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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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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骞泽⾝动的那一瞬,向远骇然地在桌下扯住了⾝边的他,除了起初递⽔那短暂的接触,她已经许久没有触碰到他的手,此刻抓在手里,如冰凉的蛇,她知道,那濡的都是汗。

  然而她终究没有办法阻止他,那双手如蛇般从她指尖滑脫。

  “是我,爸,是我拿的。对不起。”

  “你?”叶秉林很费力才笑了出来,脸⾊⾎一般的⾚红“你说是你拿的?”质问的人仿佛更无所适从,那是他的儿子,他最信赖的儿子。

  叶骞泽低下了头,语气却平静“爸,其实二叔有些话说得对,江源这几年的⽇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光是省內,好几家生产同类产品的小厂发展得都比我们強,他们凭的是什么,不是质量,也不是信誉,是门路,门路是需要钱来铺的,只是我没想到会让您那么伤心,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子,都是我的错,爸,对不起。”

  “你胡说,章是我拿的。”叶灵腾地站了起来。

  叶骞泽按捺着焦虑,庒低声音道“阿灵,你什么都不懂,这个时候胡闹什么?”

  “你说是你拿的,我也可以说是我拿的。”

  “你们这是⼲什么?”叶太太痛哭失声。

  叶秉文的脸⾊更加鹜“就算是我的错,五十万我填就是,弄得天塌下来似的,犯得着吗?”

  “秉文,你少说两句吧。”他的一个堂姐妹出声劝阻。

  没有人注意到,叶秉林的脸⾊是什么时候从⾎红褪成了铁青,然后是灰⽩。他定定看着眼前这一幕,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整个人泥塑一般,径直从椅子上往地面栽去。

  向远眼明手快伸手去扶,失去意识的人本就沉重如石,何况是⾝材⾼大,中年发福的叶秉林,饶是她力气不小,竭力撑住那个落地的⾝体时,整个人受那力的牵引连带着往地面栽,幸而叶昀飞⾝上来帮了一把手,垫在叶秉林⾝下的向远才不至于摔得太过狼狈。

  叶秉文和叶骞泽叔侄俩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爸。”

  “大哥。”

  几双手总算扶住了双眼紧闭的人,叶太太捂住脸,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呜咽,叶灵像是吓了一跳,愣愣地,三个堂姑姑惊叫成一片。

  “爸,爸…你怎么了,打电话,快打电话叫‮救急‬车啊。”叶骞泽蹲坐在⽗亲⾝边,又悔又急,声音都嘶哑了。

  “哦。”叶昀⼊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去拿电话。

  向远用一只手按在叶骞泽的肩头“我在打,我在打…不会有事的…”

  她的手仿佛带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此时失措如途羔羊般的叶骞泽找到了片刻的眅依,他与叶秉文一同小心翼翼地将叶秉林的⾝体平放,然后便始终握住⽗亲毫无知觉的手,良久,他在一片混中微微侧过头,静静将脸枕在她的手背上。

  向远感觉到了手背的濡。此时她已拨通了‮救急‬电话,报过了地址,又赶紧让叶昀和杨阿姨到路口引导‮救急‬车,尽可能不耽误时间,叶太太也在小姑的搀扶下战抖地守在丈夫⾝边,她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轻轻地菗了菗手,却察觉到枕住她手那人的疼痛。

  成年后的她和他总是这样捉着蔵,当她努力朝他靠拢,他飘忽不定,而她明哲保⾝地退了一步,他却惶惶然放不了手。

  好在救护车来得很及时,除了叶灵和一个堂姑留在家中照顾几近崩溃的叶太太,其余的人都跟到了医院。经过一番‮救急‬,医生断定叶秉林是轻微脑出⾎导致的急中风,幸而抢救及时,而且尚算幸运,出⾎未导致脑梗塞,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肌体肢力障碍是免不了的,也就是说即使脫离危险,要恢复到生活能够完全自理,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且像他的这种状况,复发中风率很好,医生的建议是好好护理,今后再不可刺劳累。

  叶秉林的助理和司机都闻讯赶了过来,住院手续办得相当顺利,叶秉文陪着叶骞泽兄弟俩守候在‮救急‬室外很长时间,‮救急‬室红灯熄灭之后,他却拍拍子站了起来。

  “我――我看我还是先回去,这个时候他醒过来看见我,大概不是一个好主意。骞泽,不好意思,辛苦你了。”他轻拍叶骞泽的肩膀,拿着两杯热茶走过来的向远看到叶骞泽眼里克制的厌恶。

  叶秉文从⾝边向远视若无睹地走过,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欠⾝在她耳边低语“心里⾼兴吧,这不就是你苦苦等待的机会吗?”

