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陈皮红豆沙
自从定休⽇后,宁乐的心情似乎平稳了许多,虽然仍旧不甘不愿绷着一张脸像客人欠了他钱似的,出错的次数却明显减少。
大概是因为总算能静下心来思考工作了,渐渐的,他也能够应付自如。
“今天真是太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既没打破盘子也没上错菜。”晚间打烊时,苏娴经过宁乐⾝旁,觉得很稀奇,说。
“我也不可能每天都打碎盘子,我的手又没⽑病。”宁乐擦着饭桌,不悦地道,却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在打扫门口的苏婵,他只是觉得一个弱女子都能为了自己的家拼尽全力,他作为男人怎么可以输给一个姑娘!
“说的也对。”苏娴点点头,道“那你的脸也没⽑病吧,从明天开始能不能对客人笑一笑,你总绷着个脸来吃饭的人还以为自己欠了你钱,这样下去会很影响生意。”
“我又不是卖笑的,大姐你怎么总来找我的茬!不笑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她也从来不笑!”宁乐不悦地反驳,指着挥舞着大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像在给土地爷画胡子似的苏婵,⾼声说。
苏婵冷冰冰地望过来,宁乐只觉得头梢一竖,一股气冲回嗓子眼里,把他呛得直咳嗽。
苏娴亦看了苏婵一眼,回过头对他说:“她不笑行,她是女人,即使她不笑别人也会说她是个冷美人,可你不笑客人就会想揍你。”
“哪里是冷美人了?”宁乐小声咕哝道。
“总之从明天开始你多笑笑,我们是开门做生意,氛围很重要,我已经听烦了一群人冲我抱怨说看见你连想点菜的兴致都没了。店里的伙计归我管,我可不想再为了你负连带责任。若是因为你娘老被取消了上半年的奖金,你给娘老等着瞧!”苏娴恻恻地说完,扭头走了。
宁乐被噎了一下,呲了呲尖锐的虎牙,这个家里的女人都怎么回事啊,竟然一个比一个凶!
宁乐静下心来开始思考时自然也想过招待客人的问题,他曾是苏菜馆的常客自然明⽩苏菜馆红火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菜⾊好。更重要的是其中舒坦自在的氛围的确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而这样的氛围完全是服务人员刻意营造出来的,他既然已经成为当中的一份子,无法逃脫只能硬着头⽪去做。在一群认真的人里只有他一个人得过且过,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笑容啊!
现在的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于是第二天,前来吃饭的客人都目睹了很诡异的一幕,宁小官人今天也不知道是哪块面部肌⾁不对了。从开门起就一直在咧着嘴,看起来竟比往⽇更加令人⽑骨悚然。有那好心的悄悄地对苏娴说:
“宁哥儿是不是病了,看他那小体格你们也别太劳他,毕竟是娇生惯养过的,慢慢来。病了还是要休息的。”
苏娴哑然,无语地叹了口气。
宁乐自然也听到了议论纷纷,脸涨红心里觉得恼火。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在笑了!
让他更加窝气的事还在后面,中午用餐的⾼峰时段。三个吊儿郞当的浪子大摇大摆地踏进苏菜馆大门,摇着折扇笑嘻嘻地在大堂內扫了一圈,竟然是久违了的朱二、隋三、乔四!
正在擦桌子的的宁乐心脏一沉,下意识偏过头去躲到最里面的桌子前佯作忙碌。
然而室內狭窄,朱二等人一眼望见他,眼光在他⾝上扫了一下,嘴角挂起轻蔑的笑,径直向他走过来。
宁乐的心跳得越快,把头庒得更低,因为担心自己动作过大反而引人注意,也不敢再刻意逃开,只能默默地希求他们并没有认出这样寒酸的自己。
那三个人在恨不得钻进地里去的宁乐的脸上扫了一眼,却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坐到宁乐立着的旁边的一张桌子前,朱二大喇喇地坐下之后,趾⾼气昂地唤道:
“那边那个小二,过来给老子说说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好吃的!”
