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团圆
殷仲思察觉她气息平稳下来,似乎也不哭了,轻声问: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吗?
绿儿⾝子一僵,挣开他的搂抱,缩缩鼻子,问道:谈什么?刚刚还那么亲密紧拥在一起,再大吵大嚷未免奇怪。
谈当初我为什么要离开;谈我那时的想法。我知道我说了很多混帐话,你也未必会接受我的理由,可是我真的想让你知道。
别!绿儿一脸惊恐。四年前的分手是她一生的梦魇,她不想听任何人提起,尤其受不了听他讲。别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如果可能,你最好不要再到我们家来,我也不想再看见你。我们还是装不认得最好。
殷仲思黯然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绿儿強笑一下:原谅什么呢。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你也没有卖给我们家。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不必向别人解释,也不必要谁原谅。
可是你很伤心。
哦,那个。绿儿尽量装得不在意,我一向被宠坏了,最好别人都围在我⾝边,看不得有人要撇开我去过自己的⽇子。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现在,现在自然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轻叹一声: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太看重,失去了就不会太伤心。
殷仲思定睛看着她,瞧事实是否真如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那为什么事隔多年后,你刚刚还会在我怀里哭得那么伤心?
绿儿一怔,掩饰道:触景生情嘛。你知道,女人家都很情绪化,不哭不闹简直没法过⽇子。我本来都忘得差不多了,突然间看见你,一时又被撩拨起情绪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要不再见面?再见面也最好装作不认得?
这…这是因为,因为男女有别呀。你以前不是老是告诫我的吗?当时年纪小,别人不会说闲话;现在我长大了,自然,自然要避避嫌。
殷仲思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问道:这些年你为什么还没有嫁人?
绿儿惊惶失措。不行不行,不可以让他看出来她的失态,以为她这几年⽇子过得很凄惨。⾼声嚷道:什么嘛,哪有这样问人的,别人还以为我嫁不掉。其实,其实都是爹啦,一直舍不得人家嫁。我娘也一直劝他,说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阿爹就是不肯听,耽误人家。
殷仲思看着她不语。绿儿被他看得发慌,支吾了半天,⼲脆道:好嘛,看来瞒不过你。其实是我未过门就克死了丈夫,别人觉得不吉利,就没人敢娶我了。当年小扮也说过的,记得吗?没想到还真给他说中了。
殷仲思还是不语。
绿儿慌道:真是的,我跟你说这些⼲吗?搞不好你还以为我在跟你诉苦。勉強笑一笑,我要走了。我们就这样约定了,好吗?转⾝而行,心里却苦涩。模拟了那么多种可能,原来再重逢就是这样的。无所谓好或不好。只是以后不必费心去想去猜测了。没有幻想的⽇子,究竟要怎么过呢?心里好像一下子空了,然后浓重的失落感慢慢填満那每一个空间。
殷仲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绿儿,我娶你好不好?
轰地一下,绿儿整个人愣住了。晴天霹雳大概也不过如此。她呆呆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能反应。
*****
殷仲思立在绿儿头,看着她不安稳的睡颜,模模糊糊地想起四年多前也有过类似的场景。
绿儿不知为什么醒过来,微微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她跟前,吓得尖声大叫。
殷仲思一把捂住她嘴,叹道:别叫,是我。忍不住加了一句:假如真的有坏人来,你也不该这样叫,免得惊动他。你应该假寐来惑他,然后瞅准最佳的时机逃跑,去搬救兵。明⽩吗?他松开捂住她嘴的手。
说得倒容易。绿儿嘀嘀咕咕,吓都被你吓死了。怎么他还是逮着机会就对她说教?不过好像时光流转,又回到往⽇。她心中微动。这种悉感又牵动她的情思,仿佛这四年多的嫌隙和伤痛都不存在了似的。你来⼲什么?⼲吗这么晚到她房里来,鬼鬼祟祟,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她心脏突突跳起来:难道,他不甘心求亲被拒,所以摸黑来抢亲?
殷仲思道:别做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吗?
见一个人。
我⼲吗要见他?
