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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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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同,你来了?”停好脚踏车,才抱起大包小包往礼堂里头走,冷不防的就差点被⾝边的一个声音吓到。

  “小方,你不在前头帮忙,蹭到门边来⼲什么?吓死人了。”

  “学姐,”他一脸无辜的说:“是那些“牛”说他们饿了,要我随便去买点东西来吃啊,谁晓得一走出门边就碰到你。”

  “又把你当打杂的使唤了?”我要他出去帮我把绑在脚踏车后座的纸箱抱进来。“我照十个人份算的,应该够了。”

  “十个人的“粪”曹意同,好臭、好臭。”在我们的⾝后突然又多出个声音来。

  “学长!”

  “是你啊,孙昌祥。”

  “可不就是我嘛,走、走、走,小方,你学姐手上的东西,你不会帮忙提一些啊?”

  我跟着他们两人的脚步,一起往偌大的礼堂內,唯一亮着灯光的舞台走。

  “你不是到垦丁去了?”

  孙昌祥闻言,马上侧头‮奋兴‬的说:“这么关心我?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就会臭美,难怪刚才会出口成“脏””我马上回报他。

  “我是没有你周围男生那么会附庸风雅,文学素养一个⾼过一个啦,但好歹我们也做过‮夜一‬的夫,是不是?”

  “不过是社研营晚会上的一出短剧嘛,从溪头回来这么久了,那个头衔你还一直把着不放,怎么,不怕女朋友吃醋?”

  “我孙昌祥连老婆都娶了,哪里还敢女朋友,惹恼了你,你那四个保镖会放过我?”

  “不跟你扯了,听说你是这次新晚会的经费总管。”

  “不然我会计念假的啊。”

  “会计、会计,不是“快快忘记”的意思吗?”

  瞧他难得被抢⽩的呆样,我正想乘胜追击,台上那边看清楚我们的人,已经先呼起来:“哇!贤伉俪一来,我们就得救了。”

  “老婆,你今晚花了多少钱?别忘了跟我提领公费。”孙昌祥一边发放点心,一边朝跃上台去的我说。

  “香肠,”他们叫着他名字倒念过来的谐音外号:“人家曹意同没有那么小气,你就不必瞎心了。”

  “她不穷,我可穷得很,俗语说:“肥⽔不落外人田。”你们没有听说过吗?对了,老婆,老婆!你刚刚有没有听见我说了句成语?我没有说错吧?”

  踱到舞台一角去的我,突然觉得有些疲倦,只朝他挥了一挥手,至于他要如何解读,就随便他了。

  孙昌祥是社研营中,我们那一组的小组长,外表上看来,他相当、相当的玩世不恭,因为大学重考了三年的关系,使得与我们同年级的他,在年龄上其实都大了我们一到两岁,再加上他的善于表现,很快的便成为三天两夜活动中,众人瞩目的焦点。

  其实会出来竞选总⼲事或社长的人,哪一个⾎中没有一些“爱现”因子,或许也因为知这一点,才令孙昌祥采取了一种“耸而有力”的表现方式,务求更加突出。

  比如说他会在用餐时,突然喝令我们全组人用筷子揷起一颗卤蛋,然后起立向前头的师长们致意,无厘头的程度,完全不下于银幕上的谐星。

  又比如打从演过“夫”后,他就一路追着我叫老婆,有一次我骑车经过他们系馆,还听见他朝我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引来同行同学的侧目。

  坦⽩说,我搞不清楚这样的一个人,却也不想弄明⽩,因为眼前的我,‮夜午‬梦回还经常会想起…

  “意同,拎着大包小包过来,自己有没有吃啊?”

  是工学院总⼲事之一,土木系的陈菲力。“我早吃过了,你呢?刚刚小方跟我说你们都快饿扁了,喂,工作要做,命也要顾啊,别忘了这只是我们上任后的第一场重头戏,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看来你已经比较进⼊情况了。”陈菲力⼲脆在我⾝边坐下来。

  “我被骂惨了嘛。”我苦笑着回答他。

  “对了,今天有人代你出头喔。”

  “谁?出什么头?”

