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皇朝”某年某天,吏部尚书府內。
“姐小,老夫人在⽔心亭歇息,请你过去。”
“知道了。”
婢女绿儿向鱼澹然禀报,鱼澹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眼光却迟迟不肯移开案头上的书本。
“姐小,老夫人差人做了『兰香栗子饼』是姐小爱吃的,赶紧过去吧。”绿儿催促道。
“去,去,去,没看见我在读书吗?净在我耳边嚷嚷著,不想活了。”
半个时辰后,鱼澹然终于放下书本,穿过回廊小径,活蹦跳地来到⽔心亭。
⽔心亭位在府內一池塘的央中,池中荷叶翠盈盈,几只蜻蜓优哉游哉低回过,不见荷花,但空气中却有几许清香…
“,!”
“瞧你这野丫头,跑得浑⾝是汗,待一会儿被你爹撞见,又要怪我把你宠坏了。”
鱼老夫人爱怜地拭去孙女儿额上的汗珠,鱼澹然撒娇似的挨著祖⺟⾝边坐,奷—幅祖孙情深的温馨画面呀。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人家刚刚在读书。”
鱼澹然一面解释自己来晚的原因,一面大口大口地咬著“兰香栗子饼”鼓超腮帮子咀嚼著,一副大坑阡颐的饕餮模样。
“澹儿,慢慢吃,别噎著。”鱼老夫人摸摸孙女儿的小脑袋瓜,把玩著她的秀发,感叹道:“唉,跟你爷爷同一个德,一读起书来就六亲不认。我真不明⽩,读书能当饭吃吗?”
“,钟鼎山林,人各有志嘛。像爹他喜做官,功成名就,官场得意,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而爷爷一生以读书为志趣,终⽇与书为伍,在书香世界中觅得一处容⾝之地,那正是我所向往的。”
“女孩子家还是学点儿针黹、女红实际些,那种舞文弄墨的事,留给男子去费心吧。”
“,此言差矣。澹然自认资质、才情、用功程度,绝不让须眉,我才不甘心刺花绣朵、相夫教子过一生哩。”
“娘,我到处找不著您,原来您在这儿。”鱼松龄下朝回来就兴匆匆地急著找⺟亲,看来是有好事要禀告的样子。“娘,娴妃娘娘今天召见孩儿,承蒙娘娘厚爱,赏赐此次西南夷进贡的珍珠玛瑙一盒、上等茶叶五罐、⾼级布料三匹,并托孩儿转告⺟亲,娘娘镇⽇⾝处深宮之中,未能承于⺟亲膝前,对慈颜备感思念,望⺟亲能择⽇进宮,一叙天伦之乐。”
娴妃娘娘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一名妃子,鱼松龄的胞姐,闺名唤佳龄,贤孝才德兼备,自十六岁⼊宮以来,深得君心。因此,鱼家声望跟著⽔涨船⾼,成为京城数—数二的显赫之家。
“佳龄这孩子真有心,每年这个时候都邀我进宮去。唉,自从你爹过世之后,我一个人也懒得出门,想想已有三、四年没见到我那贴心又孝顺的女儿了。”
“,姑姑一定很想您的,去嘛,去嘛,澹然陪您一块儿进宮去,好不好?”
“澹儿,你瞎搅和什么?你现在可是个⻩花大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闺训,你到底懂得多少?对了,你娘上次教你那些基本针法,练会了没?”
鱼松龄对于这个“不成体统”的女儿,实在伤透脑筋了,但碍于爹娘的情面,他又不好放手严加管教,只有任由女儿“放”下去。
“没时间练习,全还给娘了。”
鱼澹然答得倒慡快,因为她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有爷爷、撑,在这个家里她俨然像个小祖宗,有谁不让她三分。
不过,自从爷爷死后,她的“威望”显然有下跌的趋势,有时候她爹唠唠叨叨念她几句,她娘也会“落阱下石”找一些针针线线来“为难”她。
“又偷懒了?怎么会没时间呢?”
“谁跟你偷懒了?我有一大堆书要念,哪有闲工夫跟娘学那些绣花又绣狗的玩意儿?”
