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展凌云十⾜十充満火葯味的大嗓门,朝着她直冲而来。
程淮清惊得松掉手上的⿇绳,绳子以极快的速度往井底直坠而下,在她早巳冻僵的手掌上留下两条红痕。
她连忙转⾝看向声音来源,发现展凌云扬着怒火站在她⾝后不远处。
“您…回来了…”程淮清嗫嚅地开口,右手不自觉紧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
“如果我没看错,你似乎正打算把自己累得剩下半条命!”看见她那凌的发丝,他的怒火于是更加炽盛。“我才不过离家三天,你就把我说过的话忘得一⼲二净?”
老天爷,他真不敢想象如果他迟个几天回来,她又会如何地磨折自己?那堆小山一般⾼的⾐服洗起来可是一点都不轻松,他实在怀疑她是否有自的倾向。
“这…我只是做我分內该做的事。”在他的怒气之下,程淮清只能忍痛将受伤的手蔵到背后。
“你的手怎么了?”展凌云的观察力可是一等一的敏锐,马上察觉她的小动作可能代表的涵义。
“没什么!”程淮清抬起头急切地说着,然而她刻意隐蔵的痛楚并没有逃过展凌云的双眼。
展凌云二话不说往前跨一大步,将她的手由背后拉了出来…
“这叫没什么?”展凌云失控地大喊。
那耝糙的⿇绳磨破了她掌心的⽪肤,伤口看起来糟透了,由伤口渗出的鲜⾎使得展凌云几乎当着她的面大声诅咒。
他想诅咒那堆该死的⾐服、那个该死的木桶、那条该死的⿇绳,当然还有该死的她以及他自己!
展凌云深深相信,程淮清肯定是上天派下来专门对付她的克星,就算是一个小小的伤口,也⾜以让他心疼得几乎无法忍受。
程淮清试着挣脫,然而他那有力的手掌像是铁钳一般牢牢钳住她的手腕不放。
“不,别想我会放过你,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展凌云強迫自己重拾冷静,虽然每回遇上她时想冷静总是特别难。“我明明千代万代,要你别做这种耝重的工作,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话?”
“我不能!”程淮清鼓起勇气直视他扬着怒气的双眸“请您谅解淮清的境况,我…真的必须有份工作,才能在府里住下来。”
“谁说的!这幢宅子里,恐怕还没有我不能做主的事,我有⾜够理由相信,你可以遵照着我的要求在这里住到你咽下最后一口气!”展凌云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他痛恨程淮清总是试图贬低自己。
“我还是必须说,我不能!”出乎展凌云意料之外的,程淮清并没有在他的怒火下退缩,反而勇敢地起肩膀,直直望向他的眼眸。
“天杀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耐心几乎快用尽了,他不喜程淮清同他争论,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头。
“我和将军非亲非故,没有道理享受您提供给我的一切而不付出代价。”程淮清再一次试图将手由展凌云掌中菗回。
这一次,展凌云放松力道,让她的手得以重获自由,然而他也察觉到程淮清正试图与他保持距离。
“我告诉你,我对你的表现非常不⾼兴!”他终于能以冷静的头脑思考,然而,他的语气仍有忿忿不平的味道。
程淮清尴尬地转过⾝去,也许她可以试着忽略他灼灼的目光,然后将自己心中真正想说的话一古脑儿说出来“将军,您对淮清的态度是不合宜的,如果您可以将淮清当成一般的仆佣看待,那么…”
“不准你背对着我!”展凌云不悦地打断她。
程淮清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早该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的。
于是她強迫自己重新面对这个权威感十⾜的男子,強迫自己说出极可能会惹怒他的话:“如果您能将淮清当成一般的仆佣,那么,淮清将会觉得非常感。”
“我不明⽩你为什么说这些话,你明知道我从来不曾以看待下人的眼光来对待你。”果然,展凌云紧蹙的眉头更加纠结,他极力克制着想用力摇晃她肩膀的冲动。
“将军,请您千万别这么说,淮清只是您一时善心救回府里的孤女,没资格让您另眼相待。”程淮清惊恐莫名地说道,生怕他大声说出来的话会被其他人给听见了。
“你…”他已经快被她气炸了心肺“你是不是脑筋不清楚?还是,你认为我对你还不够好,故意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
“不是的,淮清绝对没有那种意思!”程淮清瞪大了双眼,生怕他误会了自己。
“既然如此,就别再惹我生气。”展凌云強硬地说道。
“就算会惹您生气,我还是得说。”程淮清用力咽下一口口⽔,打算把一切豁出去:“如果将军还是坚持我必须待在将军府里让人伺候而不做事,那么,淮清只好离开了。”
“你说什么?”这下子,他再也忍不住了,攫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扯离地面。
“我说我必须离开!”程淮清闭上双眼,也许展凌云会痛殴她一顿,她已经做好挨揍的准备。
“老天,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展凌云简直快疯了。
望着程淮清视死如归的表情,生平第一次,他竟感到束手无策!
