的成了杜家的如夫人,何愁不得宠呢?说不定很快会当上正室呢。
她这头算盘打得好,那头红纱却冷冷地泼了一桶⽔。”要想公子看上你,还是等褪了一脸毒瘤,去了一⾝脏病吧!”
脸“腾”地涨得通红,伊舂儿要发怒,但瞧瞧林愔愔又忍了下去。“我自幼无⽗无⺟,又被歹人拐卖至青楼受尽辱凌,更不幸染了一⾝的脏病…像我这样的人原该死了的,谁知几次寻死却又偏偏死不成…幸好老天开恩叫我遇上公子和姐姐,你们心地善良对我又好,舂儿就算是粉⾝碎骨也无法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她呜咽断断续续地哭诉,突然跪倒在地道:“姐姐,别说是做婢做妾,就算是让我做牛做马我也会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做婢做妾?”红纱撇嘴冷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呀!”急急辩⽩,她的角却分明勾起浅淡的笑。
“你赶紧起来吧,我相信你就是。”林愔愔虽一直点头,却觉自己好难面对她“你先休息吧,我去为你煎葯…”不待她们说话,她已转⾝就走。
“姐姐…”伊舂儿叫着,脚下却未移动半分。
“你不是要做婢仆、做牛马的吗?怎么这阵儿倒让少夫人伺候你了?”
扬眉看她,伊舂儿捋捋垂下的发丝,冷笑道“她伺候我是她心甘情愿的,像你这样的一个丫头,就算是再嫉妒也⽩搭呀!”
“嫉妒?”红纱失笑道:“我会嫉妒你?你有什么好令得我嫉妒的呀?是你这张⿇子脸吗?”
“你…”伊舂儿怒极反笑“⿇脸又怎样?别说我病好了照样是如花似⽟,美若天仙,就算是我再丑个十倍,公子也一样喜。但像你这样没教养、没规矩的蠢丫头可就永远都没人喜了!”
红纱也不着恼,只冷笑道:“你以为他是真的喜你吗?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究竟是什么鬼样子。哼,我看你是真的很久没照过镜子了吧?!”
好像被利剑穿透了心房。好恼!竟被这死丫头说中了心事。自从病了之后她真的是从不敢照镜子,生怕看了连自己都会做噩梦惊醒…越想越气,她噤不住挥手打去。
“恼羞成怒吗?”红纱闪痹篇,亦出手无情“你可别以为我和少夫人一样好欺负…”
人的缘分真的是很奇怪,有的人注定一生是朋友,有的却注定要成敌人、做对头。像她和伊舂儿就好像是天生的对头人。
杜⽩石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摇了头摇,然后寻了株树靠着,远远地瞧着亭子里的两个女人。他还真是头一回瞧见女人打架呢!虽然没有⾼手过招看得过瘾,但也还算有趣。原来女人最擅长的利器就是那些有意蓄长的指甲。伊舂儿那样尖利的指甲简直像一把剪刀,挥动起来虎虎生风,极有威迫感。光是那种想把对手生呑活剥、撕毁面容的狠劲就够让人瞧的了。他撑着下巴,忽然想起林愔愔的手。依她那咬指甲的坏习惯,想蓄长也难吧!
低咳一声,他终于决定上前分开那对不可开的对手。虽然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想来半裸了⾝子打架的女人也没什么看头。
伊舂儿惶然回头,居然眼里马上有了泪。方才那凶悍的表情仿佛只是他的错觉。香肩半露,她已纵⾝投⼊杜⽩石的怀中,娇泣声声:“公子,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舂儿就要被人活活打死了…”
冷冷瞥她一眼,红纱理好了⾐裳,与杜⽩石擦⾝而过,却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好像他本不存在一样。
“红纱。”在她快要走远时,杜⽩石突然出声唤住她“到书房等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是,公子。”红纱应了一声,仍是冷冷的。
“公子要为舂儿出气吗?其实事情也不能完全怪红纱姐姐,舂儿也是有错的…”悲泣中掩不住得意,迫着远去背影的目光却是森森的。
“我知道,你在这儿等我。”杜⽩石拍了拍她的背,含笑的脸上仍是让人猜不透的莫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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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便看见站在门前的红纱,在渐深的暮⾊中,她笔直立的⾝影如树的剪影。
露出一丝笑意,杜⽩石缓步上前,温声道:“为什么不进去等?”
“奴婢不敢。”红纱嘴上说的话和别的丫头说的没什么两样,但她的神情和语气却完全不像是一个毕恭毕敬面对主人的丫头。
杜⽩石居然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推开了门。
闪烁的烛光,映着他的笑竟显得有几分诡秘。
红纱站在他面前,默默地看着他,好像完全没听见他那一声“坐”
杜⽩石笑笑,又道:“请坐!”红纱垂着眼帘,没有应声也没有移动半分。
杜⽩石一笑,径去坐下,看了她半晌道:“你不太喜舂儿姑娘?”
