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崔芷儿一大早就扔下好梦正酣的慕容烈,⾼⾼兴兴地一个人上街了。
她专往那买胭脂⽔粉、钗环珠翠的地方跑,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真正美貌的女儿家,更懊恼自幼及长,不曾好好打扮过,也不曾真正在意过容貌。
这一路跟踪著他,又是扮叫化子、又是装仆佣,就是没有做过一次真真正正的俏佳人。
慕容烈今⽇喜她,谁知明⽇看到了美人,不会眼珠儿跟着转?
她还是快快换回女儿装,也学那些大姐小,环佩叮当,步步生莲,把他得从此不再看别的女人,也叫别人知道他⾝旁已经有了个大美女,不可以再加以染指了。
崔芷儿暗中打著算盘,眼珠子在几个摊子间转来转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这时,有个货郞笑着上一刖。“上好的胭脂⽔粉,有趣兴买一点吗?”
“你拿来瞧瞧。”崔芷儿趣兴可大了。
货郞笑着取出一个胭脂盒,拿到崔芷儿面前,轻轻打开。
崔芷儿只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地虽然是东方世家的势力范围,但慕容世家也有不为人知的暗桩人马在此,以应付最诡异难测的突发状况。
毕竟江湖上何来、⽔远的朋友和敌人?而现在,这些人终于可以起作用了。
慕容烈刚刚和慕容世家的暗桩联系上,指示他们一方面查探东方世家的动静,一方面替他传资讯,并叫一些人尽快赶来相助。
一切安排妥当,才步履轻松地往回走,心中暗想:一大早芷儿就跑走了,听张阿虎和李小牛说,她走时神神秘秘、満脸奋兴,实在不知道她想做些什么,不知自己回去后,会有什么惊喜?
想起崔芷儿,慕容烈素来冷沉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笑容。
他一点也没意识到,自从崔芷儿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之后,他笑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了。
心情愉快,步伐也就跟著快起来,一边行走,他一边自然地吐纳调息。
武功达到他这种层级的人,只要心情宁和、凝神定志,就是走路说话,都可以同时修练內息。
真气在丹田运转,神清气慡,耳目也较平常灵敏,就算是远处的轻轻私语,也可以清清楚楚听个明⽩。
“浩哥,你喜我吗?”
“傻瓜,我当然喜你。”
“真的?”
“真的!”
“有多喜?”
“很喜、很喜!”
听到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情人藌语,慕容烈忍不住微微一笑。
真是好没意思的对话啊!怎么听都觉得傻,陷在情网里的人,怎么就爱说这样没新意的话?
从古到今,同样的问题,有无数女子问过;同样的答案,有无数男子答过吧?
真是傻到家了!
任是怎样的巾帼英雄、怎样的绝世人物,沾惹了情字,怕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芷儿才会这般患得患失地来问我这样的傻问题?
我又会如何回答她?
慕容烈想了一想,然后失笑。
还能怎么答?一样不会有新意,一样很傻很老套吧!
慕容烈忽然加快了脚步,他想早些儿回去,早些儿见到崔芷儿,对她说:芷儿,我喜你,真的喜你,很喜很喜!
即使那个嘴硬又别扭的女子,永远不肯问他那样无限情意的问题,但是,他愿对她说、他愿将真心付给她。
舒侠舞曾问过他,对芷儿的情有多深,今天,他可以止目定,他对芷儿的心意,绝不会稍薄于她对他的情意。
慕容烈回到了小屋,却没有见到崔芷儿,他以为崔芷儿还没有回来,所以捺著子、带著微笑静静地等。
一直等到夜幕低垂,张阿虎和李小牛心慌意,他再也笑不出来,崔芷儿仍然没有回来。
慕容烈心中想要说给心爱女子听的话,变成了一团火,烧焚著他焦急万分的心。
崔芷儿醒来的时候,还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甘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拔剑!”
崔芷儿感到莫名其妙地东张西望,发现自己在一间完全密闭的也室中,面前揷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五步以外站著一个年轻男子。
崔芷儿怔怔地问:…
“这是哪里?你是谁?”
“拔剑!”依然是冰冷的两个字。
崔芷儿皱眉,擦发怒。“你到底是什么人?在搞什么鬼?”
