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凌云踏进哭院时,一眼就发现这里有着不小的变化。
屋內明亮多了,而他总是望着窗外发呆的大哥,也不再呆坐于窗前;此时,他正定定地看着棋盘,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在想什么?”凌云开口打断凌子夜的沉思,口气中有着揶揄。
凌子夜转过头看着他,没有回答。
凌云不以为意地继续讲下去:“听说你刚刚把我们凌门里,脾气最好的人给气跑了?”
“那人很吵,我不喜吵。”柔柔的声音,从凌子夜的口中送出。
凌云难掩笑意地道:“全凌门,只有你敢这么跟他说话。”
虽说他总是爱整冰雾,不过他还是不会刻意去踩冰雾的痛脚,毕竟冰雾平常很无害,但真正惹火他时,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凌云笑笑地看着神情自若的凌子夜,心想:恐怕子夜还不知道,冰雾那颗纯真的心已被他伤得伤痕累累,现在正躲在某个角落,喋喋不休地荼毒着某个可怜的凌门人。
思及此,凌云好笑地摇头摇。
“我只是实话实说。”凌子夜皱起了眉头。
“这几天,冰雾有给你带来什么⿇烦吗?”凌云终于收起笑容,眼底有着难得一见的认真。
凌子夜只是轻轻地摇头摇“没有!除了他有点吵。”他停了一下,随即又道:“我不喜有人跟我住在一起。”
他孤独惯了。
“我知道,可是在凌门里,有些事还不是我做得了主的。”凌云淡淡地道,他焉然发现,其实让冰雾住进哭院也不错,至少子夜已经学会抱怨了。
闻言,凌子夜烦躁地皱起眉头,不再说话。
“最近⾝体可好?”凌云一脸关心地看着他。
“很好。”
感觉到凌云的关心,凌子夜难得卸下冷漠的面具,淡淡一笑;这抹淡淡的笑容,让凌子夜本来就相当美丽的脸,更是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见状,凌云在心里轻叹;他早就知道子夜很美,如同一朵空⾕幽兰。
“我没有你所想的那样好。”凌子夜自顾自的说着“我⾝上染着许多人的⾎。”
“谁⾝上不染⾎?”凌云轻笑,本来已经握住凌子夜的手,更用力地紧握着“想在江湖上生存,就免不了染上一⾝腥。”
闻言,凌子夜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从以前他就觉得凌云活得很自在,这样也好的。
“听说你找到我大哥了?”这件事本来他不想过问,但…他还是想知道凌云的打算。
凌云放开了他的手,轻轻一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怕他会对梵裴空做出什么事来,但他只是要梵裴空乖乖地待在凌门,等着他⺟亲归来;他知道子夜一直在等⺟亲回来,他就不相信⺟亲真的能狠心地弃子夜于不顾,所以他要利用梵裴空⺟亲回来。
“我想见他。”凌子夜淡淡地道,他不自觉的又想起了从前的⽇子,他记得梵裴空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想见见他,看看这几年的风霜到底让他改变了多少。
“凌云!”冰雾急忙地冲了进来“我找你找了好久。”
“怎么了?”凌云挑起俊眉,看着心急的冰雾。
“南方的分堂好像出事了!”
冰雾紧蹙眉头,脸上没了常挂在嘴角的微笑,这让凌子夜颇感兴味地望着他,原来…
这个人除了很⽩痴的笑容外,也有如此严肃的一面。
闻言,凌云敛起笑容,连忙随着冰雾回到苍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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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反常态的,一向不见人影的凌门人,这会儿全回到了凌门主楼。
未言,凌门第一护卫,此时正安静地擦拭着自己一直挂在上的宝剑,掌管凌门各分部的末巫也闲闲地与常常东跑西跑的凌门总掌柜…鄩宇恺下棋,人人的脸上都没有应有的忧虑。
凌门里的先知者…宇文天雅则端坐在椅子上,兀自沉思中,连头也没抬一下。
“冰雾,这就是你所说的紧急事件吗?”凌云好看的脸蛋变得有些狰狞,气闷地望着适才还紧张万分,但现在却已经跑去喝茶观棋的冰雾。
“少主,你别生气。”凌门里最不知死活的鄩宇恺,趁着下棋的空档说话:“如果不这么说,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出现了?”