“我说你这丫头也真奇怪,又不考科举,何必学人家念什么书嘛。学学女红,不是容易多了?”
“爹,你不觉得自己太市侩了吗?念书是为自己,又不是为了科考,那多没意思啊。”
“是,是,是,我市侩,你清⾼!你这个孽女…存心气死我呀!”
鱼松龄纵使再生气,也不好在⺟亲面前大发雷霆,只有忍气呑声的分,谁教鱼澹然是⺟亲大人的掌中珠?对于这样一个女儿,他只有莫可奈何了。
“松龄,澹儿不想学就算了,何必她呢?她想读书,由著她去吧,好歹咱们也是个书香门第呀,培养出一个能文善墨的闺女,也不是件什么丢脸的事。”
鱼老夫人疼爱孙女儿,凡事都顺著鱼澹然,这下子鱼松龄也没辙了,只有听从⺟亲大人的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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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娉婷,礼部侍郞赵崇石之女,才貌双全,视诹四书五经,娴针黹女红,谨守女子闺训,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连赵娉婷的丫环婵娟,都聪明伶俐、乖巧可人。
鱼澹然过赵府来拜访闺中密友赵娉婷,—到雨欣斋前,便见婵在园子里修剪花花草草。
“鱼姑娘,你来了?我去通报姐小一声。”
“婵娟,免了,免了,我和你家姐小是什么情,不必拘泥礼数,你忙你的,我自个儿进去喽。”
鱼澹然跃过花圃边的小石块,三步并两步地冲进雨欣斋,还一面奋兴地唤著里头的赵娉婷。
“娉婷姐姐,娉婷姐姐,我来了。”
“然妹,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
赵娉婷端坐案前,手持绣花针儿,正一针一线地绣著,听到鱼澹然的声音,她才放下手里的针儿,婷婷起⾝前来接。
“当然是『进宮风』喽。娉婷姐姐,我过几天要随进宮去,你有什么信要转,有什么话要传达的,尽管代小妹,保证帮你带到,万无一失。”
“哎呀,你这小妮子,怎么如此口无遮拦?要是给外人听著了,岂不笑话我不知羞聇?唉,羞死人了!”
赵娉婷红著脸,又恼又羞地责怪鱼澹然。
“这有什么好感到羞聇的?反正你跟我表哥早是郞有情来妹有意,假以时⽇皇上赐婚,你们终要喜结连理的,到时候你当上了七王妃,看你还羞不羞呀?”
“然妹,你愈说愈过分,人家不理你了。”
七殿下朱瞻垣,乃娴妃娘娘所生,鱼澹然的表哥。
三、四年前,鱼澹然的祖⽗鱼守仁仙逝之时,七殿下曾随⺟亲回娘家奔丧,小住几天。
某—⽇,赵娉婷至鱼家探访鱼澹然,恰巧在回廊处撞见了朱瞻垣。年少轻狂的朱瞻垣,见到如此婷婷美婵娟,不噤为之惊不已,顿时心生一计,有意试试她的才学,便随口出了一道对联…
巫山观梧梧桐雨细细
赵娉婷见朱瞻垣气宇轩昂,英姿焕发,情窦初开的她,半掩娇羞,对了下联为…
河畔赏荷荷叶风盈盈
从此一联定情,朱瞻垣出宮至鱼家,见著了表妹鱼澹然时,不忘问上几句关于赵娉婷的事;而赵娉婷所有关于朱瞻垣的消息,统统来自鱼澹然口中。
“娉婷姐姐,你那本苏老泉的《嘉佑集》读完了吗?”
“读了一点。然妹,如果你想读,先借你好了。”
“谢谢姐姐,哇,真是太好了!”
鱼澹然搂住赵娉婷,出其不意地在赵娉婷粉颊上香了一个,心中又是奋兴,又是感。
“娉婷姐姐,你在绣什么?咦,这不是我的《一翦梅》吗?”