  “托你的福。”

  向远坐到叶骞泽和叶昀的中间,将手里的热茶分别递给他们两人。叶昀一声不吭地接过,用双手捂住一次塑料杯的杯⾝,急不可待地汲取那热气腾腾的温暖。

  叶骞泽说了句:“谢谢你,向远。”

  向远侧着头看他,热茶的烟雾让近在咫尺的那个人看起来如隔云端。“谢我⼲什么,茶是李助理买的,他让我跟你说,他先回去处理一些事,你爸这一病,你们都有得忙了。”

  叶骞泽置若罔闻“真的,向远,多亏有你在。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他自嘲地笑笑。

  “是吗?”向远重重靠在椅背上“你说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至少有你这个朋友,是我修来的福分。不知道为什么,你来了,我的心‮定安‬了很多,这次我爸爸如果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关,你说算不算所罗门的宝瓶实现了我第二个愿望。”

  向远看到叶昀有些费解的表情,笑了起来“骞泽,叶叔叔一定能够好起来的,他没事,那是因为他吉人自有天相,而不是因为我。别轻易挥霍你的愿望,它是会有用完那一天的,不过,这一次不算。”

  叶骞泽会心点头“你说得对。”

  一直没有出声的叶昀忽然揷进来一句话“向远姐,你给我们各人一杯茶,你的呢,你喝什么?”

  “呃,我跟李助理说不用的,你们喝吧,我不口渴。”

  “李助理不知道你不喝茶,我去给你买⽔。”

  “不用了,哪有那么讲究,叶昀,你坐下吧,你爸快从‮救急‬室出来了。”

  “我马上就回来,你等一会。”叶昀抿着嘴认真地说。他长得快要⾼过哥哥了,可少年执拗的脾气却一点都没变。

  “这孩子。”向远摇了‮头摇‬,看着‮救急‬室大门的方向,灯灭了,里面却一时还没有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叶昀在的时候,他并不怎么作声,但向远和叶骞泽尚能对谈如流,然而当他走开,只剩了他们两人,忽然间气氛就沉寂了下来。他们多久没有单独这么近地坐在一起了?上一次,远得好像是在另一个时空。叶昀是覆在他们的一层无形的膜,撕掉了这一层,他们才闻到这历久的友情霉变的味道。

  “向远,你在永凯,还好吗?”沉默的每一秒钟都显得漫长,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话头。

  向远却答非所问“看来你还是不准备告诉我,你要护着谁?”

  骞泽讶然,然后轻轻蹙起眉尖“没有的事。”

  “哈。”向远着眼睛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说服你爸爸,但在我看来你撒的谎很拙劣。章是你拿的,简直就是个笑话。如果我猜得不错,也不是叶灵吧,还有阿昀,更不可能…”

  “别猜了!”空的走廊,微微扬起的语调便有了迂的尾音,他随即又放低声音,仿若哀恳“别猜了,向远。我比不上你聪明,瞒不过你,但是如果可以说,我怎么会不告诉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有我的苦衷,你就当什么都看不见,就此放过吧。”

  向远点头“我是不该多管闲事。可你觉得你这个时候去堵眼是有意义的吗,你扛得了多久?”

  他低垂着眼不语,再看着向远的时候已是一脸的坦然“向远,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凡是先想有没有意义,我不可以。”

  “理由。”向远从牙里吐出两个字。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就像他的人,很容易让向远想到洒在四野无人处的月光,微微的一点亮,徒劳的,却是善良而悲悯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她拿过了他手里一直没有喝过的茶,放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如果你只有这杯⽔,那么你就自己喝了吧,如果你有一桶,才不妨分给你认为最重要的人,当然,如果你有一整条江河,大可以惠济苍生。但是骞泽,你有办法兼顾到⾝边所有的人吗?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有这一杯⽔而已,就算比一杯多一点,你一滴不喝,又能解多少人的渴?你阿姨…你爸爸,叶灵,甚至你那个叔叔,他们喝完了自己的,再分到你的那一点,最后该渴死的还得渴死。”

  叶骞泽把那杯茶徐徐倾倒在地板上“你要我在我爱着的人面前守着这杯⽔独善其⾝,我做不到,不如一起渴死。”

  向远看着顷刻流泻一空的杯“原来我不懂爱。”

  叶秉林的病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叶昀买⽔回来后,叶骞泽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独自守着未醒的⽗亲。

  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候,叶昀看着向远一直拿住他新买的⽔没有开启,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向远姐,你不想喝?”

  向远问他“如果你只有这瓶⽔你会怎么办。”

  叶昀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办,我当然是给你。”

  他看见向远翻了个⽩眼,笑道“怎么,新的心理测试?我以为只有我们班上的女生喜玩。”

  “谁会跟你这死心眼的孩子玩?”

  三天后,叶秉林自昏中苏醒,一周后方神志清明,但手脚依旧不能动弹。向远下班后去探望,他很艰难地才用视线寻找到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了一句话:“向远,回来帮我。”

  向远回永凯请辞,沈居安说“有意思,我一周前升你的职,你一周后给我辞呈,也算开了个先例。算了,做不成同事,说不定还可以做对手。”

  向远感他没有为难,至于他的玩笑话,也是一笑了之,永凯是房地产起家的大公司,江源却是做建材的生产企业,风牛马不相及。

  她知道叶家就是一滩浑⽔,可她欠着叶秉林的情,当初说过,只要他需要,一句话,她就会回来,没想到真有这一天。然而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

  那天叶昀反问,如果你只有一杯⽔,你又会怎样。她说“如果只有一杯,我会一滴不漏地自己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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