他们的时间都很宝贵耶!若给少主⽩⽩浪费掉,他们都会心疼得不得了。
“对呀。”末巫同意地点点头。
记得上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要听少主宣布下一个命令,却没想到…他等了近十天,才接获要在几天內夺得长江⽔运权的俞今,这实在太为难他了吧?像这般紧急的事,少主应该要早点告知他才对啊!
“好了!”冰雾终于以长老的⾝分,笑笑地制止了这些埋怨“说说这次分堂被毁的经过。”
听见冰雾的命令,末巫立即一五一十地道出:“是江南刘家做的,他们似乎看我们很不顺眼。”
“咱们有跟刘家结仇吗?”冰雾蹙起眉头。
江南刘家?他记得凌门和他们的关系一向不错,怎么会这样?
安静的末言略带深意地瞥了凌云一眼,而冰雾马上领悟地也把目光投向凌云。
“敢问少主,你上次到刘府去替刘老爷庆祝六十大寿时,有没有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情?”
他就知道,事情八成又是凌云搞出来的!
“唔…不知道在寿筵上送他一副上等的柳木棺材,算不算出人意表的事?”因为刚刚被戏弄,所以凌云的语气显得很无赖。
“你!”冰雾倒菗了口气,莫怪刘家会这样做了,寿筵上送棺材?这是新礼数吗?
“我觉得当时那些宾客说的话都好无趣,不就是寿比南山,就是福如东海;而且他们送的东西也很没有新意,所以我就送了他一副棺材,让他收着,反正以后一定用得着。”
“凌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冰雾头疼地抚着脑袋,好险这件事并不严重,用不着动刀动,只要好好地安抚刘老爷就行了。
“找个口才极好的人,到刘家把我送棺材的『苦心』告诉他们。”凌云漫不经心地回答。
“口才好?”末巫马上接话“我的口才一点都不好!”开玩笑!虽然他号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他才不愿意去做这种烂摊子呢!况且这件事摆明是他们理亏。
“我也不行。”鄩字恺道:“我去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他只会拨算盘,最讨厌去应付外头的人,他宁可学宇文天雅敲木鱼、念心经,也不愿意踏出凌门一步。
于是众人的目光,来到了⾝材瘦弱却武功一流的末言⾝上,见他还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宝剑,众人随即很有默契地一起摇头摇。
派末言去?开玩笑!又不是要把仇结得更深!
“冰雾,你去吧。”凌云开口“⾝为凌门里最会讲话、也会最爱讲话的你,应该当仁不让。”
闻言,冰雾真想叹气;谁会知道名扬四海的凌门埋尽是一些怪人,连一件说好话的简单差事都要互踢⽪球,最后还得让他这个年纪最大的人出去卖面子!
“对啦!”末巫调侃地道:“这件事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刘家姐小不是对冰长老一往情深?”
在他们这些人当中,冰雾的年纪是最长的了,但他却依然与他们很合得来,因为他从来不摆架子;虽然曾听已远行的门主说过冰雾的伟大功绩,但在一向眼见为凭、不拘小节的凌门里,他们只有在调侃他时,才会乖乖地叫他一声长老。
就是这样他才怕!冰雾垮下肩膀,那个女人谁不爱,偏偏就是爱他,他吓都吓死了!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凌云适时下了结论,说实在的,在凌门里再也找不到比冰雾还会说话的人了。
“冰大哥这次去江南,可能会不顺利。”兀自沉思的宇文天雅突然开了口。
“你是说…冰雾会有难?”末巫的双眼发亮;真的还是假的?待人处世一向很圆融的冰雾会出事?只是这话是料事如神的宇文天雅所说的,就不会有误。
“嗯。”宇文天杂点点头“此行将多灾多难。”
“这样呀。”冰雾并不怎么在意“不然你就随我去吧!”有一个先知者在⾝边,总比自己胡里胡涂地做了错事来得好;毕竟他出事没关系,但总不能坏了凌门的声望。
“我倒有个想法。”凌云満意地一笑“这件事我会处理。”
凌云拉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冰雾离开,在离开前还投出一道感的目光给宇文天雅。
呵呵…所有事情都照着他的计画发展,这感觉还真是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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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冰雾难以置信地掏掏自己的耳朵,再次觉得他一定得了幻听。
同时,凌子夜也是満脸的不认同,凌云明知道他不喜这个爱讲废话的男人。
但凌云却很沉稳地再把话重复一次:“我要你带子夜同行。”
“为什么我要带他去?”冰雾再也受不了的鬼叫起来,看着眼前依然气定神闲的凌子夜,他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菩萨呀!为什么他除了要出远门之外,还得照顾一个随时都会把他气得断气的人?