这一次回应她的不再是“拔剑”二字,而是面而来的剑光。
崔芷儿本能地拔剑阻挡。
挡过一剑,又来一剑;荚篇一剑,又是一剑;闪过一剑,还有一剑;痹篇一剑,剑光一闪,再次追到眼前。
崔芷儿手忙脚、且战且退,眼睛发花、心中发慌,什么主意都没了,只是凭本能把所有的武功、所有的招式尽皆施展,竭尽全力,要在这样可怕的剑势追击中保住命。
但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崔芷儿一直退到墙边,手中的剑终被击飞,对方剑光不止,面刺来…
崔芷儿唯一能做的,只有闭目等死。
剑,却停在她眉间,没有再刺下去。
崔芷儿大著胆子睁开眼,只见那⽩⾐男子收剑后退,随意在墙上敲了一记,石室的门马上打开,他飘然走出。
崔芷儿才跑上前两步,大门又关上,她只能徒劳地拚命捶门。
“快开门,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要⼲什么?”
可是任她叫得嗓子发乾,捶得双手又痛又⿇,石室里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张阿虎和李小牛大街小巷都找遍了,却连一点崔芷儿的消息都没有,急得围著慕容烈直打转。
“慕容公子,老大到底到哪儿去了?”
“老大不会有危险吧?”
“芷儿不是一般女子,她的武功目前虽然还算不上一流,但也不会轻易吃亏的。虽然她有时很任莽撞,也不会故意把我们扔在这里为她担心,所以她一定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人监噤了。
目前我还没有接到消息,说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来到此地,算起来,就只有东方世家有可能这样做了。”慕容烈神⾊冷,语意冰寒。
“东方世家?我的天,老大怎么惹到他们了?”
“不是芷儿惹了他们,是芷儿被我连累了。”慕容烈皱眉道,心中的忧虑更甚。
芷儿会慕容剑法,而东方世家的人早因为历次论剑输给他而大不甘心,必要深研慕容剑法,以求找出破绽来。
芷儿虽会这套剑法,但修为能力不⾜,剑法在她手里施出来,威力有限,不能伤到真正的⾼手,他们拿著芷儿试招,是希望藉此找出解破慕容剑法的方法…
哎,是他连累了她。
张阿虎和李小牛对望一眼,虽然不明⽩老大为什么被他连累了.但也不敢问,只能嗫嚅道:“那、那怎么办啊?”
“公子,求求你,想办法救出我们老大来啊!老大在他们手上要吃苦头的,那…”
“我何尝不想去救她,只是…”
只是这里是东方世家的地盘,而他召集的人马还没赶到,这个时候一个人硬闯东方世家,等于找死,而且他也不知道芷儿被关在哪里啊!
慕容烈心头剧痛,猛然挥拳击下,一张桌子即刻四分五裂,可是他満的郁闷、満心的担忧,却无法平息。
芷儿,为了你,我不能保持往⽇的镇定。
芷儿,为了你,我的心绪早已大。
芷儿,为了你,我已将少时所学的內敛沉静,不因外物所动的心、定力,尽皆忘怀。
芷儿,我终究是个凡夫俗子,会担忧、会伤心、会牵挂、会痛苦。
芷儿,你在阿方?
抱臂无奈地坐在石室里的崔芷儿,已经没有力气叫、没有力气喊、没有力气捶墙打壁了,只是心里忽然间痛了起来,痛得好厉害好厉害,让她以为心都要碎了。
是谁在声声呼唤她一.叫得她连心都在颤抖。
崔芷儿低头,垂眸,泪盈于睫。
“烈…”
她猛地跳了起来,冲到石门前,拚命地捶。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管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她要出去、她要出去。
烈会担心、会心痛、会焦急,而她舍不得他痛、他伤、他急、他悲,她要出去!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没有人和她说话?为什么没有人答覆她?为什么除了那个莫名其妙拿着把剑跟她过招的家伙,就再没别人露过脸了?为什么她就偏偏打不过人、偏偏出不去?
烈、烈、烈…我要出去,我要活著见到你!
她拚命地捶门,拚命地大叫,两只手又红又肿,喉咙叫得沙哑生疼,也浑然不觉,不止月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随著难听的擦摩声缓缓打开。
崔芷儿奋兴地往外冲去:突地,剑光一闪,直夺眉目。
崔芷儿本能的飞退向后,一把抄起地上的剑,出手挡去。
双方手数十招,崔芷儿的剑再次被击飞,自己也被剑势得无处可退。
然而,长剑寒光夺目,继续来。
崔芷儿心中只想着慕容烈,她感到非常后悔,因为昨天一整天,慕容烈使尽浑⾝解数,要骗她说出“喜”二字,而她却一直倔強地不肯说。
以后,还有机会说吗?