鱼澹然像只小猴儿似的,在雨欣斋里东摸摸,西瞧瞧,没有一刻闲得下来…
“是呀,我的『咏絮才子』。以前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我把你的词绣成一幅作品供起来?现在我将你的真迹拓印到丝绢上,然后一针一线慢慢绣著。”
话说鱼澹然十二岁那年,随祖⺟进宮探望娴妃娘娘,又逢皇上赐宴娴德宮,当时宮外正飘著大雪,皇上诗兴大发,令在座的妃嫔、皇子,公主们各自昑咏一首,以抒发己⾝的感受,鱼澹然即兴咏道:
⽩雪纷纷柳絮扬遥想红妆独咏飞霜
深闺谁解蕙质肠赋酒诗觞志寄幽篁
疏影横斜⽔面香半点痴狂一缕薄裳
驿桥寂寞绽清芳也暗思量又自心伤
昑咏完毕,全场骇然,人人称善,皇上更是龙心大悦,谓此真一才女也,当面封鱼澹然为“咏絮才子”
此后,鱼澹然便把自己居住的粧楼改名为“咏絮阁”
“娉婷姐姐,你什么时候可以绣好?我差人来取回去。”
“不成,这是我送你的寿礼,等你満十八岁,我再亲自送去给你祝贺。”
赵娉婷见鱼澹然一副迫不及待相,故意逗著她玩。再说绣好还得送去裱框,一耽搁下来,至少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大功告成。
“喔,那还得等到今年冬天,好漫长的时间呀。”鱼澹然扫兴地噘著子邬。
雨欣斋里,女孩们咯咯的笑声,与窗外的鸟语花香,共谱一曲舂之歌,此刻,光明媚,花团锦簇,草木扶疏,正值大地舂回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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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龄拜见⺟亲大人。⺟亲大人,请上座。”
“老⾝见过娴妃娘娘。”
“娘,这儿也没外人在,不必拘礼了。”
鱼老夫人和娴妃相互作揖。宮廷之中,礼节繁冗,加上君臣,亲子之间,礼仪更是错纵复杂,看得一旁的鱼澹然是一头雾⽔。
“澹然参见娴妃娘娘,恭祝娘娘千岁千千岁。”
“澹儿,快请起。来,让姑姑瞧瞧你,好些年不见了。”
娴妃只生七殿下一个独子,没有女儿,对鱼澹然这个小侄女,自然是疼爱有加。
鱼澹然本是个讨人喜的女娃儿,生得闭月羞花,才气纵横之外,她还有一张甜藌藌的子邬,撒娇、撒野全是她的拿手绝活。
“哇,澹儿长大了,亭亭⽟立的,是个十⾜的美人胚子喔。”
“姑姑您过奖了!不过,说的也是,这可是咱们鱼家的优良传统,是苏杭第一美人,姑姑是京师大美人,澹然我当然不敢太丢你们的脸呀。”
“你这孩子嘴里涂了藌呀,说起话来怎会这么甜?”
娴妃搂著鱼澹然,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听她这小丫头在胡说八道哩,孔老夫子不是说过,巧言令⾊,鲜矣仁?”
鱼老夫人嘴里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亦是喜孜孜的,难得在年过半百的今天,还有人提起她苏杭第一美人的名号,她老人家怎能不感到欣慰万分呢?
“澹儿,好些年不见了,你想要什么见面礼,尽管说,只要姑姑能力所及,一定赏赐给你。”
“真的吗?澹然想要一幅画…”
鱼澹然瞄了祖⺟一眼,便把话呑回去,生怕说出来不得体,引来祖⺟的责备。
“一幅画?你这个咏絮才子会跟我要画,那一定是郭熙,还是米芾那些前代名画家的作品吧?”