“因为子夜有能力保护你。”
表话!这句话冰雾差点脫口而出,他強忍住自己动的情绪“我才不需要他保护!”
哼!他为什么要让一个病表保护?
“子夜他有透视人心的能力。”凌云轻叹。
透过肢体的接触,子夜就能察觉他人的想法,无奈世人的想法都太自私、龌龊,这让长期接收他人想法的子夜无法承受。
“你、你是说…他能看透人心?”真的还是假的呀?冰雾蹙起眉,不是很相信。
凌云望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凌子夜一眼,凌子夜因此叹了口气,看来凌云这次是下定决心要他跟冰雾出门一趟了。
虽然他不明⽩凌云的想法,但他还是如他所愿地开口:“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心中想的是『好一个美丽无双的小美人』,但在发现我连一句话都不吭时,你马上嫌弃地想『可惜闷了点』。”凌子夜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难道你就不能想一些比较有意义的事吗?”
自从被娘锁在这里后,他陆陆续续地在凌云的安排下见了一些人;那些人第一眼见到他时,所想的皆是如何利用他来打垮凌门,要不然就是想藉由他来谄媚凌云。那些人对他除了轻蔑之外,就只有同情;但唯有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您的竟全是一些不正经的事。
冰雾有些讶异,凌子夜的声音竟是如此温柔,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又⾜以让他气得跳脚。
这小表说话非得字字带刺吗?难道他就不会看在自己是长老的份上,多少留点面子给他吗?
“这个理由够充分吗?”凌云略显得意地开口。
“我不相信!”冰雾的眼底闪动着诡谲目光“除非让我试他一试。”他一定要扳回⾝为长者的面子。
见凌云点点头,冰雾立即跃跃试地握住凌子夜微冷的手,心中暗暗地想着一件事。
不久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凌子夜脸蛋突地烧红,他使尽力气甩开冰雾的大手,嘴里忿忿地骂了声:“⾊胚!”
见状,冰雾哈哈大笑。
果然,凌子夜真有透视人心的能力,这比宇文天雅⽇⽇猜测上天的旨意来得有趣多了,他怎么不知道凌门竟蔵有这种宝贝?
呵呵!要是宇文天雅知道此事,他一定会⾼兴极了。
“好!我带他去。”只要是会讲话的人,他冰雾都有办法搞定,尤其是从子夜方才的反应来看,他本就还是个孩子;瞧!他只是小小地戏弄他一下,他的反应多烈、说话的声音多可爱呀!这样子的子夜,他当然乐意带在⾝边。
“冰雾,你刚刚究竟在想什么啊?”他很好奇,因为他让子夜接触过不少人,但子夜的反应只有这次是満脸通红,冰雾究竟在想什么,竟让子夜如此反常?
“不要说!”
沉默寡言的凌子夜难得急着揷话,都还是比不过嘴巴受过长期训练的冰雾,只见冰雾不慌不忙地道…
“我只是想着要如何剥光你哥哥的⾐服罢了。”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想,他的⾝子一定不会比季狮差!”
“你!”
凌子夜倒菗了口气,羞红了脸,不敢看向凌云调侃的目光。
见状,凌云呵呵地笑了起来,觉得适才的决定还真是做对了;也许真的有必要透过搞笑功夫一流的冰雾,来为子夜的生命染上一些属于人间的⾊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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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事急着找我?”凌子夜挑着眉,淡淡地问向⼊夜后偷偷溜进哭院的凌云。
“不愧是我大哥,我这点心思都瞒不了你。”凌云扬起诡谲的笑容“有件事希望你能帮我。”
“什么事?”他不动声⾊地喝了口茶。
这几年他帮凌云做了不少事,除了探知敌人真正的心意之外,他不认为自己还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这件事很简单。”凌云笑瞇瞇的回答:“我要你利用这次出远门的机会,让冰雾爱上你,再狠狠地甩掉他。”
“你说什么!?”一向沉稳的凌子夜吓得将杯子摔落于地“你在说笑吧?”
让那个讨厌鬼爱上他?他们都是男人耶!包何况,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人爱的地方。
“对你,我从不说笑。”凌云回答得很认真“至于报酬…我会让你见梵裴空。”
凌子夜仔细地盯着他看,许久后才缓缓开口:“为什么?他不是你信任的人吗?”