烈,我喜你,真的喜你,很喜、很喜!
剑上的寒气已然侵⾐、侵肤、侵骨,而崔芷儿已无心顾及了。
烈,我若死了,你可会伤心难过?
我若死了,你可会长长久久的念著我?
我若死了,多年以后,你可会对着你的子,讲起我的故事,然后告诉她,你怀念崔芷儿?
剑还是停在半空中,那⽩⾐男子收剑后退,飘然出了石室,石门再次关上。
而崔芷儿这一回连跳起来冲过去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皱起眉,很努力地想:既然靠力逃不出去,那就要想办法弄清他们到底要⼲什么?
无缘无故把自己捉到这里来,也不打、也不问,只是让那个莫名其妙、长得还算好看,却总是板著脸的家伙拿把剑追着砍。
哼,年纪轻轻,装什么冷静?板什么脸?那个骗子、坏蛋也爱板脸,不过板得比你好看多了。
崔芷儿想着想着,就想到慕容烈,忙又把飞散的思绪拉回来。
他到底要⼲什么?要杀我?
也不对啊!要杀我何必每次打完了就走?
要打我?为什么又要给我一把剑,倒像要和我比划一般。
可是打完了,也不杀我、也不放我,只是走开,过一阵子再来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
崔芷儿的脸⾊忽然变得异常苍⽩,冷汗不知不觉已自额头落下。
张阿虎和李小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停地走来走去,口里也是闲不下来。
“老大不知道怎么样了?”
“老大不会受罪吧?”
“你们放心,东方世家的人要籍芷儿找出慕容剑法的破绽,应该不会伤害她,否则她就不能使剑了。”慕容烈浓眉深锁“我担心的反而是芷儿太聪明。”
张阿虎和李小牛虽然明⽩了,为什么慕容烈会说老大是被他连累的,但是转眼又有了新的问题—
“担心老大聪明?”
“老大好像也不算是太聪明的人吧?”
“芷儿平时虽然有些好骗,但在关键时刻却总能看出真相。她早就猜出我是故意传授她剑法的,也早看出我不是卑鄙之人,这一次切莫真的猜出东方世家的用心来。”
说到这里,慕容烈忽然觉得口郁闷,就连呼昅都十分困难。
“她若没有猜到,只要配合东方世家的人演示剑招,就不会有危险,也不会受伤害。如果她猜到了,以她的子,是宁死也不会肯…”
慕容烈话语一滞,再说不下去了,他已经被自己的推测吓到了。
“如果老大猜出来了,后果会怎么样?”张阿虎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慕容烈神⾊冷沉,答非所问:“无论是什么人,若是伤了芷儿—我要他后悔出生!”
语气冷至极,教人听了都要怀疑是出口幽冥之处传来,却没有人能怀疑他这一刻的决心。
这个男人,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李小牛和张阿虎忽然觉得⾝上一阵冰冷,噤不住打了个寒颤。
石门再次打开,⽩⾐执剑的⾝影飘然而人。没有半句招呼,剑光闪动,面刺来,崔芷儿视而不见,坐在地上动也不动。
剑光定在崔芷儿眼前,⽩⾐人皱眉。“为何不拔剑?”
“为何要拔剑?我是由着你戏弄的老鼠吗?”崔芷儿全无惧⾊,反相稽。
“放肆!”⽩⾐人冷声冷言。
“我就是放肆又如何?再怎么样也比你这蔵头露尾的卑鄙小人好上千百倍!”
崔芷儿破口大骂“长得人模人样,偏偏专门欺负女流,你算得什么英雄?怎么看,都像个奷徒。
哼,你还穿一⾝⽩⾐,你配吗?你配它的⾼洁清雅吗?还装得一脸冷酷相,你真以为你是传说中的剑神西门吹雪啊,只要⾝穿⽩⾐,板著一张脸,就是⾼手了吗?哼,东施效颦,你顶多是个大笑话而已!”崔芷儿骂起人来,滔滔不绝。
⽩⾐人气得本来就有点苍⽩的脸,更加⽩得吓人,长剑猛地挥落。
崔芷儿冷冷瞧着他挥剑砍来,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人在最后一瞬一移剑锋,宝剑带着崔芷儿几缕青丝垂落。
崔芷儿冷笑。“怎么?你不敢杀我?在你还没有把慕容剑法的一招一式全记得滚瓜烂之前,你舍不得杀我?”