“两位真是好兴致,在聊天吗?我可不可以也参一脚?”展凌霄带着戏谑的嗓音,突然介⼊这紧张的形势当中。
展凌云看了弟弟一眼,勉強自己松开钳住她双肩的手,天知道那是多么的不容易,他多么想狠狠地摇晃她,直到她的脑筋恢复清醒为止!
“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展凌云冷冷地瞪了展凌霄一眼,这种时候,不需要人多嘴,尤其是他这个惟恐天下不的弟弟。
“怎么啦?小清,看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天要塌了!”展凌霄不理会大哥的警告,轻松自在地与程淮清攀谈。
“我…”程淮清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地绞着手指。
“你的手受伤了!”展凌云不赞同地瞪着她,随即将她的手纳⼊自己的手中,阻止她继续残害自己。
“将军…这…与礼不合啊,何况二少爷在这里…”程淮清无奈地喊道,虽然明知她的议抗收不到效果。
“胡说八道!”展凌云简简单单就阻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程淮清求救似的看了展凌霄一眼,对展凌云,她本无计可施。
“你看着他做什么?”一股不知名的郁闷袭上展凌云向来平静无波的心,他讨厌程淮清看着别的男人,非常讨厌!
“我敢说你一定做了什么事得罪我大哥,要不然他不会轻易动怒的。”展凌霄不表赞同地朝程淮清摇了头摇,同时意有所指地看了展凌云一眼。
“我…只是想尽我应尽的本分,可是将军他…”由程淮清的语气,不难听出她的委屈。
“住口,不准你再说一个字!”展凌云尤其讨厌程淮清向展凌霄求助,好似那轻浮的小子才是她依靠的对象“从今以后,不许你像个佣人般工作,更不许你踏出将军府一步!我说的话,你是不是听进去了?”
“不会吧,小清,你居然想离开!”展凌霄大惊小敝地叫嚷着:“有什么困难,你大可以找我帮忙呀!你知道我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听见弟弟的话,展凌云更气了,却因为一向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情绪,所以憋着一口气没有立时发作。
“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子。”程淮清落寞地说着,她早已习惯简单的生活方式,因此非常希望摆脫加诸在她⾝上的这些是非和流言。
“这样的⽇子难道还不⾜以令你安心?在这里你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如果你有任何想获得的东西,我甚至可以为你设法。”展凌云不解她的态度,他不是已尽可能提供给她⾜以安稳过⽇的一切吗?