  “跆拳道社的副社长,是你们班上的男同学吧?”

  “Si摸n?他说了些什么?”

  “下午刚好是武术社团排练的时段,一练完,他就过来递给我一菸,然后在一起呑云吐雾当中说:“我们班有一个女生和你们一起做事。”我说我晓得,就是曹意同嘛。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就好“Jo的办事能力強不強,我不晓得,但她亲和力十⾜,却是系上公认的,你也许不知道早在大一下时,我们班上的一个男生就曾经找她出来搭档选系总⼲了,后来当然落选,妙的是Jo竟然到那时才想到,似乎应该问一下我们那个男同学为什么要选她?”嘿,”说到这里,他暂且打住喊我问道:“你真的一路跟人家选,选到落败了,还不晓得他为什么要挑你做搭档?”

  上陈菲力狐疑的眼光,我重重点了头说是,事前我的确不晓得班上那个男同事为什么会邀我。

  “那你现在晓得了?”

  “嗯,他先问我记不记得当他邀我出来一起竞选时,我的反应,我说我当然记得,我二话不说,就应了声好。”

  “他就是要你这份热情与冲劲。”

  “冲动还差不多,幸好当初没选上,不然还不晓得我们系会被我搞成什么德行。”

  “我倒不是这么想。”

  “哦?”我侧头看他,眼带询问。

  “我认为你是真有能力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将它发挥出来而已。”

  我瞧他说得谨慎,再想起这近一个月来,他们四个大男生对我这总⼲事团內唯一的女生非但不怜香惜⽟,反而展开近乎“报复”的特训,不噤好奇的问道:“Si摸n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请我们好好的照顾你,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你们班上的男同学绝对不会闷不吭声,他们人数虽然少,可也不会坐视班上女同学被欺负而不管。”

  这段话委实令我既惊讶又感动,因而一时之间,竟然半声也无。

  陈菲力好像完全能够了解似的,他拍拍我的肩膀承诺道:“我叫他放心,现在也向你保证,前阵子那些老要你去做一些耗费体力,却无啥功用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其实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那样做。”

  “知道呀,你们气我整个暑假都留在家里,也不跟你们联络,甚至连社研营都差点迟到,其实我…”

  本来想要告诉他我迟到的原因,但话到嘴边,还是被我给咽了回去。

  这些人,眼前正一边分食点心,一边讨论晚会事宜,包括陈菲力在內的这些人,都是我升上大三后才认识的人,虽然合作的感觉很好,但现在的我却还无法出自己。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晓不晓得那一天当我看见你一个人在展示馆內拿着粉笔,弯下去画线时,心中有多感动?”

  “不画出线来,各社团的摊位没办法摆,隔天‮生新‬训练时,不就来不及招揽新社员了,我可不想成为所有社长、团长们围剿的对象,那可比得罪你们四个更可怕。”

  我表面上说得轻松,其实那一天刚弯下去昼线时,确有満怀的委屈,但越画到后来,心情却越平静,连汗滴満地都不再在意,直到那一刻“活动中心文学院总⼲事”的头衔,对我才算有了真正实质的意义。

  陈菲力大声笑了起来。“我保证往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因为我有一个跆拳道⾼手的守护者?”我调侃他。

  “不,是因为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与诚意。”

  他说他相信我。

  我蓦然转首望着台下的一片漆黑,几乎无法承受那句话的重量。

  他说他相信我,而现在的我本无法谈及“信任”不晓得自己还值不值得被信任,甚至对自己都失去了信任的力气,记忆迅速退回到上学期末,关于一通电话、一件情事、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决定?为什么?”慕觉在电话那头气势汹汹的问。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烈的反应,就在学期快要结束,整个校园正弥漫着因为快放暑假而轻松,又因期末在即而紧张的独特气氛时,我从图书馆骑车回到宿舍门前,就看到了慕觉那⾼大的⾝影。

  那时候,掠过我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厌烦。

  没有任何人会比我自己更加震惊,他是我自升上大二后,就念兹在兹的人啊!

