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二章晚餐,助手
⻩昏时分,梁都城內的梨园中,秀云戏班的戏正在上演。
一出悲戏,使用的配乐极美,用来衬托秀云班当家花旦小灵仙天然悲凉的嗓音再合适不过,跌宕起伏的嗓音一如人生的坎坷艰辛,让人不知不觉会为戏中人的遭遇潸然泪下,哀痛心酸。
苏娴坐在二楼专门为女子布置的雅座里,坐在桌前,单手托腮,听着婉转优美的唱腔,自在闲适地啜饮清茶。
跟一屋子已经开始啜泣的女人相比,她的反应太过冷静,甚至她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为戏中鸾娘的遭遇哭泣,在旁人看来简直不能忍,可是她喜的只是小灵仙的唱腔而已,悲凉的仿佛在忍耐哭泣的唱腔让她颇为心动,至于唱的是什么,她一句没听进去。
戏散场后,她被一群⼊戏过深的妇人瞪了好几眼。
苏娴也不在意,把最后一口茶喝光,将披风上的风帽重新扣在头上,遮住半张脸。她也不着急跟人挤,一直到看戏的人差不多都光走了,她才慢呑呑地往外走。出了戏院,秋末的风面吹来,让她不由得拉紧⾐衫,转⾝,正想要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却因为前方站在墙下的人一愣,停住脚。
梁敞裹着一件玄青⾊的软缎披风,背靠在戏院外的围墙上,正望着她。
苏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露狐疑,她不认为他出现在这里目标是她,这人多半是在此处等人的,于是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狐疑地想他在戏院约的人会是谁。
哪知梁敞却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站住脚,轻声对她说:
“你还真是喜听戏啊!”
苏娴愣了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嗳?”
“听说你对梁都的梨园情有独钟,不去买东西时准会泡在这里。”梁敞的行为举止非常自然,他望着梨园的大门,淡声说,可是事实上像他这么自然才是最大的不自然,他们可不是自然的原生态关系。
“殿下,你站在梨园门口做什么?”她用惊讶的语调问。
“你最近一直叫我‘殿下’,怎么不叫‘官人’了?”梁敞看着她问。
“啊?”苏娴的头顶上闪烁着大大的问号,她莫名其妙。
梁敞因为她的反应有点尴尬,讪讪地收回目光,停了停,对她说:
“还没吃饭吧,我也没吃,咱们去薛明楼吧。”
说着,转⾝,不用他招手,文王府的马车已经驶了过来。
苏娴还是很莫名其妙,不过不用步行回薛明楼去也不错,反正她也是要回去的。
“等一下,我先去买炸鱼球带回去。”苏娴说,转⾝去了梨园对面的一家小店,不一会儿从店里出来,手里拿了两包香噴噴的炸鱼球。
梁敞看了她一眼,先上了马车,苏娴也不矫情,跟着他上了马车,很自在地坐在了他⾝边。
马车向薛明楼驶去。
梁敞和她并排坐在马车里,低头在她手里的油纸袋上看了一眼,问:
“这是什么?”
“周坊炸鱼球。你不知道?梨园附近最有名的吃食,从梨园出来的人必要带上一份。”苏娴笑着回答。
梁敞头摇表示不知:“你爱吃这个?”