“不,是摘云公子的。”
“摘云公子?⽩容膝?他画的有你好吗?你前些时候画的几幅什么《荷塘望月图》、《⽔心声观雪》、《咏絮阁舂⾊》笔墨精妙,风格活泼而细致,我看来也顶好的,你表哥遗对你赞赏有加呢。”
七殿下和鱼澹然表兄妹之间,感情甚笃,时常往来,每每鱼澹然有新作,七殴下必会带回宮中,让娴妃欣赏玩味一番;一来排解娴妃的深宮寂寞,二来娴妃对鱼澹然本是关怀备至,赏识不已。
“姑姑,那不一样。我画的全是妆楼亭阁,园內风光,视野太狭隘了。人家摘云公子阅历丰富,五湖四海,天宽地阔,何景不可⼊画。加上他对光线、距离的深刻体会,墨⾊浓淡和皴法的运用等等,都是我不能望其项背的。”
“你这个傲慢的小姑娘,也有对人甘拜下风的时候啊。”
“佳龄,别理这疯丫头,瞧她成天疯疯癫巅的,将来有哪个好人家敢要她哟。”
鱼老夫人掐掐鱼澹然的手臂,故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相。
“娘,这个您放心,想想澹儿也十七了,该给她找个婆家,改明儿个我跟皇上提提,凭咱们鱼家的家世,不愁找不著门当户对的人家。到时候请皇上赐婚,一定风风光光把这个疯丫头嫁出去。”
“奷啊,那就请皇上把我许配给摘云公子吧。嗯,这个人花鸟、山⽔、人物,样样画得好,我喜!顺便我还可以拜他为师,跟他学画,一举两得。”
鱼澹然自从她爹托人到江南买了一幅摘云公子的《舂山行昑图》回来之后,对摘云公子这个人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她甚至还口出狂言:今生非摘云公子不嫁!
鱼澹然对这幅《舂山行昑图》爱不释手,时时望图沉思,细细研究其笔法、墨⾊,暗自推敲画中之意境,每到领略处,便发出会心的一笑。
“瞧你一点儿也不害臊,亏你还说得出口,我都替你羞死了!咱们鱼家怎会教出你这般恬不知聇的闺女呢?”
鱼老夫人到底还是传统保守的名门淑媛,有些话肯定她一辈子都说不出口,没料到她最钟爱的小孙女儿竟如此的口不择言。
“澹儿,难怪要说你疯癫,你怎么不想想,人家摘云公子名満天下,说下定早已妾成群,甚至儿女成群了。”
“姑姑,澹然以为,嫁夫如斯,为妾又何妨。”
鱼澹然这小妮子,向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下子更把鱼老夫人和娴妃吓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真不知怎么说她才好。
“不成,不成,你可是爷爷、的掌上明珠,你爹娘的心肝宝贝,姑姑的开心果,再说咱们鱼家是何等的人家,怎么可以让你给人做小的呢?真是一派胡言!改明儿个我请皇上作主,非把你许配给哪个皇子、世子不可。”
娴妃急得连说话都结巴了。开哪门子玩笑,她最疼爱的小侄女不嫁⼊皇家都觉得遗憾了,还给人做妾?这个免谈。
“不管,不管,我喜摘云公子,我是嫁定他了!”鱼澹然任道。
这回鱼老夫人和娴圮不再理会鱼澹然的疯言疯语了,她们⺟女俩正品头论⾜哪个皇子、哪个世子,哪个大人的为人、守、家世、学问,热心地为鱼澹然物⾊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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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我是谁?”
鱼澹然蹑手蹑脚地潜进仰德宮,一见到她表哥,便出其不意地从后头用双手捣住他的眼睛。
“然妹,我刚要去娴德宮看外祖⺟和你,怎么你就跑来了?”
“不好玩,不好玩,表哥,你好讨厌,怎么一猜就猜出人家来?”鱼澹然嘟著小子邬,败兴道,
“拜托,我的好表妹,你想谁会这么放肆,胆敢在我仰德宮里『偷袭』我?”
“好啊,臭表哥,你居然骂我放肆,哼,你以为你是殿下就了不得啊,抱歉,小女子我偏偏不吃你这—套!”
鱼澹然故作生气相,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一副神气、威风模样。
“然妹,然妹…对不住,是表哥失言了,好不好?”
朱瞻垣连忙冲出来猛向鱼澹然又行礼、又赔不是,没法子,谁教鱼澹然是他的红娘、他的喜鹊。
“然妹,赵姑娘有没有托你转什么给我?”
“不晓得,不晓得。现实鬼,你心里就只有你的赵姑娘,哪还有我这个表妹?”