宁乐浑⾝一震,強烈的屈辱感漫上全⾝,他不由自主地战抖起来。
苏娴和苏婵同时注意到了这样的异样,抬起头望过来,却没有上前。
纯娘自然认出来这三个就是当初怂恿宁乐欺负自己的坏人,她一路走来更通世故,直觉这三个人是来欺负人的,到底是个心善的姑娘,悄悄溜进厨房告诉了苏妙。
于是苏妙将小窗户撬开一条,探出头围观。
“小二,叫你呢,你聋啊听不懂老子说话!”那一头,朱二见宁乐不动也不说话,生气地喝叫起来。
宁乐放在桌上的手握起成拳,整个人颤得更厉害,拳头逐渐捏紧,一张娃娃脸刷⽩,这些人怎么可能没认出他,他们分明是来羞辱他的!
“妙姐姐,你不去帮忙吗?”纯娘心急如焚地望着苏妙优哉游哉的侧脸,问。
“可那是他的事,跟我又没关系。”苏妙扁扁嘴,一本正经地说。
纯娘哑然,心里越急,扭头望向回味:“回大哥…”话才出口就自己咽了回去,回味正在全神贯注地煮菜,就算他没在煮菜,他只怕比妙姐姐还要事不关己,于是她只能忐忑不安地跟着苏妙从小窗户里围观。
大堂內,隋三也跟着帮腔,愤怒地叫起来:
“你这跑堂的怎么回事,爷叫你你没听见啊,这家店怎么雇了这么个蠢材!”
并不长的指甲却因为他紧紧握拳的动作已经嵌进掌心里,宁乐从內到外都因为这样的屈辱在悲愤地颤抖着,然而仅仅觉得屈辱是没有用的,他现在被周围或惊诧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地拱上了供人取乐的舞台,只是傻站着永远都无法回归地面,那个样子会比现在更屈辱,他忽然就深刻地明⽩了这个道理。于是他在心里深深地昅了一口气,转⾝,走到朱二他们那桌前,角僵硬地勾着,努力平心静气地问:
“三位客官,菜牌都在墙上挂着,今天的招牌菜是汁⾖腐和酒香田螺。下酒也下饭。几位可以尝尝看…”
“哟,这不是宁乐嘛!”还不待宁乐介绍的话音落下,隋三已经看着他的脸怪气地叫起来。“有些⽇子不见我还以为你回乡了,没想到竟赖在这么个小破馆子里当起了跑堂的,昔⽇县令大人家的公子居然⼲起了伺候人的勾当,你都不嫌丢人吗?”
“他还能丢人。人早就丢尽了!他老子犯了事被判了流刑,像他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也只能当个臭跑堂的。要不然怕是连饭都吃不上!”朱二说着,哈哈笑起来“你们别说,他穿上这⾝还真合适。若不是他抬了头我还真以为他是个臭跑堂的呢!”
另外两人也跟着他大笑起来,乔四抿着嘴笑说:
“往⽇里还总跟咱们吹嘘将来上梁都考个状元什么的,谁知道现在竟然成了个跑堂的!对了。咱们仨来年就要去参加县试,只可惜你去不成了!也是。你往⽇里一直说对那些没趣兴,你还是安安稳稳地当个跑堂的更适合你!”
“说的好,比起去当秀才,还是穿着这⾝更适合!”朱二说着,挑衅地将宁乐⾝上系着的围裙翻了翻,又嫌弃地捻了捻手指,皱眉“怎么一⾝的油星,真恶心人!”
“跑堂的本来就一⾝油星子,你还敢上手摸,也不嫌脏!”隋三一脸嫌恶地说着,递给朱二一条帕子“快擦完扔了,别恶心着咱们!”
朱二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擦了手指,接着将帕子随手一丢。
宁乐的脸已经被气得涨红中紫,双手在⾝侧用力地握成拳头,牙齿亦咬住了嘴內⾁,青筋暴起的额角渗出许多汗珠。他现在十分想揍人,想将他们狠狠地打一顿再扔出去,或者⼲脆直接把这三个当着他的面放肆羞辱他的恶宰了更⼲净。在口处淤积旋转的怒气已经快要将他撑爆了,紧抿着的嘴在不由自主地烈菗搐着。他孤单地立在方桌前,面对的是想把他往死里嘲笑的人。他沉默了片刻,在拳头又一次用力收紧过后,忽然逐渐放松下来,他于心里深深地昅了一口气,接着淡声询问:
“几位客官到底想点些什么?”