“我不爱吃,炸的东西,吃了面⽪会变差,我们家那两个爱吃。”苏娴笑着说。
梁敞没说话。
“你想尝尝?”苏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纸袋瞧,以为他想吃,嘴里问着,用竹签扎了一只金⻩溜圆热气腾腾的炸鱼球,慷慨地递过去。
梁敞没有想吃,他也没有要尝尝看的意思,可是她已经将炸鱼球递过来了,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居然没有说出口,他低下头,张开嘴,将炸鱼球咬住。那炸鱼球太大了,他差一点没咬住掉下去,连忙用手接着,这么腾折着的时候感觉有点狼狈。
苏娴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一下梁敞自己也感觉到狼狈了,瞪了她一眼。
苏娴咬住嘴,把头扭向车窗。
马车来到薛明楼,并没有从往客栈去的那个门进,而是走了酒楼的那个门,一直来到酒楼门口,缓缓停下。
苏娴跟着梁敞下了马车,来到三楼包厢。
薛明楼的菜⾊虽然比不上梁都內城的老字号,但胜在新颖精致,食材的使用自是不必说,这里也是梁都有名的酒楼,食料都是最新鲜名贵的。満満一桌子菜摆在桌上,散发着人的香味。
“吃吧。”梁敞对苏娴说。
苏娴看了他一眼,他没动筷子,她却不推让,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来。
梁敞不说话,也不动筷,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吃。
过了一会儿苏娴就明⽩了,他是花钱来看人吃饭的,这大概是有钱人独特的消遣手段。
她忽然拉铃唤来门外的伙计,又点了一单:
“给我温一壶醉仙酿。”
梁敞瞅了她一眼。
苏娴在薛明楼住了长时间,她又是个爱到处撩拨的,薛明楼里的伙计几乎全认识她,甚至不认识文王也认识她。那伙计笑着应了一声,转⾝去了,不多时端回来一瓷壶烧酒,用温酒壶烫了。
苏娴嘴里吃着,从温酒壶里拿出瓷壶,握着瓶颈,倒了一盅,美美地喝上一口。
梁敞盯着她拿起瓷壶,倒酒,又放下,默了片刻,他突然伸出手,从温酒壶里取出瓷壶,为自己斟了一盅,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苏娴望着他在仰起头时脖子上起凸的喉结随着呑咽的动作滚动了几下,非常人,眉梢染上了一抹舂⾊,她单手托腮,捏着耳垂上摇晃着的坠子,笑昑昑地问:
“这酒好喝吗?”
“太淡。”梁敞放下瓷壶,淡淡评价“烧刀子才是酒,这个,不像酒。”
苏娴呵地笑了:“只有以喝醉为目的的莽夫才爱喝烧刀子。”
梁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分明是在讽刺他。
苏娴笑笑,拿起筷子,夹起一青菜放到他面前的碗里,说:
“吃饭吧,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就算不吃饭,解决不了的事还是解决不了。”
梁敞看着她把一青菜夹进自己的碗里,脸黑沉下来,咬着牙说:
“你是故意想惹怒我是不是?”
“我以为你就是来让我惹你的。”苏娴似笑非笑地道。
梁敞用危险的眼神用力地盯着她,表情黑沉。
苏娴角勾着笑,端起酒盅,慢慢地啜了一口,抿了抿红的嘴。
她本不怕他。
梁敞瞪了她一会儿,眼睛酸了,只得作罢,又斟了一盅酒,一气喝⼲,重重地放下瓷杯,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娴吃着菜,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我二哥说,本以为我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子软弱,妇人之仁,他让我自请回边关去,说我不适合留在梁都里。”梁敞的语气里夹着一丝怒意,沉声道。
苏娴扬眉,淡淡地望着他微怒的脸。
她没有说话。
梁敞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大概听说了,你把杨林给供了出去,因为这个,武王殿下很恼火?”过了一会儿,苏娴漫声道。
“嗯。”梁敞有些尴尬,轻哼了一声。
“你在做这件事之前,难道没有预料到过后他会那么说吗?”苏娴问。
“预料到了。”梁敞沉默了一阵,绷着一张脸,轻声道。
“你要回边关去?”苏娴问,
梁敞没有回答,显然他并不想去,有战事他前往边关是为国尽忠,无战事前往边关那分明是被放逐,他又没⼲罪大恶极的事,凭什么要被放逐?