  藉著书信往返,我们换着若即若离的心事,藉着同时放假回家的机会,我们在彼此的言谈和眼神中,试探感情的温度。

  听着他一段又一段来来去去情史的我,多少次想跟他说:“看看我,慕觉,难道你会不晓得我的心情?又或者我得永远扮演着听你倾诉的“好友”角⾊?”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还是任由他来去如风,任由他在心情郁闷时,也不管是晚上几点,一通电话便把我叫醒,直聊到东方天⾊将⽩。

  我甚至试着在校园內驻⾜,可是不管我接受多少男子的邀约,心头挂念的,依然是远在北部的慕觉。

  十月份,国中同学突然想到要在台北聚一聚,我上去了,车到新竹,另外一个念清华的同学上车来,抵达台北后,我们便直接上山,与十来位同学会合。

  但是我却遍寻不着最想念的那张面孔。

  ‮夜午‬时分,我翻个⾝,在冽冽的山风中,好像听到…匈牙利舞曲?

  毫无理由的,我就晓得是他来了。

  悄声下楼往外走,果然在山边草亭中,看见他拉小提琴的背影。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蹑手蹑脚的了,可是一曲既毕,他还是一转头便找到了我。

  “我以为站在这个方向,乐声绝对只会随风飘散,不至于吵到你们。”

  “会觉得吵,是因为只用耳朵听。”

  他盯住我看了半晌,暗夜之中,只见双眸炯炯。

  “累不累?”

  “想来,就不会累。”我们在⼲什么?打哑谜吗?可是或许也只有在这平静的黑夜里,我才能与他换着这般的心事。

  “你大概想不到台北也有这么安静的地方吧,瞧,”他往上头一指。“还看得见星星喔。”

  “那不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吗?”

  “寒假会回家?”

  “当然。”

  “带你去山上看⽇落,海边看星星,如何?”

  “到山上去看⽇落?”

  “没想过吧?你现在读书的西岸那边,海边落⽇固然壮观,但是我还是喜东部的夕景象,一轮红⽇,独落山头,很符合…”

  我帮他接了下去:“你对孤决的要求。”

  他的眼中有一抹惊讶,接着便涌上了然。“那张卡片是你放的。”

  柄中三年级时,班上选模范生,导师独排众议,想尽办法,提⾼各项参选标准的门槛,创造出种种单对他有利的条件,终于将他推上宝座。

  但班上却有一位男同学不服气,便在隔天发起了联名签署,要求改选,闹得満城风雨,最后改选提议流产,所有参与连署的同学均被狠狠训诫了一番,带头的男生还被记了一支小饼。

  “你知道我也是连署者之一吗?”

  “名单我看过,当然知道。”

  “那你怎么还会猜出…?”那张书卡是我特地挑了个早,趁其他人都还没到教室时,放进他菗屉的。

  “我其实也是直到最近才猜到的。”

  “喔。”

  “小草有无数伴侣,大树只能仰天长啸。”他念出了那张书卡上的句子:“谢谢你。”

  “现在听起来,实在有点驴,”我用两声轻笑来掩饰心头的紊。“更何况那好像有鼓励你继续和大家疏离的味道。”

  “至少在当时,那对我来说是一份莫大的安慰,代表着还有人了解我。”

  “是吗?那就好。”我原来已经把他带在心中这么久了吗?这念头令我备感沮丧,转⾝就想回屋里去。

  “等一下。”

  我驻⾜回⾝,还来不及问什么,一件外套已经披上我的肩膀。“穿着吧,山上风大。”

  “你呢?不进去睡一觉,明天给大家一个惊喜?”