你会⾼兴见到她的。
为什么?我⼲吗要呆呆听你布摆?她口气冲得很,摆明了要跟他作对。
殷仲思苦笑:她的敌对情绪又来了,卯起来不肯跟他和作。轻声喝道:少罗嗦。叫你跟我走你就乖乖地照做。再不听话小心我揍你。
绿儿一怔,眼泪又要下来了。讨厌!吧吗提起这些无聊的前尘往事?好像他还是原来的他,她也还是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刁蛮女孩。
殷仲思见她呆呆坐着、呆呆看他、呆呆不说话却泫然涕的样子,心里也是动。点一下她的鼻尖,轻笑道:现在肯听话了么?
绿儿说不出话。这个代表着亲昵宠爱的小动作也是她悉的。现在他不是那个害她哭断肠的大恶了,而是她兹兹在念,无时或忘的初恋情人。她无法拒绝心爱之人的任何要求。
等她回过神来,早已出了家门,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你要带我去哪里?虽然人生地不,不过怕倒也不怕。跟他在一起,去哪里都好,怕什么!
殷仲思却在想着几天前求婚被拒的那一幕。到了最后,他心情紧张地等着她的回答时,绿儿突然发怒,叫道:凭什么你想娶我就得嫁?你少自以为是了。你,你去死好了!泪流満面,狂奔而去。
他叹惜一声:他伤她太深,现在她不愿接纳他。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也是他教的。如果当年他早有预见,多教她些恕人为快乐之本,那就好了。
绿儿狐疑地瞪着他:你⼲吗不停地唉声叹气?
殷仲思一怔:有吗?
怎么没有!苞我在一起就这么不情愿吗?如果讨厌看到我,别来找我好了。半夜三更找人家出来,又一付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你是什么意思?
殷仲思被她抢⽩得哑口无言,辩道:这不是強词夺理,无理取闹么?
绿儿跺跺脚,嚷道:我就是无理取闹!我就是蛮不讲理!你别来理我好了。转⾝疾行。殷仲思想不出什么话来辩解和安慰,只好不急不徐地跟在她⾝后。
其时天⾊微⽩,正是破晓之前。绿儿借着些微的天光发现四周俱是田地,远处偶有茅舍,原来是到了京口郊外。⾝边一片寂静,脚踩在积雪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到一处三叉路口,绿儿停步不前,也不看他,只问:哪一条?
右面。殷仲思话音刚落,绿儿就抢在他前面往右面那条路走去。走得急了,脚一滑,哎哟一声向前扑倒。殷仲思伸手一捞,把她耢进怀里,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走路还是不看路的。绿儿惊魂未定,就听他嘀嘀咕咕唠叨,不服气道:都是因为你在我边上才害我摔跤。你不在的四年里,我走路一直专专心心的,从来没有跌倒过。发现自己整个人偎在他怀里,脸一热,挣扎道:放开我。我,我自己会走。
殷仲思扶她站好,这才松手,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绿儿看他一眼,脸上红嘲未退。安慰自己好在光线昏暗,他必定看不真切。咳了一声,不自在地道:还不走?
殷仲思轻轻道:是因为我在你⾝边让你心思不定,心不在焉?还是在我⾝边你知道我定会罩着你,所以肆无忌惮、耝心大意?是哪一种?
绿儿大窘。无论是哪一种,莫不表明他在她心中意义非比寻常。何况他这样低低沉沉的嗓音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幽幽关切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他用这样专注的神情盯着她看,让她本没办法说话。绿儿脸发烫,没勇气继续看向他,低头大声否认道:哪一种都不是。你,你少无聊了。快步疾行。不一会儿,来到一所茅舍前。
绿儿停住步子,回头询问地看着他。
殷仲思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门一开,里面响起一个警戒的声音:谁?
绿儿怔住了,呆呆站在门口,扶着门的手微微颤抖。
是谁?那低柔的女声再度响起时,绿儿不再怀疑,奔进去大叫:二姐!二姐!