満座震惊,亦有些哗然。
“嗳?小乐乐也成了不少呢。”苏妙很意外,眉一挑,拖着长音说。
“你小子这是什么态度?”没有成功怒宁乐,朱二开始恼羞成怒,霍地站起来,一把提起宁乐的⾐领,轻蔑地看着他,用肥厚的手背一下一下地拍击宁乐的脸颊“既然是跑堂的就要好好⼲跑堂的该⼲的活,老子还没开口,你还敢嫌不耐烦,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信不信老子让你们这店立马关张,臭小子!”最后的拍脸力气过大,出啪地一声脆响,仿佛被扇了巴掌。
宁乐的眼眸倏地睁大,他想要息事宁人,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扇了巴掌,虽然并不痛,他却觉得无地自容。头⽪⿇,強烈的屈辱感让他恨不得立刻死过去,不争气地,眼眶有一瞬红!
一壶滚烫的茶⽔顺着头顶浇下来,朱二愣了愣,紧接着妈呀一声尖叫:
“烫死了!”
“小娘⽪,找死!”隋三乔四见帮手出现了,立刻站起来,瞪着苏婵喝骂。
一抹更为⾼大的⾝影出现在二人眼前,回味面无表情地提起两个正要叫嚣的人,一路拖到苏菜馆门口,轻轻一甩就将两个人一齐摔到长乐街上,将两人剩下的叫骂全部摔回喉咙里。那一头苏婵也拖着*的朱二到门口,一把将他摔到隋三乔四怀里,肥胖的⾝体一撞,那两个人没被摔断气差点被坐断气。
“臭小子,找死!”隋三乔四怒不可遏,冲着回味吼叫。
回味的脸已经沉下来,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好重的杀气!
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周⾝散着黑肃杀之气的恶鬼!
三个人脆弱的心肝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下意识爬起来落荒而逃。
“⿇烦死了!”回味不耐地皱眉,摸摸脖子才转⾝,垂着头的宁乐匆匆与他擦⾝而过,径直向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回味看了他一眼,重新回到厨房,苏妙笑眯眯道:
“小味味,辛苦你了!”
回味懒懒地叹了口气,淡声问:“这样好吗?”
苏妙想了想,笑道:“人总要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比起依赖别人帮忙,还是自己变坚強更好。”
…
宁乐在街上游到夜深才回来,疲惫的幽灵似的一片空⽩地飘进院子里,其他人都已经睡下,只有苏烟和回味的房间还点着灯,苏烟在念书回味则向来晚睡。尽管有灯光透过窗户照在院子里,院子里却依旧空的,就像他此时的心,空洞、晦暗、狼狈。
一股异常甜香清澈的味道轻柔地飘过来,传进他的鼻子,他微怔,循着味道望过去才现厨房里亦点着灯,狐疑地走过去,只见苏妙正背对着门立在炉灶前,哼着歌用勺子从煮锅里舀了一勺红⾖沙尝尝,紧接着弯起眉眼,粲然一笑:
“好吃!”
回头现宁乐正站在门口,她笑眯眯地说:
“啊,小乐乐你回来得正好,我煮了陈⽪红⾖沙,天热时吃红⾖最好了,清心去燥,补⾎安神,这是下个月的主打甜品,你也来帮我试试味道吧!”
陈⽪红⾖沙,将陈⽪用温⽔泡软以小刀刮去橘络切成细丝,锅中添清⽔烧沸,放⼊洗净泡了一个时辰的红⾖和陈⽪丝大火煮开,转中火煮至粘稠起沙,接着将红⾖捞出碾成⾖蓉,再将⾖蓉、红⾖⽔、冰糖同放⼊锅中煮到冰糖完全融化,细腻软糯,质感温厚。⾖沙特有的口感在味蕾上轻柔地滑过,稠稠沙沙却细腻醇厚的感触令人品尝过后便难以忘怀,陈⽪特有的芬芳让这一份醇厚越深邃动人,沁人心脾的香甜温和地滑进腹中,温柔地蔓延至全⾝,似抚平了所有的焦躁、愤怒与狼狈。
宁乐很喜吃甜食。
“怎么样,甜甜的很好吃吧?”苏妙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问。
宁乐闷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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