  “社团忙死了,我本来其实只挪得出时间来参加明天,喔,应该说是今天晚上的聚餐,但我想见你,所以从学校出来后,就骑车上来了。”

  “伯⽗不会担心?”我刻意淡化听见他说想见我时的喜悦。

  “他早习惯我的早出晚归。”慕觉他们家几乎已经算是搬到台北了。

  “如果我本没上来呢?又或者我累坏了,一直没有出来呢?”

  他偏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坦⽩说,我没有想过,这些⽇子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你…”习惯了什么?我正怀期待,他却已嘎然而止。

  “反正我就是想来。”最后他只说:“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隔天晚上我们一边聚餐,一边看着辉映窗外整片夜空的‮庆国‬烟火,在我悸动的心中,蓦然浮现幼时读过的一课课文。

  “亲爱的‮华中‬民国啊,祝你生⽇快乐。”奇怪,我并没有念出声来,为什么…转头一看,赫然发现慕觉已经坐到了我的⾝旁。

  “怎么満脸惊讶?那不是你正在心中说的话吗?”

  “是,的确是我刚刚在心中默念的话,可是你为什么…”

  “嘘,看,又开一朵烟花了,错过可惜。”

  他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已经大半都转移到他的⾝上,烟火虽然灿烂,但是得不到关注的心,岂不更像是烟火一样的寂寞?

  几乎是一放寒假,慕觉的电话就到。

  “回家第一件事⼲什么?”

  “看你的信。”妈妈说信是我进门之前,邮差刚送过来的。

  “对了,意同,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那要看你什么时候回来啰,我们已经约好周末到杉原去了。”

  “你们,你们是谁?”

  “就是我们啊,这里哪个我认识的人是你不晓得的?”

  “就不晓得所有喜你的人当中,是不是也有不排斥我的人?”

  “又胡思想了,大树。”我取笑他。

  “我是大树,那你是什么?”他冷不防的丢出一个问题来。

  “我?小草之一吧。”

  “胡扯,好了,记得…”

  “我知道,帮你多看看台东。”

  “哎,你怎么知道我心中下一句话,就聊到这,反正周末见面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收了线,存心不让我再有机会开口。

  不过这个仇,我那天就报了,当大伙儿看见等在海边的他,都瞪大眼睛时,只有我视为理所当然的说:“慕觉,来得正好,帮我拉开这块帘幕好挡风。”

  慕觉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往我走来说:“我就晓得你会猜到。”

  “不,我什么也没猜,”我决定对他说一次“內心话”“我只是决定接纳朋友的一切,包括他随时随地会带给我的“惊吓””

  他仰头大笑,映着光的牙齿洁⽩整齐,笑声慡朗嘹亮,马上和其他一样不怕冷的男孩下海戏⽔去了。

  等到太偏西时,他才又出现在我⾝旁。

  “可以走了吗?”

  “走?”我看一眼大半仍在戏⽔的朋友们说:“他们准备要回去了?”

  “说好要去看“我”的⽇落的,你忘了?”

  “现在?”我终于露出了令他満意的惊讶表情。

  “走吧,再晚,时间就不对了。”

  我再看和我们相隔有一段距离的大伙儿一眼,心想至少要跟他们说一声,可是脚步却已经随着慕觉移动,等到人坐到他⾝后,就更是将什么都给忘了。

  我没有问他要带我到哪里去,没有问他通常都在哪里看山里的夕,甚至没有问他要多久才会到,只觉得有他在⾝旁,我什么都可以放心。

  这个习惯,后来一直延续下来,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我便从来、从来都不问他要带我到哪里去。

  “意同,你会不会唱以前的一首民歌“木棉道”?”不晓得什么时候跑开的陈菲力从另一头喊着问,也把我从回想往事当中拉了回来。

  “我是个标准的“歌盲””拍一拍庇股,我站起来说:“但我会弹钢琴,你起音,我来合奏。”

  掀起琴盖,我让自己陷⼊乐声当中,但当那一群男生合谐的唱出:

  “啊─爱情就像木棉道,季节过去就谢了…”时,我还是差点了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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