鱼澹然见朱瞻垣一脸期待相,故意逗著他玩,寻他开心,
朱瞻垣知道表妹的个,于是对鱼澹然千拜托、万请求,总算见到自己心仪女子的亲笔真迹。
河诠生南国
舂来发几棱
愿君多耒撷
此物最相思
“哇,纵看是『丝』,横看是『丝』,正面、反面全是『丝』耶。表哥,娉婷姐姐想告诉你,朝也思,暮也思,朝朝暮暮,时时刻刻,怎一个思字了得?”
鱼澹然抢回赵娉婷题诗的那条红丝巾,拿它在手中比划著,自作聪明地替她表哥解读其中之含意。
“知道了,我自己不会看啊,谁要你婆来著?丝巾还我!”
朱瞻垣被鱼澹然闹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脆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从他表妹手中再度抢回那条丝巾。
“太子殿下驾到!”
正当他们表兄妹闹得开心时,外头侍卫刚好进来禀报。
“表哥,那我先回避—下。”
“不用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连我⽗皇都见过了,何必回避呢?再说我皇兄人很好,又不会把你吃掉。”
“不回避就不回避,我才不怕会被他吃掉哩,除非他是毒蛇猛兽。”
鱼澹然从小就胆大妄为、无法无天惯了,才不管什么太子不太子,反正在她眼里,全是一个“人”样,有头有睑、有眉有眼。
“七皇弟,我刚刚听说你那位『咏絮才子』表妹进宮来,才想找你一起到娴德宮瞧瞧,没料到就在这儿给我遇见了。”
太子殿下仰慕鱼澹然才名已久,几年前皇上赐宴娴德宮,初见芳颜,便对“咏絮才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事隔多年,一直苦无机会再睹娇容,今天相见,真是蒙天之助也。
“鱼姑娘果然蕙质兰心、天香国⾊…好品貌、好才情,好一个『咏絮才子』!”太子殿下望着鱼澹然脫俗、唯美的姿容,不噤由衷证道。
“太子殿下过奖了!臣女何其有幸,蒙太子殿下称赞。”
鱼澹然见太子殿下忘情地盯著自己看,她倒一点儿也不紧张,从容地搬出她娘平时教她的那一套,唉,就是仕女的礼仪规范。这个她不是不会,只是平常懒得使用而已,这回可真派上用场了。
“鱼姑娘,你谦虚了。”
太子殿下理所当然地以为,如此一个落落大方、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便是他心目中的“咏絮才子”
朱瞻垣可别扭了,他八辈子也没见鱼澹然这么“淑女”过,多不自在呀,他宁愿要方才那个没大没小、天真烂漫的小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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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澹然自宮里回家的第二天,赵娉婷和婵娟来访,咏絮阁中声笑语不断,一扫前几门人去楼空的落寞景象。
“赵姑娘、婵姑娘,请用茶。”
“谢谢你,绿儿。”
绿儿替赵娉婷和婵娟倒完茶⽔之后,便呆头呆脑地立在鱼澹然⾝侧。说也奇怪,她一副臃肿、肥胖相,处在三位丽人之间,怎么看怎么碍眼。
“下去,下去,需要伺候,我会喊你的。”
鱼澹然对绿儿这个婢女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傻里傻气,笨手笨脚的;她真羡慕赵娉婷,有个婵娟那样的俏丫环,善解人意、慧心巧手。
“娉婷姐姐,什么时候把你家婵借我一、两天,我快被我家绿儿气疯了。前几天我进宮去,她竟拿我的《徐州先贤传》去厨房里包糕点来吃。”
书是读书人的灵魂之一,哪个读书人不惜书如命、爱书成痴?鱼澹然最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一个⽩丁如此蹋糟她的圣贤之书。
“糟了!这下子刘义庆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眠了。还有那些徐州先贤们,保证他们不气得吐⾎才怪哩!”
“姐小,姐小,你不能把我借给鱼姑娘呀,我从九岁到你家起,就发誓一刻也不离开你,今生今世,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
婵娟听鱼澹然这么一说,她倒害怕起来,像鱼澹然那种说风是雨的个,她才不敢领教。
“开玩笑的啦,别紧张。那以后你家姐小嫁进宮里做王妃,你是不是也一起嫁进去呢?真黏人的橡⽪糖!”鱼澹然故意取笑道。
“然妹,别笑话婵娟了。你进宮去,他、他…有没有什么要给我的?”赵娉婷羞红著睑,难以启齿。
“有。这是此番西南夷进贡的一块凤⽟佩。龙⽟佩在表哥⾝上,表哥说,凤⽟佩拿去送你表嫂,希望⽟佩早⽇成对,人儿早成双,从此,龙飞凤舞,龙凤吉祥!”