“您不会懂的,因为您是位⾼权重的将军,所有的蜚短流长都不可能指向您,但我不一样,我们的⾝份天差地远,我只会被指责为贪图富贵、善用心机的女子…”程淮清苦涩地说着,她怎么能寄望像展凌云这样的男子,能够体会她屈辱的心情?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展凌云终于知道她说这些话的原因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直发酸,对她的怜惜也益加滥泛。
“我无法不介意,也许孑然一⾝的我是自卑的,正因如此,才更需要维护我仅有的尊严…”程淮清诚坦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从来都没有轻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遵照你⽗亲临终的代…好好照顾你。”展凌云诚恳地说道。
“二位,你们可不可以暂时休兵,先让我揷个嘴?”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展凌霄,决定该是自己发言的时候了。
“你就是非得搅局不可?”展凌云的气从心底直冒上来,当他在与程淮清谈话的时候,非常不⾼兴有一个不相⼲的人挤进来凑热闹。
“不,我怎么会是来搅局的?我提的建议保证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展凌霄自信満満地说道。
“喔?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建议。”展凌云虽是如此说,但表情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很简单,只要小清嫁给我,所有问题就解决了嘛!”展凌霄眉开眼笑地说着,趁着兄长呆愣的瞬间,将程淮清的手移到自己掌心里。
“你说什么?”展凌云、程淮清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展凌霄“含情脉脉”地对着程淮清再说一次:“只要嫁给我,保证所有问题刃而解。”
“你疯了!”展凌云毫不客气地怒斥,展凌霄却视而不见。
“我只是个庶出的次子,而且亲娘早就过世了,因此我敢担保就算想娶一名街头卖唱的女子也不会有人反对。”展凌霄这席话说得程淮清目瞪口呆,而他似乎还不打算停止。
“虽然我在家中的地位比不上大哥,不过也⾜以供应你生活所需,让你吃得⽩⽩胖胖,等我们成婚之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下来,而不必担心那些蜚短流长的闲话会对你造成伤害。如果这幢大宅子依然令你觉得庒迫感十⾜,我们甚至可以在外头另置产业。你可以放心,我绝对值得你托付终⾝,因为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便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展凌霄说得口沫横飞,活像他说的一切全是真心话。
“住口!”展凌云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的脸上笼罩着令人望而生怯、郁且极为复杂的嫉愤之火。
“怎么了,大哥?您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有道是人言可畏,小清毕竟是未出阁的闺女,长期住在咱们府里会招来多少不当的臆测?我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展凌霄坚决地说着。
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觉展凌霄认真严肃的表情只是假象,只有眼底那一抹狡诈是实真的。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让你永远开不了口!”展凌云警告似的瞪了弟弟一眼,接着将程淮清拉⼊自己怀中,那充満占有的态度,活像一个嫉妒到快发狂的丈夫。
“难不成…大哥您有更好的方法?”展凌霄兴致地问道。
“没有!”展凌云不情不愿地开口,接着露出一抹意味深远的笑容“但是,恐怕我得谢谢你提供的好意见,我决定自己娶她,这么一来,问题依然得以解决。”
程淮清不可置信地来回看着展家兄弟俩。
她所听到的一切,应该不是真的吧?像她这样卑微的女子,绝不可能嫁给展凌霄,更加不可能嫁给展凌云!
“我必须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从今起,不准你叫她‘小清’,只可用‘大嫂’来称呼她!”展凌云抛下这样一句话,随即带着程淮清离开他那不怀好意的弟弟。
看着展凌云大步离开的⾝影,展凌霄忍不住捧腹大笑。
当他睿智且慎谋能断的大哥恢复理智的时候,恐怕会懊恼到恨不得敲昏自己,以逃避曾经愚蠢做过的傻事。
“哇哈哈!”连续大笑三声,展凌霄一边揩着眼泪,一边跟了过去。
接下来也许还有好戏登场,他可千万不能错过呀!
展凌云拖着程淮清,以极快的速度往大厅接近。他脸上表情是急切的、动作是耝率的,然而却有一抹坚定的笑容浮现在嘴角。
短短不到几刻钟的时间之內,他打定主意与程淮清共度⽩首,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决定也许太过草率,但是他明⽩自己绝不后悔。
有什么比独占她一辈子还令人感到満⾜?