殷仲思跟着进去把门关好,看着她们姐妹拥抱在一起,哭一阵又笑一阵。
一直到天大亮,绿儿才在殷仲思百般劝说下依依不舍离开。一路上绿儿一扫近⽇来的抑郁不乐,叽叽咯咯说个没完。殷仲思纵容地看着她,分享她周⾝散发的快乐,不知不觉流露出温柔爱怜的眼神和笑容。
绿儿看着笑意在他边绽开,呼昅一窒,脸又红了。他怎么老是用这种暧暧昧昧表情看她。害她,害她好像烈⽇下的冰块,不知不觉就要融掉了。
绿儿想过了,他不顾危险救出了她二姐,是她们桓家的大恩人。她不可以再对他不礼貌,动不动就发脾气或恶言相向。他们做不成情人,做不成夫,但还是可以做朋友。她已经长大了,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把一切痴念都收起来罢。从今以后,她一定要客客气气对待他。
自上次提亲后他就不再提起了。尽管是她回绝在先,但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嘴硬心软的脾气。连再试一下都不肯,可见他一定不是真心的。也许只是见她那天哭得可怜,一时冲动,才开口说要娶她。一定是这样的。虽然叫人伤心,但是也不要再怨恨他。只怪她自己不够可爱,不能让他对她倾心,就象她对他倾心一样。
殷仲思见她神⾊不定,明⽩她正在內心战,似乎正在说服自己什么。
眼看再转一个弯就到家门口了,天⾊也已大亮。绿儿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他。她不可能见到他而只当作泛泛知,而可以不露声⾊、点头微笑。她永远也做不到的。所以还是从此不见最为妥当。
可是,要怎么跟他说再见?要怎么了却一段情?眼见家门在望,这扇门一开一合之后,从此她跟他就真的是陌路之人了。再难过,再舍不得,这也是她必须做的决定。
这是她不得不做的决定。
绿儿站定,转过⾝道:我自己进去。你别送了。
殷仲思迟疑了一下,道:好。
绿儿脸一红,低声道:你头低下来一点,我有话对你讲。
殷仲思微笑道:悄悄话么?还不能大声讲的?
绿儿被他一调侃,脸更红了。殷仲思舍不得再逗她,弯下⾝道:要讲些什么?
绿儿鼓⾜勇气,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轻道:谢谢你。揽住他脖子在他颊边亲了一记,忽而哽咽:再见!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殷仲思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愣愣出神,耳中回着她那句呜咽的再见。但是为什么他感觉她是不准备跟他再相见了。
绿儿坐在池边,伸手一拨一拨地玩⽔,意甚无聊。翩翩站在一边,皱眉叹气,终于忍不住,问道:姐小,你心心念念想了他那么多年,他好容易开口求婚了,你还摆什么架子!吧吗无端端拒绝他?
绿儿叫道:什么无端端!我还没原谅他呢。当年那么狠心撇下我,现在要回来就回来,要求婚就求婚,本自作主张,完全没把我放在心上。
可是你明明就喜他。这些年,你都不肯考虑别人,不嫁他又想怎样呢?难道一辈子当老姑娘?我看你就当吃点亏算了。
绿儿闷闷地: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翩翩劝道:算啦。占便宜就是吃亏,吃亏就是占便宜。跟喜的人何必多计较呢?何况又不是便宜不相⼲的人。自己喜的意中人,通常注定是生来克你的人;喜得越深,受制得越深;所以心上人常被称作冤家---俗话说,'无债不成⽗子,无仇不成夫'嘛。不然天下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谁都不喜,偏偏要去喜他?可见是前世欠了他的。何况明明吃过亏了,却一点都不学乖,还要想着人家。你呀,你这是自作自受!
绿儿不耐烦:这个翩翩,这两年动不动就念她,还咒她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八成是怕她这个主子不肯嫁,她自己也没法嫁,所以紧张得要死、罗嗦得要命、一副怨妇状!我也想啊。她脫口而出:可是已经拒绝了,要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他又那么没良心,不肯再开口求一次。难不成要我反过去求他?话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忍不住脸红。要命!怎么心里话也说出来了?幸好只有翩翩听到,否则传出去她可没脸见人。
翩翩暗自偷笑。为了保命起见,她可不敢笑得明目张胆。姐小脾气上来可不是好玩的。若是惹恼了她,她嗔怒之余,只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咳了一下,岔开道:这几⽇府里不知在忙些什么。家丁们提着东西进进出出的,忙得不得了。
你有问过是怎么回事吗?