⽩⾐人微微一惊。
崔芷儿继续冷笑。“你应该就是这一次代表东方世家出战的东方影吧?你这不要脸的家伙!我总算明⽩什么世家弟子、名门公子是何种货⾊了。”
东方影脸⾊一连数变。“你既知道了,我也不必再隐瞒,不错,我是东方影,你只要肯乖乖使出慕容剑法,我就饶你命。”
崔芷儿呻道:“我虽是各市井女子,还知道道义为先,怎么会助你用这等手段害人。”
“怕也由不得你!”东方影一剑刺出。
崔芷儿全不为所动。
宝剑刺进她左臂,还不见她还手,东方影皱眉道:“你真的不要命了?”
崔芷儿咬著牙忍疼,一句话也不答。
东方影手上加力,剑刺得更深。
崔芷儿疼得全⾝颤抖,汗落如雨,偏偏连一声也不止目哼。
东方影脸上不悦之⾊更浓,剑再往深处扎,耳边已听到剑尖刺到骨头上那刺耳至极的声音,连他都觉⽑骨悚然。
但崔芷儿却只是咬着牙,恶狠狠地瞪著他,既不唉叫,亦不求饶。
东方影忽然觉得被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地位的女人这样瞪着,是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气得猛然间菗剑再刺。
转眼间,崔芷儿⾝上已不知添了多少道⾎痕,剑光在她⾝旁闪耀不断,随时都可以将她一斩两断,叫她⾝首异处。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不曾取剑还击,只是用那不屑至极点的眼光,看着那恼羞成怒、挥剑如狂的贵公子。
这等⾼⾼在上的公子,在她眼里,简直丑恶如鬼魅、禽兽!
⾝子好疼,⾎一直在流,也许,她就要这样死了吧?
不过,崔芷儿也顾不得这些了,她只想好好地、用心地在这最后的时刻,思念慕容烈。
东方影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柔弱女子会这样的坚忍。
东方影恨恨地收了剑势,低头对著満⾝伤痕、倒在地上的崔芷凶恶狠狠地说:
“你再不听话,我就划花你的脸!”
他素知天下女人都是在乎容貌的,在女人心中,一张美丽的脸,可以比命还珍贵,用这一点来威胁她,应该是有效的吧?
崔芷儿冷冷一笑,忽然张口,一口带⾎的唾沫吐了过去。
东方影不及躲过,唾沫吐到他脸上,他一时间愤狂,哪里还能保持冷静,此时,他就像个狰狞的魔鬼。
“好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这些年来—我研习各家精妙武功,集一众家之长,早已登峰造极,天下少有敌手。
就算你不教我慕容剑法的菁华,我也能打败慕容烈,你既如此不识时务,我留你何用?”话音方落,他一剑斩下,再不容情。
崔芷儿静静闭上了眼睛,心里唯一想的,只有慕容烈。
烈,我要走了。
烈,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一点了。
烈,你不会输给他的,我知道,我相信你。
烈,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喜你。
我喜你,真的喜,好喜、好喜…
慕容烈的心忽然间一阵奇痛,似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痛得他脸上几乎失去⾎⾊,不自觉地抚一晃,差点儿站立不稳。
他几乎是呻昑般地从內心深处,唤出一个名字—
“芷儿!”
芷儿,你在哪里?
芷儿,你可无恙?
芷儿,你到底怎么了?
芷儿,你千万不要出事,否则叫我如何原谅自己?
舒侠舞曾经问过我,我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在我心中,你到底有多重要?
直到现在,我才明⽩,你比我的生命更珍贵,没有了你,这万丈红尘,将再无一丝一毫的⾊彩;没有了你,我纵仍活在世间,也将生不如死。
芷儿,为了我,请你珍重。请你活着,等我来救你。
张阿虎看慕容烈忽然间面无⾎⾊,站立不稳,吓得上前一步扶住他。
“慕容公子,你怎么了?”
慕容烈没有回答,忽然伸手接住一把从外面来的飞刀,取下刀上所带的字条展开一看,眸中立绽光芒。
芷儿,我来救你了,无论如河,你一定要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