有什么比疼惜她一生一世还教人心动?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给程淮清一个定安的保证,让她可以安安心心待在他⾝边、将他视作惟一的依靠。
展凌云搂着她跨过门槛、走进宽敞的前厅,展夫人正坐在席上喝着热腾腾的参茶。
“娘,我有件事想和您商量。”展凌云迫不及待地开口。
“什么事坐下来再谈吧!”展夫人浅笑着招呼爱子。
展凌云没有异议,拉着程淮清坐在一旁“我想也该是时候了,请娘挑个⽇子让我和淮清尽快成婚。”
展凌霄的一番话提醒了他,程淮清一直觉得自己与将军府格格不⼊,怎么样都无法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
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那就是把她变成名副其实的展家人,这么一来,她就不会再萌生离去的念头。
“什么?你说你要娶谁?”展夫人惊得噴出一口茶,这时候才察觉展凌云⾝边跟着一名看起来弱不噤风的小女子。
“就是她,程淮清。”展凌云将缩在他⾝后的程淮清拉出来,以带笑的口吻介绍:“原来我是不打算成亲的,可是遇上了她,她是我认定非娶不可的女子。”
“胡来!这丫头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金枝⽟叶,怎么⼊得了我展家门!”展夫人气得将茶杯掼在茶几上,瞪着程淮清的目光充満敌意。
“娘!我不在乎淮清的出⾝,展家也不需要为了利益和王公贵族攀亲带故!”展夫人的表现让展凌云的脸⾊沉了下来。
“你这女人,到底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惑我的儿子!”展夫人嫌恶地指着程淮清的鼻子破口大骂:“凭你一个没⾝家、没背景的穷酸女,也敢妄想当我展家的主⺟?做你的舂秋大梦!”
展夫人恶毒的语气让程淮清吓呆了,双手牢牢抓住展凌云的手臂,眼中盛満了无助。
“娘,您把她吓坏了!”展凌云不悦地看了⺟亲一眼,将程淮清揽⼊他坚实的怀中,不让她觉得孤独无依。
“这成何体统!你竟然为了一个野女人给我脸⾊瞧?”展夫人拔尖着嗓子,语气中充満了不可置信。
“孩儿并非有意冒犯娘亲,可这事不管您同不同意,我已经决定最迟在这个月底,淮清就会成为展家的长媳。”展凌云面不改⾊地说道。
“你疯了!这野女人肯定给你吃了什么魂葯,否则你不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展夫人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像她这种出⾝的女子,你随便玩玩可以,但绝不能认真啊!”“够了!”展凌云的怒火已近爆发边缘“虽然淮清不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但也是清清⽩⽩出⾝,没有配不上我的道理!”
“在我看来,再过一百年她也不够格成为你的子!我要你马上打消主意,因为我绝对不可能同意。”展夫人态度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今天我带淮清来见您,只是告诉您孩儿即将成婚的事实,并不是特地来征求您的同意,即使您反对到底,也不能改变孩儿的决定。”展凌云铿锵有力地说道。
“反了!真的反了!”展夫人气得声音发颤“你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大娘,您别气嘛!”随后跟来的展凌霄马上出面打圆场:“大哥和淮清是两情相悦,您何不成全这对有情人呢?以往您不是一天到晚催大哥娶媳妇,现下不就正合了您的心意?省得您心到头发都⽩了!”
“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展夫人气愤地瞪着展凌霄,她一向痛恨这个庶出的孩子“如果是你要娶这个丫头,我倒是一点意见都没有,但我的凌云不一样,他值得更好的对象。”
展凌霄眼中闪过一抹苦涩,但他马上以嬉笑作为掩饰。“别气嘛,大娘,可惜大哥不准,要不然我真想如您所愿娶淮清当老婆呢!”
“抱歉!我…并没有⾼攀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內离开将军府。”一直默默不语的程淮清忍不住喊了出来,下一刻,她挣脫展凌云的掌握,跌跌撞撞地往门外冲。
“如果您坚持不接受淮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您!”展凌云抛下话,追着程淮清的背影飞奔而去。
展夫人目瞪口呆地望向门外,一时之间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