翩翩道:都说不清楚,只知道是福总管的吩咐。福伯是从来不敢自作主张的,一定是受老爷的差遣。想要知道为了什么,只怕你得亲自去问老爷。
绿儿没心思知道不相⼲的事,淡淡道:算了。管他为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她头一次缺乏好奇心,偏偏这件事跟她密切相关。等她诧异某⽇张灯结彩,自己又被丫头婆子团团围住浴沐包⾐梳妆的时候,才知道这天是她出阁的大⽇子。
不要不要不要!她哇哇叫,拼命挣扎。放开我。让我去见爹。我要问个清楚。看见翩翩缩头缩脑站在一边,叫道:翩翩,你也和别人一起来骗我?!
不是的。翩翩急着辩解: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想告诉你你又说不想知道不相⼲的事。
这是不相⼲的事吗?绿儿叫到她面前来。
翩翩被她吼得往后躲,委屈得想哭:然后你就不许我再罗嗦了,一个人呆在房里不理人。我,我怎么告诉你嘛!
绿儿依稀记得似乎有这回事,对她的怒气渐消。可是一想起老爹这样随随便便把她嫁掉,连新郞是谁都不知道,她就气得抓狂。新郞?她一惊,忽然有些明⽩,安静下来。
房里没人敢开口,呼昅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她。一时间,静得可以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
绿儿到梳妆台前,慢慢坐下,看丫头婆子们都呆愣着,便道:都愣着⼲吗?还不来帮我把头梳好。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她怎么忽然又不生气了。还不快点!红滢滢的小嘴嘟起,不悦的声音再度响起。大家这才象上了发条似的,重新忙碌起来。
其后的过程绿儿一直糊糊的。虽然头上盖着红帕子,她也清楚地感觉到站在她⾝边跟她拜天地的绝对是殷仲思。
直到送⼊洞房,她挥退了喜婆丫环,连翩翩也让她劝出了房,她才有机会静下心来,细细想今天的事。真是荒唐!今天早上起来她还是无精打采,心情灰暗,觉得生活乏味无趣;晚上⼊睡前,她已嫁为人妇,怀着对未知的未来既茫然又奋兴的心情,开始人生的新片断了。今天所有的事都发生得坑邙仓促,没有时间让她细细考虑琢磨,只好随着直觉去行动。如今⽇思夜想的美梦成真,她得以嫁给心爱的意中人,却反而感觉不实真了起来。她掀去蒙面的帕子,望着満屋子的红幔红帐、洋洋喜气,对着摇曳的红烛发起呆来。
殷仲思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付情景。喜婆们要进来服侍他们喝杯酒吃子孙饽饽,殷仲思把她们档了出去。大礼已成,这些琐碎的繁文缛节他并不放在心上。就要单独面对她了,这无疑是今天最为困难的一部分。他虽然紧张,想要把这一刻延后,但是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如快点面对。实因患得患失的心情也不好受。还是早死早超生。此刻,他最不需要不相⼲的人来瞎搅和。
房门一开一闭,绿儿已然惊觉。她克制着不回头看,但放在腿上的十指不噤扭在一起,⾝子微微发僵。
殷仲思留心查看她的举动,急于消除那层奇怪的尴尬气氛。要命!他庆幸自己娶的是悉的新娘。就是这样,也难免紧张尴尬。要是将面对的是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还不知会怎样忙无措。呃,你饿吗?要不要先过来吃点东西?
他走到放着酒菜的桌前,见绿儿毫无动静,恍若未闻,一时踌躇,不知该盛些食物端到她面前去呢还是过去拉她坐到桌边来。考虑下来他什么也没敢做,有点好笑认识了这八九年以来,他头一次有些怕面对她。
没想到会这么累。他在桌边坐下,幸好一生只有一次。成亲可真是件⿇烦事。你说呢?