能让凌云相信的人不多,但他知道凌云是很信任那个大嘴巴的。
“你知道我的疑心病很重,而且…我不喜有个我没办法控制的人挡在我面前,既然他老了,就该好好地休息,离开凌门。”
冰雾老了?凌子夜不苟同地看着他。
这明明是凌云私心作祟,否则冰雾嗓门那么大、体力那么好,怎能算是老了?
见凌子夜犹豫不决,凌云兀自说了起来:“那个梵裴空被我囚噤在又脏又黑的地窖里,还三天送一顿饭、两天送一次打,真是凄惨!他前阵子好像还生病了,不过他自己是大夫,我就不理会他了;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瞎了眼呢…”他诡谲地一笑“正好符合我戏弄的条件。”
“我会帮你的。”凌子夜无可奈何地道:“但请你不要再这样对他了。”
在以前的家中,唯一结过他好脸⾊看的只有裴空,他是第一个不怕自己这诡异能力的人。
“这当然!我会好好地对他的。”凌云呵呵一笑,就不知道他若真的“好好”
的对待梵裴空,他承受得起吗?
凌子夜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再度望向窗外的夜⾊,心思早已被月⾊引去;见状,凌云窃笑着,他就等着看他们回来后的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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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绵延,落⽇倚着西山,倦鸟归巢,为嫣红的云霞增添些许醉意;对普通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的景⾊,不曾出过远门的凌子夜却专注地想把眼前的美丽景致,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听凌云说江南的风光更美了!不知那是怎样的美景?
想得出神的他,突然被自己极害怕的声音给打断思绪。
“子夜,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野味呀?”冰雾笑容満面地望着凌子夜小小的⾝影“看你要吃山、山麁,还是野猫、野狗,我一定帮你捉到!”
这些话冰雾说得很有诚意,但听在凌子夜的耳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冰雾不知道他吃素吗?凌子夜的脸⾊变得苍⽩,他光是用想的就觉得恶心。
“对了,我忘了你不吃荤呢!”冰雾头摇晃脑地叹道:“好可惜呀!这里的山可是⾁质肥美,还有…”
“你不要一直戏弄我!”透过刚刚的肢体接触,他知道冰雾是故意戏弄他的。他觉得很困惑,一般人听到他有这种诡异的能力,早就逃之夭夭了,怎么还会热心地非要带他出门不可?更何况,冰雾还常常故意惹他生气,让他恨不得能把他的嘴给起来;至于凌云要他做的那件事,他本连想都不敢想。
“不错、不错!”冰雾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想到经过这几天的磨练,美丽的子夜已经这么习惯开口说话了!
嘻!这全都要归功于他!
“什么事不错?”凌子夜蹙起弯弯的柳眉,充満戒心地问。
懒得开口的冰雾⼲脆握住凌子夜的手,让他去感应自己的心。
凌子夜忿忿地甩开他的手“你这个怪人!”他的能力不是让冰雾懒得说话时利用的!
“呵呵!子夜,你好可爱喔!”就像季狮一样好玩,但他一想到季狮就不噤心头淌⾎;为什么天真可人的季狮会被凌鹫捷⾜先登呀?好歹也让他多戏弄个三年五载。
“我累了。”虽然无法探知冰雾內心的想法,但凭着纤细的心思,凌子夜也能察觉冰雾心中似乎有着牵挂,他烦躁地移开目光。
“那正好,属于凌门的酒楼到了。”冰雾有点傻眼地看着前来接的队伍。
有没有搞错呀?又不是皇帝出巡,⼲嘛把场面搞得这般热闹?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要去刘府请罪是吗?
“冰总管,小的久候您的大驾了。”
酒楼的掌柜连忙出来接,他必恭必敬的态度,让不拘小节的冰雾⼲笑了几声。
“辛苦你了。”
冰雾扬起俊朗的笑容,扶起动得快要跪下去的掌柜,而后连忙转⾝护住正在闹脾气的凌子夜,不让他触碰到任何一个人。
“上房准备好了吧?”
冰雾懒洋洋地问完后,不怀好意地偷捏了一下凌子夜的小脸蛋,而凌子夜也如他所愿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拍打他爱作怪的大手。
“是的。”掌柜连忙应声。
看见凌子夜用嘴形忿忿地骂着他,冰雾哈哈大笑;果然,带这小表来是对的!他心情极好地迈开脚步,跟着引路的掌柜,来到专门给凌门人休息的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