苏娴扬眉,看着他。
两个人沉默了良久。
“我最近觉得,二哥他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梁敞幽声开口,说。
“嗯。”苏娴随着他的话题淡淡地应了一声。
梁敞就又沉默了下来,过了良久,他突然烦地叹了口气,⾝体向椅背上一靠,扬起头,盯着棚顶的彩绘出神。
“你想站的究竟是哪一边?”苏娴突然问。
梁敞一愣。
“我没觉得你把杨林供出去是哪里做错了,不过站在武王的立场,估计你这种做法坏了他很多事,所以,你想站的究竟是哪一边?是站在武王的立场上,还是站在自己认为正确的立场上?你只有站定一边,才不会发生冲突,男人啊,脚踩两只船,早晚会掉进河里。”苏娴慢呑呑地说。
梁敞因为她事不关己轻描淡写的语气有点恼火,可是她说的也没错。
“听说你开始选妃了。”苏娴突然开口,问。
“谁说的?”执起酒盅的手微顿,梁敞抬起头,反问,眉微皱。
“我妹妹说的,说是她家那口子说的。”
“哦。”梁敞也猜到必是回味,含糊地哼了两声,啜了一口酒,淡淡地道“贵妃是有那个打算,不过我拒绝了。”他的语速突然加快,听起来有点奇怪。
“咦?为什么?”苏娴微怔。
“我也不急。”梁敞漫不经心地说。
“嗯…?”苏娴从鼻子里拖着长音弯弯扭扭地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说“不急?你可比我还大一岁。”
“我又不是女人还有年岁限制,我想什么时候成亲就什么时候成亲,你管好你自己吧!”梁敞没好气地道。
“我又没说想管你。”苏娴⼲笑了声,撇着嘴说。
“上次之后卢硕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已经定亲了。”苏娴淡淡地说。
梁敞呵地笑了,用嘲讽的语气道:“真可惜,本来骗一骗你还能嫁出去的,毕竟人家连媒人都请好了。”
“⼲吗怪气的,说的好像你嫉妒他打算向我提亲似的。”苏娴嗤笑了一声,端起酒盅喝了半杯。
梁敞脸一黑,冷森森地看着她。
“你若是肯要点脸,说不定早就改嫁出去了。”他特地在“改嫁”这个词上用了重音,哼笑着道。
“如果你那么希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若是我肯要点脸,你就会从了我么?”苏娴似笑非笑地问。
梁敞的脸漆黑一片,有如染墨,他盯着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道: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聇的女人!”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男人,又不会少块⾁,你怕什么?”苏娴慢呑呑地说。
梁敞差点被一口酒呛住,没好气地瞪着她。
虽然过程里有一些不谐和的段落在,不过整体来看晚餐进行的还是很顺利的,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结账时梁敞也结账了。
两人在薛明楼门口分别,苏娴在寒风萧瑟中拉紧了披风,望着他。
“科西国的使者团到了,这期间你晚上别一个人出门,最好别出门,科西国那群蛮子,听说他们的大王子竟然爱好岳梁国的女人。”临走时,梁敞警告了她一句。
苏娴扬眉。
“你听见没有?”梁敞见她不回答,不悦地问。
“嗯。”苏娴不甘不愿地应了一个字。
虽然不情不愿,不过她好歹是应了,梁敞満意了,转⾝,登上马车。
苏娴一直看着他的马车离开薛明楼,才转⾝,顺着小路向里面的客栈区走去。
…
苏妙一大早去了姜大人的宅邸,关于晚上国宴的事,她要预先听姜大人讲讲,顺便见一见姜大人给他安排的助手。
进了姜家的花厅,姜大人正在跟两个年轻人喝茶,其中一个轮廓深浓,⾝穿布⾐的青年坐在角落里,看上去不太起眼;另外一个的穿⾐打扮则跟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锦绣绸缎,金带⽟冠,红齿⽩,一把紫檀骨折扇在手里轻盈地摇啊摇,就像一只趾⾼气昂的花孔雀。
苏妙在看见他时,眉角开始跳…这是要让佟染这个小⽩脸自恋狂给她当助手的意思吗?
佟染见她来了,也没动地方,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慢悠悠地说:
“苏姑娘,有些⽇子没见了,近来可好?”
好你个头!
苏妙站在门口,耷拉着眼⽪问:“国宴上,你来给我当助手吗?”
“是。”佟染痛快地承认了,手中的折扇啪嗒啪嗒地摇着,让苏妙有一种想夺过来撕碎再踩两脚的冲动。
“你该不会是想拖我的后腿吧?”她怀疑而警惕地问。
“苏姑娘这是什么话,国宴是大事,我怎么可能会拖你的后腿。”佟染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