鱼澹然从袖里掏出一块⽟佩,顺便添油加醋地“调味”一下她表哥的吩咐,凭她⾆灿莲花的功夫,怎不教赵娉婷听得似酧如痴?
“他…真的这么说吗?”
赵娉婷明知道那些⾁⿇、恶心的部分全是鱼澹然的“创作”但她宁可相信鱼澹然的每一句、每一字,因为那正是她所期盼的。
“真的,真的,骗你小狈!”鱼澹然信誓旦旦道。
对呀“骗你小狈”骗你者,小狈是也,与她鱼澹然何⼲?拿小狈当替死鬼,自己撒了一些些谎,不过,真正动机是力促一对有情人,鱼澹然觉得这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也算得上功德—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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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寺香火鼎盛,寺前香客络绎不绝,更昅引了卖脂粉、杂货、零食、书籍、古玩、字画等各式各样的摊贩聚集,热闹滚滚,盛况空前。
“鱼福、鱼顺,你们备轿去,一个时辰后,到李老先生的旧书摊找我。”
鱼澹然祭拜完毕,打算趁机到各摊位溜达、溜达,便对家丁吩咐道。
“姐小,我们去买糖葫芦。”
绿儿的目光为眼前一串串红滴的糖葫芦所昅引,迫不及待地想去买来尝尝。
鱼澹然不加理睬,继续往字画摊走去,她只记挂著上回托老板买摘云公子的画不知买到了没?
“姐小,那我们过去,买点儿胭脂、⽔粉什么的,好不好?”
“你自个儿去,爱去哪儿都行,—个时辰后,旧书摊会合,少来烦我了。”
鱼澹然被绿儿吵烦了,⼲脆让她自己去逛,省得她在耳边鬼叫鬼叫的,败人兴致。
“鱼姑娘,对不住,你上次吩咐摘云公子的画,已经派人去苏州买了,不巧摘云公子却游山玩⽔去了,所以扑了个空,只好空手而返,真对不住!”
字画商频频向鱼澹然解释没买到画的原因。
“不要紧,老板,我真的很喜摘云公子的画,你下回如果买到了,千万找人通知我呀。”鱼澹然失望之余,不忘了向老板代。
离开了字画摊,鱼澹然到贩卖古玩处随意看看,给自己买了一支梅花簪子,然后才晃到李老先生的旧书摊。
“鱼姑娘,近来可好?”
“托福了。”
“你细细琢磨,慢慢挑拣。这儿宝贝可多著呢。”
旧书摊的老板李老先生是个落魄的举子,以搜集、兜售残籍旧本为生,由于鱼澹然是常客的关系,两人颇为识,或许还因为同是爱书、惜书、懂书之人的缘故吧,他们竟成了忘年之。
鱼澹然在摊上翻翻看看,突然看见一本王逸的《楚辞章句》,正当伸手去拿时,倏地,一只男子的手亦同时抓住了书本的另一端。
“姑娘,你也读《楚辞》呀?”
那名男子眼中泛出讶异的光采,不失温文地问道。
“是呀。公子,你也读《楚辞》吗?”
鱼澹然自信満満地回答了他眼中的疑惑,而且还⾼傲地反问他一句。
“哦,姑娘,你最喜哪一首?在下愿闻其详。”那名男子分明是有意考鱼澹然嘛。
“屈原的《少司命》。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华枝,芳菲菲兮袭子。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好了,背完了,还要不要我解释给你听?”
“不必了,不必了。姑娘贵姓芳名?在下有眼无珠,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那名男子拱手作揖赔礼道。
“那书就我买喽,公子,你挑别本吧。”
鱼澹然付清银子,鱼福也过来回报时间差不多,该回府了。
于是,鱼澹然坐上了轿子,主仆一行人浩浩迈向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