绿儿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他。不抬头也不吭声。
殷仲思只好接着自言自语:你爹明明答应我只请少量亲友。没想到少量也有这么黑庒庒的一大片,大厅里都站不下了。你那些堂兄表兄的一直转着念头要来闹洞房。还好我酒量颇佳,又有你大哥帮衬,这会儿他们可全倒下了。你知道吗…他忽然停住。因为这时绿儿有了动静。她脫下头上⾝上的凤冠霞披,背对着他和⾐躺到上,看来打算就这么睡了。
殷仲思苦笑。俗话说,三个不开口,仙人难下手。虽然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开口跟他说话,但他也不愿意以闹别扭搞冷战来开始他们的婚姻生活。
唯一的大被她占了。殷仲思考虑走过去躺在她⾝边会有什么下场。照理他力气大胜算较多,但新婚夜打打闹闹哭哭啼啼的,更不成体统。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睡到一边的锦榻上,闭上眼思索应对之法。
绿儿哪里睡得着,心思纷。过了一会儿,屋里没了动静。她极是好奇,但不敢回头,怕他就在后面看她,等着笑她沉不住气。再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绿儿不可置信:这家伙,居然睡着了!哼,他睡死好了!绿儿恨恨地想。虽然她不理他在先,可是他全不当回事,她闹这脾气还有什么意思。女人家耍些小子,无非要男人哄哄她,温柔地劝解她,好证明自己在他心里的重要。刚刚新婚就不理她的感受,⽇子久了还不形同陌路一般?绿儿怔怔落下泪来,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轻声菗泣起来。
⼲吗哭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出现在她上方;耝糙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面颊,擦去她的泪珠。
绿儿推开他的手,拉过被子蒙住头,哭道:你不要理我好了。我才不稀罕。
殷仲思好气又好笑,真是冤枉。到底是谁不理谁?!伸手拉开她的被子,甩到一边。
绿儿抢不过他,只好用手捂住眼睛。
殷仲思握住她的手腕拉开,注视者她泪眼朦胧的双眸,无奈地道:既然开口说过话了,可不能再跟我闹别扭。
绿儿泪⽔滚滚而下。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当初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要走。现在也不管我同不同意你就来跟我成亲。难道是你一个人过⽇子么?为什么老是自作主张?为什么不顾及我的想法?
殷仲思怔了片刻,一把抱起她,脸埋在她肩上,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通常的模式是,女方指责男方大错特错,不必管实情如何,也不必试图辨出个是非曲折,直接认错就好。
绿儿幽幽道: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原谅你?如果你双膝跪地苦苦哀求,那也算有个理由。可是你只是随随便便认错,随随便便同我成亲,又随随便便要我原谅你。如果我随随便便答应了,岂不是大错特错,替天下间受不公平待遇的女子丢脸?以后男人都来辜负女人好了,反正最后她们都会无条件的原谅。
殷仲思呆了一呆,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怎么扯得上天下间受不公平待遇的女子。不过她的言外之意他倒是听懂了,于是笑道:男儿膝下有⻩金。你不会是真要我跪下认错罢。
为什么不是?绿儿推开他。你不肯我也不勉強。既然你不诚心,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已经原谅我了。殷仲思皱眉,不然的话你为什么答应跟我成亲?
绿儿脸唰地变⽩,我哪有答应。分明是你们把我蒙在鼓里暗中进行。现在你后悔了是不是?那好。趁现在还不晚,我们找爹说去,把这桩婚事取消。
殷仲思苦笑道:现在早就晚了。我们在众人面前拜堂,也拜过了天地祖先,难道是儿戏吗?
绿儿哽咽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怪我没早些提出来?!难不成是我设计你娶我么?
殷仲思暗叫糟糕:他又忘了男女相处之道。现在是非没辨明,反倒越描越黑。笑道:是你设计我我⾼兴还来不及呢。伸手揽住她,绿儿,现在我们是夫了。哪有俩夫在新婚夜就斗嘴的。
绿儿本不想让他抱,奈何敌不过他的力气,瞪他道:不成。我不能让你平⽩冤枉我。这件事一定要说个清楚。
殷仲思无奈,好罢。都依你。从哪里说起呢?
到底是谁提议要成亲的?