红纱看他,只淡淡道:“我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只要尽心尽力地尽了本分就好了,没有必要去喜主人。至于舂儿姑娘,她是公子和夫人的客人,自然是要客客气气的,好好伺候。但若是舂儿姑娘没有礼貌失了为客之道,就不能怪奴婢没有尊卑之分了。”
杜⽩石笑了,以指敲着桌子,问:“你是想告诉我是舂儿姑娘先动的手?!”
红纱笑了,不卑不亢地望着他“这种事不必我说,公子自然是心里有数的。”
杜⽩石抚额,笑不可支“是,我心里有数。好了,咱们不谈这个。我来问你,少夫人有没有和你说我要纳舂儿为妾的事?”
红纱皱眉“少夫人向来不喜多话,这种事又怎会和下人提呢?”
“是吗?我还以为她会找你商量呢厂杜⽩石敛去了笑“毕竟在杜家可与她谈的人并不多…”
看他一时失神,红纱眨了下眼,突然问道:“公子唤红纱来就是为了问这些吗?”
乍然回神,他又重露出笑意“当然不止了,我还要你去说服少夫人答应我纳妾一事。”
红纱哼了一声,沉声道:“这种事应该由公子自己去说。”
杜⽩石大笑,声音里有了一丝嘲弄,”你也该知道你们女人并不是时时都似柔顺的绵羊,你若真急了她,小羊随时可以变成噬人的猛虎。我,可不想变成被生呑活剥的那一个。”
“公子以为我愿意吗?”红纱冷笑道“即便最柔顺的女人也有其至死都要坚持到底的信念。若公子让我去她,就等于是叫我去杀她。”
“我只是要纳妾罢了,哪儿来的生啊死啊的?你又何必危言耸听呢?”杜⽩石笑笑,似乎决意之以利“我若纳伊舂儿为妾,对你我只有好处呵!”
红纱脸⾊一变,冷冷道:“奴婢不明⽩伪君子的意思。”
杜⽩石笑笑,倾⾝遭:”这种事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又何必说⽩了呢?”
红纱瞥他一眼,只道:“公子要做的事不等于是红纱要做的。我看公子还是另想法子好了。”裣衽而退,她伸手拉开门,却不噤怔住了。
门前,林愔愔婉约的面容在月下更透着一种凄凉的冷意。“我去送葯时,舂儿姑娘在哭…”她半垂了头,仿佛不敢看她的眼“小丫头们说你打了她又被公子带到了书房,所以…”
“有劳夫人挂念…”红纱淡淡道,冷漠的脸在夜⾊中竟有丝温暖。
“娘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坐?”
杜⽩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让她的脸⾊更⽩。向红纱点点头,林愔愔慢慢走进去,那种悲切、决绝倒似赴死战之约。
灯下的他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
林愔愔施了一礼,迟疑着终于柔声道:“相公,红纱动手打人是不对,但我相信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求相公看在妾⾝只得她这一个陪嫁人,且免责罚…”其实,就算红纱不说,她也猜得出此次争斗必是为她打抱不平。
杜⽩石挑眉看她,然后道:“叫你进来,不是要讨论一个丫头的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你也就不必再装出这副凄婉可怜的模样了!”
包重要的事!她抿紧,如一只受惊的刺猬立即竖起了全⾝的刺。“如果相公要谈纳妾之事,且容妾⾝先行告退。”
“你不想谈这件事是吗?”手臂越过她,一拳捶在半开的门上,让她乍然受惊,捧心退了半步,正被困⼊他怀里“如果你是为了忠于老头子不负他所托的话,大可不必如此坚持。不妨多为自己想想,如果你让我纳妾,至少我留在家里的时间会多一些,见你的次数也会多一些,你掳获我心的计划也可以顺利地实行了。你说是不是呵?娘子…”他的指下滑挲摩她冰冷的脸,即便已至实夏犹有一丝寒意。
菱微翘,她回眸看他,是冷凝的冰。“难道相公觉得我正是在为自己考虑才更不能答应相公的请求吗?相公纳妾,自然是会将老太爷气个半死,但恐怕先老太爷之前被气死的那个会是妾⾝…”
他恍惚了下,随即在她耳边低笑“如果娘子不答应,只怕会更后悔十倍的。”
看进他含着诡谲笑意的眸,她⽩着一张脸。“如果我真的答应,更会后悔百倍、⼲倍。”
“是吗?那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退了数步,噙着笑看她“既然如此,那为夫就不留娘子了,总要蓄⾜了精神,才好对付那些要命的小妖精呵!”
胃里翻扰不停泛着酸意,林愔愔強忍了吐的恶心感觉,半福了⾝,连嘴角都是僵的。“妾⾝告退。”跄踉着脚步退出,未及出院她已冲到树下大呕。
门悠忽合上,自门望出,她⽩⾊的⾝影似暗夜里薄薄的一张纸,几被风卷去。目光闪烁,杜⽩石却僵着⾝子没有动。许久,才叹了一声:“莫要怪我,这是你自寻烦恼,怨不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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