是我。你爹知道我救了你姐姐,好生感,说是欠我一个人情。你不肯答应我的求婚,我只好求你爹答应。可是你爹曾经拒绝过我的求亲,我没把握这次他会应允,趁着他对我感的当口,赶紧挟恩图报,做了一回小人,当场要他还这个人情。
我爹就这样答应了?绿儿不敢相信。
你爹说看你的意思,他没有意见。
可是他本没有来问过我。绿儿叫道。
殷仲思轻笑:你爹知道你对我余情未了。他是个明⽩人,晓得问你也是⽩问,你一定会口是心非,所以就替你作主了。
又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绿儿抱怨。所以你误以为我答应了你的求婚就是原谅了当年你对我的遗弃?那现在你知道了,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我本就没有原谅你。
我没有误会,也没有误以为什么。殷仲思静静地道,这次再跟你相见,知道你还没有嫁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兴一切都可以挽回。当时我就跟自己发誓,我一定要娶你。如果你还在恨我,我也要让你重新爱上我;如果我当年负你太甚,我就用一辈子来补偿。而后我发觉你心里还是有我,你爹也告诉我自我走后你就郁郁寡,不肯理会别人的提亲,我更是充満希望。你可以笑我自作多情。可是我还是认为,这些年来你爱我就跟我爱你一样。只要你还对我有感情,你终究会原谅我。我们蹉跎了这些年,不该再蹉跎下去。有什么意见和不満,尽可以在婚后辩个明⽩。如果你想报复我,也没有比嫁给我更好的法子。
为什么?绿儿不服气,我自然有比嫁给你更好的法子来报复你。嫁给你我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殷仲思忙不迭地游说她:你可以正大光明吃我的,穿我的,而我就必需辛辛苦苦钱赚来养活老婆。
绿儿撇撇嘴:就这样?我阿爹也一样办得到。
当然还有。殷仲思加大力度:你还可以规定我只喜你,不能三心二意。这你爹也能办得到吗?除非他是我丈人,否则我何必听他的。
这…绿儿本想嘴硬说她才不稀罕,可是自己也不争气地明⽩,其实她稀罕得要命。那…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忽然抓住他的小辫子:你自己也说老婆老婆的。上次我说的时候让你一通好骂,还说我下里巴人没品位。你,你不公平。
好好,以后随便你说什么我都没意见,可以了罢。
当然还不可以。绿儿咬着嘴,你说当年我阿爹拒绝过你的提亲?为什么?还有为什么你以前不告诉我?害我以为你本就不想娶我。
当年我一无所有,拿什么养活你?我是你爹,也不愿把女儿嫁给毫无财产保障的落魄男人。
就是因为这个,你当时才一定要离开闯自己的路?
殷仲思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其实我自己也厌倦了被人看轻的⽇子。与其坐而怨天尤人,不如起而投笔从戎。别人看不起我,我也不能哭着喊着求着要人看得起。难道就此消沉堕落?别人看轻我,我不能看轻我自己。绿儿,他伸手握住她手,我也想不顾世俗眼光,不顾一切自行其是。可是除非离群索居,否则活在众人之中,总难以避免旁人的谈论和看法。我可以尽量轻视它,但不能完全漠视它。你会看轻一个随波逐流、没有主见的男人吗?我知道男人辜负女人去追求自己的功名前程时总有一大堆理由。我可以象一个普通的男人那样请求心爱的女人原谅我的自私、体谅我的苦衷吗?他直直注视着她。
绿儿别过头,我还没要原谅你。但口气已经软了。
殷仲思不肯放手,这个男人也许不够好,但是他很爱你,现在愿意把最挚诚的心放到你面前请求你的原谅。你,你真的不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绿儿怔怔望着他,早就弃甲投降了,但是最后一丝理智提醒她坚持到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要我原谅你可以。除非你跪下认错。
只要她肯既往不咎,殷仲思也没有一定不从的坚持。好。他退后一步,单腿跪下,这样可以吗?绿儿不答,只是眼光瞄着他的另一条腿。
好罢。豁出去了。殷仲思另一条腿也跟着跪下,双膝着地。
绿儿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渐渐地忍不住笑意越来越深。
殷仲思瞅着她:这下你可称心了罢。
绿儿嫣然一笑,俯下头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说过总有一天要你跪地求饶的。虽然过了八年,还是我赢了罢。
殷仲思哭笑不得:没想到她还记者这些陈年往事。站起⾝来,凶恶地道:好啊,你开心过了,就要轮到我了。
绿儿假意惊惶:你想⼲什么?
我要吃了你!殷仲思扑过去,绿儿尖声大叫。
一时间,洞房里舂意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